自母后被废后,姨妈先前本来就是父皇尚为太子时候的东宫太子妃,父皇登基后又位列宫嫔中份位最高的四夫人之列,自是众望所归的得封皇后,母仪天下,虽为皇后,多年来父皇却她却一直颇为冷淡,这其中的纠结旁人自是揣测不透,嬷嬷也未曾向我提起,我更是难以知晓。
父皇这样的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心中到底有几多爱?当年身系艳羡六宫圣宠的母后,如今深受宠爱的董夫人,一旁还有淡定持重的皇后,艳丽风华的赵夫人,上上下下那数不尽的三宫六院妃嫔,而我,一个废后的孤女,出生时父皇连名字都懒得为我取,还是母后为我取的“弦歌”二字,这样一个不得父亲喜爱的我,又该如何在这深宫中立足?
午后的阳光明媚耀眼,我托腮坐在廊前看着院里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洒下是斑驳阳光光影发呆,那绚烂的阳光下,远远大步走来一华衣少年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楚煊!
楚煊向我走近,好奇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快起来,这青石板上坐着容易着凉的!”
我依言站起了身,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坐在旁边的回廊栏杆上,看到我手臂的鞭痕已经痊愈了这才释然一笑。
我抬头看着他,“哥哥,你和皇兄皇姐们是不是要出宫啊?我听嬷嬷说你们过些日子都要跟着五王叔去南苑围场狩猎是吗?”
楚煊面上顿时满是掩不住的欣喜,“父皇这次特地恩准我和三弟三妹跟随四王叔去南苑狩猎,母后前日还送了一张弓给我,这次我一定可以大显身手的!”
我托腮坐在原地看着一脸兴奋的楚煊,羡慕无比,“真好!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马,更别说狩猎了。”
楚煊弯身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等你再长几岁我就去求父皇让你跟去行么?”
我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眸子里的真诚笑意,轻轻点头,“好!”
我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哥哥,我听说貂鼠的毛皮可以御寒,这次你可以帮我打一张吗?”
面前的他一愣,“现在已经是夏日了,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
我低头道:“嬷嬷的手背每到冬日的时候就会酸疼,常常疼的连茶杯都端不起,有了貂鼠毛做成的手套嬷嬷的手就不会再疼了。”
楚煊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声音也低郁了几分,“弦歌,平邑离宫的生活是不是很辛苦?”
我没有再说话,沉默许久才轻轻点头。
楚煊长长的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沉默了许久才道:“弦歌,以后我会保护你!”
我托着腮转头看着他,午后灿烂的阳光洒在面前少年明朗的面庞上,那浓密的睫毛也被染成了金黄色,耳边蝉鸣声声,眼眶忽然有些湿润,我笑了笑,“好!”
楚煊笑着拍拍我的肩头,微嗔道:“傻妹妹!今天我先回去了,改日来看你!”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看着楚煊的背影消失在九曲回廊的拐弯处,失神般低着头向胡乱走着,心头怅然若失般空漠。
对面的院子里几个宫女正欢天喜地的玩着踢毽子,离宫几年漫长的岁月,每日的生活极是无趣,我最感兴趣的事就是与小宫女一起玩这稀奇玩意,如今依旧乐此不疲。
“你们也会踢毽子吗?”我问道。
绿珠笑盈盈上前,“公主,奴婢们今日玩踢毽子,公主要不要玩?”
我抬手接过那雪白的鹅毛毽,轻轻抬腿一踢,却怎么也踢不上手,一连几个回合下来,都是无功而劳,我赌气的转身对绿珠道:“你们玩吧,我不玩了。”
嬷嬷正在坐在廊下为我绣着随身的香袋,见我撇着嘴在她身边坐下顿时温和笑道:“公主这几日愈加心浮气躁了。”
我轻轻转着手中洁白的羽毛毽喃喃道:“这该死的毽子,我怎么也踢不好。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来和我做对?连它也要欺负我!”
嬷嬷笑了笑,顺手拿过我手中的毽子,操起剪刀将上面缠绕的丝线剪去,只见那布带里端包裹的数十根羽毛,却是参差不齐。
嬷嬷皱眉道:“这些奴才敷衍公主,随便胡乱做了一个就给公主呈上了,里面的羽毛都未排列齐整,重心不稳,公主踢起来自然是不上手了。”
嬷嬷将里面参差短小的羽毛挑出来,一边低声说,“试问内里不够齐整,不够精细,筹谋不够妥帖,公主又怎能有必胜的把握?”
她将参差的羽毛排列整齐,将根端齐齐剪下,这才用布带包裹用丝线扎进将羽毛毽笑着递给我,“公主再试试。”
我会意点头,郑重站起身接过那羽毛毽,“嬷嬷,我懂了。”
我轻轻抬腿一踢,白色的羽毛瞬时高高跃起,映着天际金黄的阳光,煞是耀眼!我一个漂亮的翻身一连高高踢起那毽子,赢来了一旁红袖绿珠惊异的欢呼,身后的嬷嬷含笑看着我,缓缓颔首。
我满意的转过身就见迎面弯身走来一身着青灰色服色的刘公公,他恭敬向我请礼后,方才道:“皇上传旨召见公主,公主请随老奴来吧!”
心头一窒,我惊喜的回头看了看嬷嬷,她的眼眸里满是激动与鼓励,我点了点头,宫中规矩,旁人若无传召,不得靠近未央宫半步,嬷嬷与红袖绿珠几人自是不能再跟来,刘公公安慰的向嬷嬷一笑,嬷嬷这才放心将我交于他。
刘公公当先为我带路,一路迎面走来的内侍宫女尽皆向他请安回礼,刘公公在宫中本是父皇近身内侍,自是地位不容小窥,他眼神看着前方,小声道:“公主初回宫廷,许久规矩还不曾懂得,皇上犹为不喜宫嫔互斗,前日公主与夙缡公主三殿下一场争执已经让圣上不悦,公主今日面圣可要小心些才是。”
当日我的莽撞我怎会不知,只是母后是我在世间最亲之人,容不得任何人去玷污于她,什么委屈,什么艰难,我都可以忍下去,唯有在母妃这件事上我纵是拼尽全力也要维护她的最后尊严!
眼见刘公公和嬷嬷对我关切,心头又起几分愧疚,我小声道:“我知道了。”
刘公公眼角的皱纹轻轻舒展,神色忽又严肃几分,“三夫人中陈夫人性情恬淡,极少出门走动,赵夫人生性跋扈张扬,董夫人才情敏捷,明面上看,赵夫人似乎是最为得宠的一个,但是董夫人多年来荣宠不衰,公主也切勿怠慢才是。”
我看着远处宫殿瓦檐上闪闪发光的金黄色的琉璃瓦,漫不经心说,“是因为她们的眉目之间都有几分像我母后吗?”
刘公公的脚步慢了几分,神色暗赞,“果然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公主,心思灵慧,可成大气也!”
我傲然的仰起头,看着前方未央宫高大的伫立在高高的台榭上,殿角飞檐,金龙环绕着朱红色大理石基的廊柱,大理石的台阶两旁汉白玉雕栏一路通往未央宫的正殿,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正殿门前早有内侍迎候,见我进来立时进殿通禀。
我被宫女领着进殿,地上铺着厚厚的朱红地毯,锦缎绣鞋踩在上面悄然无声。宫女挑开了内殿的帘子,一股清苦的龙脑香气瞬时萦绕鼻尖。
彼时殿里的书案旁,董夫人正盈盈立于书案前写着字,莲青色的广袖如流光般迤逦于地,那身形、神态竟是别样熟悉。
父皇唇角一抹淡笑自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写着,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映的满室生华,旋旎迷离!两人亲密紧贴的身影竟是那般突兀的刺眼!
我上前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儿臣弦歌给父皇请安。”
一时耳边只余下沉寂,只余下殿内角落里的青铜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我静静的伏在地上,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由紊乱渐渐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董夫人轻声笑道,“皇上,弦歌公主已经在地上跪了很久了。”
“诗茵,写字的时候要静声不语凝神专注于笔尖,切忌分心。”
董夫人娇羞着掩唇一笑,“是臣妾今日多嘴,写字归写字,皇上总还是要让公主先起来才是。”
父皇淡笑不语,只是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宣纸,瞬时撂下笔杆,方才懒懒的抬眸看向地上的我,略一抬手,“起来吧!”
我站起身,怯怯的站在一旁低头咬唇不语,面前的男子逆光而立,俊雅的面目在暗沉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冷厉之态,头冠仅用银色缎带束起,有几根顺着他微屈的背脊俏皮自肩头的垂下,竟是别样的清逸!
“知道今日朕为何会宣你来吗?”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父皇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这才回过神,轻声回道:“前日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对皇姐无礼,儿臣…”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几近哭腔的呜咽。
我死死的低着头,手指拼命的绞着衣襟,晶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落下,落在脚下厚厚的朱红地毯上却又瞬息消失不见。
父皇沉默半响,方才对一旁的董夫人微微挥手,“你先下去吧!”
“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和公主叙话了。臣妾告退。”
董夫人优雅站起身,走过我身旁时弯身为我轻轻理好早已被我绞的凌乱不堪的衣摆,眼神满含笑意的看了看我,轻声在我耳边道:“小心说话。”方才款款离去。
董夫人的身上有着一股温暖的甜香,不是皇后身上清淡的安息香,不是其他宫嫔的浓浓脂粉香,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花香气息。
记忆里的一个角落被悄然唤醒,我抬头看了看她,心底轻悸。大门被内侍关上,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我与父皇两人,我依旧一声不吭的低着头,很久很久,伴随着一声轻叹,面前的地毯上出现了一双玄黑色的男子鞋尖,上面绣着繁密的金色夔龙纹,细密的针脚缭乱纠结,缠绵萦绕…
我缓缓抬起头噙泪与他对视,一点一点将面前的帝王看清楚,俊雅的眉目间和楚煊相似的琥珀色的眸子幽深晦暗,如同那日在御花园初见时一般迷离的神情,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又仿佛是穿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父皇。”
我小心的唤了一声。
他的浓眉微微一扬,缓缓弯下身,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在我的眼角上那紫色小巧的鸢尾花上,神思恍惚,涩声问道:“你母后临去前都说过什么?”
我低下头,“母后临终前只吩咐儿臣将她亲笔所写的纸笺送往帝都,还说了很多话,儿臣愚笨没有听清楚,只记住了有一句好像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旁的事就并无交待。”
他的手指忽然一阵不着痕迹的抽搐,幽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着,暗沉眼眸深处顷刻间蔓起一股浓的化不开的忧伤,却又很快的消失不见,如若不是我亲眼看见,定会以为方才他失态的一幕是我的错觉!
父皇轻轻站起身,连带放在我眼角的手指也收了回去,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男子清瘦的背影,缓缓隐在了大殿的阴影中。
阴暗的光线将我与他分隔两端,这样诡异沉默的气氛下,我心头的怯意反而退去了不少,只是站直了身子在原地。
许久,有内侍进来通禀道:“启禀皇上,刘昭媛在殿外候旨。”
父皇背对着我挥手道:“朕今日身体不适,下去罢,改日再传召你。”
我乖巧的伏地跪安,走出大殿门口,刘公公早在外面侍立,见我出门而来,这才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
迎面走来了一袭红衣的盛装女子,正是近来颇得父皇宠爱的刘昭媛,宫中素闻刘昭媛生性跋扈张扬,恃宠生骄,现下她妩媚的眼角瞟向我,轻笑道:“倒是我来的不瞧,扰了皇上父女叙话了。”
刘公公赔笑道:“娘娘,皇上传旨宣娘娘进去呢!”
刘昭媛这才飞扬一笑,款步向我走来,我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身影,这才惊觉眼角方才的泪迹早已淡开,涩涩的极不舒服,我取出随身的绢帕小心的擦去。
玎玲!
怀中揣着的一块长命锁顺着我掏出绢帕的时候一带,悄然掉在了地上,那系锁的丝带上串着一颗颗绿豆大小的紫莹石,是昔日母后亲手为我挂在颈上的配饰,紫莹石材质易碎,自母后去后我就格外珍惜,每日只是将它揣在怀中,从不离身。
现下那珠子倏然掉落在大理寺地面上,正好被刘昭媛的软缎宫鞋踩在脚底,眼见那长命锁就要被她踩碎,我疯了一般扑上前一把推开她将那长命锁抓起攥在手心,刘昭媛一时反应不及就被我推到,光洁的额头在廊柱上磕出一个红肿的大包,脸颊的皮肤也被刮出血痕。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见到手心上的血迹蓦地高声的尖叫起来,甩手就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小贱人,你成心想要毁本宫的容么?”
她使出的力气极大,我站立不稳,瞬时就向后倒去,直直的摔倒在了地上,我跌坐在原地死死的瞪着她,指甲蓦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抓的咯咯作响。
此时已经有人进殿向父皇禀报外面发生的事情,却许久未见父皇现身,刘昭媛见状愈加得意,抬手指着我喝道:“少拿你那样的眼神看本宫,和你那死去的娘一样,一股子妖邪气,母女俩都是一样的贱命!”
“皇上驾到!”
面前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刘昭媛一见父皇前来,更是得意,“皇上,弦歌她好生不懂规矩,把臣妾推到在地,臣妾——”
“贱人!”
刘昭媛的话还未说完就已被父皇劈手扇了一巴掌,父皇的语气冷厉如冰,“是谁给你这个胆子侮辱先皇后的!”
在场的众人皆被父皇阴鸩的神色吓的垂首不语,刘昭媛更是吓的花容失色,却不敢有任何喊痛的机会,双腿一软跪地切切的膝行上前抱住父皇的衣摆,痛哭呼道:“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
父皇狠狠的抬腿踹开刘昭媛,冷声对侍从一字一句咬牙吩咐道:“传掖庭令来,罪妇刘氏,尊卑不分,德行有失,即刻打入冷宫。”
我看着刘昭媛瞬即面若死灰的面庞,她瘫软的身子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死力的拖了下去,口中拼命呼道:“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
父皇缓步走至我身前,低下头眼神漠然的看着我,我跪在地上怔怔的仰头看着父皇,却看见门父皇身旁侍立的一内侍面色异样,竟然飞快的从怀中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步上前就要朝着父皇的胸口刺去,“昏君,纳命来!”
此刻羽林军尚在十步之远的玉阶下,父皇的身边只有刘公公与几位随侍的宫女,所有人都还在几步之遥外来不及反应,父皇更是背对着那内侍,唯有我离那内侍最近,我来不及多余思虑,就已经飞快的扑上前,使出全身力气将那内侍推开,毕竟我年纪尚幼,力气自是不大,只是将那人推开几尺许的距离。
手臂一寒,刺骨的疼痛阵阵抽搐般传来,我疼的直吸气,那内侍目光狰狞,却在见到我的容貌的霎那间愣住了,我犹自不解时就已经被刘公公飞快抱起,羽林军也很快上前将那内侍擒住。
父皇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徐步上前对着那人冷声问道:“是何人指使你来行刺朕的?”
那内侍的眼神扫过我,只是仰天惨然呼道:“王爷,属下无能啊!”
他的面上浮起一股古怪的神色,瞬间嘴角已经流出乌黑色的血迹,倒地身亡!
一名侍卫上前探了他的鼻息,随即叩首道:“回禀皇上,此人名叫张进,是外殿负责洒扫的,已经服毒身亡!”
几乎在同时,地上那名内侍的尸体就已经被人抬走,他的眼睛仍然圆睁着,却是直直的看着我的方向,我想起了方才离奇的经历,为何在看到我的容貌时他会愣住?手臂传来刺痛,容不得我多想,就已经看到刘公公向父皇恭敬请示道:“皇上,弦歌公主受伤了——”
父皇的眼神看向地上的我,正欲言语,却见一羽林军上前对父皇附耳一番,父皇面色一沉,狠狠的拂袖道:“传朕口谕,将羽林军统领即刻革职查办,岂有此理!”
此刻父皇再不看我,只是大步离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去传御医为她包扎!”
剩下我独自坐在原地,刘公公心疼的上前抱起我,“公主别怕,御医很快就来了!”
我顺从的点了点头,心底却渐渐寒凉!
手臂上的伤口兴许是那人在关键时候收手,并不是很严重,御医来为我做了简单的包扎,又叮嘱了一些事宜方才离去。
等到众人离去,房里只剩下刘公公一人,他轻叹着对我道:“今日公主快要吓死奴才了,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将来怎么向娘娘交待。”
我笑了笑,“公公,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现在天色不早了,我要是回去迟了,嬷嬷会为我担心的。”
刘公公神情苦涩,“老奴现在就送公主回菡莒宫。”
回到菡莒宫已经是天黑时分,嬷嬷早已知晓了未央宫前发生的刺客事件,面色平静的服侍我更衣就寝,殿里的烛火昏黄跳跃,我抱紧双膝瑟缩在床角。
嬷嬷端着药碗进来,轻声道:“刘荣已经说过公主的伤势并无大碍,不会留下疤痕的。只是公主今日一搏也着实凶险了些,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我抬起头不解问道:“嬷嬷,今日那个叫张进的刺客好生奇怪,为何他看到我就忽然变了脸色?”
嬷嬷怔了怔,“他是已故豫亲王的旧部。”
我顿时了然,低下头不再言语。
豫亲王是我的皇爷爷在位时从战死沙场的恭亲王处过继来的义子,他与父皇一般上下的年纪,可若是按辈分算,父皇都应该叫他一声皇叔,这样一个我还未见过就已经不在世的陌生男子,却与我的生命有着莫大的关联!心头一时间烦扰纠结不已!
嬷嬷将托盘里的青瓷药碗端至我的唇边,“公主不要想太多,还是先把药喝了,伤口才会好啊。”
我撇开头皱眉道:“好烫啊!嬷嬷,我现在想吃你做的酥油糕。”
嬷嬷笑笑,将药碗置于小案几上,“老奴这就去为公主做,这药公主要趁热喝才不会受风寒。”
我裹紧身上的薄毯,笑着点头,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外,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我的眼神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碗,犹自不语。
夜里,兴许是嬷嬷喂我饮了几碗姜汤的缘故,身子闷热无比,四下寂静的只听得见我自己的呼吸声,我睁大眼睛看着一道道刺目的闪电照亮大殿的地板,外面的天际忽然几声轰隆隆的响雷声传来,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棂上。
我从床上轻手轻脚的起身,忍住手臂上伤口的隐隐作痛,小心的踮起脚打开了窗,冰凉的雨丝滴滴嗒嗒的落在额头上、衣衫上,那种感觉竟然是异样的畅快,身上的闷热退去不少,我深深的呼吸着雨后空气中泥土的清香,额头上稀疏的刘海顺着风轻轻飞舞,我的双臂轻轻伸展开来,那种感觉如同在云端飞翔一般,别样的惬意…
半夜,我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全身上下疼的几乎要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嬷嬷在床前焦急唤我,我的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艰难的呼吸着,那种感觉仿若回到了幼时…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全然是一阵又一阵的混乱声响,宫人凌乱的脚步声,嬷嬷的低泣声,男子薄怒的喝骂声,还有一双略显粗躁冰凉的手在我的面颊上轻抚,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真切,眼前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朦胧和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
时空飞快流转,昏暗的大殿里,母后坐在妆台前,轻轻抿上艳如赤血的唇脂,拿起青玉梳一下一下的缓缓梳着及腰的长发。母后的耳旁正别着一枝新摘开的正好的紫玉兰花,那晶莹洁白的花瓣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妖娆多姿,唇边荡开一丝温柔的笑意,虚浮而不真实。
我藏身在大殿里黑暗的角落里,睁大眼睛惊惧的看着母后奇奇怪怪的举动。
母后幽幽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纤细的手指抚在苍白的脸颊上,自言自语道:“当年他最喜欢我簪着紫玉兰的模样,所以我每天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不然他来接我的时候,我要是妆容不整就不好了。”
她轻轻地笑着,笑的像个孩子,沉醉在自己的甜美梦境里,却在这个时候大门忽然被宫人推开,这个时辰来的人只有送膳食的内监,门外那刺目的光线投在大殿阴暗的地板上,一瞬间房里的昏暗魅影都被照的通亮,母后瘦削的身影在那刺眼的光线中霎时间无比的鬼魅萧索!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快给本宫滚出去!”母后的手臂一把挥开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盒子。
哐啷!
艳红的胭脂水粉全然在灰暗的地板上如云霞般匀染开来,红的、白的、粉的…
残红漫漫,满目狼藉!
走进来的人一身内侍打扮,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他的容貌,那身形却是纤细窈窕,显然是一个女子。
待母后看清了她的身形,面色一沉,漠然道:“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女子犹自轻笑着走近,声音刺耳般尖锐,“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冲动,皇上日前在汤山行宫围猎,我此次正好随行,念起汤山紧邻平邑,特地赶来探望于你,顺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母后冷哼道:“出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女子低低笑着,“何必这般性急?难得你这么多年来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可惜那幽禁在沁园的罪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醒悟?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