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的牢骚令聂未一怔,随即莞尔。

地球的另一头,南极的巍峨冰山在阳光普照下,加速朝奥克兰群岛移动兼解体中。

见他又笑,闻人玥猛然想起他上次问自己小时候是不是需要喂饭。
她真的打电话到澳洲去问爸爸,结果惹回来好一顿数落,说自己小时候多么多么调皮,不肯吃饭,拼命挤到沙发后面去,只露出个脑袋来;从不肯乖乖吃饭一直说到不肯乖乖学琴:“那么好的老师只呆了三天就走了。”
把她好一顿数落:“你呀,小时候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于是便觉得他这种笑容好碍眼:“你不要一再取笑我——”

“你很美。阿玥。”聂未突然低下头来,眼内的乌光愈深,温柔地望着面前这位圆脸美人,嘴唇在她细腻洁白的手背上轻轻一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孩子。”
任谁也不能与你媲美。

一直到上了车,两只手才松开。
可那股旖旎的情愫仍在车内氤氲,令温度不断升高。
聂未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傻笑什么。”
她只觉得被他吻过的手背都快烫化了,全身的力气都去供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声音便没有了分量,又软又糯:“你还不是在笑……”
“你不要我笑么。”聂未一边开车,一边柔声道,“那我就不笑了。”

闻人玥很敏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绝对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又不敢去深究,怕幸福之杯会溢出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爸爸受了伤的女孩子考的怎么样。”
“她和她父亲今天来了病区。但我在做手术,没碰到。”聂未看了她一眼,“护士说她分数不错,上格陵财大应该没问题。”
闻人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衷地为那个女孩子感到高兴:“真好!”

聂未便知道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了,不由得也舒了一口气。
他自知没有安慰人的本事。别让她更伤心就不错了。

“啊,雪糕车!”今天真是幸运,闻人玥欣喜地指着反向的车道,“好久没有看到雪糕车了!”
聂未一看,路边的禁停区内果然停着一台红白色的流动雪糕车。

流动雪糕车曾经是格陵人童年的美好回忆之一。
一听到叮叮当当的音乐声,便知道是红白车来了,街道里所有的小孩子都会撒开双腿冲出来,争前恐后地将攥着零花钱的小胳膊伸向窗口,买上一只雪糕或者甜筒。
再浇上一勺果酱,连梦里是会又甜又香。
在红白车的鼎盛时期,为了照顾这些小顾客,它甚至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利,可以无视交规,在禁停区内营业。

但是为食品安全计,十年前格陵就已经不再颁发流动雪糕车的执业证。雪糕车虽然仍然能在禁停区内营业,但营业区域变得越来越窄。
所有的甜筒师傅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传下来。因为营业环境越来越严苛,有些不愿意传承者,执照便自动作废,故而愈来愈少。

“听说现在全格陵只剩五辆雪糕车了。我在医院附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呢。”她竖起三根手指,在聂未面前晃晃,“那次我去外公家之前,遇到三台红白车,连吃了三个甜筒,超好吃!”
聂未亦想起那是第一次见面:“不是都吐光了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闻人玥气急败坏,俯过身去,一把按住他掌着方向盘的手:“为什么你总是把我丢脸的事情都记得好清楚。小心我恼羞成怒,干脆和你同归于尽。”
聂未莞尔,抽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又一拉转向灯的控制杆:“别淘气。我要调头了。”

他在前面调了头,朝反方向开了一段,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就去解安全带。
“不用,我要自己去看看有没有新口味。”闻人玥下车,又回过头来问聂未,“你要不要。”
聂未笑着摇了摇头:“不要买太多。你拿不了也吃不消。”
闻人玥摸出零钱包,挥一挥:“好。我只买一支。”
她朝后面那辆叮叮当当播着音乐的雪糕车跑过去。

 

第二十五章

从后视镜中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聂未不由自主地弯了嘴角。

一听她说只买一支,他突然又想吃了,怎么办。
会不会气急败坏地说他居心不良?

他摸了摸嘴唇,又笑了。
只觉得心内说不出地荡漾。

像聂未这样天性冷淡,心无旁骛的人物,甚少会有情绪波动。
可是迄今为止,他已经因为闻人玥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贪嗔喜恶怒都试了个遍。

可聂未仍是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情。
以至于当闻人玥倒个茶都怕得手颤时,他若有所失;以至于当她使用敬称时,他本能抗拒;以至于当她和所有人出游,独独漏了他时,他主动请缨;以至于当她借着酒力耍无赖,要他喊一声闻人师妹时,他从善如流;以至于当她在车内与他近距离接触时,他情不自禁;以至于当得知她曾被迫办理残疾证时,他怒不可遏——
以至于当她莽撞地问到他的身后事时,他便脱口而出了仰止园内不同级别的夫妻不可合葬的规矩。

这天才尚不能参透,这是两人之间怎样的一种羁绊。
哪怕他还有最私密的行为,都与她息息相关。

他现在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她的恭敬与疏离有多可恨,她的温柔与撒娇就有多可爱。

她若要成为世上第一漂亮的女孩子,那她便是——不管她要什么,他都愿意捧到她面前来。

毕竟是做了五个多小时的手术,又到处找她找了一圈,聂未现在觉得有点疲惫了。
按了按颈椎,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来大口大口地喝掉一半,他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这是长期在临床一线工作养出的习惯,随时随地便能入睡,随时随地又能醒来。
待他睁开眼睛,一看腕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而闻人玥还没有折返。
他一惊,本能觉出不妥;再看后视镜,呵,她捧着一只甜筒,低着头慢慢地踱回来了。

方才的雀跃与欣喜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飘忽与呆滞。

“阿玥。”他探出头来喊她。她闻言抬头,一张小圆脸上血色尽褪,神情惊惶,仿佛才看过了地狱,尚不能回神。

聂未立即下车,朝她迎过去。
“怎么了。”不过是买一只甜筒,缘何神色大变,“出了什么事。”
他伸手欲牵著她,她却猛然朝后一缩,害怕与人接触一样。
“……谁欺负你了?……遇到变态了?”
她恍惚地摇了摇头。

天气热,日头毒,甜筒已经半融,她指间沾上了一条条腻白的冰淇淋渍,又一滴滴地落到地面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若真是遇到了色狼——依她的性格,他倒是不很拿得准,她会不会和他说。
聂未回头看了看那停在路边的雪糕车。

待她机械地上了车,他伸手过去替她系好安全带。
方才还娇憨软糯的美人,仿佛被抽走精气的傀儡,低着头,几不可见地微微发颤。

“你呆在车里,不要怕。”
关上车门,聂未快步朝雪糕车走去。

这种雪糕车一般只有一名司机兼甜筒师傅。
没什么顾客,那位甜筒师傅一直低着头看书,忽而挥手将停在柜台上的几只苍蝇赶开。
见有黑影遮住了窗口,他便抬起头来.
“要什么——”
“请问——”
聂未太高了,要微微弯了腰,俯下脸来,才看得见缩在柜台后面的矮小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两只本不该属于年青人的浑浊眼珠,在看到那一对永远令人又敬又怕,乌光内敛的眼睛时,闪过慌张,激愤,怯懦,悲哀,终于又变回麻木。

当年出庭作证的每个人,他都不会忘记。殷唯教授也说过,不需忘记,忘记等于逃避。
“聂医生。您好。”他慢慢道,“您和她——一起来的?”
聂未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脸色亦变得凌厉起来。
“聂医生……别担心。”不需聂未说话,他已经苦笑起来,“她根本不记得我……”

闻人玥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营雪糕车的竟然会是第一名。
所有人都没有对她特意提过第一名的事情,她隐隐知道,但并不多问。
只有叶子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他,第一名因故意伤害入狱又假释,她的老师殷唯教授自愿做他心理辅导等种种细节。
当时还在做复健的她,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抱歉,去内疚。无论是躺在床上过这六年也好,呆在牢狱中过这六年也好,我和他都是在为过错付出代价。”
“大家都很痛苦。有必要拿来比较谁的痛苦更多一些吗。感同身受这种说法根本不存在。”

叶子怕她有负面情绪,一再地为她深入剖析,坐牢不比昏迷,植物人是弱者,而有案底的人会受到社会轻视:“阿玥,也许你不喜欢听,可我还是要讲……”
她知道叶子是为她好,声声刺耳,句句诛心,锻炼出她的钢铁意志。
“这个社会不是看能力么。他那么聪明。而我是很蠢的。”
“能不能扭转乾坤,看各自的本事吧。”
“他有殷唯教授,我有你,我们都很幸运。”

后来桑叶子便再不提此事。

闻人玥想自己和第一名估计不会再见。
即使再见,也不一定会认出对方。
因为她的心里,确实没有为他留出一丝的空间。

她只说对了一半。
一开始她真的没有认出那个埋头看书的甜筒师傅是谁,笑眯眯地问他哪种口味比较受欢迎。
甚至还在想,万一回到车上,小师叔又想吃了怎么办。
小师叔只要一下凡,就会好促狭……

反而是他,将甜筒做好递给她时,终于喊了她的名字:“闻人玥。真巧。”

从地狱里伸出来一只手,抹掉了窗上的雾气,将所有可怕的回忆都展现在她眼前。
不堪重负,她惊得甜筒都脱了手。

“拿好了。”他麻利地做了一支新的甜筒给她,“我听说你复健的很好啊。怎么好像手还不是很有劲儿。”
闻人玥久不能言,好半天才道:“你怎么会做这个……”
“坐完牢出来,不太容易找工作。只好子承父业,一边开雪糕车,一边自我增值,等机会吧。”第一名倒是很坦白,笑了一笑,又道,“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我父亲是雪糕车司机啊。”
“你当时还很雀跃地说,你最喜欢吃甜筒。我说好,带你去,而你就笑着说下一次,下一次,后来又说等毕业了再去。”

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本来就是为了留住这位第一名而虚与委蛇,一毕业就可以各奔东西。
所以她真的全无印象。
否则她绝不会下车来买甜筒!

“现在终于有机会请你吃一支甜筒。”
殷唯教授不愧是心理学家中的翘楚,将第一名的情绪疏导得很好,他竟可平静面对这颠覆他人生的红颜祸水。
“如果我不那么无知,冲动……”
“我在里面自修了两个硕士学位……”
“我已经都放下了……”
“你现在还好吧,我看你好像长高了……”
“听殷唯教授说你恢复的挺好,我也安心一点……”

她的手臂呈一种奇怪的僵硬姿势握着那只甜筒。
第一名终于觉出了不对劲:“闻人玥——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第一名抬了抬眼镜:“那你记不记得我姓什么,叫什么。”
闻人玥脸色苍白,嘶哑作答:“我现在记性不太好。”
她做过记忆测试,睡了六年,真的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给忘光了。
本来,那些嘲笑她,排斥她,戏弄她,疏远她的同龄人,她确实一个也不愿意多想。
可是这两年里,桑叶子提到过他很多次,怎么突然就记不起来了?姓冷?还是潘?三个字……

“恐怕你从来没有费神记过我的名字。”第一名彻底失望,“你从来都是叫我第一名。”
那不是昵称。那是代号。

往日崎岖君记否?
爱也好,恨也好,他总觉得她对自己会有一种态度,是倾慕与怨怼存在过的见证。
可原来没有。
“闻人玥。你的心到底要多满,才能连一个害你昏睡了六年的人都不能多放一会儿。”

涂雪鸿坐下去继续看他的参考书。再不望这他曾深深眷恋过的女孩子一眼。
他自省,仍有必要,再去找殷唯教授谈谈。

离开雪糕车的一霎那,闻人玥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对不起第一名,对不起……涂雪鸿。

无论于璧飞,还是涂雪鸿,悲剧的源头都是她。
是她撩拨,挑逗,放纵,屈从,将就,一步又一步,一次又一次,走错又做错。

内疚与悔恨狞笑着伸出无数爪子,撕扯着闻人玥的心,逼她正视,里面满满当当的到底是什么。
她大着胆子瞧了又瞧,那里面其实也没有她自己。

聂未很快回到车上,脸色亦不好看。
九百万人口的城市,只有一个故人,他不想她遇到。
偏偏狭路相逢。
此时此刻,斯情斯景,这位素以严谨果敢,睿智冷静为人称道的大国手,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她的欢快与坚韧多令人心折,她的哀伤与脆弱就多令人心疼。

默不作声地开出百来米,他才唤她名字:“阿玥,阿玥……闻人玥。”
“啊。”她反应了许久,才轻微短促地回了一声。
像是一颗苍白的肥皂泡,在阳光下噗地一声就破了。
聂未看了闻人玥一眼,她仍捧着那只化得不成样子的甜筒,两只手被污得一塌糊涂。
“扔了。”
她略动了一动,这种细枝末节倒重视起来了:“不能往车窗外面扔东西……”
聂未一把夺过来,瞅了个空子,甩出去。

见那台途锐开得远了,一支甜筒从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扔出,一名穿着便服的年青男子才慢慢地走出藏身处。
那藏身处不过是一个普通巷口,他却能深深蛰伏,连曾在海军服役的聂未都未能察觉。
他腰背挺得笔直,手臂摆动有力,步伐矫健沉稳,英俊的脸庞上略有风霜之色,兼之额上靠近发际线处有一圈浅印,若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常年佩戴军帽压出来。
久已未戴,那印子只剩浅浅一圈,但是衬在黝黑的皮肤上,仍然有些明显。
他与聂未差不多高,亦微微弯下腰,俯下脸来,右手在雪糕车的柜台上叩了叩。
“要什么。”涂雪鸿有气无力地招呼着客人。
“涂先生,幸会。”客人抬起手来,朝茫然的甜筒师傅伸去,笑容沉静,“在下于璧飞。”

闻人玥此刻的矫情过度,只因心如死灰。
她本能地去翻包包——抽出湿纸巾时,聂未已经将沾了冰淇淋渍的手伸过来。
机械地替他擦干净,她又去擦自己手上的污渍。
等她整理完了,聂未又喊了数声:“……闻人玥。”
“啊?”
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想去哪里吃饭。”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发颤:“……我想回家。”
“现在已经五点三刻,回家也要吃饭。”聂未记得她对烤肉情有独钟,“想不想吃烤肉。”

既已陌路,为何还这样泄气。
实在是太过感性了。

“我们去百帝园吃烤牛舌怎么样。”他试图唤醒她那天的美好记忆,“……闻人师妹?”
这一声闻人师妹喊得闻人玥心尖一哆嗦,整颗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上去。

若是在夜幕下,若是喝了酒,她真是敢如此大胆。
但现在夏日的白昼那么长,车在似乎永远不会落下去的夕阳下前行,正可以照亮刚刚撕开的那颗心每个阴暗角落。

仰止园内的外公会跳出来大声训斥——乱弹琴!

“小师叔。我想回家。”
然后她就紧紧箍着一对小臂,坐在那里不出声,整个人封闭成一团虚无。
聂未也不再说话,开着车,时而瞥她一眼,眼中忧意愈甚。

好在他常常面对危殆病人,养成了愈紧急愈能够冷静下来的性格。索性将车拐上了月轮湖边的一条环线,一圈又一圈地转。
低着头的闻人玥,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好像在兜圈啊……”

偷偷地望了小师叔一眼,她眼内泛红,拼命地睁着。
是不是小师叔不知道回去的路?那她来查一下好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重又垂下头去。
聂未冷冷道:“怎么了?想查地图,结果发现手机没带?没电?”
闻人玥涩涩地回答:“没带……”估计也没电了。

“我知道回去的路。哭出来就送你回去。”聂未淡淡道,“别掐自己了——不疼么。”

当然疼。
哭可以止疼,疼也可以止哭。
一松开手,眼泪立刻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上气不接下气,涕泗交流,美人形象尽毁。

哭得昏天黑地,闻人玥根本五觉皆闭,不知时空流过,只恍恍惚惚觉得车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车门开了。
她被半抱半拉地弄下车来,堪堪落地,便被一双臂弯抱住。

聂未疼惜地摸着闻人玥的长发:“我叫你哭出来,不是叫你哭干了……”

闻人玥嚎啕大哭。
她曾经主动投入这清凉而又宽阔的怀抱,还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这一刻记忆全部回来。
矢志不悔,但又深深绝望,不晓得自己因何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台长诅咒的。台长在此给你跪了。不过该虐还是要虐,反正最后你们会在一起的。)

如果她是叶子那样清清白白,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如果她是叶子那样读了好大学,好专业,有一份好工作的女孩子,如果她是叶子那样知书达理,身强体健的女孩子——即使外公不喜欢,她也一定要对小师叔表明心意。

终于嚎啕变作了抽噎,两只被掐到又红又紫的手臂始终软软地垂在身侧。看她哭得几近虚脱站立不稳,他想也未想,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靠着我。”
白细的手指挣扎了许久,终于抓住了他的衬衣,依偎上去。
聂未又轻轻地拍她的背,边拍边抚,好把胸腔内的浊气都赶出来。
抱了许久,拍了许久,她的抽噎好多了,但仍时不时呜咽一声:“……这是哪里。”
“月轮湖。你抬起头来看看。这里很美。”
是聂今千挑万选的婚礼场地,当然很美。
(话说何祺华也是选在这里结婚喂!)

闻人玥抬起婆娑泪眼,果然看到一弯湖水,在夕阳下,清风里,粼粼地铺开去,与橙色晚霞相映成辉。

脸上泪痕交错,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连呜咽声都停了,然后就打了一个喷嚏。
环在她背上的双手紧了紧,随即松开:“回家吧。”

聂未送闻人玥到了宿舍楼下,她迷迷糊糊地道了谢就下车:“小师叔,再见。”
二话不说,他立刻熄火,解安全带,开门,下车追上:“闻人玥。”

她整张脸都哭肿了,脑袋也哭昏了,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他也不说话,只是指指自己的衬衫胸口。
那里被她的眼泪濡湿了好大一块,虽然已经半干不湿了,但看上去和其他地方的颜色也不一样。
她还有些恍惚,看了半天才哦一声:“对不起……小师叔上去坐一下吧。我拿湿毛巾擦擦,然后用吹风机稍微吹一下,很快的。”

聂未杵在207门口。
还是那些古旧家具,还是那些温馨布置,只是空地上多了三个刺眼的行李箱。

“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东西很多,妈妈又说要带些特产过去送人,所以就一直在慢慢地收拾。”闻人玥蹲下去打开其中一个红色的行李箱,“小师叔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聂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下就开始解衬衣扣子。
闻人玥转过身来的时候又被他的裸肩吓了一跳:“等……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拿件衣服。”
那行李箱内都是衣服:“我弟弟有衣服在这里。我找一件出来。”

聂未淡淡拒绝:“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闻人玥呆呆地仰头看着他:“很干净的……忍一下吧。”
不然光着吗?

看她低头慢慢地在行李里翻来翻去,生怕把已经收拾好的衣物弄乱,聂未忍不住亦半蹲下去:“我帮你找。”
然后伸了手就去乱扯。

……这是什么帮忙?
把她分门别类辛辛苦苦收拾好的衣物全部翻乱了,这是帮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