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叶展那付比眼前的石头还要贼上十倍的笑容立刻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能是看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石头摸着鼻子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野丫头没和你一起来吗”。
听他问起秀娥,我不禁想起了那次他被秀娥抓的一脸血道子的模样,忍不住一笑。石头见我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傻笑了两声,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和秀娥有些相像,都笑得那么纯粹。
“你家谁不舒服啊,你来买药”?石头伸头看看我身后的药铺,又垂眼看见了我手里的药包,就随口问了一句。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手里还有这包药,看了他一眼,正好,他在这儿,倒省得浪费了。
我一伸手,把药包塞到了石头的手里,石头一愣,低头看看药包,又抬头看我,“啊,给我的”。我点点头,他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的嘀咕着,“我又没病,这给我,治什么呀”。
我嘿嘿一乐,“治笨的”,石头傻乎乎的“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在开玩笑,他眉头一皱就要把手里的药包扔还给我,“这个是治头痛的,一个偏方,很有效”,我轻声地说了句,石头的手立刻顿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的把手缩了回去。
“那我走了,药怎么煎,包里面有方子”,我跟石头摆摆手,就转身往杂货铺子的方向走,再耽误下去,张嬷该出来找我了吧。“哎”石头在我身后叫了一声,“你去哪儿啊”,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杂货铺子”,然后大步地往前走,至于那包药,他是扔是留就随他的便了。
身后的石头一时没了声音,我也懒得再去看他,紧着步伐往杂货铺走去。一进门,那老板赶忙迎了上来,把一小坛子密封好的黄酒从一旁的条案上拎了起来,“来,给你,这个可是最好的绍兴酒了”,我一边把钱递给他,一边用手牢牢地捧住了酒坛“谢谢,那我走了”。
见我转身就往外走,那老板叫住了我“小姑娘,你拿的动吧”,我点点头,“没问题”。他呵呵一笑,伸手从柜台里抓了把奶糖包好,放在了酒坛上,“来,拿回去和那个小丫头一起吃吧”,见我要开口推却,他忙着挥挥手,笑说“一把糖而已,你们多光顾光顾小店就行了”。我一笑,又说了声“谢谢”,这才转身往门外走。
出了门,想着秀娥最喜欢吃这个奶糖,回去她见了一定很高兴,手里的坛子也有点分量,就低了头快步往家走。眼瞅着离巷子口不远了,我加快了脚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我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巷口阴影里一个烟头正一明一暗的闪着。
我一愣,脚步缓了下来,就看着一个人慢慢的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亮的能照见人的皮鞋,宽松的衣裤只会让人觉得他温文有礼,却不觉得瘦弱,当然也不是壮硕,表情还是那样温和,温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雪茄烟的香味越发的浓了起来,我的头越来越低,从那雪白挽起的袖口一直看到那闪亮的皮鞋,嗫嚅的叫了声,“六爷”。
“唔”,过了会儿,才听他含糊的应了一声,眼前什么东西一闪,我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里轻了起来,东西都不见了。一抬头,就看见六爷叼着烟,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捏着那包糖,然后他把那包糖递了回来,我赶忙接住了。
“你们家谁喝这么重的酒”?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没人喝,用来做醉鸡的”。
“喔”?他一手夹了香烟,吐了个烟圈出来,我闭住了呼吸,头也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虽然这烟一点也不呛,可我还是不习惯。六爷看见我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烟卷扔到了地上,伸脚用力地碾了碾,“那是你老家的名菜吗”。
“啊”,我正愣愣的看着那个被碾碎的烟卷,听他问,赶紧回答“是的”。那坛酒好像没重量似的挂在他两个手指上,我死死盯着,万一要是掉下来,我好扑过去抢救。
“那包药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吗”?六爷慢声说了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立刻觉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说的那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吧”。
我咽了口干沫,紧着嗓子说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这个毛病,后来用了这个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头疼”看他眉头一皱,我赶忙强调,“我是偶尔看到的,知道那个很痛,所以,我想…那个药”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窝若隐若现了一下,我张大了眼。“那谢谢你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又是那付温和有礼的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与方才的疏远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能客气地说了句,“不用谢的,我还没谢谢您的蛋糕呢”,六爷嘴角一扯,“不用谢那个蛋糕,要是那样,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爷的笑容让我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又嘀咕着说了句,“那您还帮我切牛排呢”。
六爷微微一笑,说了句“既然如此,就两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儿去。他下巴一扬,“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正好喝的有些高了,出来走走,散散酒气”,说完他侧身示意我先走,那坛酒他依然拎在手里。
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的跟着他往里走,靠的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那个保镖似的人物竟然就隐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反刍着霍先生当日说过的话,“这个人决不能惹…”,还没想清楚霍先生还说什么了,就听六爷问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识的就回答了出来“转过年就十五了”。
“唔”,六爷点点头,他的个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细看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口气还好,“不到十五就会照顾人了,不觉得辛苦吗”?
六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步履悠闲,眼瞅着旅社大门就再不远,我一直揪着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了。以前墨阳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所以玩笑似的就说出了以前的答案,“不会很辛苦啊,十五岁就照顾人总比十五岁去杀人要好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六爷的脚步也停住了。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在我惴惴不安时,六爷突然自嘲似的说了句,“说的没错,照顾人可比杀人好的多了”,也不知道是说给我,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咬住了嘴唇。
那只酒坛子突然递到了我跟前,我愣愣的不敢接,六爷看着我一笑,“小姑娘,你到家了”,“啊”,我应了一声钝钝的转头去看,果然已经到了门前,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去接。
一手抱住了坛子,另一只手轻轻去把绳结从六爷的手指上摘下来,就着路灯,忽然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看不出是为了什么受伤的,但是那道疤,深得就好像要把那只手劈成两半似的。
心脏突然一阵痉挛,我怔怔的看着那道疤,当时他一定很痛吧…“嘎嘎”,不知那冒出来的一只大鸟扑楞着从旅社房顶飞走了,我一惊,猛地发觉自己正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那道伤疤,六爷却默然无声。
一时间就听见自己的头轰的一声响,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差点把酒坛子摔在地上,还是六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然后轻轻地放入我的怀里。我觉得自己耳朵根子烧地都快要和头分家了,赶紧抱紧了怀里的坛子,然后就那么手足无措的站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六爷倒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只是收回了手,看了看,然后很随意似的说了一句,“怎么,你也有治伤疤的药吗”。看着他好像并不在意我失礼的举动,我悄悄的吐了口长气出来,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不过先治头疼,治好一样算一样”。
六爷一愣,挑眉看看我一脸的认真表情,他笑了,然后对我挥挥手,“你回去吧,谢谢你的药”,说完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进了门。
方才出了一身的热汗,这会儿被冷风一吹,我觉得心口背后都是凉飕飕的,赶紧加快脚步往回走,估计丹青应该也回来了吧。想着六爷的那道伤疤,我依然有心疼的感觉,不晓得石头知不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叶大公子肯定知道,但是我绝不会去问他。
一路上胡思乱想,直到走上了楼梯,一个人与我擦肩而过,他面貌斯文,而且很有礼貌的让我先过去,我赶忙说了声谢谢,他点了点头就下楼去了。
“秀娥”,我唤了一声,“快来帮我,我有好东西给你”,一边说着,一边就想用肩膀顶开门,门从里面打开了,我一笑,“谢谢啊,秀…”,秀娥有些惊慌的看着我,我一愣。
迈步进了门,才看见张嬷靠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眼神呆滞,脸上明显带着泪痕。丹青呢,我下意识的就转头去找,窗前一个俏丽的身影让我心头一松,然后又是一紧,那个背影僵直的一如岩石。
我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动步子,只好转头去看秀娥,秀娥走到我身边带着哭腔地说了一句,“方才那个胡先生来说,他陪着二少爷回老家奔丧的时候遇见了土匪,然后就失散了,二少爷也没回咱老家,他一直都在找,可是…”
“啪”的一声巨响!!我手里的酒坛子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秀娥说什么……
初学
冬日的风轻轻地吹着,冷冽却清澈,让人心胸为之一净,我悄悄地把头靠近门边,感受着从车子的门窗缝隙中不时吹进来的丝丝凉风。“清朗,你说霍先生这是带咱们去哪儿啊”,身旁的秀娥靠了过来轻轻捅了捅我,小声问了一句。
没等我说话,坐在前座的张嬷轻轻咳嗽了一声,秀娥赶紧坐直了身体,转头往窗外望去。吹进来的冷空气中带着些尘土的味道,那是前面那辆车卷起的灰土,丹青就坐在那上面,和霍先生一起,我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墨阳会死,我心里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那种亲人会发生什么大事的感觉。以前我总觉得那种感觉并不可靠,可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坚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丹青也没有哭,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她周围的空气硬的好像石化了一般,让人无法靠近。哭得昏昏沉沉的张嬷最后被我和秀娥搀着回屋休息了,秀娥的脸色很白,眼神却很坚定,她默默地照顾着张嬷,好像在得到那个消息之后,瞬间就长大了。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冷空气和酒糟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觉得窒息。我蜷缩着靠在床头看着已然入睡的张嬷和秀娥,以为自己根本就睡不着,墨阳的笑容和以前的种种往事,就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嘶”,突然惊醒的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和脖颈酸麻的有如针刺,伸了手去脖子后面轻轻地揉着。看着熟睡着的张嬷和秀娥,我悄悄地挺直了背脊,静静地等待那股酸痛的感觉过去。
看看窗外,夜凉如水,正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几声窃窃私语不经意的窜入了耳中,我捏着脖子的手不自觉的一顿。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安静的夜里,隐隐约约的还是听得到。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鞋也没敢穿,悄悄地走到了门口把耳朵贴了上去。“丹青,别哭了,我也相信你哥哥不会有事的,那边我有人,是我曾经的部下,就是掘地三尺,他也会帮我把人找出来的,你相信我,唔,好不好”。
霍先生低沉的男中音在门外响起,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里面还夹杂了些往常没有的温柔细致。“嗯,我现在只有你了”,丹青极低的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哭音,我不禁一愣。
外面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一向都那么坚强,你现在这个样子,弄得我的心…也不好受”,霍先生低声的劝慰了一句。丹青语带唔咽的说了一句,“我坚强吗,那是因为我没有软弱的权利”,她顿了顿,仿佛有些无奈似的低叹了声“我还有清朗,张嬷她们要照顾,我只能坚强,没得选择”。
“从那天起,你就有这个权利了”,霍先生轻声却很坚定地说了一句,丹青没有说话,屋里一片默然,我忍不住摒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丹青极细极低,又带了些颤音的声音响起,“我,真的有吗”?
“当然,你有”,霍先生定定地答了一句,“长远”,丹青轻呼了一声,霍先生好像和丹青耳语了两句什么,然后脚步声响,就听见丹青的屋门开了又合,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慢慢的转了身,靠着门坐在了地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早起,眼睛肿得和桃子一样的张嬷被丹青拉入了房里,秀娥却很奇怪的问了我一句,“清朗,你探头探脑的看什么呢”。我一怔,随便应付了秀娥两句,就转身出去洗漱了,霍先生自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张嬷从丹青的屋里出来之后,脸色好了些,只是拉着秀娥张罗着收拾行李,秀娥赶紧跑进去帮忙。我犹豫了一下,正想跟进去,“清朗”,身后传来了丹青的一声轻唤。
我站住了脚,然后转身朝站在门口的丹青走去,“你昨晚上也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没事吧”?丹青歪了头打量了我一下,怜惜的说了句,然后轻轻的帮我捋了捋头发。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有些苍白,可眉梢眼底却别有一番清丽,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丹青扯了扯嘴角,伸手拉了我往屋里走,“跟我来”,她的手指冰凉,手心却很热。一进屋,丹青示意我先去坐在床上,她转身拿茶壶倒了杯水。我刚走到床边,就看见一只皮制的军用手套正掉在床下,在床单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的。
我装作没看见,赶忙偏身坐在了另一边的凳子上,顺手拿起了丹青放在床头的一本书随意的翻了下。“给”丹青从我背后递了一杯茶过来,“谢谢姐姐”,我接了过来,丹青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坐在了一旁的床上看着我出神。
我手里虽然拿着书,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上面,“清朗”,过了一会儿,丹青轻声叫了我一声,“我相信墨阳没事,我们一定会等到他的,所以,我们都要坚强,哭是没用的”,丹青神色淡然却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一愣,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没哭”!
丹青冲我肯定而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温婉一笑,“不过这儿我们是不能长住了,跟姐姐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我心里一顿,顿时想起了昨晚的霍先生,然后点头说,“好,姐姐去哪儿,我当然就去哪儿”。
丹青见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好像很开心,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翩然起身,弯身想从床下拿什么东西。我站起身刚想帮她,就想起了床下的那只手套,丹青的动作好像顿了顿,然后就抽出了一个大盒子来。
丹青笑着把那个盒子放在了床上,然后对我招手,“过来啊,干吗站那么远,过来看看”,我赶忙点点头,走到了床前,眼光不自觉地落在床下,那只手套已经不见了。
“想什么呢,赶紧打开啊”,丹青轻轻的推了我一下,“这个是…”我犹豫的问了丹青一句。丹青得意又神秘的笑了一声,“本来昨天晚上就要给你的,大家高兴一下,可是…”,她话没说完,脸色又暗了下来,显然想起了昨夜那个让人心碎的讯息。
我的心里一疼,丹青已经回过了脸色,强笑着说了句,“你快看看吧,喜不喜欢”,我赶忙点点头,解开系的牢牢的绳子,然后揭开了盒盖,“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一套干净简洁的白衣黑裙制服,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盒子里……
“清朗,快看啊,你想什么呢,快看…哇,好漂亮”,身旁的秀娥突然兴奋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回过神来,顺着秀娥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驶入了一条安静的林荫路里。
张嬷也抻着脖颈向外面张望着,一时间都顾不上去管管秀娥的大呼小叫了。两旁的树木又直又高,宽阔的叶子已经变成了深黄色,错落有致的散在枝头,偶有一两片枯叶不时地随风飘落在地面上,别有一番零落的风情。
树干的背后不时有一幢幢宅第从我的眼前闪过,看着好象都是仿西式的建筑,精巧的花园,别致的阳台若隐若现,安静得却仿佛没有人在居住一样,与我们之前所住旅社四周那种繁华而又拥挤不堪的气氛截然不同。
“清朗,这是什么树啊,叶子挺大,不过好象都受了伤似的,坑坑洼洼的,不是烂了吧”,秀娥一边扒着窗子往外看,一边喃喃的问了我一句。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憋笑,我闻声抬头看去,那司机的嘴边还有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张嬷自然也听到了,她脸色一红,回头斥了句,“傻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懂就别开口”。毕竟是当着外人的面,秀娥面色上有些讪讪的,她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我对她笑了笑,轻声说,“那个是法国梧桐树,树上那些瘀斑正是它的特色,这种树一般都是用来观赏的,倒是没什么实用价值”。
这种树杭州城里也有种,我曾经问过丹青,秀娥听了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向外张望。我知道那个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几眼,只装作不知道,倒是张嬷的脸色换了回来,她略带得意的瞟了一眼那个司机。
看看四周的环境,我隐约能想到,这里必定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住的地方,忍不住探头往前张望了一下,前面那辆车子依然平稳的行驶着。影影绰绰的能看见丹青那件雪白的皮褂子,和霍先生那顶皂色的呢子帽,两种颜色靠得很近,黑白分明,却又那么的融合。
我轻轻的吁了口气,不晓得霍先生是不是要带着丹青回自己家去,如果是那样,那证明他对丹青真的是一往情深,可多少我又觉得唐突了些,霍先生的家里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那夜丹青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旋绕,军需处副处长的正房夫人…丹青真的能如愿以偿吗。想的我有些头疼,忍不住伸了手揉揉太阳穴,看看一旁东张西望的秀娥,一时间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清儿,你看那个…哎,你怎么了,头疼了”?秀娥一回头看见我正看着她,刚要笑着说些什么,就看见了我按在太阳穴的手指,赶忙凑了过来,伸手帮我捋着脑门。秀娥的手可能一直扒在车窗上,冰冰凉凉的,却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对她微微一笑,就闭了眼任凭她按摩着。
“好点了吧,要不要再用点力气”,秀娥一边按摩一边看我的脸色,过了会儿我觉得好多了,就点了点头,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好多了,谢谢你”。秀娥耸耸鼻子,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然后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这才想的头疼”?
我一愣,转了眼看她,秀娥先偷眼看了看前头的张嬷,见她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才低声在我耳边说,“你肯定是在担心小姐吧,我看你是多余,小姐从小就那么聪明又有主意,她想干什么一定能干成,根本也不听别人的,老爷不是也说过,说她有,有那个…”,秀娥皱了眉头想了想,赶紧加了句,“有那个男子之风”。
我愣愣的看着秀娥上下翻动的嘴皮,从来没想过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是这样敏感的,秀娥对我做了个大家心知肚明的鬼脸。我看看她,看看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张嬷,再看看前面车子里那个靓丽的侧影,我突然有些自失的一笑,原来大家对未来的路都看得很清楚。
秀娥对我眨了眨眼,显然不明白我笑什么,她皱眉说了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可老爷就是那么说的”。我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说得对,是我庸人自扰了”,秀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嘻嘻一笑,“别四个字四个字的卖弄学问,你知道我说的对就行了,以后省得头疼”,我笑着做了个了解的表情。
秀娥可能是第一次用道理教训了我,显得高兴又得意,我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就转头往外看。见我不理她,她又凑过来低声说,“你呀,就是像二太太说的那样,说得少,做得多…”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可想得更多”。
我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得到了我的注意力,她咧嘴一笑,“真的,是二太太和我妈说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咧了咧嘴“行了,行了”。秀娥潇洒地耸了耸肩膀,这个洋气的动作是她前两天跟丹青学来的,“本来就是,你有的时候活得比我还不如,二少爷不是都说过你,八岁看着就像八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