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驱去自己心中的困惑,他才缓缓的说。
“第一、旗舰跃迁成功的机率是百万分之一,而不是万分之一。第二、旗舰不可以抛下舰队而独自离去。第三…”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呆呆的望着广场。
第三、国家要求我们。战死在这儿,以给后世、给后面的抵抗者以榜样。证明我们没有逃走,我们战到了最后一刻。战舰只能自毁,而不能在逃跑时被击毁。
但这句话,他无法说出口。
但有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步步登上了检阅台。
“陆伯言,谁允许你重新穿上舰长服。”周公瑾怒视着他。
“妈的,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还在这穷计较。”陆伯言表情轻松的像是走进酒吧,他的眼神中此刻没有战争,“别紧张,我不会死。我会带他们走。只让那些脑筋转不过弯来的傻英雄们留下。”
他的表情郑重起来:“我能对他们说几句吗?”
周公瑾望了他一会儿,退开一步。
陆伯言来到台前,咳了两声,试了试话筒,双手向桌上一按,然后像聊天似的开腔。
“各位,在大家慷慨赴死之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他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会儿众人,“刚刚传来的消息,和谈协议已经签署了。”
人群突然死一般沉寂。
陆伯言手环视全场,“割让整片北海海域,那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资源工业区、经济命脉!所赔偿对方军费,是我们国家二十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现在全国一片抗议反对签署,但敌人正等着我们的全军覆没,好逼我国在协议上签字。”
他面向全场,站直身子:“我们现在可以去死了!都掏出手枪来,拔出的指挥刀,现在就死在这儿!快点!别等敌人动手。死不是很简单吗?就像我这样!”
他拔出枪,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就一了百了了!没人再能追究你们的罪责,再也听不到骂声,再也不用面对敌人,再也不用承担未来艰苦的战斗,死了一切就解脱了!”
人群仍然是寂静无声,可怕的沉默。
终于,有一位舰长上前一步:“我们明白了。我愿意接受撤离。”
他向着阅兵台,慢慢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将军,再见了。”
然后以标准的军姿转身,起步向一侧的舱门走去。
军官们一个个的出列,向阅兵台敬礼,转身离开。
一位军官走到舱门口时,心绪难平,回想喊什么,但却终于没有喊出来。他无声的离去。
无声,有时候意味着最大的愤怒。
渐渐的,检阅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人。
狄云和白霜就在这最后的几个人之中。
白霜一直紧张的望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为什么不走?难道陆伯言的话还不够让他警醒?
周公瑾和陆伯言也望着这最后的几人。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周公瑾的声音变得苍老,其实他不想听到他们的话,因为那意味诀别。
狄云大步走上前去。白霜一直不安的注视着他。
这位王牌飞行员却没有了以往的激动和愤怒,他也像是一下子老去了。
“两位将军,你们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也完全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必须有人活下去,去挽救这个国家。他们的责任,是死在未来的战场上。而不是现在。我明白…只是…”
他仰起头:“你们却没有告诉大家,也必须有人死,来为这次失败承担责任,来告诉国民。我们宁死不退。”
白霜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她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她不能惊慌的冲出去哀求,不能喊请别这样做,因为她也是个军人。
——狄云。你不是说,战争胜利之时,希望我嫁给你吗?转过身来,向我说出这句话,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你,但你为什么不说?
狄云仿佛已忘记了白霜的存在,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所有期望与梦想。“我只是个普通士兵,虽然我的军衔一直在升,但我从来只是把自己当成个兵。我记得,那时曾有许多和我一样年轻的人,我们曾在一面旗下立过誓言,誓与舰队共存亡。”
他的目光向上望去,看向阅兵台上的那巨大旗徽:“如果,毁灭在这里,就是这支舰队的最后使命的话。我会与它在一起。”
白霜的身体颤抖起来,她却无法喊出口。
狄云取出手枪,缓缓的抬起手,对准了自己的头颅。阅兵台上的两位将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人开口阻止。
“第六海军航空队队长狄云报告,我小队十一架战机,十一名飞行员,仅一人生还。请允许我代表没能回来的各小队长报告,全舰十七个航空队,五百九十二架战机,五百三十一名飞行员,无人战场逃脱,无人怯阵畏缩,所有战机全部投入攻击,坚决地执行了战略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击沉敌旗舰!”
他流下泪来:“我们没有完成任务…十亿光年号上,我同编队的飞行员都战死了。我曾发誓要与他们同在,与舰队同在,请原谅我!”
一声枪响,鲜艳的血花喷溅出来,那是最后的愤怒。
枪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不断有人倒在地上。他们都承认了自己的脆弱,无法接受失败的耻辱。
最后,阅兵场上只剩下白霜还站着,她的脚下流淌满了鲜血。
她只是在不停的颤抖。
陆伯言望着她,又望向周公瑾。
“走吧。”周公瑾一副不愿再搭理他的样子,“别磨蹭了。”
陆伯言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默默走下台阶。
他忽然想起他该回头敬一个军礼,因为他再也见不过这位老同学了。但是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勇气再转回身去。
汉历八三二年十一月七日五时二十一分
十亿光年外的威海卫要塞上空突然闪起数百道光芒。
它们像是瞬时亮起的星辰,照亮了冷寂的金属星球,倒映出璀璨的辉华。
然后这些星辰急剧的壮大,最后连为了一体,成为了一颗恒星。但却是宇宙间最短暂的恒星。
敌舰群和冷却的要塞外壳都映着这光芒,仿佛它们突然有了眼睛,默默的见证这次壮丽的毁灭。
第39节 长安
陆伯言回到了帝国的都城。
长安。这个名字来自于几千年前,那座落在地球东部的汉帝国都城,它有着古老的青砖铸成的宽阔城楼,连绵的楼宇屋檐,还有宫阙长乐与未央。
表面积九点二亿平方公里的长安,表面三分之一被金属表面所覆盖。南北斗城中居住着近三千万人口。而在南北斗城之外,其他的未有金属覆盖的泥土之上,是平民区和工农业区,那里有着旧式的建筑,水泥甚至木制的房屋,另外近一亿人生活在那里。巨大的道路和高空轨道纵横布满了星球,从高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上千艘巨舰只漂浮在星球的上方,像是大海中的渔船帆影。
长安是东部星域最大的城市,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整片星图上也唯有另一星团中的罗马城可与之相较。西有罗马,东有长安。地球种族顽强的把发源地的文化与版图复制到了十亿光年之外。
但是,这座万城之城,也许很快就将陷入血火之中。甚至沦陷。
载客一万两千人的民用客轮缓缓移入悬浮在长安上方的卫星港口。陆伯言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外面的通道上已经挤满拖着行李携家带口的人流,在电梯中转广场前挤成黑压压一片。他们大多是从北海星域撤离来的民众。威海卫失陷后,帝国整个东北都面临着被占领的命运。
在宇宙中本没有东南西北可言,但被移民此地的祖先们出于在地球上养成的习惯,还是在星域中重新定位了一颗“北极星”,那是距此数千光年的一颗超亮恒星。处于星系的上层中央。在对它相对的位置上,人们将一片星云定名为“南极星云”。于是星空中重新有了方向。但对于立体的星图来说,东南西北四个定位点是不够的。于是人们又把星域像切片似的分成几十亿页,长安所在的这一页“星图”,正是这本巨书的中部,具体说是第184,977,593页。
陆伯言下意识的用手去正正军帽,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着他的少将军装。他已经不再是个军人了。现在,他和这些难民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面对亡国之险,除了逃奔外再别无选择的。
看着那些云集于长安上空的客轮,似乎整个北部的迁移潮已经开始了。墙壁上的广告屏正在播着新闻,截止到昨天,已经有近一亿五千万撤离民众涌入长安,而在未来几个月里,还会有近二十亿人可能涌来这里。
但是逃进长安又有什么用呢?人们以为帝都是不会陷落的,执着的相信,哪怕全国都沦陷了,军队也会死死守卫这最后一片土地。但陆伯言明白,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看,世上只怕没有比这里更危险的地方。
在高举着行李,怒骂尖叫声孩子哭声不断的人流中拥挤了近一小时,陆伯言才来到了船外的港口码头上。在这里人群稍稍散开了,陆伯言长出一口气,他低头看自己的军服有没有挤皱,才发现自已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简直成了一种无法扭转的心恙。现在他连看到船梯旁值勤的卫兵都会觉得伤感,虽然他们表情木然,心里也许正懊恼为什么会被分来这里。
人群排成数百条不见头尾的长队,进入关验通道。玻璃屏风后坐着一个年轻小丫头,她也有一身漂亮的制服,不过和军人无关。陆伯言递过证件,研究着小丫头肩章上的花纹图案。但那女孩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陆伯言!你是陆伯言!”她猛得抬起头来。
陆伯言苦笑一声:“是的。”
那女孩慢慢站了起来,一直定定的望着他。忽然扬起手,猛得把证件摔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居然回来了?你居然这样回来了?你们不是和舰队一起殉国了吗?我为你们哭得死去活来。我们冒着大雨举着花去广场上纪念你,结果…你竟然逃回来了?你的军服呢?你的战舰呢?你怎么可以这样逃回来?穿着平民衣服混在人群里…”
她掩面哭泣,像是突然面对了信仰的破灭。
陆伯言的肩被身后的人扳住,把他推转回来。那是一位头发花白胡子满面的男子,脸色憔悴,眼中却是愤怒的光:“你是陆伯言?我的孩子在你的前卫舰队中,他战死了!你却逃回来?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他狠狠的摇撼着陆伯言,周围的人群吼叫着。
“你们打得什么狗屁仗?”
“就是这个混蛋,他的指挥断送了前卫集群和整个舰队!”
“不是所有舰队将领都殉国了吗?怎么会有人偷偷逃回来?”
一个丧失了亲人的年轻人跳了过来,一脚踢在了陆伯言前胸,将他踢倒在地上。
“打死他!”周围俱是怒吼的声音。
陆伯言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打得好…他想,我没有和舰队一起覆灭在威海卫。这是我应该的报应。
“你们不要打他了,不要打他了…”关检的女孩哭着冲了出来,“他为你们打过仗啊…”
空港的值勤卫兵冲了过来,推开人群,把陆伯言拉起来扶离这里。失去家园和亲人的难民们在后面追赶狂骂,他们压抑已久的悲愤全在这时暴发出来。
卫兵们一直把陆伯言搀出空港大厅,冲进工作区。人群仍踢打着玻璃门,发出让人心颤的巨响,这场骚乱看来没有这么快平息下来。
几位士兵带陆伯言穿过工作人员通道,来到一僻静的门口,打开门,面前是空港的一座平台。可以看见远处的舰只闪着灯光川流起落。
“他们为什么打你?你是海军?”带队的少尉望着他。
陆伯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擦拭着嘴角的血,在身上摸索:“能给我支烟吗?”
“我问你是怎么回来的!”少尉提高了声音喝着。军队更恨逃兵。
陆伯言深吸一口气:“我奉命随民用船撤退。”
少尉点点头,从身上取出烟来,为他点上。
“别怪老百姓打你。”旁边一位年轻的上等兵瞪着他,“你们海军他妈的打得什么仗,换我我也揍你!”
陆伯言笑笑,冷冷瞥向他:“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没种吗?”
上等兵被激怒了,少尉阻拦已经来不及,他解下皮带,狠狠向陆伯言抽了过去:“你小子打了败仗还敢横?”
但陆伯言敏捷的闪过了这一下,扬右拳狠狠的打在那上等兵的脸上,将他击得摔出老远。
其他士兵就要扑上前,那少尉大喝了一声:“住手!”
陆伯言举手指向摔在地上的士兵:“老百姓打我,我认了。可你他妈的也是当兵的。老子和全舰队跟敌人拼命的时候,你在哪呢?你没他妈的上过战场,没杀过敌,你凭什么和老子动手?”
他嘴唇抽动,突然想起了自己战舰上的部下们,踉跄着退后,用自己的头颅狠狠撞着冰冷的墙壁。
几个士兵呆呆站着,沉默无语。
陆伯言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仰头呆呆望着远方的进出港巨轮,似乎看见了当年在无数人欢呼下出港的那支舰队。
少尉叹了一声,再次点燃一根烟,蹲下来放在他手里。
“你也别怪他,咱们也就快上战场了。海防没了,敌舰队直逼首都,到时候,我手下这几个兵,也不知道有几人能活下来。那小子本来下个月就要回家结婚了,结果战备令一下,回不去了。”
陆伯言无力的笑笑,拍拍少尉的手,慢慢站起身来,向一旁的楼梯走去。
他走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巨大机场平台上,一支军车队疾驰而来。转眼前停在楼梯前。一群制服鲜亮的军官们走了下来。
“陆伯言少将吗?”为首的那位中校立正问道。
陆伯言慢慢走下楼梯:“我是陆伯言。但不是少将。”
中校和所有军官立正敬礼,陆伯言并没有抬手回礼。他已经没有了敬军礼的资格。
“我是陆军中校参谋吕诚,张将军派我们来接您去战区指挥部。”
陆伯言点点头,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平台上,士兵们望着车队呼啸远去。少尉转头望望那上等兵:“你刚才究竟和谁打了一架?”
车队将陆伯言再次载到军用运输机上,然后向长安中心区域落去。陆伯言能从空中分辩出军区总指挥部的灯光,那是一组被称为“虎符”的巨大建筑群。从高处能看见那巨型马踏匈奴塑像,在数百探照灯光的映照下矗立。如果在地面,从数十公里外就能看见它。
“敌军将至。才发现我们把总指挥部建造的太张扬了。”吕诚望着窗外笑着,“敌战机根本就用不着座标引导,奔着那雕像去就行了。”
“这么多年来,谁能想到帝国都城也有被攻击的一天。”陆伯言长叹一声,“海防没了,就算把总部埋到地心去,又能如何呢?张扬就张扬吧!这雕像能不能继续立下去,就看你们了。”
“陆将军,别这么说。我们陆军只能死守疆土。将来要远征复仇,还得靠你们海军。”
海军。陆伯言心上像被刀划过。哪还有海军呢?唯一的远洋主力舰队全毁在威海卫了。全国只剩下一些地方近海舰队,再没有一艘母舰。这样的舰队,连敌母舰的影子都看不到,就会被狼群般的敌机群撕碎。
接下来的战争,僵尸没有制海制空权的战争。陆军的阵亡,将可能是敌人的几十倍。这些军人们说的轻描淡写,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战争的惨烈。
总统帅部露在地面上的部分,是一座巨大金属的山体,倾斜光滑的金属壁是为了有效反射电磁波的干扰,这使它形状古怪,像是各端被拉扯变形的不规则五角星。每一条棱线,都有数十公里的长度。整个指挥部像一只巨手紧按着数千平方公里的大地,而它露出地面的部分仅仅是它全部形体的百分之几。
也就是说:总指挥部从地面直伸向地心,它可以容纳数十万人员办公,上百万的军队,必要时容纳数千万的人员避难。它是除了皇城之外这个星球最大的建筑。也是整个东方星域最大的建筑之一。
它共有七层墙壁,最外层的金属壳厚达一百五十米,全部采用高强度合金,如果想用普通激光烧穿它,需要十几年。而这仅仅是第一层外壳。建造这样的防御,耗费了这星球所有金属贮量的百分之七。还从帝国各处运来了达数亿吨的稀有金属。当它开始建造时,为治炼这建筑所需要的合金特意兴建了上百个重型钢铁厂。那时帝都上空的运输舰川流不息,像运河般带来整个帝国的人力物资,近百万人,近千万台重型机器投入劳动,历时九年,才建筑完成它的第一部分。
汉帝国可以动员的人力物力,让星空中所有国度叹为观止,羡慕不已。帝国总统帅部已然是建筑奇迹。但这和宇宙间那横亘数万光年的长城比起来,仍然是不足一提。
“长城”的得名是来自于汉曾在故乡大地上建筑的伟大城墙。而星空中的长城,真正的名称是:星系联合防御光环。帝国将数千万个巨大金属卫星发射到边境,每个卫星相距数十光年,通过内部发动机产生的巨大能量,进行超空间的共振连接。就如用笔将这遍布帝国边境的无数点连接起来,形成无数光环交织成的大网。这些光环直径达到骇人的数万光年,将整个帝国版图,无数行星恒星包裹于其中。请想象一下无数光环以同一个圆心,但按不同方向角度转动,形成一个巨球。如果它是能发光的实体,那么即使在百万光年之外用普通天文望远镜观察,也会看到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如煌煌日轮立于宇宙,使群星失去光辉。
“长城”建成之日,世界诸国媒体惊呼:“这预示着汉帝国已经真正展现了它无与伦比的实力,它的成就在数千年内将无法被超越。”“汉帝国是希望凭借此奇迹展示力量,使任何国家都不敢再企图向其进攻。”
“长城”的功效,就是使从境外向其内部的空间跃迁变成不可能。长城建成之日,再也没有国家可以企图用跃迁方式直达帝都。如果不攻破“长城”中的节点卫星,想靠舰队的常规航行越过边境,那么等到脱离迁跃干扰区之前,先得在茫茫太空中飞上百年。而如果想攻击节点卫星,那么在攻破这些卫星城廓坚固的防御之前,帝国的舰队就已经赶到了。
但是,今天,长城已经毫无用处。
理由很简单:没有足够能量。
每个节点卫星中有巨大发动机,但是燃料却需要从帝国内部源源不断的运来,而跃迁运输燃料又需要巨大的能量,近百年来,为了维持长城的运转,帝国耗费的能源数字骇人听闻,成千上万的矿产卫星被挖空,废弃。为寻找能源,帝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开发荒原运动,几百亿人被运往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荒凉边境。而后期的拓展,更是远远超出了长城的范围。于是帝国开始建设第二道直径为十万光年的长城,老百姓称之为:二环。
于是悖论出现了,长城运转是为了保护帝国,但是维持长城运转的能源基地却在长城之外,于是还要派庞大舰队驻扎在长城外,保卫这些基地。而庞大舰队驻扎所需的供给后勤,又使更多人口向长城之外迁移。当长城造到“五环”的时候,长城外的重工业规模已然超过长城内,尤其是星系密集的北海星域,成为帝国第一大工业和能源供应区。所谓“无北海,无帝国。”敌对各国已经根本不需要越过长城,只需要不断打击北海,就能可以逼迫帝国不断劳师远征,疲于应对。
为了保卫北海星域,帝国再次倾举国之力,建立了帝国第一大舰队,世界第三大舰队:北海舰队。舰只数量一度达到三万艘,其中航空母舰有七百艘,超巨型母舰六十三艘。十亿光年号的体积在其中排名第二。
北海舰队极盛时,号称战机百万。阅兵之时遮天蔽日,漫卷星空。十年前巡访诸国,寰宇震动,尤其是邻国诸国,顿足长叹:纵砸锅卖铁,全国不衣不食,几十年内,也无法有此强大舰队。
那时全国民都认为,帝国已然是世界强国,有了长城防御系统,加上北海舰队,可以傲视宇内,高枕无忧。
但是没有人想到,崩溃仅仅在十年之后。
随着黄海一战,北海舰队覆没,北海星域被占领。长城的能源供应已经失去,数千万颗耗尽资财建造的联合防御卫星变成废铁,冷寂的漂浮在宇宙中。因为没有能量启动炮火反击,也再没有跃迁的后援供应,卫星中的守军只能逃亡或投降,敌军可以轻易的将这些卫星拖走,溶化或改造成战舰,用来驻守“囚禁帝国的光环”,从此长城防御系统有了一个新的名称:笼子。
当陆伯言坐在运输机中,看到仍然巍峨矗立的帝国军事首府,却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旗舰,想起了曾气吞万里如虎的北海舰队。
从辉煌,到废墟,有时只需要一瞬间。
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一幕,无数敌战机在这巨大建筑的上空翻飞,火光不断腾起,直到它再也没有往日的形状。
再强壮的身躯,如果毫无还手之力的话,只不过是死亡延长的更久更痛苦而已。
整个帝都,整个国家,是不是都难免这样的命运?
陆伯言闭上眼,不忍再看。
总统帅部核心指挥区,地下三十公里深处。
虽然是地下,但你不会感觉压抑,因为头顶是高达数百米的巨大空间,高处走廊上人群不息,广场上走着的,全是匆匆去工作的人群。不同的是,他们都穿着军装。
纵然是帝国军事禁区的最核心,仍然有商城,有酒吧,有球场。几十万人工作居住在这里,他们看起来并不特殊,却全都是经历过重重政审考核,甚至血统谱系清查。统帅部内的气氛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人们表情仍然平静。在这地下深处,巨大帝国核心的核心,总会给人一种错觉,这里永远会这样,没有什么力量能改变它,没有什么力量能摧毁它。
看见一旁的商业街,陆伯言突然想起什么,大步就向一边走去。
“将军,你去哪?”吕诚大喊着。
“我买瓶酒,一会就来。”
“可是,你马上就要见张将军了。”
“我就是准备和他一起喝的。”
总统帅部核心指挥区第九会议室
这是绝密封闭的空间,一点声音一点电波一点振动都不可能传到外边。陆伯言讨厌这样的感觉,这使他觉得窒息,所以他需要一点酒。
若大的会议室中只有两个人。他,和张文远。
并没有开所有的照明,只有陆伯言头顶几盏小灯亮着,而卫戍集团军司令张文远站在黑暗中,看不清面目。
他会说些什么?舰队失败的原因?首都保卫计划?或者当年军校中的殴斗?但是这些陆伯言都不想谈,他只想用酒灌醉自己。他觉得自己心灰意冷意志消沉,理智告诉他已无力回天,帝都的失陷将是必然。而且海军已经拼尽了最后一滴血,现在轮到陆军了。
“七号基因可能被重新启用,统帅全军,指挥长安保卫战。”这是张文远的第一句话。
陆伯言突然浑身一震,像是一股寒冷迫进内心,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
“现在急需能打仗的统帅。”
“但是…”陆伯言慢慢道,“他并不忠于帝国。”
张文远慢慢在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前走过,手指拂敲着椅背。
“你是海军中的一流将领,但你统率不了陆军。我也不能。我仅仅能指挥帝都的区区几十万卫戍部队。但各地的将领都开始观望。现在我们需要有能号令全国军队的人物。陛下也深知这一点。”
“那么,这似乎意味着一件事:我想得到部队会极困难了。”陆伯言站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
他正正并不存在的军帽,转身向门外走去。“站住!”张文远在他身后怒吼着。
陆伯言转过身,冷冷看着他。
张文远也冷望着他,却忽然弯下腰去,从椅下拿出一瓶好酒,抛给陆伯言。
“回你的家看看吧,收一点要保留的东西。等仗打起来,就再也没有家可回了。”
车辆在高架轨道上飞掠。陆伯言靠在车窗边,看着远处另一条轨道上,一列城铁正在和自己竞速。更远处,是无尽的金属地面和巨型建筑,天空泛着蓝色,一条高空轨道横亘天空,穿梭机正沿它加速。一颗巨大的金属卫星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视野,像是地面正升起的巨月。许多巨舰正漂浮在两颗星球之间。
他不由想起地球,他喜欢那里的蓝色天空,也喜欢这里的银色月球。不过地球相比这里,有一个好处。那里的出租车司机喜欢和你不停说话,让你无法安静的想事情。而在这里,无人驾驶车沉默着飞速前行,巨大的星球,可怕的寂静,每座建筑都相距几十公里,有时候他总会有幻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孤独生活。
他在座椅边按了一下,打开了电台。
“…处猛烈交火。我卫北要塞数十万官兵英勇奋战,重创敌舰队。牢牢把敌人顶在首都防御圈之外,使敌军付出了巨大代价。官兵们表示,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陆伯言不忍再听下去。的确,这时候人民需要希望,需要前方正在奋战的消息。但是,他深深明白。在没有舰队保护的情况下,假如敌方付出了巨大代价,我方的代价一定是敌方的数倍甚至十数倍。
几十万人,能拼多久呢。
陆伯言突然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如果自己不冒险突进,也许舰队不会输掉那场战役。如果舰队还在,这么多人不会无奈战死。
为什么在空港时不被愤怒的人群打死算了呢?如果死了,就不用面对这样的悔疚和煎熬。
不能再想这些。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他换了一个频道。说点别的,千万别再是战争。
于是,他听到了一首音乐。
《海军进行曲》。
看来全世界都算计好了要毁掉他,让他无处可逃,让他受良心的指责,最后吞下子弹。
想到这里,他索性坐直身子,把这道乐曲听下去。音符像一把把刀刺入心脏。让他去记起每一件事。记起海军学院的日子,记起十亿光年号起航的那一刻,记起舰上每一位飞行员,每一位船员的脸,和他们的名字。
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就该不逃不避的接受。
“…远处的群星是我们的目标,无尽的雄心是我们的旗帜。”
他跟着军歌低声齐唱,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初入海军学院的时刻。站在巨大方阵中,仰望着军旗升起。
乐曲结束了。陆伯言还保持笔直坐姿,木然不动。
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许多听众联名来点这首乐曲,一位不留名的女孩在信中说:她要对一位她在空港时遇到的海军将领道歉。他不是逃兵,他们不是失败者。她坚信我们会有胜利的那一天。而那时,她一定会在空港,迎接他的凯旋。”
陆伯言默默坐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前方正在飞速逼近。他的心中突然空明坦荡。
第40节 战争与回忆
车辆慢慢换轨滑下辅道。陆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还在几百米的下方,灯火零落,似乎没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了。
电梯居然停了。因为民用电力限制。陆伯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层。也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瓶酒。
带着那瓶酒,他摸黑慢慢从台阶向上走。楼道中安静无比,没有灯光,只在每次楼梯拐角时,可以看见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宁静安祥。这座面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战争来临之际,它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也许就在几天之后,这种平静将不复存在,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
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着瓶中的酒,慢慢回忆。人在黑暗中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旧日面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开,无边无际。有时候他会停下来,趴在窗边,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实没有家,从来没有过。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做为一个基因复制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光荣,只记得自己是这样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当别的孩子放学回家时,他只能去另一座学校,接受更多的训练。每次他都要背着书包步行从学校走向军营,那是一条园区中的小径,两边全是暗红砖墙,墙后是高大乔木。他的记忆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
陆伯言不知道几千年前的那个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绩像他的脾气一样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级线下。
“此生不适合公职、军人等需稳定性格领域。属发展偏离型基因。”这是自己在中学后获得的评语。
于是他被淘汰了。陆伯言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千千万万个,淘汰一个就像扫掉一片枯叶一样简单平常。
但陆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际遇就被档案中的一句评语决定了,至到死去,难以更改。
但他死后,世上纵然还有千百万个陆伯言,又与他何干。
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个。
于是陆伯言做了一件让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弃了分配的工厂名额,自行报名参军。
评语说他不适合当军人,所以他要证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将领。
那年陆伯言十五岁。
三年后,他所在集团军的司令拿着他的档案来到军事指挥学院,说:“这个人我将来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们负责把文凭发给他。”
但是很不幸,陆伯言在军事指挥学院一年后,再也没有人肯放他回到原集团军去。
“我觉得他将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指挥学院校长说。
没有人再记得陆伯言档案上的那句评语,因为他在学院军事考核演习中指挥蓝军打败所有人。一年之后没有人再肯在陆伯言任蓝军指挥官的情况来出任红军指挥官。
但是陆伯言不肯再留在指挥学院,连毕业证都不要了。因为他要去海军,去登舰实习。
他第三年的学年论文是:《立体围棋实用布局,兼论立体空间海战》
当时的海军司令看到这篇论文,立刻杀到指挥学院问:“谁是陆伯言?他写得这叫做什么狗屁东西?他围棋几段?”
下了几天围棋后,海军司令掀翻了桌子,说:“棋下得好算什么本事,带了舰队去打赢一场仗给我看。”
于是陆伯言以实习学员的身份登上了海军旗舰,随舰队出访海外。
和他一起登舰的还有同样是实习学员上等兵周公瑾。
一周之后,他们就在长崎港和对方海军士兵在酒馆里大打出手,致使两国关系濒临破裂。
“我是要你们用战舰去打仗,不是用酒瓶!”海军司令看着绷带缠身的这帮未来之星暴跳着,“别人刀都拔出来了,你们不会抄板凳吗?对方人多,就瞅准领头的往死里打啊!猪脑子啊!打群架这不是小学里就该学会的事吗?还要到海军里来让我现教?”
五年之后,南燎原海之战。陆伯言做为编队的指挥参谋统治作战。全舰队对假想敌旗舰形成优势包围,一通狠打,大获全胜。
“攻方海军打仗不讲规矩,我们的编队还没展开,旗舰就沉了!”敌军在事后的战略总结中捶胸顿足。
“我没什么战术思想,只是坚决执行了上级指示:如果打群架时我方人不够多,那就盯准对方领头的往死里打。”这是陆伯言在战后的报告会上的总结。
台下掌声喧天。
那一战之后,陆伯言闻名天下。虽然这个名字早已闻名天下,但是他不再是几千年的那个人的复制品之一,他就是他自己。
陆伯言一步步踩紧台阶向上走,酒已喝了半瓶,他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黑暗中前行总是觉得时光漫长,因为你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人生是一条夜行长路,前方有灯火辉煌,最难看清的却是脚下。
但当他在实战中想再现这一战术时,他却失败了。败得很惨,几乎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他没理由去责怪种种细节和时运,他只责怪自己。有些事像下围棋,一盘惊世的得意之局,总是很难再现。
安静而空旷的楼道让他痛苦不堪,那战败的回忆正在他身后紧紧追赶。
这是第几层楼了?也许自己早已走过了出口?
突然他撞到了台阶上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上,然后是一声女子的惊叫。
陆伯言条件反射的把潜伏在暗中的人揪了起来,反扭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墙上,“你是谁?”
“你又是谁?”那女子喊着。
陆伯言公寓的房门被推开了,这里常年没有住人,一股尘土的气息弥漫在空中。
陆伯言咳了两声,但是只有饭厅的应急灯亮了,看来战时电力限供计划级别相当的高。这个时候,全星球所有的电能应该都在源源不断的流向地心,作为战时储备。
墙上的一扇屏幕正在闪着提示信息:“距引力增强引擎关闭还有11385秒。”
“见鬼。”陆伯言嘟嚷了一句。这个星球本来的引力只有地球的二分之一,为了保证人的正常发育,引力增强引擎已经不停歇的运行了近千年。但敌军逼近,为了储备能源,居然连引力引擎也要关闭了。早知道他应该等几小时后再爬楼。
他从客厅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拍去上面的灰尘,对那女子说:“坐吧。”
女子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能这么细心。”
陆伯言苦笑:“有时候你越想灌醉自己,反而越清醒。”
他自己重重跌坐在椅上:“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网上。”女子说,“我看到有人发贴子,公布了你的地址,并号召大家来杀了你。”
“所以你就赶来了?爬了五十五层楼,坐在楼梯上等我?”
“我害怕极了。这次战败让很多人都发疯了,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上回就有人在地铁里群殴一个穿海军军装的,可那人只是个学院生而已。”
“我明白,”陆伯言叹息了一声,“他们和当年那些战舰出厂时狂热欢呼的是同一群人,他们对这支舰队寄与了太大希望和激情,没法接受失败。”
“那你呢?你能接受吗?”女子问。
陆伯言沉默了。
“我这话问得真傻。”女子懊悔的低下头。
“想喝些东西吗?”陆伯言站起来,摇摇晃晃去开冰箱。
“不不,你快走吧。万一他们来了…”
“如果来一百个人,等爬到五十五层,也只剩下五六个了。我能轻松放倒。”陆伯言笑笑,打开冰箱,却发现因为断电,里面很像古墓发掘现场。他翻了半天,才找出几罐密封的军用饮料,往桌上一放,“我要收拾些东西,你要是不想走,就随便坐。”
女子慢慢走进来,在桌前坐下,拿起饮料罐摩挲,却不打开。
陆伯言走进里屋,找出一个手电,借着微光开始翻检东西,把要带走的全塞进一个背包。
“机场的事,我很抱歉…我十分后悔,那时我太冲动了…”女子突然说。
“我听到你为我点得歌了。你真狠,在这种时候为我点《海军进行曲》,我要是脸皮再薄一点,当时就该跳下桥自尽了。”
“不不不,我真没这个意思。”空港女孩着急的跳起来,“我没想到你真会听到…不,我没想到你听到这首歌会多难过…我总是作错事…我太笨了…”
“你当年是不是去听过我的报告会?”
“对啊?我和我的几个好朋友连着听了好几场,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一遍遍的听你在台上意气飞扬的说那些话。”
“你还买了我的书?把有我头像的征兵宣传画报贴在墙上?”
“天啊,你怎么知道?”
陆伯言无奈的摇头笑着:“从你在机场看见我时那种愤怒时,我就知道了。你把我当成一个完美的偶像,但突然间它被摔碎了,变成了一个连军装也不能穿,胡须头发凌乱的逃兵,那时候你想杀我,我很理解。”
“我真得很后悔…”女孩开始抽泣。
“好了好了,”陆伯言把手中的日记本们扔进包,“我讨厌看女孩哭。”
女孩咬住自己的手,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但还是有低闷的嘤嘤声。
陆伯言忍不住笑起来:“算了,你又不是我带的兵。不用这么听我的话。有时候,想哭就能哭出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像框,突然凝在了那里。
照片中是三个人:他,狄云和白霜。
那是他们“第一次决斗”之后的合影。
陆伯言举着像框,手已在不知不觉的颤抖。
他又想起了狄云生命的最后一刻,最后一句话。
“那时曾有许多和我一样年轻的人,我们曾在一面旗下立过誓言,誓于舰队共存亡…全舰十七个航空队,五百九十二架战机,五百三十一名飞行员,无人战场逃脱,无人怯阵畏缩,所有战机全部投入攻击,坚决地执行了战略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击沉敌旗舰!”
他们牺牲了所有,仍然没有为国家赢下这场战争。
一个像狄云这样的战士,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几乎是丧失所有希望的失败。舰队主力全军覆灭,接下来几乎不可能再有挽回战局的机会。只会有一次接一次的失败,看着国土一块块沦丧,看着士兵们死守阵地,冲向战场,冲向强大数倍的敌人,为了不可能来到的胜利。但你又不能不战斗下去,为了那最后的一点希望。为了遥不可及的胜利,也许需要亿万人十数代奋战不息。
这就是未来。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坚韧,才能战到最后一刻。
陆伯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有回忆真好,但有回忆又太痛苦了。他想到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除了重建舰队之外,也许还有一条:总得有人来记住这些事,这些人。
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轻轻问:“你还好吗?你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很久了。”
陆伯言深吸一口气,突然笑起来。
有时候,想哭的时候就能哭出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但他不会哭泣,在战胜之前。
他把像框轻轻放进背包:“我们该离开了。”
天空响起了凌厉的防空警报声。
汉历八三二年十二月,长安保卫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