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的点头,我真的好想墨阳…丹青看我那么认真急切,忍不住地取笑了我两句,又递过来一个信封,对我笑说,“来,这是第三封信了,你来写封套儿,墨阳看了一定开心”。“嗯”我接了过来,拿起还带着丹青指温的笔,一笔一划的认真写了起来。
丹青在一旁笑看着,研墨的香味慢慢让我平静下来,想想就快要见到墨阳,还有越来越开心的丹青,以及秀娥张嬷,我对原本充满着未知恐惧的逃亡没有那么害怕了,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那个时候的我心里溢满了对“团聚”这个词的向往,根本没想过也想不到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为了那两个字,丹青,秀娥还有我,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每每回想起与丹青对视而笑的那个时候,我的心总是一寒。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笑拢着我问“你那个时候怎么有那么大胆子”,我想了又想,却只能苦笑着说,“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正确的说,十三岁零一个月…
丹青示意我将信收好,我忙仔细的把信放入了怀中,“我们下午就走”,“啊”,我抬起了头,丹青一笑,伸手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我知道里面只是白水,自那日之后,不在喝茶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她用手指慢慢的摩挲着杯沿儿,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幸好那个女人来了,要不然,这屋里的狗还真不好收拾”。我一怔,接着就明白了她在说原本伺候我们的那几个下人,虽然本来就不多,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吴大叔来看门了,好像他是督军的一个远房亲戚,其余的都被督军夫人找借口打发走或带回去了。
督军可能想着眼下还是不要过于得罪他那大太太为好,也没有多说什么,丹青自然更不会。我最近总在想,丹青从什么时候就打算要离开了呢,知道督军要娶她,还是更早…
“没人想到我们敢光天化日的就离开,我手里的钱虽不多,但是支撑着出门也足够了,原本不想拿那个人的脏东西,不过”,丹青咬了咬唇皮,看了我一眼,有些郁闷的说,“张嬷说,穷家福路,还是带上的好,以防万一”。
我点了点头,丹青一笑,伸手轻抚着我的头顶,“这几天,报纸上写,姓吴的一直在督府与那些当官的商讨,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态,而那些学生下午也还是要游行的,张嬷放在酒里的药,估计下午就起作用了”,她收回了手,轻哼了一声,“那个酒鬼,有了好酒是不会放过的”。
“药”,我喃喃的重复了一句,丹青有些好笑的看了我一眼,“是睡觉的药,你以为是什么”,“喔”,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底却是一松。不晓得最近怎么回事儿,总觉得丹青虽然在笑,可心里却越发冻得硬梆梆的,生怕她真的会做出些可怕的事来。
“好了,你去找秀娥吧,什么也别说,那丫头禁不住事儿,跟着咱们走就是了”丹青活动了一下脖颈,又用手捏了捏。“好”,我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心里想着自己的包裹早就收拾好了,跟来的时候差不多,那本英吉利语编也还是牢牢地塞在了里面。有日子没读了,不晓得再见到墨阳的时候,再念给他听,他会不会又大笑起来。我忍不住弯了嘴角儿,只要能见到他,怎么笑都没关系…
“清朗”,我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身后的丹青唤了我一声,我回身,丹青正凝视着我,见我回头,她微微笑了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脏地方,脏事儿,脏人了,就是去流浪,也好过这里”。我心里有些憋闷,想了一会儿,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想到了一只放在心里的话,“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姐姐在哪儿,哪儿都是干净的”。
丹青怔了怔,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自失的一笑,对我挥了挥手,自己把眼睛闭上靠在了高背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我悄悄地带上了门,回自己屋里拿好了包裹,就去厨房找秀娥。张嬷正在那里收拾着什么,见我进来,刚要说话,眼光就扫到了我手里的包袱。她目光定了定,又看了看我,就对我慈爱的笑了笑,又回身忙她的去了。
我放下东西站在她身后,看见她拿了个简易的食盒正在装食物,刚伸手想去帮忙,门帘子一响,秀娥跑了进来。“妈,我把东西放下了”,说完冲我一笑,做个鬼脸,我回她一笑。
张嬷没回身,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吴叔干什么呢”,秀娥耸耸鼻子,“还能干什么,喝酒呢呗,妈你没看见,你给他的那瓶酒大概剩下一半都不到了,他让我跟您说多谢,舌头都大了呢”。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张嬷,她也正低了头看我,与我目光一碰,她调转了眼光,等了等,又说“喔,知道了,不用管他了,你和清朗先吃饭吧,那桌上搁着呢”。“哎”秀娥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对我努努嘴,她一屁股就在桌旁大吃起来。
我走了过去,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只能扒拉些饭粒在嘴里,慢慢嚼着。张嬷走过来放了碗烧肉在我们桌上。秀娥眼睛一亮,挥舞着筷子就扑了上来,刚夹了一块儿到嘴里,突然想起张嬷就在一旁,忙得狠嚼了几下,抻脖咽了下去,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张嬷。
张嬷却没像平日里那样数落她,我也不想笑,只是拿了放在一旁的水碗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小口的喝了起来,眼光还瞄着张嬷。张嬷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清朗,多吃点吧,啊,你得多吃”,我点了点头,用力的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秀娥加了块肉给我,我冲她笑了笑,张嬷已经端着盘子转身出去了。“出什么事儿了吗”,秀娥嘴里嚼着饭含含糊糊的问我,我摇了摇头,“快吃吧,要不都凉了”,秀娥点点头,埋头大吃起来,我也开始努力的往嘴里塞。
“呼噜,呼…”,还没走到大门口,那震天响的呼噜声已经不绝于耳,我和丹青面面相觑,丹青嘴角儿冷冷的一翘,回头跟张嬷座了个眼色,张嬷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秀娥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自打方才告诉她我们要离开,这丫头就兴奋得很,半点也不怕。丹青换衣裳的时候还笑说秀娥有英雄潜质,胆大至极,张嬷应该多学学。张嬷一边帮我们换衣服,一边嘀咕两句小孩子懂的什么叫怕。
我只觉得自己的手冰的利害,秀娥的却极热,我俩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紧的都能感觉到彼此的脉动,没一会儿,张嬷门房走了出来,对我们招了招手,丹青带着我俩往前走。
到了跟前,张嬷小声说,“就是打雷都醒不了了”,丹青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门口站住了。我忍不住摒住了呼吸,门外学生们的口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渐渐的人声鼎沸起来。
丹青慢慢的伸出了手,“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我咽了口口水,我们,要去流浪了吗……
那个时候三太太激动的给大太太跪下行礼样子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丹青不屑的跟墨阳说了一句,“那碗茶就是名分了”……
逃离
旅途
我拉着秀娥轻巧的闪出了大门,门外一片纷乱,呼喊着口号的学生正群情激昂的从我们面前走过,一股热力从人群中发散出来,原本有些阴冷的空气,仿佛也跟着烧了起来。眼见着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秀娥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靠回了门边,我被她扯得趔趄了一下。
丹青和张嬷忙的走到了我们的前面挡着,生怕我们被乱糟糟的人潮挤倒,人影儿闪动中,一股熟悉的馨香传来,我抬头一看,丹青正背对着站在了我身前,一只手弯到了背后,轻轻的拢住了我。
一线破云而出的阳光洒了下来,落在了那不停挥舞着的条幅上,血红的字体越发的醒目,也落在了丹青的乌丝上,反射出了点点金光,我不禁有些看住了。丹青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轻轻地侧过了头,垂下目光看着我,微微一笑。
一瞬间我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丹青这样纯净的笑容,我有多久没看过了…,心神恍惚间,耳朵里却飘了丹青的声音进来,“张嬷,趁现在看热闹的人多,我们赶紧跟着人群走,夜长梦多”。
“好的,小姐,可是得小心着点,人太多了,我怕…”,没等张嬷说完,丹青做了手势打断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拉着清朗,你看着秀娥,走吧”,丹青快速的说完,就转过手,把我拉到身侧,低头笑问了句,“怕吗”?
我摇了摇头,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丹青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小心的蹭进了跟着队伍看热闹的人群里。我忙回头看了一眼,张嬷拿着包袱,拉着秀娥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秀娥兴奋地冲我一笑。
我刚想回她一笑,就被旁边的一个人撞了一下,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差点松开了手,丹青忙的握紧了。也不知道是谁撞的,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丹青拉着我脚步快了起来,在人群中轻巧的穿梭着。
走了好一会儿,游行的人群终于走到了火车站,丹青回头和身后的张嬷做了个眼色,就拉着我无声无息的退出了人群,顺着一排铁栏杆,往车站走去。“呜”,一声响亮的汽笛声传来,我的心也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身上呼的一下热了起来,突然发觉丹青的手心也汗湿了起来。
身后张嬷和秀娥急促的呼吸声,听着分外清楚,眼见着验票口就在眼前,丹青的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验了票子,我们从那个狭小入口挤了进去,来来往往人群川流不息,脚步匆忙,不同的体味夹杂着煤炭燃烧过后的那种难闻味道,扑面而来。
火车的车头不时地喷着白气,车厢外挂着的白牌子上写着杭州开往上海,车厢里已经有不少乘客了,有挤到窗前跟亲朋道别的,有跟车下的小贩买东西的,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我忍不住松了口气。
“叮当,叮当”,一个穿着制服的站员,正在不远处摇动着晃铃,还扯着嗓子喊着,“去往上海的旅客,请赶快登车,还有二十分钟,去往上海…”,“甲二”,我看着手里的车票,喃喃的念叨着,正伸了脖子去找,丹青一拉我,“在那儿呢”,说完回头叫了声张嬷,就带着我快步的往右侧的一节车厢走去。
我们穿的衣服都很普通,干净但不高档,丹青带的帽子遮掩了她大部分面孔。门口的乘员见我们虽然都是女人,但是衣不出众,坐的又是普通的车厢,也就懒得理我们,只是用手不停的擦拭着领口上的铜扣儿。
丹青打头走了上去,我和秀娥刚上了车,就看见他突然利落的跳下了车厢,去帮一个打着阳伞,带着女仆的中年女人搬行李,又搡了还没上车的张嬷一下,让她让开,让那个女人先上来。
丹青冷冷的哼了一声,却拉着我和秀娥往里让了让,让那个大摇大摆的女人从我们身前走了过去,香风扑面,然后是她的女仆,最后是那个扛着箱子的乘员,一股汗味传了过来。我皱了皱鼻子,秀娥却从冲他做了个鬼脸,后面张嬷已经上了车来,用手轻轻的打了秀娥的头一下。
车厢里的人已经不少了,但是还没有坐满,好在我们的座位就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四个人,正好坐在一起。秀娥挤到了里面靠着窗坐着,张嬷坐在了她身旁,丹青也坐在了里面,因为知道我晕车,不时地就得跑去车厢门口最透风的地方吹吹,不然就很想吐,上次来的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
外面的站员摇着铃铛从车外走过,边走边喊,催促着人们赶紧登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让那些送行的人离开车厢边,又驱赶着那些还在冲车子里伸手卖东西的小贩…秀娥饶有兴致的看,张嬷也稍稍松懈下来,拿了手帕擦着脸上的汗,又把脚底下的包袱,往里推了推。
丹青确实很镇定地样子,半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只是嘴唇抿地紧紧的。我似乎一直就不习惯车厢里那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刚坐下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车子没开,车厢里越发的闷起来。我拉了拉丹青的衣袖,“姐姐,我去门口一下”。
丹青睁开了眼,“,不舒服了?车快要开了,你过过风就赶紧回来吧,小心危险”,“嗯”,我点了点头,就站起身往车门口走去,紧紧地靠在了门口边,回头往里看,就能看见丹青的帽子和张嬷的头顶。门口的空气好了很多,我用力的呼吸着,可不时还有个别的乘客急急忙忙的跑上车来,我虽然紧缩着身体,但还是不时地跟乘客还有他们的行李蹭来撞去的。
那个乘员估计是嫌我站在门口碍事,等一个乘客上了车,转过身皱了眉头就想张口说些什么,可他突然一怔,就那么愣愣的看着门口。本来我正想着干脆坐回去,省得他说些有的没的,让丹青听了生气,虽然还是不舒服,可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惹人注意。
但那个乘员愣在门口,正好挡住了我回去的路,我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动,就奇怪的顺着他的眼光瞧去,只觉得自己的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何副官正挺直的站在门口,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手也麻了,脚也麻了,甚至舌头也是,脑海里只拼命的想着,叫丹青快跑,可嘴唇只能不可抑制的哆嗦着。
好像过了很久,头脑一片空白中,就听见那个乘员唯唯诺诺又极谦卑的说了一声,“呃,老总,这个,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您看,您这是…”,他话没说完,就紧张的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何副官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伸手入怀。
那家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闪了闪,好像何副官要掏枪崩了他似的。雪白的手套上放着一个类似信封的袋子,隔着两个台阶递到了我面前,我一愣,看看何副官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双眼,怎么也不敢接。何副官就那么举着,好像根本不在乎火车就要开了,而他也无意上车来交给我。
“清儿,车就要开了,快回来吧”,张嬷稍稍探了身子,提高了声音叫了我一声,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我愣愣的站在门口往外看。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从何副官手里,把那封信抓了过来,紧紧地攥着,生怕他听到了张嬷的声音。
“呜”,火车的汽笛响了一声,一声长长的排气声响起,火车慢慢的移动了起来,何副官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走了一段,那个乘员终于鼓起勇气,轻巧的把车门关了起来,却又不敢开口让我回座位去,何副官的出现,让他对于我的身分多少有些迷惑了,因此关上了门,他就转身走开了,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偷偷刺探的目光。
我忍不住微微探了身往外看去,何副官依然还是那个姿势站立不动,但我就是觉得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忙得缩回了身,靠在了过道的壁板上,心“咚咚”的剧烈跳动着。
我慢慢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想用手揉揉跳得难受的心脏,一抬手,那个袋子飘到了地上,我忙蹲下身子去捡,却看见一个很光滑,又有些厚的纸片露了个头出来。
我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那个袋子,下意识地回头看看,丹青的帽子正随着火车的前进微微地晃动着。我半侧了身,轻轻的将那张纸片抽了一半出来,只看见上面写着,“兴盛银行,壹千元”……
看着支票上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半晌,我真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把支票塞回了袋子里,放入怀中,决定还是不对丹青提半个字为好。
磨磨蹭蹭的走了回去,张嬷抬头看了我一眼,显然是对我这么半天才回来有些不解,但她也没说什么,又低了头去弄她手里那个鞋底子。“舒服点了”,丹青轻声问了一句,“啊”,我微微吃了一惊,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没敢看她,只是低声应了句,“嗯”。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头顶,我脖颈一硬,就听丹青轻笑着说,“你靠着我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恶心了,这路还长着呢”,说完微微用力,我顺势靠在了丹青的怀里。
淡淡的香气,暖暖的体温,清晰的心跳包围了我,我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这时候才明白方才看到何副官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应该说从逃离那宅院的时候,我就一直恐惧着,那种感觉就像导火索一样将我缠绕着,而何副官就是那可怕的火种,虽然未点燃,但是我已经快被那条导火索勒死了。
丹青的手有规律的轻拍在我肩上,火车依然咣当着前行,我的眼皮渐渐地重了起来,脑海中也模糊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只有何副官的脸和那张支票交错出现着…“清朗,清朗,醒醒”,一只手不停的推着我。
“嗯,啊”,我晕乎着应了一声,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坐了起来,又忍不住叫了一声,脖颈一下子麻痛起来,我忙的用手去轻轻的揉捏,一边问,“到了吗”。“哧,嗤”,几声不同的笑声响了起来。
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才发现推我醒来的是秀娥,张嬷一脸的好笑,正在对面看着我,车里的旅客正在四处走动,呼朋唤友的,而火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外又是一片的叫卖声。
“你睡的可真香,这是半途靠站,走了三分之一了”,一旁的丹青笑说了一句,我转头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等我说什么,对面的张嬷一边从包袱里翻找着什么,一边笑说,“是啊,还没完没了的说梦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小姐,你听清了没”。
我揉着脖子的手一僵,梦话…丹青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她做的什么梦啊,嘟嘟囔囔的,我就听清了一句,不要…”,说完冲我一扬眉,笑问,“你梦到什么了,什么不要,一边做梦一边咬牙”,然后又低头指指我胸口,“看,你还死抓着胸口不放”。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胸前的布料已被我攥得出了死褶。我舔了舔嘴唇,嗫嚅着说了一句,“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秀娥给我什么,我不想要”。张嬷嗤笑了一声,“那倒是有可能,秀娥这丫头能给出什么好东西来”,丹青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见她们不追究,何副官也没有再追来,心里一松,也笑。秀娥对我耸了耸鼻子,又转头和张嬷说,“妈,我肚子饿了”。
张嬷瞪她一眼,嘴里嘀咕了句什么,就转手从包袱里掏了个小包裹出来,打开来,里面放了一些带馅儿的硬皮子点心。秀娥伸手要拿,被张嬷一巴掌打开,她先拿了一块儿给丹青,丹青摇了摇头,就把头转向窗外,用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看什么。
张嬷看着丹青的侧脸,无声的叹了口气,一转眼,见我正在看着她,安慰地冲我笑了笑,就把她手上的点心递给了我。我接了过来,先掰了大半递给秀娥,她大口吃了起来。我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吃了两口,一块儿酥皮子卡在喉咙上,我忍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丹青伸过手来轻拍着我,我用力咽着口水,又清着喉咙,希望赶紧把那块儿点心皮儿咽下去,就听张嬷说,“喝点子水吧,往下顺顺”。我已经咳嗽的满脸通红,忙接过了水,喝了两口,才觉得舒服起来。
丹青看我没事儿了,就伸手拿走了我手里的水瓶子也想喝两口,一入手,她眉头一皱,“张嬷,没热水了吗”。张嬷摇了摇头,“这车上的热水都紧着那些包厢了,要不我去车下买些好了,反正刚才那个乘员不是说了,要停三十分钟呢,这也就才过了十分钟”。
“也好”,丹青点了点头,“这路还有的走呢”,“好”张嬷接过了丹青手里的瓶子,起身往外走。秀娥跟我使了个眼色,一拉我的手,就想偷偷的跟上。张嬷就好像背后长了眼似的,猛地一回头,“你给我老实呆着”,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秀娥噘了嘴,我和丹青相视一笑,丹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本书出来,这会儿就低了头去瞧书。我手里的点心还剩一点儿,我小小的咬了一口,在嘴里用唾液弄软,慢慢的咀嚼着,只觉得平常吃惯的东西,这会儿分外的香甜起来。
秀娥这会儿却没有吃东西的兴趣了,看看我们旁边座位上的乘客不知道去那儿了,她左右看看,就蹑手蹑脚的溜了过去,爬上了座位,往外面张望着。看了两眼,她回头看看丹青没有管她,就冲我用力的招手。
“清朗,快来,这边有好多卖东西的”,我摇了摇头,秀娥又做了个快来看的手势,自己转回头去,伸着脖子往外面看。嘴里还不停的说着,“清朗,你看,那是什么啊,好象很香的样子…啊,那个女人穿的真好玩,清朗,快来呀”。
没等我回话,一旁的丹青皱了眉头看了秀娥一眼,我赶紧站起身来,想走过去让秀娥不要那么大声。手刚扶上旁边座位的椅背,就听秀娥惊叫了一声,“妈”,我一愣,忙得挤到了窗前,秀娥被我撞的叫了一声。
我顾不上理她,一眼就看见了跌坐在地上的张嬷,那个水瓶子摔在地上,水流了一地…流到了一双大脚旁边,粗壮的腿,粗壮的腰背,还有…我眨了眨眼,一个油亮油亮的光头…
光头
张嬷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水瓶子。秀娥紧紧地挤在我身边,好奇的打量着对面那个亮亮的光头,丹青将披肩拢了起来遮住了大半的表情,脸上只带着些清淡的微笑,和那个光头客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