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羽羞窘一笑,发髻旁细小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玲玲摇晃,玎玲作响,很是娇俏可人。
萧寰对岚姨摆手笑道,“静岚你就别为难她了,这丫头还有什么招数是我没见过的,她哪跟脚趾头在动我也一眼能够瞧出来!”
芊羽面庞一红,伸手捶打着萧寰的肩头,“爹爹你就知道取笑我,不玩了!我不玩了!”
满座的人皆是哈哈大笑,就连一旁随侍的婢女侍卫也是强自忍住笑意,众人的融融笑声中,我亦是配合笑着,看着对面芊羽烂漫无邪的笑颜,心头忽有一丝恍惚,我开始有些羡慕这样一个被众人捧在手心中的娇俏少女,她的天真,她的烂漫,是我所不曾拥有过的,抑或是,那样的年华,一直以来都是我所渴望拥有却一直得不到的!
岚姨见我面色不佳,亦细心问道:“夙嬛可是哪里不适了,面色不是很好呢!”
我赶忙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岚姨这才放心下来。
倒是一旁的萧寰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我一阵,继而状似无意好似闲话家常般问道:“不知成王妃在此之前有无来过我胤国,抑或是有亲人与胤国有些交情?”
话音一落,身旁坐着的岚姨身形略略一动,目光飞快瞟了萧寰一眼,神色也随之紧了紧。
萧寰这一问,我亦是惊愕,不知其中所含之意,思忖道:“我母后是大周帝都人氏,夙嬛九岁之前都是在大周的平邑长大,九岁后回了帝都,自此也再未去过别处,更别说是这千里之外的胤国了!”
第六章 陌上花开(五)
萧寰若有所思点头,“今日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呵呵,说来也是,你是周国公主,身份尊贵,若无旁的事,自然不会千里迢迢来胤国了。”
芊羽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我与萧寰的对话,好奇道:“周国,就是那个南边的周国吗?以前就听爹爹说过,周国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它的京城街市富华,商贾往来,很是热闹,么时候若是我有机会,一定要去周国的帝都瞧瞧!”
芊羽一脸的向往,绘声绘色的说着,心口却渐渐黯然,帝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那里才是我的故土啊!
我站起身,“今日天色不早,王叔、岚姨、芊羽妹妹我这就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叨扰!”
岚姨起身欲留我,见我面色不佳,也不再强作挽留。
出了院墙的拱门,茗烟被我打发前去前门准备车驾,我独自一人踱步而行,一阵凉风徐徐吹过,满树梅花簌簌而落,彷若一阵急雨而下,连带肩头都落了几片花瓣,正出神间,就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身侧目一瞧,正是叶卿尘,对面的他站在阳光下,远远的瞧着我,却不再走近。
“汉阳王位高权重,又如此厚待先生,先生先前不得志,现在不是有了这样的一位伯乐,几欲能够比得上昔日渭滨访贤的文王了,先生还跟着我来做什么?”我问道。
叶卿尘摇头无奈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道:“这是月前从大周来胤国离京之时有人托我带给公主之物!今日特地当面交给王妃!”
心头极是惊异,我上前颤抖接过,就见那信封上熟悉隽秀的笔迹让心头某个早已风干的伤疤立时大痛,眼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已带了湿意,强自忍住心口的暗潮汹涌,我勉强开口,“谢谢!”
他失笑,“带信之人当日尚无旁的话要在下带给公主,只道公主看了心中所写,自会明了。”
我静默片刻,开口问:“我父皇可好?”
“周国皇上身体安好,王妃毋须挂心。”
心头乍一释然,喉头间似被什么哽住了,想要说问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叶卿尘退后一步,对我躬身欠首,“恭送王妃。”
回去的车驾上,我的手心一直紧紧攥着那信封,是楚煊的笔迹,楚煊,楚煊…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心口疼痛愈盛,我艰难的捂住唇,转目看向窗外。
茗烟见我神色有异,试探问道:“王妃脸色不太好,可是方才受凉了?”
我凛了凛神,方才不动声色将信封收回怀中,摇头自持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叫车夫快些吧!”
茗烟不敢多问,只应声挑了帘子吩咐车夫速度再快一些。
车窗外的风景一闪即逝,街道两旁的瓦檐上铺着一层莹白的积雪,耀目的让人几欲睁不开眼!
第六章 陌上花开(六)
王府前,刚刚下车,一路的颠簸,脑海里微觉晕沉,遣了茗烟与蓉儿先回去为我打点沐浴用品,时近黄昏,天色隐隐带着灰霾般的暗淡,我独自一人漫不经心在小径上走着,思忖着今日岚姨的话。
正欲行进大门间,就见前面的回廊尽头处,几名寻常打扮的随从模样的人正恭着身亦步亦趋跟随于一人身后,胤城亦在一旁跟随,记忆中,这陌生的人似乎从未见过,心头好奇,我疑惑着走了过去。
脚步渐近,这才看清那人竟是一老者,他一身灰蓝色的寻常服饰,头冠仅用一根银色丝带系住,瞧不出是什么身份,头部微微扬起,正出神的瞧着院里的西府海棠现下光秃秃的枝桠。胤城站于他的身后,也是低头沉默不言。
湘绣的软缎鞋底踩在地上软绵无声,却还是惊动了他们,有随从喝道:“何人来此?”
老者闻言转过身,目光落至我身上,他面容清瘦而平凡,气质有几分儒雅,眉宇间却带着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愁绪,眼神中瞬即顿显的犀利之色在我身上迅速一扫,胤城眉头一紧,正欲开口,却被老者挥手制止,语气极是温和,“你是谁?”
心头略作惊奇,我笑道:“前辈又是谁?前辈为何会盯着一棵残冬的海棠树出神?”
胤城见我如此说话,面色已然渐变,老者的嘴角却噙起一抹笑意,“好一个机灵刁钻的丫头!那你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卑不亢答道:“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自然会在这里出现了!”
老者了然,摇头笑笑,“原来是周国嫁来的公主!”
我从容郑重拜身,“臣媳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老者深湛的眼眸微眯起,饶有兴味问道:“你是如何猜出朕的身份?”
我回道:“臣媳虽未见过父皇,但今日父皇微服出宫来府上,臣媳虽是眼拙,方才不小心就瞧到了父皇腰间忘记摘下来的九龙玉佩!加之能够让我家殿下这般恭谨的人,在胤国恐怕也只有父皇一人了!”
“你这个精灵的丫头,起来罢!”皇帝低头瞧了一眼腰间垂下的九龙玉佩,合掌一笑,又对一旁的胤城道,“老五,你可是娶到了一个精干聪敏的媳妇了!”
胤城低头恭谨回道:“父皇言重!”
皇帝略作颔首,又对我道:“前些日子事情多,你嫁过来这么久,朕都还未见过你这个媳妇,今日恰巧路过老五门前,就进来坐坐,这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劳父皇关心,臣媳一切安好!”
皇帝颔首淡笑,遂自顾自坐于一旁的石桌上,对我和胤城挥手,“今日就当一家人闲叙家常,你们夫妇都过来坐着陪朕聊聊罢!”
我与胤城对视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我笑了笑,随即不再拘礼,与他齐齐上前并肩坐好。
皇帝道:“朕听闻皇后前些日子为老五指了一房侧妃,皇后也是念在夙嬛你刚嫁过来,对这府里人事不甚了解,指派了一个伶俐的人从旁协助于你!”
皇帝话中的意思我已然明了,倒也不愿去计较,唯是摇头,“母后的盛意臣媳感激不尽,这姚宣仪进门也是极为得力,与臣媳和睦相处,如此甚好!”
胤城乍一闻言,微有惊愕的看了看我,这边的皇帝赞许的点点头,“和当年的端太妃身边的栖霞一样聪慧,倒是个识大体的丫头。”
皇帝的话音刚落,胤城手中的茶杯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险些洒了出来,我侧目看他,他已然低下头,声音辨不出情绪,“父皇言重!”
皇帝颔首一笑,“罢了,这些旧事不提也罢!扰了兴致!”
第七章 当时明月(一)
说话间,已有一内侍模样的侍从躬身上前,“皇上,这时辰可是不早了,若是回去晚了,宫门一下钥,到时候又要惊动各宫娘娘呢!”
皇帝皱起眉,“好容易今日出宫走走,你就来催着朕回去,罢了,这就走吧!”
那内侍笑着搀着皇帝起身,我与胤城齐齐叩首,“恭送父皇!”
皇帝转过身,瞧了一眼,方道:“你们两人不必送了!这么多人送来送往,倒是麻烦了!”
我与胤城方止步在原地,见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远去,我方才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胤城的神色,自方才皇帝提到栖霞的时候,他的神色就已经有些失常,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愁绪而黯然混合的淡漠神色,却又很快敛去。
心头暗思,皇帝今日态度虽是温和,待胤城的言语间却不似父亲待儿子的态度,处处透着疏冷和淡漠。早已有闻胤城的生母欣嫔初年本是皇后身边梳头的宫女,因一次无意间被皇后责罚,此事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却破天荒宠幸了欣嫔,这一次阴差阳错就有了胤城,方才得以晋为嫔位,赐号为欣,本该就此青云直上,哪知皇帝却待她不甚眷顾,至此再无恩宠,直至在承澜宫郁郁而终!
生母是宫女这样的出身,一直以来使得胤城在众多皇子中略略失色,兴许他那淡薄的性子也是就此养成了罢,懵懵然时,我却想起了幼时平邑离宫中母后落寞的容颜,心中忽有淡淡哀伤划过,直至树梢上的积雪忽地簌簌落至衣领,激起一股寒意,我瑟缩了一下肩头,轻声道:“改日——”
“怎么了?”他略一惊异,转头看我。
我侧目看向他,继续道:“改日若是得空,我想去妃嫔陵寝拜祭你的母亲。”
他静默片刻,点了点头,笑意中带着些许苦涩,只说,“好!”
凉风凛冽,天际已带了淡淡暮色,朔风卷地,满地轻寒…
夜色迷离,小轩窗前,烛火摇摇舞动,茗烟与蓉儿早已被我遣了下去,房内寂然无声,长夜百无聊赖,我一时也不习惯早早睡下,索性捧了一本书斜斜坐于软榻凝神看着,夜凉如水,烛火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些,房门忽地吱呀一声响动,心头只当是蓉儿进门来加炭火,我头也未抬,就吩咐道:“把蜡烛的灯芯再拨亮些!”
片刻之间,屋里的光亮大盛,我这才察觉有些异常。
“这下还嫌暗么?”耳边传来胤城的声音。
心头大窘,我慌忙抬头,哪知他竟站在身前,起身间,额头却不经意的撞到他的胸口,只闻得面前男子身上陌生的气息拂面而来,唇上殷红的唇脂亦是在那一瞬间触在他月白的衣襟上,是一道极其浅淡的红痕,如同豆蔻少女面庞上色泽润滑的胭脂,洇洇晕开,极是暧昧!
我愕然抬眸,就对上了他同样惊异的神情,他目光亦定定看着我,神色莫测,不知怎的,此刻我竟忽然莫名记起白日岚姨的话,思及此处,脸庞瞬时发烫,烫的似是要燃烧起来般,只得赶忙狼狈低下头不敢让他瞧见。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站于一旁沉默不语,室内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第七章 当时明月(二)
许久,我咬唇打破沉默,“怎么来了也不开口说话,方才,方才我只把你当蓉儿了!”
他笑了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只是一事无事,就过来瞧瞧你!”
我点头勉强微笑,鬓旁一支蝴蝶穿花珠钗上翕动的羽翅随着我的动作簌簌摇曳,恰如此刻的心情,心思千回百转,岚姨的话还在耳旁响起,我轻轻抿了抿下唇,心神乱作一团,心头唯剩尴尬与局促。
“今日父皇对你印象似乎很好!”默了片刻,他又道。
我寻思了一下,方试探道:“今日,你的父皇看起来也不像是传闻中的待人冷淡啊。”
他却摇头,“父皇有他自己的心思,除却每日处理政务,素日都在宫中崇佛殿礼佛,今日为何会忽然出宫来府里,原因我也揣测不透,兴许今日是恰巧路过的罢!”
我低下头,忽然忆起今日胤城古怪的神色,心下好奇,却也不好多问,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在琢磨什么?”他问。
我忽然暗暗恼怒自己现今的胆怯,一时倔傲心起,仰头道:“我方才是在想——在想一个问了你未必也会回答的问题。”说话间,我小心的注意着他的神色。
胤城微一错愕,皱眉思忖了片刻,却失笑,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恍惚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其实很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的。”
这下换作是我惊奇了,“很多年前?”
他点了点头,眼神落至我眼角的鸢尾刺青上,恍惚说,“说来已经是将近八年的时间,那一年我刚刚去到周国,有一个对于我很重要的人遭到不测命在旦夕,所有的大夫都说已经无力回天,我偏偏不信,在别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京郊的一女神医,此人心高气傲,自然是不肯轻易为我医治——”
话及此处,我已猜出了几分,接着他的话,“于是你就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想要求那神医出山,而后来,又被恰好去那里的我遇到,那神医送了我一块玉牌,承诺会助我达成一个心愿,而我一时恻隐,就将那玉牌顺手送给了你,对吗?”
灯光下,他深深微笑,眼中却有莫名的失落,迸出几分伤感之色,“可惜,我终究还是迟了,救不了她…”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再也听不到。
一时间,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沉默,我一时语塞,沉吟良久,终于娓娓问道:“她,就是你们口中的栖霞对么?”
他略略沉色,眉目亦隐在了朦胧的灯光下,对我点头。
“‘孤栖怅望层城霞,’栖霞,倒是个好名字。”我若有所思。
窗外有轻薄的月光透过窗棂无声洒了进来,满地清霜般的月色和着灯火的橘色光芒,顿生一种奇异的迤逦曼妙景致,却又带着极淡的冷涩意味。
第七章 当时明月(三)
我低头轻轻拨弄着腕上的玉镯,那镯子本就极其通翠,在烛火的暖光下呈现着一种极其温润的光泽,恰如此刻胤城的神情,有些怅然的萧索,带着些许对往昔的追忆与感怀!
“你对我和她的事很感兴趣?”他问。
我愕然抬头,却摇头笑言,“这是属于你与她的回忆,我何必要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只是自己。”
他眸中闪过一丝淡淡光芒,继而顿首,亦道:“你到底是不一样的!”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沉吟片刻,“一直以来,我自认为能够猜透身边诸人的心思,可唯独你,我一点也不曾了解,有时候,你是偏激的,颓然的,又有的时候,你又是睿智的、从容的,我很是好奇,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如果我不是周夙嬛,兴许我可以活的很简单,但是,正因为我是,所以我就可以是任何一面,女子本就是善变的,不是吗?”我淡笑说道,面前烛泪堆积的鎏金烛台上烛火的潋潋光晕盈满了整个脸庞,有淡薄的暖热气息。
“说得好!”胤城合掌点头,含了几许笑意看着我,眼波似不定的流光轻轻慢慢的溢开,黯然叹,“可是身在在天皇贵胄之家,谁又能够希冀活的简简单单?所谓的简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言罢,我与缓缓他相视一笑。
这一刻,面对眼前这个素日寡言的淡漠男子,我名义上的丈夫,我忽然发觉,也许,在此之前,我与他并未相互试着了解,而这一刻,我们的心才是最近的!兴许是有了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罢!
那一夜,胤城并未早早离去,我与他对坐而谈,絮絮说了很多很多,曾何几时,我都不曾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过这样多的话了,更深漏残,冷月光华清辉如流水轻泄在地,缠绵而迷离!烛泪堆积,灯火飘摇,直至我渐渐困倦伏在案几上睡去…
翌日醒来时竟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外头的阳光轻轻慢慢洒在帐顶,我努力揉了揉额头,理清凌乱的思绪,明明记得昨夜自己是在书案前,和胤城一起聊天的,现在又怎会躺在床上?身子猛地一紧,昨夜!
猛地一掀身上盖着的丝缎棉被,就见身上衣衫齐整,并无不妥之处,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却在此刻,房门被推开,是茗烟与蓉儿进来,见我神色惊异,茗烟面带喜色,忍不住偷偷掩嘴轻笑。
心头大窘,我失声问道:“昨夜?我…”
第七章 当时明月(四)
“回王妃,殿下昨夜留在这里的!”茗烟忍住笑意回道。
蓉儿颇为不解,“殿下以前不也晚上来过这里吗?为什么茗烟姐今日这般高兴?”
茗烟笑嗔了她一眼,又对我笑道:“殿下是四更天的时候回去的!”
心头这才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我咬了咬唇,“知道了,你们为我梳头吧!”
茗烟与蓉儿对视一眼,这才齐齐福身,“是!”
见她二人忙忙碌碌的身影,我轻轻垂下头,心头点点涟漪泛起,昨夜,他——怎会…
一番梳洗完毕,我方才遣出了茗烟蓉儿,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很是安静,我静默着坐了许久,终是取出尚在袖中的那信封,里端的信笺上面几行清俊飘逸的自己跃然纸上:
燕燕子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
信封里还夹着几朵梨花花瓣,那花瓣早已干枯,失去了往昔的润泽,却依旧是旧时的脉脉风情,恍惚间,我几欲能够看到御花园里那一片莹白如雪的梨园,那一年,梨园前被罚跪的我,撑着伞翩然而来的楚煊、他存心的一番促狭戏弄、我的胆怯惊惧尖叫、他侧身笑睨我时唇边的朗朗笑意…一切的一切,恍如发生在昨日,顷刻间却又遥远的好似在云端,远的我再也不能去触碰!
这一刻,是一种渗入骨髓的痛,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楚煊,你又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新年一过,春日姗姗来迟,永昌城的郊外处处新绿茂发,红花绿柳,碧堤春晓,簇簇盛放的桃花如丹云灿霞,习惯了冰天雪地终日严寒的京城,现下春日一来,反倒有些不甚适应。
从蓉儿口中得知,京城每至四月,就有拜祭百花娘子的盛会,届时各地人士都会齐集京城,又有杂耍、庙会。场面是极其的热闹,乃京中每年少有的盛会。
念起自己的确是许久未曾出过门,遂简简单单梳了一个寻常女子的堕马髻,鬓旁只簪了朵浅粉色的山茶花,再无其他钗环佩饰。蓉儿前日患了风寒,歇在房中,我亦不喜出门随时跟随之人众多,只带了茗烟一人随行。
才一出门,就见到了桃树下一袭淡纹双蝶云纹千水裙的若菡,有微风徐徐吹过,满树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如急雨纷落,若菡盈盈站于树下,转身冲我嫣然一笑,衬得那绚烂的簇簇桃花尽皆黯然失色,她弯身朝我欠身一福,“王妃今日好兴致,这是要出门么?”
我抬眸看她,“宣仪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娇俏,倒让我想起了那句“人比花姣”呢!”
若菡含笑低头,“王妃谬赞,若菡蒲柳之姿,怎当得起王妃这一句‘人比花姣’。”
她顿了顿,眼神又看向茗烟,“倒是王妃身边的茗烟姑娘生得国色天香,想来当初那么多的皇族王爷公子想要从皇后娘娘身边将她讨回去,难得之后太子殿下抱得美人归,最后还是咱们殿下一句话就向娘娘将她讨回来,如今做了一个丫头倒是委屈她了!”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她又幽幽止住话语。
我疑惑着侧目,就见身旁垂首侍立的茗烟身子一震,面色蓦地变得惨白,下唇被她莹白的牙齿死死咬住,几乎要渗出血来。
若菡了然一笑,徐徐摇着手中的泥金茜纱纨扇,状似无意说着,“差点忘了,昨日进宫向皇母后请安时恰巧礼部何大人刚从周国回来,倒是讲了很多稀奇的见闻呢!王妃本是周国人,恐怕现今还不知道这些事儿吧!”
第七章 当时明月(五)
见我沉默,她略一低首,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唇角的嫣然笑意,“听闻周国那广平王侧妃前阵子怀了身孕,皇宫上上下下很是热闹了一番,听说这侧妃还是宫女出身呢!这可真真是好事成双啊!”
心间随着她的话渐渐蔓起了森森的疼痛,一点一点的侵蚀着我的理智。
“叭嗒!”
是指甲被掌心的力气生生折断的声音,我深深吸下一口气,抿出了一丝笑意,“难得你今日这番热心肠特意来与我说这些事。”
心神微凛,我似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宣仪今日不提皇后娘娘我倒还忘记一件事了!”
见若菡愣了愣,我道:“近日皇后娘娘头风之疾复发,卧病在床,宣仪先前亦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婢女,现下娘娘缠绵病榻,我前日曾听闻抄经可以为身陷病痛之人祈福,说来我到底是一个俗人,怕到时候会怠慢了佛祖,反倒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因而此事当然需要宣仪这般聪慧的女子来代劳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