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顿失败的晚餐。
母亲虚弱地招呼呆坐在那里的笛子:“吃饭。”然而自己却走到沙发那边,把带回来的作业本铺好,批改。
笛子胡乱地吃了些东西,就放下碗,想帮母亲收拾,又觉得母亲和秧秧都还没有吃。
母亲抬头,说:“给秧秧碗里夹点菜,送上去。”
笛子就夹了些已经凉了的菜,夹得碗堆满了,又转头问:“妈,你呢?”
“我不饿。”母亲说。
笛子看到秧秧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走动,边走边烦躁地使劲掐自己的手腕,那上面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笛子放下碗,阻止着秧秧自虐的行为。
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姐妹俩在椅子上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秧秧把自己的手藏到了身体后面。
母亲上来了,手里捧着药箱。她坐在秧秧面前,低了头,把秧秧的手拉出来,捧着,消毒、包扎。
秧秧就这样哭了,抽抽搭搭的,耸着肩。
母亲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疼,还有伤疤。”
母亲回头时,笛子看到母亲眼里的一抹泪光。
那天晚上惠竹给久不回家的凡鹏去了电话,要他回来一趟。
那天他们没有吵架,心平气和地在凡鹏的画室里谈了一会儿。
那平静让笛子看到了希望,她露出许久没有的欣喜笑容,看着黑暗中沉默的姐姐说:“秧秧,他们和好了!”
秧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没那么简单!”
他们离婚了。
玫瑰花精(十九)
秧秧歇斯底里地发泄,秧秧在阻止,阻止她们的离开。
秧秧把母亲收拾好的行李夺了过来,打开箱子,把衣物散落一地,然后尖叫着:“不许走,你们不许走,哪里也不许去!”边叫边流着眼泪。
笛子茫然地站在那里,不停地抽泣,从此他们就真的不再是一家人了?她不想这样,她愿意生活在这里,这里才是她的家,回来以后有妈妈有爸爸,还有秧秧。
“爸爸!”秧秧叫着,对着站在旁边的父亲说,“你真的被那个贱货给迷惑了!你不要妈妈和笛子了?!”
父亲没有说话,垂着头,看不出是否有痛楚。
母亲开始收拾东西,弯了腰,一点一点地收拾,秧秧跑过去,一样一样地从母亲的手里夺过衣物,再发泄地扔到地上。
“秧秧,听话。”母亲轻柔地说,眼睛不能遏制地潮湿。
秧秧哭着,扔掉衣服,转身跑过去,拉了笛子的手向楼上跑去。
秧秧反锁了门,拉着笛子坐在床边,紧紧地拽着笛子的手说:“不走!就不走!”
笛子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啜泣声,她瞪大了眼睛,听着楼梯上的动静。
母亲来敲门,秧秧抽泣着把笛子搂在自己怀里,紧紧地,然后狠狠地盯着木门,一动不动。
“笛子,要不我明天来接你?”母亲问。
没有回答。
母亲又说话了:“笛子,你今天和秧秧好好地玩一玩,我明天来接你。”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
秧秧和笛子手拉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在铁轨上,有风吹过,笛子的长发飘了起来,衣裙也飘了起来,笛子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秧秧问:“笛子,你恨爸爸吗?”
笛子无从回答,过了许久,说:“他不要我和妈妈了。”
“我恨他!也恨那个贱女人!是他们让我们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的,秧秧!我们在一个城市里,我们挨得很近。”
“可是,我们已经是两个家庭的人了,以后,爸爸会和那个女人结婚。崩溃!我不能想像我要和那个贱女人一起生活。”
笛子深深地叹气,看着前方说:“我以前以为我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那天两个人走到了那座跨在长江上的大桥,趴在栏杆上看流淌的江水,长发在风中迷茫地晃动。傍晚的天空有晚霞,红红的,十分鲜艳。
笛子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和秧秧一起泡在浴缸里。白白的泡沫上,漂着从院子里摘的玫瑰花瓣,淡淡的芬芳。秧秧捞着那些花瓣,又放进去,然后问:“还记得章一牧吗?”
笛子点头。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以前,还老是说他就是玫瑰花精呢,一个男孩子……郁闷!”秧秧低声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地止住了笑声,说,“你看,他们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一家人就这样散了。”秧秧用手来回扒拉着那些花瓣,说。
“一家人就这样散了。”这句话,笛子就这样记住了,一直记得。
玫瑰花精(二十)
笛子和母亲搬到了外公外婆那里。那是一片老的住宅区,密密麻麻地隐藏在光鲜的城市背面。经过繁华的大街,拐进窄小的巷子,就看见了这个城市里破败的角落。
小巷里的房屋已有些年头了,墙角长着绿油油的青苔和零落的小草。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常见的青石板路,蜿蜒着深入到了城市的深处。青石板的缝隙里长着一些矮小的草,偶尔会有一朵颜色金黄的小花立在那里,微微地飘摇。
旁边的墙壁是斑驳的,已经分不清是怎样的颜色。透过巷子里狭小的空间,可以看到上面狭长的一片天空,偶尔会有一群鸽子鸣叫着飞过那狭窄的天空。
笛子站在自己的新房间里,感觉陌生。这是三楼一套三居室的一间,老式房屋改造的三居室,笛子使用最小的那间。笛子放下东西,走过去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的世界,外面是一片片老旧的房屋和间插的黄桷树。窗台上是外公养的文竹和兰花,长得不是很好,像是缺肥料的样子。
门开了,外婆佝偻着背进来,用她有些含糊的声音笑着,要笛子去洗个热水澡,仿佛笛子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一样。外婆的风湿病日益加重,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走路,手更是没有一点的力气,常年都要依靠外公的照顾。
外公跟着进来了,外公依旧是个身体健康的老头,面色甚至带着孩童般的红润。外公用洪亮的声音让笛子吃西瓜,然后再吃饭。笛子进门时,看见了饭桌上丰盛的午餐,但是笛子没有胃口,刚刚在从以前的那个家里吃了过来的。
笛子挂着自己的画夹,挂在窗户旁边。母亲走过来,淡淡地说:“把那东西送人吧,以后不要再画画了,浪费时间。”
笛子默然地挂好画夹,再把颜料盒整齐地放在桌上,然后仔细地擦拭。这些承载着关于过去的一些记忆,很亲切,笛子不愿意放弃。
而笛子下午去上课时已被告知,她的选修课将是手工刺绣,母亲已经说服学校,给她换了班。
母亲不希望笛子继续与凡鹏有关的一切。
母亲觉得累。
老师没有让笛子进画室。笛子在窗户外面看着画室里一组一组的静物,显现着空间感的静物,色调柔和或有强烈反差的静物。
什么都不一样了,家没有了,画也不能画了。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玫瑰花精(二十一)
车窗外的景致在黑暗中静默地掠过,笛子依旧没有睡意,保持着那个姿势趴在窗户上,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风景。
深夜,笛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伴着火车单调的轰隆轰隆声。
笛子梦见了她要去的地方,一个西南山区的小镇,那里是少数民族彝族聚居的地方,在火把节的时候,走过江上的一座铁索桥,到小城外一片绿草丛生的坡地,那里就是火把节*的地方,十分热闹。
彝族妇女们穿着盛装的衣裙,打着黄色的油纸伞来参加聚会。强悍的男人穿着平时难得一见的衣服,显出他们的剽悍和粗犷,他们在马背上疾驰,把身体紧紧地贴着马背,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们争夺的目标——一只在草地上的绵羊。还有男人已经扭在一起摔跤。漂亮的女人穿了更加漂亮的衣服,在露天的选美场争夺那一届的火把节皇后。
父亲背着相机四处拍照,为镇里的宣传任务,也为自己的创作搜集素材。笛子和秧秧坐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看着美丽的彝族女人在手提录音机播放出来的音乐声中,款款地比试着美丽,而妈妈,就微笑着坐在笛子和秧秧旁边,不时地用眼睛搜寻一下父亲的去向……
火车靠站时,笛子醒了,梦中的一切已然消失,四周是拥挤嘈杂的现实世界。对面的座位上,一个孩童躺着睡着了,嘴角流着口水,头枕在母亲的腿上,年轻的母亲靠在椅背上,昏昏地摇晃。
笛子把视线再一次投向窗外,却看见车窗玻璃上一张迷糊的脸和凌乱的发。笛子对着玻璃,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再看看周围,对这次旅行,笛子是有些忐忑的,怕遇到人贩子。报上经常有关于人贩子的报道,笛子告诉自己不能同任何人搭话,包括座位对面的母子。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天亮了,火车就会到达目的地,而那个小镇是安全的,笛子自认为自己对那里再熟悉不过。
火车开动不久,笛子就又昏昏地入睡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发白,一片一片的田野和草垛从视野里掠过。笛子莫名地兴奋,这是她熟悉的一切,关于童年的一切,倍感亲切的一切。笛子的眼睛飞快地跟随着田野移动,跟随着看到的一切。
站在站台上,她发觉这里并没有怎么变,空气异常干净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有凛冽的寒冷,即使是夏天了,清晨依然是寒冷的。
笛子背着书包,随着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出站,然后沿着那条不宽的泥土路向前走着,田间的油菜花已经开放,展现出一片一片的金黄。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回家了。
笛子回家,以前的那个家,妈妈教书的那个中学的教工宿舍,就在小镇上的西南角,一所老旧的学校里。笛子的家在操场旁边,那排红砖房的第三个门。
学校已经开始上早读课。校园里充斥着方言味道很重的普通话的读书声,这里的学生和老师都有着简单的认真、单纯、淳朴,读书声都是这样。
笛子站在门前看父亲自己做的小花坛,里面曾经种满了玫瑰和栀子花,母亲最喜欢的花,还有笛子和秧秧弄来的仙人掌、山茶、杜鹃,但是现在这些花都变了,山茶只剩了干枯的树杆,花坛里面还种上了小葱和大蒜,郁郁葱葱的,倒是长得很好。
门是虚掩的,笛子推开了它,里面空无一人,而且房间里的布置已经变样,这已经不再是笛子的家。笛子茫然地站在那里,仿佛就站在软绵绵的空旷之上,不现实之中。
笛子走了进去,她以为她有权利进去,这里是她的家,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洋溢着家的温暖。笛子站在房中央,看着周围已经陌生的一切。
墙上秧秧和笛子的涂鸦已经被粉刷掉了,还有秧秧写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我的生日”也没有了。秧秧八岁生日曾被遗忘,被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几天后,秧秧想起自己的生日,懊恼不已,为了让大家不再遗忘她的生日,就在墙上写了这几个大字,那些字一直留着,直到他们搬走。
写字的地方,现在挂着一个镜框,里面的人腼腆地对着镜头微笑,笛子以为,她是熟悉他们的。笛子走的时候,他们还是刚刚结婚的一对小夫妇,住在学校食堂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那时的他们还是年轻的花蕾,是带着淳朴笑容的腼腆青年。现在他们依然还是,只是花蕾已经完全开放,甚至有些开过了。他们还有了孩子,两个人的中间,是个两岁大的孩子,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镜头。
“你找谁?”
笛子转身,看见照片中的女人,胳膊里夹着一大堆作业本,风风火火的样子。
女人端详着笛子,惊异地张圆了嘴,然后用手指了笛子说:“这不是笛子吗?”
玫瑰花精(二十二)
笛子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主人一家尽其所能地做了一大桌菜,他们的孩子放在“街上”居住的奶奶家,因为他们两个都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女人热情地招呼着笛子吃饭,不再问笛子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问题,男人不时地问笛子家现在的近况和笛子现在所在城市的情况,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激情。这种激情笛子不喜欢,这让她觉得,他们生活里有不安定的因素在暗涌。
笛子吃了很多东西,因为感觉塌实。故乡是什么,是让你觉得温暖亲切,一去到那里就觉得塌实的地方,你也不会嫌弃她的贫穷和落后。笛子觉得,这里就是她的故乡。
当学校又开始沸腾起来时,笛子一个人去了小城后面的山坡,那个火把节聚会的地方。
初夏的山坡生机盎然,绿草里开满了颜色鲜艳的娇嫩花朵。而天空也是蔚蓝的,是令人欣喜的旷远的清澈的蓝。这是一个没有一丝云彩的晴朗天气,远处有山鹰用很傲慢的姿态盘旋着飞过。远处看过去,似屏障一样的群山,四处都是,使山谷中的小城完全地与世隔绝。
笛子爬上一个小小的顶峰,看布满了古旧房屋的小城,听风声从自己的耳边呼啸而过。在山顶上站立是需要力量的,笛子迎风站着,那样强劲的山风,让她忘记了非要离婚的父亲和孤独的母亲,忘记了暂时不能进去的学校画室。笛子微笑着,忘掉了一切,让风把头发吹起来,直到吹乱,搅成一团。
父亲和母亲第二天就来了,笛子很满意事态的发展。笛子看到父亲和母亲重新站在一起,站在那对小夫妻的门前,笛子得感谢那对小夫妻出卖了她,让她的父母再一次重新站在一起。笛子希望有奇迹发生,这个奇迹就是笛子不曾预见的——父亲和母亲一起到来,那么将来……或许可以重新在一起。
笛子带着疲惫的父母去登山,刻意借了主人家的傻瓜相机,以前父亲总是拍照的。
站在那小小的山顶上,笛子兴奋地叫着,像一个被父母亲娇纵着的女儿。父亲勉强地微笑,看着在山间飞跑的笛子;而母亲的目光,已然是那样的忧郁——过往的记忆兜头盖脸地扑来,但今非昔比,什么都不一样了,过往的记忆就更加的催化着今天的悲伤。但笛子浑然不觉,笛子看到父母又站在了一起,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起注视着自己。在那样的目光里,笛子放肆地尖笑,故意走在危险的岩石边,听着他们焦虑地呼唤。
笛子拉了父亲的手,还拉了母亲的手,通红着脸,迎着呼啸的山风,大步地跨过那些枝肥叶厚的娇嫩野花。笛子以为,自己的力量是强大的。
笛子吵着给父亲拍照,给母亲拍照,甚至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让他们笑一个。笛子要给父亲拍一张天高云阔的照片,她尖叫着:“再退后一点,再退后一点!”
笛子听到母亲的一声尖叫,镜头里的父亲突然不见了。
笛子放下相机,疑惑地看着前面的草地,保持着那样灿烂的笑脸,疑惑地寻找父亲的身影——刚才父亲明明在那里。
母亲已经跑了过去,跪在那里,向下张望,还大声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声音绝望而恐怖。
悬崖边的草长得太过浓密,让人以为,那里依然是土地,父亲就这样踩在了浓密的草上,滑了下去……
那个悬崖不高,甚至是低的,可是父亲的腿撞在了那个暴露的岩石上。
父亲被附近的村民放在马车上,向医院飞跑。母亲抱着父亲的头,张皇地呼唤,父亲身上全是血,那些血染红了母亲的衣襟,染红了母亲贴着父亲的脸,还有头发。笛子浑身颤抖地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来不及适应这突然的情况。
玫瑰花精(二十三)
母亲在手术室门外焦躁地走动,浑身颤抖着焦躁地走动。笛子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这都是她的错。如果父亲可以活着,那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笛子向上天祈祷,只要父亲可以活着,他离开她和母亲,和别的女人结婚,或是别的什么,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母亲神经质地扑过去。
父亲被推了出来,滴着点滴和血浆,头上缠着绷带,一条腿上着石膏,看来,生命无恙。母亲的眼泪这才软软地落了下来。
笛子没有能够让母亲和父亲一起回家。
李丽来了,并且当母亲和笛子不存在一样,一来就扑到了父亲的病床前,那样急切地抱着父亲的头,流着泪感叹着呢喃着亲吻父亲被荆棘割伤了的脸。
笛子削苹果的手突然没有一点力气,削了一半的苹果落了下去,滚到了床底下……父亲和这个女人,是怎样的亲密……
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退了出去,拉着笛子退了出去。笛子的书包还在病房里,可是笛子不想再进去了。
笛子跟在阴郁的母亲身后一直走,不确定自己要去的方向。
许久,母亲突然回头问:“饿吗?”
笛子摇头,她并不想让母亲感到负担。
母亲带笛子去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两个菜两碗饭,看着笛子吃,自己一动也不动。
笛子并没有食欲,扒拉了两口,说:“饱了。”
母亲还是这样看着笛子,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憔悴得厉害,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有些凌乱的短发在额前、脸旁耷拉着,绝望而悲伤。
母亲突然说:“我们回家。”
笛子重重地点头,像个拥戴领袖的小兵一样站了起来,随时听从调遣。
笛子不好意思再做更亲密的举动,从来母亲都是严肃的、有距离的,而她们之间的爱也是无言的,没有语言,但那种因爱而生的心疼和怜惜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游移着,挥散不去。
此时此刻,笛子明白,自己对母亲来说是重要的,母亲对自己来说,更加是重要的,她们两人,从今以后便要相依为命了。
玫瑰花精(二十四)
在新家的第一个暑假,秧秧来了。
她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她不要和李丽住在一套房子里。
母亲什么也没说,接过了秧秧的包。笛子惊喜地拉着秧秧的手,暗暗地摇晃一下,很快乐的表情,然后带秧秧看自己的新房间,说秧秧可以住在这里,因为这个床实在够宽。
外公外婆张罗着给秧秧做吃的,秧秧就顺势撒娇——隔代总是更亲的。
母亲给凡鹏去了电话,说秧秧来了。
两个小时以后,凡鹏过来了,后面跟着李丽,这让气氛顿时尴尬。
李丽想要做个现代好后母,一个让秧秧喜欢的、能把她当作朋友的后母——李丽一毕业,他们就打算结婚,也算是给那些嚼舌根的人一点交代。
秧秧拉了笛子坐在床沿上,又站起来,检查一下房门有没有锁好。
外婆在外面拍着门,要秧秧出来。
最后凡鹏在门外说:“秧秧,你就在这里住几天吧,我们过几天来接你。”
“秧秧,我们先回去了。”李丽声线优美——她还漂浮在幸福的云端呢。而秧秧在这里住几天,也成全了他们新开始的生活——就当是一个十分短期的蜜月。
秧秧来的第一天,就发现母亲的家里存在很大的问题,那楼顶上的声音太重了,脚步声、小孩跑动的声音,还有小孩玩具自行车滚动的声音。
秧秧看着笛子,笛子在母亲的影响下,已经习惯了凡事隐忍。
笛子迎着秧秧质问的目光,没有说话。
其实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外公曾经和上面的一家人交涉过,结果是,那响动反而更加的肆无忌惮。外公曾经动过火,要和楼上的夫妻俩打架,被惠竹和外婆拉住了。外公只能在上面很吵的时候,说一声:“没素质!”
秧秧却不能忍,更不能忍受自己的母亲、外公、外婆,还有笛子,被上面的人欺负。
秧秧冲了出去,“蹬蹬蹬蹬”地上楼,很响地拍打那家的铁门。
出来一个只穿了短裤的男人。
秧秧的火已经烧了起来,厉声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吵,让别人怎么生活。
男人傲慢地说:“住不惯?搬家啊。”说完就把门给关了。
秧秧一脚踹在门上,很响的声音,把自己的脚也踹疼了。笛子使劲地拉着她,要她回去。母亲也来了,拖着秧秧要她下去。秧秧回去了,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使劲地扯自己怀里抱着的沙发垫子。
那天秧秧给刘萧打了电话。家在本市的刘萧下午就来了,站在楼下等着。呼机一响,秧秧就拉了笛子下去,说是下去买雪糕吃。
刘萧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愣愣的、年龄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刘萧很仗义地问:“说,怎么办?我们还可以叫些人来。”秧秧把头一仰,说:“把他家玻璃砸了就行了。”
“秧秧!”笛子听了觉得害怕,偷偷地拉着秧秧的衣角。
秧秧俯身在刘萧的脸上吻了一下,很利落的动作,然后简短地说:“别让人看见了,有空再联络。”说完就走了。
笛子拉拉秧秧的衣角,但是秧秧并不理睬。
笛子和秧秧并排坐在沙发上,帮外婆剥花生,外公在厨房里修理坏了的水龙头开关。
母亲洗着一大盆衣服,并不开洗衣机——她不能没有事情做,她要让这些琐碎的事情填满她每天的生活。
秧秧在说笑话,惹得外婆不停地笑,秧秧得意了,鼓着嘴,吭哧吭哧地学得有模有样。
突然一声清脆的剧烈响声,哗啦啦地,笛子看窗户外面,一些玻璃的碎渣从窗前跌落下去,闪着清亮的光,一串清脆的响声落地,然后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