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一个小时以后,一定得回来!”大雄十分强调这一点。出来写生,人员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笛子和大雄一组,一出去,大雄就问她:“你今天去了哪里啊?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笛子无心回答,说:“就在附近。”
“我都没有看见你。”大雄对乔晋的晚归并不在意,说他一定是还在路上,可能去的地方远了一点,或者是还没有画完自己的画——现在还没有到时间呢。
不过笛子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再说,这样还可以和笛子一起出来走走,何乐而不为呢?
笛子焦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向着他们早晨去的方向,急急地赶着。
看笛子着急,大雄觉得自然,因为乔晋是秧秧的男朋友。大雄安慰着笛子:“不会有事的,笛子,乔老师不会有事的,现在时间还早呢。”
丛林里,乔晋决定顺着眼前的这条路出来,他已经尝试过几条路线,走来走去,都没有结果,那些被伐木的农人踩出来的小径,像迷宫一样迷惑着他的方位感,他迷路了。他感到懊恼,他对一个班的学生还负有责任,结果自己却迷路了。
天色越来越暗,他已经累了,十分的疲倦,他坐在一个树桩上,沉重地喘息,想关于笛子的一切。第一天看见的笛子,站在高高的大桥上,手撑在栏杆上,仰头看红霞漫天的天空,海藻一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裙裾也随了风,在风中悠闲地摆动,象牙白的*的脚,粉红的脚尖,站在大桥粗糙的地上。他想起在学校里看见的笛子,眼睛里深深的忧郁。他想起在笛子家里看到的笛子,她分明有不能自控的绝望,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辜负她了。他还想起今天,就在今天,他们站在湖边,看红色的大鸟呼啦啦地飞过,那时她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潮湿起来,他不能再辜负她,如果上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片丛林,他将毫不犹豫地爱她,不退缩,不逃避。
他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笛子站在丛林的外围,喘息着,想要进去。大雄阻止着她,说乔晋不可能在这里面,进去容易迷路的,这是一片丛林,没准是一片原始森林,乔晋是不可能进去的?
笛子红了眼要进去,她记得乔晋就是向着这个方向来的,要是乔晋还在这里面,那不是很危险?
笛子坚持着要进去,没有一句话,只是要进去。大雄看着她,突然有些惊虑的表情,不会的,不会的,他安慰自己,是笛子太善良了,况且乔晋是秧秧的男朋友,她能不着急吗?
拉扯着,听见不远处的地方,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笛子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然后,她扑了过去,她在藤蔓之间穿梭,向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
她隐隐地看到了他,是的,就是他,他的衣服,他的身影。
笛子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乔老师!”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她怆然地流泪,一颗心重重地落回原处。
他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被那眼泪融化并且撞疼了,他疾走几步,想要去抱住她,他分别了几个小时的爱人,他要安慰她,告诉她他有多快乐,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大雄在她身后突然出现,乔晋本能地愣了愣,他知道了,在现实面前,他终不能做到十分的洒脱,不能不顾一切。
“乔老师,你真的在里面?”大雄惊讶地说。
“是,迷路了,转了半天。”
那天学生们吵着要给乔晋压惊,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一起喝酒而已,他脱不了身。笛子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看着他们猛灌酒的架势,知道乔晋今天大概是脱不了身了,也就走了,一晚上却都闷闷的,并不快乐。
玫瑰花精(五十一)
“笛子!金笛子!”大雄的声音在外面很高亢地响起,因为今天晚上有篝火晚会,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兴奋。
笛子放下碗筷,走出去,站在门口,看见大雄在院子里站着。
老房东早跟了出来,十分好客地说:“进来坐!”
大雄巴不得地就进来了,然后探头探脑地看桌上的菜,半恼半笑地抱怨房东小气,都不炒点老腊肉,成天就给笛子吃这些东西。
房东满嘴面糊地笑着说:“明天,明天就炒!”
笛子忙忙地去看火炉边自己的那件衣服,因为行李太多,笛子就带了一件厚的防寒服,却已经肮脏不堪,这两天,笛子穿着都很单薄。
一摸,衣服暖乎乎的,口袋的地方还有一些潮,可也将就了,晚上的山风可是厉害的。
笛子拿了衣服进房间,洗脸,简单化一点妆,衣服厚,头发披着显得累赘,就高高地挽了一个结在头顶,清爽又整洁,玫瑰红的防寒服,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一条合身的牛仔裤。嵌花的玻璃镜框里,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笛子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出去。
今夜的山村像条睡久了的老狗,醒了,要狠狠地吠几声——疯狂得很。
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学生们升起了两堆熊熊的篝火,十分热烈的劲头。
地上,摆放着大雄买回来的东西。男生们还去买了几只小猪崽,请屠夫打理了,放在草地上,旁边放着在各自房东家里买来的调料。
音响效果不好的录音机里,放着最喧嚣的音乐,学生们用铁丝穿着猪肉,在火上烤,很快的,就糊了,一咬,却咬不动,还觉得里面腥腥的不熟,于是总结经验教训,临时掌握了一些烤肉要领,再接再厉,务必要把即将到口的肉吃进去。
大雄坐在笛子旁边,不停地看自己烤的肉,看了再用小刀切开,撒一些调料,再慢慢地烤,然后大声地说:“笛子,我要你吃到今天晚上最香的烤肉!”笛子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仿佛大雄这样说了,她便也就承情了,承情了,也就对不住乔晋了一样。
有学生哄笑起来,说大雄近来十分的把肉麻当有趣。
大雄得意地笑,并不介意。
乔晋看似随意地走过来,在笛子身边坐下。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顿时揣进了许多的甜蜜,坐定了,不看对方,却感受着在彼此身旁的那种塌实和充实。
笛子一点一点地喝那醇醇的玉米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不管晚会本身怎样,反正她的心,是快乐的。
一切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他坐在床沿,燃着烟,用十分的耐心来等待,等待再安静一些。
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等他的,点着一盏灯,也是用了像他一样的十分的耐心,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待。
十四
磨房里又燃起了温暖的盆火,暖暖的。
火苗燃烧起来,跳跃着发出光亮,两个人互望了,怔怔地,然后猛地抱在一起。笛子内心里那样多莫名其妙的疼痛就这样奔涌开来,揪心得很。笛子解下脖子上的水晶,系在乔晋脖子上,然后放进粗糙的毛衣领子里,半天,颤巍巍地说:“希望你平安!”
水晶带着她的体温贴在自己胸前,很温润的感觉。惭愧着的乔晋更觉得惭愧,叹息着,抱紧了她,很珍惜地吻她的额,吻她的发。
两个人原本还说着话,但话越来越少了,只剩了那种呼吸困难的喘息声,他的身体时而是莽撞的,却又不时停顿下来,她原本横了心,以为要接受什么了,他却在最慌乱的时候,停止了一切,她诧异得很。最后他喘息了问:“笛子,你是第一次吗?”他知道问也是白问,从笛子的笨拙就知道,她是没有经验的。
笛子点头,满脸的惊慌和羞涩,他又加了力,然而浑身上下胀满了的力气,突然却又停止了。他慢慢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拉紧了笛子的衣服,再把外衣套上,然后无力地把头靠在笛子怀里。他从来没有碰见过“第一次”的女子,虽然他对这点并不在乎,但内心里,却是珍惜的,他给不了笛子将来,那么,他便不能把笛子的第一次给拿走——他是真的爱笛子。
他点燃一枝烟,大口地吸,仰着头,把烟雾深深地吐出来。
但他的样子却是痛苦的,笛子觉得心疼,就靠了过去,轻了声音说:“我愿意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羞愧。他抱了她,说:“笛子,我不能够。”
“你不爱我?”
“因为太爱,所以不能。”
“我要给你。我愿意……”
于是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又深刻了许多,惺惺相惜地互相依偎了,小鸡一样地啄着对方。
寂静的山坡上,有一个身影很轻快地掠过已经荒芜的冬天的土地,到了半山坡的农舍前,他站住了,绕到房屋的后面,窗户边,轻声地叫:“笛子!金笛子!”
里面没有回答,他又拢了手在嘴边,把声音放大了一点,叫:“笛子!”
等了等,里面并没有一点声音。她睡着了,他很幸福地笑了笑,想,她一定睡着了,今天太累了,跳了那么久,还喝了一些酒。
他站了站,又仔细地听里面的声音,她一定是睡着了。他心里带着一些莫名的满足和幸福,站在那里抽了一枝烟,感觉着,他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很近,就一堵墙的距离。
酒精还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奔涌着幸福和满足。他离开了那里,没有目的地的在原野上或走或跑。
这样的夜是美的,真美,只可惜,笛子不在身边。
他开始慢慢地跑起来,酒精让他兴奋和冲动。
他跑上了村边的那个堤坝,站在那里,看像只大黑猫一样沉睡的小山村。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和安详。
他迎着风,大口地呼吸,他在堤坝上跑起来,却看见小溪上的磨房里,火光摇曳,那里有人。他兴奋起来,向下面跑去。里面或许有人在磨豆腐,或许有学生在里面私会——出来写生,极容易地成就一对一对的恋人。
最好里面是磨豆腐的人,这样,他就可以看见磨豆腐的过程了,而且,今晚就可以待在里面。
一阵冷风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面上细小的灰尘,呼啦啦地旋进来,火苗摇晃着,忽大忽小。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门口站立着的大雄。
大雄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他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你们?……怎么是……”
大雄僵立了一下,退后了几步,跑了,十分的仓促,脚步声伴着石块和泥土摩擦的声音,很快远了。
玫瑰花精(五十二)
集中的时间到了,大雄还是没有回来。
乔晋把手里的烟按灭,问:“谁看见大雄了?”
没有人回答,都闷闷的。
乔晋看看时间,说:“十分钟以后再不回来,就分头找找。”
“应该问金笛子要人的。”有个男生开玩笑地说,大家哄笑了一下。笛子只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墙角的一个老鼠洞,没有争辩。
“就是,金笛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给他脸色看了?这小子想不通,今天寻短见去了?”又是一阵善意也无聊的笑声。
笛子有些不能自持了,大雄不会出事吧。她抬头看他,希望他明白,他们应该马上就出去找。
院子里的门突然打开,很大的响声,大家齐刷刷地看过去,大雄拎了油画箱,头也不抬地进来了,走得十分急。
来了,就在边上靠了,乌黑着一张脸不作声。
有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乔晋沉默了一下,说:“大雄,以后回来要准时,免得大家担心。”
大雄依旧沉默着,只是鼻子里的呼吸更加的急促,似乎有要爆发的冲动。
笛子靠在桌旁,看着墙角的老鼠洞,只觉得一身冰凉,冒着冷汗。
乔晋点了一枝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开始慢慢地讲评。
讲评一结束,她就走了。
他看到她疾步地出门,黑雾一样的长发在身后随了风飘动。
乔晋一个人住在一户人家里,这家六岁的小男孩拿了乔晋给他的水溶铅笔和纸,很认真地画院子里的一棵树,画着,又抬头,用十分清澈的眼睛,有些羞怯地看着乔晋,吸着鼻涕,害羞地笑。他希望得到乔晋的称赞。
乔晋过去,摸摸他的头,心里却是一团糟。
院门再重重地打开,大雄乌黑着脸站在院子里,看着乔晋,说:“跟我来!”然后转身就走。
乔晋跟着,一路走出这个小小的村庄,在一个小小的山头上,大雄停了下来。转身,咬着牙看着乔晋。
山风呼啸着吹过,扬起他们的衣角和头发。
大雄恨恨地看着他,然后咬着牙问:“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乔晋无言以对,他能拿她怎么办?
面对乔晋的犹豫,大雄彻底地被激怒了,他用心对待的笛子,被乔晋轻易地获得,得到了,却不能给她一个将来。大雄把自己的愤怒全部地汇集在了拳头上,一拳狠狠地打在乔晋的脸上,用了很大的力气。乔晋的嘴角顿时流出血来,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地上。
他抬起头来,看见大雄喘息着,憋红了脸,憋了半天,对他吼了一句:“你他妈是个混蛋!”
乔晋站在那里,颓然的,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天已经黑了,风声越来越紧,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虚弱,他甚至看不起自己,他像大雄一样,用了那样鄙夷的眼光,来看自己,真他妈是个混蛋啊。
玫瑰花精(五十三)
他站在她的房屋后面,远远地看着。里面漆黑一团,没有亮光,她不再等他。
他坐在土坡上,思绪混乱,只点了手里的烟,慢慢地吸。他想思考,可脑子里,只有混乱而理不清的蜘蛛网。
房间里,她站在黑暗的窗前,看着对面坡上,那闪烁着的星星火光。
月光照了进来,倾泻在她的脸上。忧戚的眼睛里,蒙着晶莹的薄冰,聚集着,聚集着,就融了,泪蓦地滚落下来。
小坡上的火星还在闪烁,忽明忽灭,没有声息。
他扔掉了手里的香烟,站了起来,他看到月光下,她向着这边跑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和牛仔裤。
他迎上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而在那一刻,所有的顾虑都已经不存在了。
玫瑰花精(五十四)
“笛子!”笛子看到秧秧的那一瞬间,脑袋里居然“轰”的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她辜负了她,她怎么就辜负了她,她有些讪讪的,手足无措。
她穿着乔晋的外套,十分的臃肿,沉重的画箱在乔晋手里,她觉得头晕,她觉得自己的感冒更严重了,她踌躇着,脸上带着讪讪的笑。
秧秧还是那个样子,乍见时惊人的美丽,一头细小的鬈发瀑布一般披散到了腰间。她今天刻意地修饰过了,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耳朵上的几个暗银色亮圈在发间闪闪发亮。
他看到她,感觉陌生而熟悉,心里的愧疚像一滴油滴进了水里一样,不能自控地蔓延开来。而那愧疚,朝着两个方向,各自地奔涌。一时间,他没有任何表情。
秧秧不知怎么跑到了站台里,她拿捏着腰上的力气向后翘着屁股,往上提了气,稍稍偏着点头,带着有些迷离的微笑,慢慢地走了过来。她不能自禁地拉了笛子的手,然后又环了乔晋的脖子,很亲热地搂搂,在学生们夸张善意的“哦”的轻叹中松开,得意快乐地笑着,拿了乔晋手里的画箱,神采飞扬地在乔晋和笛子的中间一路走去。
“真的不去?”秧秧再一次地问,一边问,一边往身上比试着一件烟灰色的风衣。
笛子摇头,继续用电吹风吹自己刚刚洗好的头发。她彻底地洗了澡,穿着干净且干燥的衣服,感觉是怎样的舒服和惬意。
“去吧笛子,我给你们两个接风。”秧秧给自己的耳朵挂了一对从西藏买来的硕大耳环。
“我还是觉得头晕,医生说我不能吃油腻的东西。”笛子看着镜子里的秧秧,她真漂亮,她的漂亮会让乔晋很快就把自己忘了,没有人能和秧秧相比,再没有人。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他忘了她,安静地和秧秧快乐生活。而她躲在那狭小幽暗的角落里,在心里爱着他,也就够了。她想着,那样的悲壮和忧伤。
秧秧像阵快乐的旋风一样,走了。
脚步声消失在木楼梯上,她是和他约会去了。他也会给她说那样的情话?也会轻柔地抚了她的脸,吻她吗?吻她时,完全地忘掉了笛子?
笛子更加明白了爱情便是煎熬,爱上一个人便是劫数的开始,像母亲对父亲的爱,还有自己那绝望的爱情。
爱情是令人恐惧的灾难。
但为什么又不由自主地跌入爱情?
玫瑰花精(五十五)
她坐在沙发上,拿着梳子,轻轻地梳着旁边的沙发套子,一下一下地,那块布很快就起毛了。
她去了阳台,在那里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看外面的世界。
天色已经开始黯淡,冬天里的这座城市极少阳光,细小的雨又夹杂着电厂烟囱里排出的灰尘,绵绵地下起来,落在叶子已经掉尽的黄桷树上,落在古旧的青石板路上。对面屋顶瓦缝中的草已经完全地枯了,只留下已经枯槁的颜色,在细雨和寒风中瑟瑟地抖。
满目竟是无尽的荒凉,笛子不清楚,今天对她来说,其实是个悲伤的日子。满世界不能排遣的烦愁,空气一样地笼罩着她。痛苦是一颗壮硕的种子,固执地钻进心里,飞快地疯长,长成密密麻麻的荒草,长得悄无声息,却可以让人窒息。
她的快乐像南柯一梦,突然间,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种失落的怅惘,让她虚弱得连一声叹息都不能发出。
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荒凉的古堡,囚禁着悲伤的她,只有冰冷的风,在荒旧的古堡中呼啸着回荡。
笛子跑了出去,想跑出那个太过空旷的古堡,但荒芜却是没有边际的,跑到哪里,都感觉着郁悒的绝望。
笛子站在她第一次看见乔晋的大桥上,这是他们共同的桥,可来这里凭吊他们爱情的,只有她一个人。他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记忆,而她却独自包裹在里面,在自己用丝结成的茧子里,独自地回味往日不再的空旷的怅惘。
雨细密地下,十分的寒冷,鼻子里和嘴里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想起那天,在飘着泥土和枯草味道的雪地里,他环抱着她,他们呼出白色的气。他和她挨得那样的近,他们一起呼吸,然后又一起屏住了呼吸,看那红色的大鸟,“呼喇喇”地飞过丛林,震落枝头些许的白雪。
她扶住栏杆,觉得十分的冷,牙齿在激烈地互相磕碰,身体在颤抖,心里面,也在颤抖。她昏沉沉地,看着眼前冰冷的雨,桥下湍急的河流,还有远处伸向远方的铁路。都是繁华过后的凋零,一切荒凉得可怕。她看着他曾经站过的地方——他明明就站在那里,说:“你不怕掉下去吗?”
他明明就是站在那里的,那样关注地看着自己。
天色完全地暗了,笛子开始觉得害怕,这里太空旷了,并且,她感到自己快支撑不住。她有些飘忽地往回走,看着远处模糊的星点灯火,听到自己似乎很遥远的急促呼吸。
一辆火车近了,呼啸着在铁道上快速经过,而后,一切归于平静,突然的喧嚣,然后是突然的死寂。喧嚣过后的平静,怅惘得让人不能直面。
笛子穿过铁路,穿过那片已经干枯的草丛,有些恍惚地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远远的,就看见屋里明亮的灯光。他们回去了。
她在楼下的青石板路上犹豫着徘徊,她不能回去,她不能再想着见到他,她不能因为他在这么近的地方,就这样血液奔涌。她抬头,迎着细密的雨丝,怆然地叹息。
玫瑰花精(五十六)
秧秧把碟又换了一盘,齐豫的英文歌,悠远飘逸的声线,空灵地在房间里回荡。
她踮了脚尖,带着一点奇异的笑,背了手,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在沙发上跪坐着,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用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额头,滑过他的鼻尖,然后滑过嘴唇和下巴。他微笑着,抓住她的手,说:“调皮!”
他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热情,不过,他一向都是有些冷静的,她甚至为他的冷静感到着迷。她索性抱了他,摇晃着撒娇:“你想不想我,到底想不想我!”
他还是那样微笑着,眼睛里有星点的东西在闪烁。
他点了一枝烟,眯着眼睛喷出缥缈的烟雾,心里有急切的愿望。他以为,笛子会和秧秧一起去的,可是,他只看见了秧秧。
吃饭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兔子,跳着,跳着,不得安宁。秧秧还是以前的秧秧,热情漂亮,奔放不羁,只是,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问秧秧笛子的情况,说秧秧应该早点回去照顾笛子。
秧秧笑起来,说笛子很少生病,生了病也不当回事,不给她药,她就连药也不知道吃,不吃吧,过两天还自己就好了。
羊肉火锅沸腾着,嘟嘟地冒着热气,他没有胃口,想着她没有东西吃,她还在生病呢。他问秧秧,要不要给笛子买点东西回去。
秧秧说要的,回去的时候吧,不然,笛子不会给自己找吃的东西。
现在,这份打包的粥和小菜放在茶几上,已经凉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回来。
秧秧不急,她一定是去哪里玩去了,没准回家了也说不定。
可是他急,他急得像一头笼中的困兽,表面上,却要装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