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一侧眸,眼神落至若菡身上,若菡立时低下头,皇后淡笑道:“若菡跟在本宫身边也有些年月,性情也是乖巧的很,现在年岁大了,本宫也不忍心委屈她,城儿,这本就是端太妃当年的意思,你的意向如何?”
心头一沉,我侧目看向身边神色淡漠的胤城,他紧拧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正欲言语,我却强笑着开口,“夙嬛身子弱,若菡姑娘若是能来王府帮忙担待,自然是最好的,谢娘娘美意!”
胤城神色一边,看了看我,方才躬身谢道:“儿臣谢过母后!”
若菡闻言脸若灿霞,神态尽是羞窘;太子满面的不以为然;岚姨略一惊愕,却又低头不再言语。倒是太子妃冷笑,“这也是啊,若菡是母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儿,和当年的栖霞又情同姐妹,这样五弟不上心才是怪事了!”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渐渐变得怪异,胤城原本淡淡的神色也渐渐有些僵硬了。皇后蹙眉看着太子妃,“芷姗,今日的雪山银芽味道很是不错,你方才话说的太多了,现在就多饮几口罢!”
太子妃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忐忑低下头不敢再有言语。皇后的唇角牵起明艳笑意,“夙嬛是周国嫁过来的帝姬,城儿你素来性子淡,以后可要好好待她啊!”
胤城亦是淡淡应了声是,语气虽是恭谦,却毫无一丝的亲厚。
见此情景,我不禁暗暗揣测这对母子之间的怪诞关系,胤城自幼生母欣嫔早年失宠,郁郁而终!皇后亦等于是他半个娘亲,可是现下看来这对母子并不是传言中的那般和睦亲厚,今日皇后特意将自己身边的宫女赐给胤城又是做何用意?是眼线还是什么?太子妃口中的栖霞又是谁?而温娴端雅的岚姨,在这之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一番寒暄后,天色已然不早,我与胤城方才起身告退回胤城的延庆宫。皇后见目的已然达到,亦不多做挽留。
出了瓴华宫,外头已是日渐西斜,满目莹白的积雪厚厚铺在地上,衬着昏黄的斜阳带着一种凄绝的美丽,若菡在皇后的示意下送我与胤城出宫门。前面的胤城一人当先大步走着,我随后而行,若菡倒也是规规矩矩敛首不语,三人之间,一种微妙的气息悄然流转,谁也没有打破这片刻的沉默的意思,直至行到外宫宫门处,若菡却忽地神色一定,紧走几步恭敬上前对我道:“奴婢有言向单独向王妃讲,还请殿下和王妃成全!”
第三章 花影几重(一)
我怔了怔,眼神不自觉看向胤城,他眉峰微微拧了一下,看着我微一颔首,“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若菡粲然一笑,犹自欠身道:“谢殿下!”
长长的宫墙夹道上,两边的青砖地上的积雪已被内侍扫至道旁,地上带着潮湿的寒意,行走在这上面,足尖生寒。走在前头的我缓缓驻足回首,目光直直看向身后跟随的若菡,“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闻罢此言,她亦缓缓抬头毫无畏惧的迎视我的眼神,现下的她少了方才的内敛含蓄,姿态不卑不亢,清亮的目光中多了一层异样的神采,“早就听闻大周隆裕公主大名,今日若菡有幸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哦,此话何意?”我微眯起眼定定的瞧她。
她飞扬一笑“闻名不如见面,公主果然如传说中的姿容绝代,若菡跟随皇后娘娘多年,这胤国上下的贵族千金自是见的多,唯有公主这气度胸襟让若菡佩服!今日公主的成全让若菡更是感激不尽!”
“是吗?那是不是我还得深感荣幸,能够让若菡姑娘看得起我这周国公主?今日你恐怕不单是来谢我这般简单吧!”
我淡言冷笑间,若菡却是笑的愈加明媚,“若菡岂敢逾越,难得皇后娘娘与成王殿下抬爱,王妃与若菡不久之后就将共侍一夫,就是亲伦不是吗?到时候若菡还要多向王妃请教呢!”
她毫无畏惧的迎视我的眼神,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美眸中有丝丝利芒飞快划过,瞬即又毫无踪迹,我静静与她对视,唇角的笑意未变却道:“素闻皇后娘娘身旁的若菡姑娘行事谨慎,言辞有理,昔日端太妃娘娘尚健在时就对姑娘多有照拂,可见姑娘亦是有过人之处,如今姑娘既然有幸入我成王府邸,往后就是姐妹一场,可谓是缘分,亦是天意,大家既是同一屋檐下,日后定会常往来,我自会待姑娘如亲姐妹一般。”
我这样不变的笑意,让她渐渐有些不自在,乍一闻言,犹自浅笑福身,柔声道:“若菡身份低微,蒙皇后娘娘不弃厚待于我,今日又得王妃眷顾,日后自会好生服侍五殿下,效心劳力于王妃左右,定然不会辜负皇后娘娘与王妃的一番栽培之意!”
言毕,她似笑非笑的抬头看我,慢慢凑近我耳边,声音低的只有我与她才能听见,“你放心,我手中还有另一张王牌,你,永远也赢不了这场仗!”
心神一凛,我蹙眉看着她,本是气极,面上却笑的愈加粲然,只如姐妹之间闲话家常的语气,“是吗?那我今日亦送姑娘一句话。”微一凛神,语气中已现凌厉之态,“那便是,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
若菡一愣,笑意亦不自觉淡去,“那若菡日后定会谨记王妃方才之言!”她恭敬福身拜倒,又道:“如此,若菡也不叨扰王妃,若菡告退!”
她朝我轻轻一福,莞自翩然走远,黄昏的斜阳洒在她的身畔,娉婷的身姿在雪地里渐渐远去。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面前的重重宫阙,袖陇间的手指悄然握紧,兴许,这世间原本就是处处有争斗,处处有不平,即便是在这异国王宫,陌生清冷的夫君,一心刁难我的皇后,心怀叵测的太子,还有面前这犀利妩媚的若菡,她口中的王牌又是什么?一个个迷局环环纠结…
第三章 花影几重(二)
夜幕降临,满目都是耀目的青白雪光,整个成王府里沉浸在一片深沉的静谧中,天际新月如钩,廊檐外积雪仍在,依旧是寒冷彻骨,成王府是胤城大婚之后皇帝钦赐的宅子,这里原本是前朝亲王旧居,虽是年代久远,倒也是布局典雅,自有一番别样景致!
从茗烟与蓉儿素日的闲谈中,我大致了解,而今宫中,后妃以皇后为尊,皇后素来跋扈,加之皇帝心性淡薄,宫中得宠的妃嫔甚少,皇帝膝下有七子,前三位皇子尽皆早殇,四皇子胤彻因是嫡后薛丽华所出,自然被立为储君,五皇子胤城又因生母原因早年被遣至大周做质子…
天际残星点点,冷月光华,有瑟瑟寒意袭来,烛光昏黄,映在纸纱窗上,氤氤氲氲,时幻时灭,我摇了摇头停止自己的缭乱思绪,这边的茗烟早早打来了热水服侍我梳洗就寝梳洗。
我一身素衣坐在镜前,任由茗烟麻利的为我散了头发,蓉儿端来药碗回道:“殿下今日特地吩咐,说王妃脸色不好,许是受了回宫的一路上风寒,让煎药的内侍多放了川芎、白芷、葛根几味药材!”
我怔了一下,低头看着那青黑的药汤,却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脸孔是寡淡的,低沉的,有心事的,笑与不笑间,透露出一丝迷茫。一头青丝缠绵的披在肩头,映着那几近苍白的面颊,眼眉间亦不再是旧时明媚飞扬的模样,竟然有点陌生苍凉的意味,想来好似如今的自己方才十六岁的年纪吧,为何心境就已是这般苍凉?掌心悄然抚上自己的脸,我忽有瞬间的黯然失神…
蓉儿刚刚打起了帘子准备出门倒水,却惊呼了一声,“殿下?”
我与茗烟皆是一惊,回头一见竟真的是胤城。
今夜的他未着朝服,仅一身石青缎织常服,神色尽皆掩在低敛的眉目下,踏着满地清冷的月色挑帘进来。
茗烟与蓉儿两人立时退出房外,我侧身坐在原地看着他走近,淡淡一笑,“有事么?”
胤城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窗下的紫檀木座椅上,倒是很闲适的样子,拿起案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挑眉问道,“药喝过了?”
我并不答他的话,“若菡的事,你不必谢我,今日的事我更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极是诧异的抬头,与我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对上,迷蒙的橘红烛光里映着他坚毅的侧脸,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一种我看不明的深沉意味,却忽然开口,“嫁给我,是委屈你了!”
心头微晒,我道:“何来委屈的呢?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亦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他淡漠笑笑,“你瘦了很多!”
“可能是病了太久吧!”
“胤国的冬季极是漫长,你在南方长大,自是不能适应!等过了开春,就会好了很多!”他的声音依旧沉郁,如初见那晚一般隐在了那橘黄的摇曳灯火下,虚幻而不真实。
“还记得我们在御花园遇见的那一夜吗?”我忽然轻声开口,他怔了怔,继而拧眉自嘲一笑。
第三章 花影几重(三)
“那一天,我们好像聊的很开心,我,不知道你就会是我未来的夫君,你,兴许也不知道我一定就是你未来的妻子,如今,我们成为了夫妻,倒是生疏了!”
他的话含着浓浓的自嘲,“当日我到底是存了私心的!”
蜡烛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光影飘渺,我缓缓起身,拿起案上的轻轻剪刀剪去那烛花,“私心也好,无心也罢,我只是很怀念那一个夜晚,能够有人如此心平气和的与我谈天说地,解我烦忧,可如今想来,到底是自己误会了!”
夜里的风极大,透过门帘吹了进来,室内虽有熏炉的暖意,仍是有一丝凉意。
“是我有愧于你!”他摇头长叹,眼神看向那飘摇的烛火,“其实你本可拥有更好的男子!”
“这句话你是在讽刺自己还是在羞辱我?”我抬头定定的看他,“帝都谁人不知我周夙嬛不过是一个克死夫婿,与兄长乱伦的放荡女子,成王殿下,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能够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不顾世俗偏见娶了我这样一个声名俱毁的女子为妻?”
他蓦然转过身,也定定看我,因是逆光,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唯能感觉到那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此刻挟了些莫名的复杂意味。
更漏声声,我与他一时间都忽然静默下来,摇摇欲灭的烛火忽地被风吹得灭了,房里一下子暗下去,昏暗的瞧不清楚,唯剩外面的月华清辉如冷霜薄雾般洒在身侧。迷离而旋旎!
那一个男子的身影离我不过几尺的距离,却与我静静相对而坐,两人都没有起身燃上灯烛的意思,任由房里被一片淡淡的昏暗笼罩。
他静默许久,“我从未这样看待你!”
我低下头,声音极轻,“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从未想过要向命运屈服!”我停了停,又道:“你放心,既然我已嫁与你为妻,你的心思我既已明了,今后也定会相助于你,不要忘记了,我还是周国的隆裕公主!我的父亲,是周国的王!”
一阵凉风透过门帘吹了进来,激起一股寒意,肩头不由得略略瑟缩了一下,对面的他轻叹起身上前,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轻轻披在我的肩头,那衣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气息,淡淡的,暖暖的,好像是冬日午后阳光的味道。
昏暗的光线中,我怔怔的抬头望着立于我身前,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黑暗里,他悄然失笑,“我只希望你用一个女子的身份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你是我的妻子,我总要护你周全的!”
闻罢此言,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一丝酸楚,鼻头间有些发酸,我背过身抬手捂住面颊,克制住心头满腔的凄凉与落寞,“夜深了,我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他“嗯”了一声,转身随手燃上了灯烛,屋里顷刻间光亮大盛,昏黄而温暖的光线在房间里静静流动,一切物事都被明晃晃的烛火照的如初般通亮,恍若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第三章 花影几重(四)
待我回过身的时候,胤城早已挑帘而出,房里安静的只剩下我轻轻地呼吸声。
这样的静谧的夜,那烛火明光也似无比柔和温暖,手腕上碧玉钏子的清冷光辉也不被那柔晕的光线染上了一层迷离之色!
皇后赐下若菡为成王府三品侧妃宣仪的旨意来的极是突然,若菡的身份只是宫女,原本用不得如此大费周章,睿智如斯的皇后这次却出奇的指使了太子妃认了若菡做义妹,如此一来若菡的身份就变得很微妙。
此间胤城并未多做言语,每日王府中也很少看到他的人影,自那夜之后他每夜倒也会来我的撷芳阁小坐,偶尔我们也会聊天,但是我与他之间似乎仍旧隔着一层怪异的膜,却谁也不愿意去挑破,在人前,我们依旧是恩爱的夫妻。
腊月十四,是若菡进门的日子,胤国皇室素喜铺张奢靡,胤城身为皇子,即便是娶侧妃,也不能落了排场,此日,皇后就有懿旨传来,晌午在宫中摆了一桌家宴,皇亲贵族,各府家眷都会前来参加,这是我第一次公开面对胤国的王室宗亲,自然也不能太让人小瞧了去。
发髻是最为繁复的凌云髻,鬓旁戴着玳瑁点翠金簪、金丝缠花步摇熠熠耀眼,额前贴着镶金花钿,原本苍白的指甲也涂上了艳丽的蔻丹,看着镜中珠翠环绕的自己,明眸皓齿,明艳中带了几许妩媚的意味,这样的自己,应该是不会输了半分气势的吧!
晌午的瓴华宫里,胤国皇族各府亲眷尽皆齐聚此处,满目的环肥燕瘦,脂香扑鼻,钗环步摇,莺莺燕燕!面前的金案上杯盏层叠,百味珍馐,宫女内侍捧着托盘来回布菜斟酒,众人尽皆含笑而谈,好不热闹!
皇后坐于主位,今日她一身家常打扮,藕合色的苏绣缎裳,鬓上仅着几只珠玉钗子,虽是简洁,却仍是挡不住她那与生俱来的明艳气息。门外忽有内侍前来传皇帝的口谕,说是皇帝今日身子不适,让皇后及诸人自便,皇后闻言,面色有些许黯然却又很快被无双的风华笑意敛去,颔首示意众人继续。
我坐在胤城身旁,看着皇后依旧骄傲的身姿,有些许的出神,这样张扬敏锐的女子,与温娴的岚姨一般,时光仿佛在她的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依旧是光彩照人,却叹其虽有高贵的身份,却一直未曾谋得夫君半点的真心疼爱,这帝王家,又有谁不是被权势阴谋所禁锢一生?
皇后左首依次是太子夫妇,余下的皆是陌生的胤国皇室亲眷,众人聚在一处高声谈笑,时而眼光莫名在我身上来回,若菡则是一身碧青色衣裳,梳了雅致的流云髻,现下的她一袭华服,钗环云鬓,姿态端庄,唇角含笑,却比平日备添妩媚别致,任谁也瞧不出曾是宫女出身。
第三章 花影几重(五)
太子妃今日一反常态的满面融融笑意,执起若菡的手温和道:“若菡,现在嫁出宫了,以后若是得空你得多进宫来陪我坐坐才好,若是有个什么难处的也尽管说给姐姐听!纵是我做不了主的,还有母后在呢!”
说话间,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我的方向,其间深意不言而喻。略带轻嘲的一句话,让满场悄然寂静。其余人异样的目光此刻亦假作无意的落至我身畔,或惊异、或好奇、或探究、或哑然、或窃笑!悉数被我看在眼底,一时间我只觉得好笑,在外人看来,今日宴席的主角应是若菡无疑,而我,又在何时权当做了这个笑柄,新婚未足半年,夫君已然纳新欢入门,而我,是不是应该作出所谓的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博众人同情,而不是此刻的若无其事,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淡漠冷然?这,是属于他们的合家团聚,而我,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罢罢罢!我亦并非那般自讨没趣之人!
“汉阳王到!汉阳王妃到!”正欲起身借故离去时,就见外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
瞬时间,殿内众人纷纷敛了神色,肃穆看向殿外,就连皇后也收起笑意。转头一看,门外大步走来一对华服男女,中年男子一身绛紫色长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锐毅的眼神自有一股沙场大将特有的摄人威仪,正是当朝唯一被封为异姓王的汉阳王萧寰,萧寰此人军功极高,十四岁从军至今建下了无数赫赫功勋,更得太师薛豫提拔,受封武尉将军,而后又迎娶皇后亲妹薛静岚,统领北疆兵马,南北征战,横扫沙场敌寇,手握雄兵,更得封异姓藩王,这样显赫的功勋,就连权倾朝野的薛皇后也得顾忌其几分!
岚姨一袭藕合色广襟长袖袍服与萧寰含笑并肩进门,当先就向皇后及太子行礼叩首道:“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及诸位娘娘!”
皇后则含笑示意二人起身,萧寰一步当前,对着我身旁的胤城拱手施礼,“殿下今日纳妾之喜,本王特携内子前来恭贺!”
胤城挑了挑眉,客气笑道:“王叔客气了!”
萧寰笑着颔首,眼神却迅速在四周一扫,视线忽地落至我的身上,与我的目光不经意对上,他略怔了一下,却又迅速移开目光。继而朗声笑道,“今日这瓴华宫好生热闹啊!”
厅内众人纷纷向萧寰问礼,“见过汉阳王!”
唯见萧寰眼中的精光迅速敛去,微一抬手,“今日是成王殿下纳妾之喜,大家都不必过多礼数!”
见此情此景,厅内众人亦是客气赔笑。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极是温和道:“汉阳王说的正是,今日只是家宴,毋须这么多礼数,大家都是同宗同族,且随意一些,入座就席罢!”
早有宫女恭身领着萧寰与岚姨落座,岚姨却绕过了一脸笑意的太子妃,径直在我身旁的空位上落了坐,见我怔然,她却毫无诧异的转头对萧寰笑道:“王爷,这成王妃生得很是面善呢!我看着就觉得亲近几分!”
萧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和咱们的芊羽倒有几分想象!”
皇后细眉微挑,也笑道:“静岚不说本宫倒未曾在意过,夙嬛和芊羽的确是有几分想象呢!咦,静岚,芊羽那丫头今日怎么没一起进宫啊?”
第三章 花影几重(六)
岚姨笑回,“那妮子最近又寻到了新鲜玩意,今日怎么哄也不肯出门,改日妹妹再带她来陪姐姐说话!”
皇后此刻的神色却是出奇的温和,又似半分恍惚,“这丫头古灵精怪的,静岚你也不必太过苛责于她,能够有芊羽这样的心境,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岚姨看了看对面盛装的若菡,啧啧称赞一番之后又抬头对萧寰笑言,“王爷,若菡这样一打扮出来果真是个妙人儿,看来姐姐没有为五殿下选错人呢!”
萧寰低头看向她,虽没有言语,那神情间却是无尽的怜爱。
若菡满面巧笑嫣然,“王妃谬赞,奴婢哪里当得起!”
岚姨眉头却微微皱起,“你如今既已入了成王府门,虽只是庶室,算不得嫡房,可好歹也算半个主子,哪里能在人前自称奴婢,往后规矩上的礼数可要牢记着,何谓尊上,何谓礼下,时时刻刻都得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万万不得有半分越矩!”
不冷不热的语气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警示之意,若菡本是聪慧之人,岂会不理解这话中真意?她极是恭谦的低首小声回道:“王妃提点的是,若菡记下了!”
“今日我不过是代姐姐提点你一二罢了,如此甚好!”岚姨淡淡一笑,却亲热的执起我的手,好似第一次与我絮叨一般,“夙嬛你刚刚嫁来胤国,今日我一见你就觉得甚是亲厚,现下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做见面礼!”
我正欲言语,就见她伸手褪了腕间的一串艳红欲滴的珊瑚手钏拢至我的手臂,“这手钏还是我及弈礼时娘亲送的,若不嫌弃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收下可好?”
一席人皆是惊异的看着岚姨将自己甚是钟爱的首饰赠于我,来不及我过多思虑,岚姨话已至此,我亦不好再行推脱,心头感动莫名,我抿唇点了点头,“谢王妃美意!”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声音带着疲倦,不大不小,正好让众人都可以听到,“方才这酒饮得多了,现下有些晕晕沉沉!成王妃,陪我出去醒醒酒如何?”
殿内的谈笑声就此戛然而止,满座的人不约而同尽皆抬头看我,目光愕然。
皇后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岚姨,“看来静岚你对夙嬛很是上心啊,如此——”她细眉微颦,笑意愈加高贵而得体,“如此甚好,夙嬛你就陪汉阳王妃去罢!”
我怔了片刻,应了声是,任由岚姨携了我的手,在众人窃窃的打量下,唇角犹带淡淡笑意,翩然出了殿门。
岚姨的手很暖,一直紧紧握着我的微凉的手指,行至偏殿的回廊下,她终于缓了步子,侧身看我,伸手替我轻轻捋开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我呆呆看她,许久未曾有言语,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掌心,她微微一笑却轻叹着揽过我的肩头,温声道:“你这孩子,若是苦就讲出来,憋在那心里头该有多难受。”
心绪凄苦如晦,我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好似又无从说起一般,终是静默了下去。
有风从廊檐底下吹来,虽未下雪,却也是入骨的阴寒,口中呼出的白气仿若与那寒气凝结在了一起,淹没了心头那稍瞬即逝的微澜。
“男人三妻四妾是极常见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这帝王之家,五殿下虽是性子淡,但我看得出他并非是个忘情薄幸的男子!”耳畔有呼啸的风声,她抬头看了看廊前檐柱下凝冻而成约莫一尺长的冰柱,午后的阳光照在那上面,隐隐有七彩的光芒盈盈流转,那冰柱末端亦殷殷融化,正滴着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