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秧摇头,眼泪珍珠一样的滑落,心里依然纠结着痛,只是,大雄刚才那些话又让她有些些的释然。她用还虚弱的声音问:“真的想离开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感觉着自己的无力,他听见自己艰难地说:“没有,秧秧,我只是觉得有些累……好好休息,我们现在不说这个……”
秧秧却把他的手抓紧了,死死地,她说:“真的不再爱我了?”
他有点点的停顿,之后缓缓地说:“没有,秧秧……没有那回事……药水快没了,我叫护士,好好的,赶紧好起来!”说了他对她露出轻柔的笑,那笑浅薄地安慰了她的疼痛和慌张,她看着他出去,很温暖的背影。
她扭头,看了窗外青白的天空,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而他,也在心中悠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自由的了。
玫瑰花精(六十四)
“金老师他们!”大雄示意笛子看,现在他看见有关笛子的一切,都是觉得亲热的。笛子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车里,金二土爬在车窗上叫着:“笛子姐姐!”每次远远地看着,金二土都会这样叫,像是和笛子十分亲密的样子,真的到了笛子面前,却又忸怩得很了。
坐在后排的乔晋下意识地转头,在摆满了小摊位的人行道上搜寻半天,看见笛子拉着大雄在人群中匆匆地走着。心里,难免地觉得惘然。一扭头,看见秧秧明悉一切的目光,那目光里,分明有一些恨恨的神情。乔晋掩饰地把头再一次扭了过去,心里觉得有些别扭,直觉得沉郁得很。
秧秧手腕上的疤痕醒目地留在那里,让人更加生出疲惫的感觉。秧秧在医院时乔晋不能不收敛起自己的冲动,安抚失控的秧秧。秧秧说她相信了大雄的话,却明显和笛子疏远了,甚至再也没有去那出租屋住过——她终究是敏感的。
“要不要把笛子也叫上?”抱着二土坐在前排的李丽问凡鹏。她一直想要做个开明的现代女人,对凡鹏前妻的女儿,不管跟着谁过,她都要表现出她待人的风度,因为这关系着她是否完美,和笛子的感受倒没有什么关系。她看到了笛子身边的大雄,就问:“那就是大雄?小伙子也挺帅的嘛。”现在一家人都知道了大雄,因为秧秧在饭桌上宣布过。
凡鹏沉吟了一下,说:“算了吧,再说票也送出去了,下次吧。”
他们今天要去市剧场,看一个二流芭蕾舞团来这里的一场演出。这座城市文艺生活的匮乏,让一切演出都显得有必要参与。而这是秧秧割腕以后,第一次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凡鹏背叛了惠竹,而李丽是个夺爱的人,这让秧秧重新恨了他们,但那种恨也是无力的,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里面有多少可以让人忘掉恨的情义,何况有二土这样一个可爱的润滑剂在中间掺和。
二土今天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穿着一套方格的小西装,结着一个红色的领结,皮鞋也擦得亮亮的,头发用了喱水,故意像个大人样地梳了个分头,后面那一小绺儿长发还是披在后面,整个儿一小大人的样子,看着就想笑。大人们希望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样给二土穿了,一路看着,都觉得好玩。
剧场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大多是一个司机,带了满满一车人。这个并不发达的城市还没有那么多的私家车,好点的车几乎都是单位的车,而那些看着像农民企业家的大腹便便目光浑浊的中年人,大都是一些单位的领导,“领导”拖家带口的,也来“附庸风雅”一把,并且个个从车里出来时,脸上都带着暴发户那种虽然得意又要竭力克制的神情。
在这一点上,李丽觉得十分自豪。他们家的车是私家车,比别的私家车高档许多,并且,他们是“文化人”,和那群脑满肠肥的“官场暴发户”比起来,高雅了几百倍。于是李丽就愈加得意起来,高昂着自己显得年轻的脸,扭动自己还不臃肿的腰身,目不斜视,只把自己的声音修饰得十分动听地招呼着金二土:“二土,来,不要乱跑,跟着妈妈!”
二土却在新的环境下兴奋起来,加上旁边不停地有人逗他:“哟!好可爱的小东西!”二土听了,就愈加地得意起来,欢喜地到处乱跑。秧秧懒懒的,不想招呼二土,李丽只好放低了姿态,跟在二土身后一阵乱跑,然后抓了他哄着:“二土乖,好好的,回去妈妈给你买糖吃。”
“我不要糖!要机关枪!”
“好,只要你听话,回去妈妈就给你买机关枪。”
剧场的灯光灭了,舞台上打起了大灯,所有的嘈杂都安静下来,有个娇艳的女子款款地出来报幕。
秧秧侧脸看旁边坐着的乔晋,看到他灯光下轮廓分明的侧影,她觉得可怕,因为她明白自己有多爱他,爱有多深,绝望就有多深。她伸出手,抓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他回过头来,看到她在暗影中多情又忧伤地看着他。
时间过得很慢,他坐在那里,突然担心自己将永远地失去笛子,仿佛这剧场也变成了浩瀚的大海,他无助地漂在这海上,那样急切地想要看到陆地,回到笛子那里。因为有大雄的缘故,那种思念,就带了许多的焦虑和不安,还有越来越深的忌妒。
中场休息。二土吵着要喝水,喝橙汁,给他带的那一瓶已经喝完了。李丽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只叫他上厕所,还好,第一场,他还是很乖的,没有怎么闹。李丽和秧秧带二土上洗手间,座位上就剩下了两个男人,现在休息时间,说点什么吧,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并且中间隔了三个空位。不说吧,又显得有些尴尬。
凡鹏就问乔晋,春节打算回家呢?还是留下?因为距离远,剧场里又嘈杂,凡鹏重复了几次,乔晋才听到凡鹏说的话。就想起大雄说的,今年春节她要去大雄家里过年,心里就冷了很多。乔晋讪讪地说:“还没定呢。”
“回去也麻烦,跑那么老远,春节又挤,累得很,不过春节回去看看父母也是应该的。”
秧秧回来了,说:“笛子春节要和大雄回家!”那语气里的兴奋,是要让乔晋听见的。
乔晋确实觉得刺耳,就沉默了不再说话,剧场里又熄了灯。凡鹏却觉得心里很是惘然,对芭蕾舞他没有兴趣,心里突然充满了对笛子的心疼。
旁边传来二土奶声奶气的声音,凡鹏就想起笛子小时候的事情,他突然发现他只有笛子小时候的印象,她是怎样长大的,他一点都不知道。台上的表演都恍惚起来,凡鹏一味地掉进了回忆的隧道里,心里只觉得堵堵的难受。
演出结束时,二土已经睡着了,他每天九点钟准时睡觉,生物钟准得很。
从剧场出来,马路对面的居民楼几乎都搬空了,凡鹏注意到了那样萧条的空洞,突然想起,听说这一片要拆了,因为剧场外面的广场要扩大,马路对面也要统一规划,不知道笛子她们的房是否也会拆,如果要拆,怎么安置?然后转念一想,惠竹也是个大人,会处理好这一切的。这样想了,心里也就坦然了,那种觉得对笛子的愧疚,也就暂时平息了。
乔晋静默地坐在那里,心里,却已经是慌张的了,她好吗?那个大雄还在她身边吗?他已经等不急,想要见到她了。
可是,他要等到明天上课,才能见到她。
玫瑰花精(六十五)
汽车在凡鹏家楼下的停车位停了下来,一群人下了车,这时候,大家都觉得疲倦。
乔晋关了车门,看着站在车那边的凡鹏和李丽说:“伯父!李丽!再见,早点休息!”
凡鹏也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说:“好,早点回去休息吧,都累了。”
乔晋又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秧秧笑了笑,说:“再见!”
秧秧脸上带着一点撒娇的笑容,说:“我今天要去我的宿舍,我还有一个画框需要再刷一遍。”
凡鹏像没有听见一样的,拿了他的外套,把车门一锁,就往楼上走去。李丽跟在后面,紧走几步,然后不耐烦地说:“抱抱他,把我手都抱酸了!”
乔晋把目光收回来,正碰到秧秧有些嗔怪有些撒娇的眼神。
秧秧挽着乔晋的手,慢慢地走着。学校林*旁边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在路灯下面,光秃秃地枯站着,乏味得很。
乔晋看着自己和秧秧的影子在地上,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也是乏味得很。
乔晋往秧秧宿舍的那条路走去,被秧秧拉住了,乔晋诧异地回头,看到秧秧有些怨恨的神情,怨恨,但也无可奈何,却急着想要证明自己对乔晋是否依旧有吸引力。
乔晋还是那样一副诧异的表情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去刷画框吗?”
秧秧是气急的,可是,却隐忍着,觉得十分的憋气,还是克制了自己,放软了声音说:“骗他们的。”说着,露出一点笑容。
乔晋沉吟着点点头,跟着转身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
夜里十点多了,那座老旧的教工楼还十分热闹,有不愿意睡觉的小孩,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尖叫着在楼道里奔跑,后面追逐的年轻母亲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追逐,只是这个小孩的一种乐趣——她是在配合他玩儿呢。还有年轻的夫妻,晚上饿了,就在走廊里的电炉上煮方便面吃,乔晋对面的房间依旧是麻将的声音,和牌时的喧哗声。
乔晋照例先拿了水壶去楼下接水来烧,秧秧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在楼梯上消失了。她慢慢地环顾四周,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冷清和凌乱,沙发上堆放着脏衣服,地板上散落着碟片,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旁边散落着烟灰,茶几下面,放着几听空了的啤酒瓶。在她的记忆里,他的房间还没有这样凌乱过,这凌乱里透着的失控让她害怕。她站起来,向隔断里面走去,看到床头的烟灰缸里,也积满了烟头,他在烦恼什么?
秧秧走了出去,走过昏暗的走廊,去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水龙头那里的情景——现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的感觉就是茫然无依,他没有给她安全感。
她站在窗前,看到昏暗的路灯下,洗衣台旁的水龙头大开着,水壶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他站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前方的那小片灌木丛,举在耳边的手机信号灯,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她的心跳失去了节奏,然后向下沉去。可是,又忍不住给他找借口,是谁碰巧在这个时候给他来了电话,只是个普通的朋友,或者是同事,甚至有可能是家里人。是啊,家里人应该来电话问他,春节是否回家过年吧?
电话似乎挂断了,他还是那样站在那里,然后又拨了电话,听着,只是听着,或许对方没有人接吧,他把手机放低了,最后放进了裤兜里,从他的背影看来,他似乎有些不安。秧秧不想再想,也不想再看,转身慢慢地走了回去。路上碰到隔壁的年轻老师,那个矮小精干的年轻人小跑着说:“金秧秧,来了?”
秧秧惊醒样地抬头看到他,仓促地把笑容搬出来,说:“啊!来了!”
那人跑走了,楼道里又静得厉害。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秧秧听得出来,那是他的声音,就赶紧走两步,闪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摆好了从容的笑容,在他进门时,把那笑容展现出来。
在楼道的电炉上烧了水洗漱——生活太不方便了。
秧秧在里面说:“乔晋,明年的集资建房,咱们集一套吧,这里生活太不方便了,连洗澡都得去外面。”秧秧说这话时,带着一点讨好的味道,她的爱已经变得有些卑微,因为他是游移的、不确定的、把握不住的。他和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触不到他。
她已经不自信,从他那里,她得不到自信,于是就只能从现实的角度去提醒他:他们是最登对的,他们携起手来,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房子,事业,她的背景可以令她骄傲令他今后的生活轻松,现在,她只有这些了,而她已经卑微到只能用这些来吸引他。她恐惧地意识到这点,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发抖。
他吸着烟,含糊地“哦”了一声,他始终神不守舍。
她从隔开的里间出来,手里端着盆,脸上带着微笑——那微笑也是有点紧张的,她说:“我们应该一次到位,我听爸说,明年要修的房子有一百三十平方米一套的,有八十几平方米一套的,我们集一百三的吧,一步到位,免得以后又折腾,钱不够的话,先向我爸借一点。”她站在那里说了这一堆话,只觉得丢脸。
她不再说了,端了水出去,劈劈啪啪地跑下楼,一路上,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溢出来。倒了水,站在那里,只想大哭一场,又怕回去给乔晋看见自己的眼睛红肿了,觉得尴尬。狠狠地忍,狠狠地忍,然后磨蹭着上楼。
回去,却看见乔晋打开了电视,稳稳地坐在那里,看见她回来了,就说:“你先睡吧,我借了一个碟,明天就要还的,我得把它看了。”说了,还抱歉地笑了笑。
其实,试着再接受秧秧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和结果,这样,一切都解决了,只是他就是这样魂不守舍,想笛子,想得厉害。在他的眼里,她已经遥远了,很可怕的那种遥远,她的果决让他几乎绝望,也因为她的果决,在他心里她更完美了,她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一直以来希望的那种女人。
刚才去打水时,下了楼,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掏了出来,他想听她的声音,他需要她给他安慰,他要让她知道,他爱她,他希望她等他,他现在忌妒得很。可是,她把电话挂断了,甚至没有听完他说的话,他再打了过去,那边却始终不接电话了。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她会等他吗?她真的就让自己躲避到大雄那里去了?明天,明天是星期一,他就可以看见她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夜晚,漫长得似乎把时间拉长到了永远。
秧秧要陪乔晋看碟片,她说她也想看这部片子,《大地雄心》。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那里,看上去都看得很认真。其间,乔晋下楼去上洗手间,听到脚步声弱了,秧秧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把抓过来,看通话记录,看到那样熟悉的一个座机号码,只觉得脑袋里重重的一击,以前乔晋也是常常打这个号码的,那个时候他找的是她。秧秧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软,呼吸局促起来,她的担心,一定是真的。
秧秧颤抖着把手机放下,深深地呼吸,勉强忍住泪,拉直了背,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电视里定格的画面,心里冰凉绝望。
玫瑰花精(六十六)
一早他就想要出门,十分的迫切。秧秧还没有起床,只用胳膊把上半身撑起来,有些娇媚地问他:“早晨吃什么?”她微笑着,心里惶惑不已,她知道,她越是这样迁就他,她就越是丢掉了当初吸引他的那个自己,但是,她就是回不到以前那个自信也任性的秧秧了。
他去接饮水器里的水,说:“随便吧,都没什么胃口。”现在除了想赶快到教室去以外,他并不想做别的什么事。他低头看表,还有二十几分钟才到上课时间,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耐住了心情,慢慢地等。
看看时间,他说:“我先走了,我还有课呢。”
“好,去吃点东西再上课。”
“知道。”
他站起来,披上外套就出去了。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远了,没有了,突然乏力地跌倒在床上,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他离她太遥远了。
木楼板上有了稀落的脚步声,本来每个教室的学生就少,再加上要放假了,还是冬天,美院许多老师都不点名,并且自己在教室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按时上课的学生并不多。
有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笛子看着脚下的那一块地方,没有表情地吃着手里的面包。
昨天他在电话里急切地说:“笛子,等着我好吗?不要和大雄在一起,不要气我!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笛子没有听完他的话,但那话却迅猛地燃起笛子欣慰的快乐。电话铃再响起时,笛子不敢接,她知道自己是没有意志的,也知道事情必须到此为止。
就这样吧。
门开了,一阵微风打着旋儿进来,把门口的灰尘也卷起来,又落下去。笛子还是抬头看了一下,是他。
大雄对乔晋的态度已经缓和,在他看来,对乔晋的态度缓和,就是对笛子的完全信任,对乔晋的态度上,也反映了他的胸襟,这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大雄勉强地让自己招呼乔晋:“乔老师!这么早就来了?吃早饭了吗?再吃点?”
乔晋把脸上的表情做柔和了,和他们打着招呼——他没有想到笛子会这样做,这样亲热地在教室里和大雄吃早饭。他宁愿相信她是故意气他的,因为昨天晚上的电话,她想躲他。
他看见她的脸红了,她骗不了他。而他们也曾经这样一起吃过早餐和午餐,那坚硬而冰冷的馒头留在温暖的记忆里——她还用手为他擦去嘴边的馒头渣,脸上带着恬静愉悦的微笑。
他讪笑着在离他们有点远,又不是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并且用手挡了挡大雄递过来的牛奶和面包,只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然后自己掏出烟来,点燃了,慢慢地吸。
“班上的同学现在都懒了啊。”乔晋找着话说。
“是啊,再几天就放假了,心早就散了,班上有几个同学请假先回家了。一个个都等不及了呢。”
“你呢,放假回家吗?”乔晋漫不经心地问。
大雄很由衷地笑了,说:“今年不回家过年,在笛子家过。”
乔晋不说话了,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说:“不能快放假了,考试考过了,就这么松懈了。大雄,从今天开始打考勤,不能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啊。也太没有组织纪律性了。”
大雄点头说:“是啊,是啊,真的是有些不像话了。”
说话间,模特来了,两个十分瘦削的老年男子,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这星期画着衣男子,这两个很有“画头”的老人是乔晋上个星期就定好了的。
“大雄,跟我去教具室挑一些静物。”乔晋站起来,又看了看表,说:“教具室应该上班了。”
大雄把手里最后的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有些忙慌慌地站起来,又回头问:“笛子,你去吗,去挑一些你喜欢画的东西?”
大雄问的时候,乔晋并不说话,只低了头往前走。
笛子摇摇头。
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笛子放下味同嚼蜡的面包,深深地叹一口气。
玫瑰花精(六十七)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下午已经没有什么人来了,大都请假赶火车去了,只剩了两个男生和大雄,还有笛子。
乔晋带着剩下的三个男生去还教具,据说是丢失了两件陶瓷,还弄坏了一个玻璃杯,一并在班费里扣除了。火盆里又点上了火,有个男生买了几个红薯来,笛子的任务就是留在教室里烤红薯。他们忙完了以后,就回来吃吃烤红薯,聊聊天,这学期也就算是过去了。
天气已经冷得厉害,可这座城市却不下雪,只是这样干冷着,就像一个感冒的人,老想要打喷嚏,却始终打不出来。
写生台上还放着封条和浆糊,系书记说要把门和窗都封起来。笛子环顾一下四周,看着那陈旧又暗涌着活力的画架、墙壁,还有斑驳的窗户,心里生出些许的不舍,再想想,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这样自在的画画大概是不可能的了,就十分的伤感。不过,还可以升本。
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在教室里弥漫开来,竟然比在学校外面买的烤红薯还要香的感觉——终究是自己烤的,闻起来都要香一些。笛子扒拉开炭灰,用棍子敲了敲红薯,已经有些软了。
木楼板上嘈杂起来,他们回来了。像这样的城市应该是最冷的城市,气温比起南方来,低了许多,最冷的时候也都差不多零度了,可却不像在北方有暖气,连教室里也没有暖气,画人体的时候,那些模特周围架着火盆,离火近的地方烤得红红的,发烫,离火远的地方却还是冰的。现在进来的几个人看见火盆都露出单纯的欢喜表情,一下就凑拢了过来,“好香好香!”的叫嚷着搓着手,孩童样的喜悦。
乔晋也是一副这样的表情,好像一副没有心事的样子,只是心里还是南方阴雨的天气——没有放晴的。
几个人坐下来,大雄坐在她的旁边,他坐在了她的对面。
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这让人觉得尴尬。她低着头,像是很认真关注棍子下面烤红薯的模样,脸却越来越热起来。还好,他们正聊得开心,大概没有谁注意到她的脸红了,趁人不注意时,她就偷偷地拿手背去冰脸,冰着冰着,手背都热了起来。
大雄说着毕业创作的一些想法,然后说专科很可笑,像刚进美院,觉得还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就要毕业了,一定得升本,不然没有意思。他不时地看看笛子,看到她绯红的脸,他在心里十分坚决地认为,那是火烤的,冬天不通风的房间里生着火,是容易缺氧脸红的。大雄十分体贴地起来,把窗户打开了一扇,立刻招来另外两个男生的抗议:“这么冷的天,还开什么窗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