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朕?”他问,再没有了之前的高高在上。
“臣妾不敢,臣妾只求此身长伴佛前。”自哽咽哭泣声中,她如是说道。
他低头,自在那佛像上移开目光,“只这个,朕永答应。正如朕之前所说,哪一家寺院敢替你剃度,朕就封了那家寺院。若儿,朕可以给你一个允诺,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对你动一丝杀心,不论你做什么,这个允诺都有效!所以,将以往的一切都给彻底忘记好不好?”
凌若凄然一笑,在受过一次大伤后,胤任何话她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相信。她是人,深刻于脑海中的事情,不是说忘就可以忘的。
“纵然没有寺院肯受臣妾,臣妾依然长伴佛前。其实皇上又何必如此执着不放,臣妾于皇上来说,只是无数妃嫔中的一个罢了,原不足为道。”她的话透着一种卑微与感伤。
胤默默地看了她半晌,转身,脚步落下的微风令那片菩提叶再次飞起尺许,然风尽之时,就是叶落之时,“可是…钮祜禄凌若只得一个。”
“皇上。”感觉到胤言语间的感伤,凌若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淡薄的期翼,然下一刻,这丝期翼又归于虚无。
钮祜禄凌若只得一个,纳兰湄儿何尝不是只得一个,在胤心中,自己是永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即便纳兰湄儿早已嫁予允为妃;即便这些年来,胤不再提及纳兰湄儿,但凌若知道,如胤这样的人,爱了就是一生一世,难以磨灭。
“你想说什么?”胤回过头看她,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连最后一丝夕阳余光也被吞噬在黑暗中。弯月从树梢升起,悄悄悬挂在天空中,有淡银色的光辉自天边洒落。
她本想问,自己在他心中可及得上纳兰湄儿,然这丝冲动仅仅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改口道:“臣妾前几日在清凉寺遇到一个老僧,听他说了一个故事,皇上可有兴趣听听?”
“也好。”胤正想着怎么说服凌若随自己回去,自然不会驳她的意思,哪怕他根本没有兴趣听什么故事,“不过,朕不喜欢听你跪着说故事。”
凌若点点头,双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站起身来,跪了许久,骤然起身,脑袋顿时感觉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幸好胤在旁边扶了一把。
“你瘦了。”黑暗中,胤的声音有些发沉,先前尚没什么感觉,适才捏住凌若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她手臂上几乎没有什么丰腴,除了薄薄的皮肤之外就是骨头。
以前在宫时,因为出过杭州那回子事,所以胤特意吩咐御厨房,一日三顿的膳食都换着花样送到廷禧宫去,且要宫人每日设法劝着凌若多吃点;所以出事之前,凌若身量并不纤瘦,眼下不过两三月功夫,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瘦得皮包骨头。
“外头不比宫中安逸,瘦一些并无什么不好,至少臣妾还活着,没有饿死。”淡淡地回了一句后,凌若挣开胤的手走到院中,弯月如钩,银霜满地,菩提树叶在朦胧的月色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碧色。
胤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在他们出来后,李卫等人皆识趣地远远退到了远处。
凌若仰头看着满天闪烁的星重,徐徐将老僧告诉她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在故事结束后,有一阵长久的静寂,“这个故事很感人,但终归只是一个故事罢了,皇祖父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经驾崩了,而且索尼也并没有这么个女儿。”
“若臣妾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呢,皇上会相信吗?当年顺治帝在赫舍里清如死后来到清凉寺出家,从此就守着菩提树等待轮回再相见的那一刻。”
“那么他等到了吗?”虽然是这么问着,但胤依旧不认为这个故事会是真的。
“等到了,六十多年后,他终于在菩提树下见到了轮回。”说完这句,她忽地看着胤,双目在夜色中熠熠生光,“若换了是皇上,皇上会愿意抛下如画江山去出家吗?”
“朕说过,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当不得真。”胤淡淡地回了一句,旋即又道:“何况身为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时也有着巨大的责任压力,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一定要对天下臣民负责,岂可因一个女人就任性抛下皇位,当年先帝可是仅仅才八岁。”
胤是一个极为冷静理智的人,与顺治帝的至情至xing截然相反,这一点凌若早已知晓,但听着这样的回答,仍然忍不住有些微失望。
这一刻,胤无疑是在意自己,但不论怎样的在意都远不能与这万里江山相提并论,也许纳兰湄儿曾经可以,但也仅仅是曾经而已…
江山美人,能够抛下江山选择美人者,十者不足其一。
而这个世间,也仅仅只得一个顺治,一个赫舍里清如…
第五百二十四章 秋冷

胤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凌若,任由她暂留在普寿寺中,只是一条:不许落发剃度,否则即刻下旨封普寿寺。
下山后,胤连夜召来石生询问,命他将自救起凌若后,一直到这两个月的情况事无巨细,皆细细讲叙了一遍。
待他们走后,胤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出神,四喜不敢出声,静静地候在一边。
这一候就是大半夜,正在四喜脑袋昏昏沉沉,不住往下垂时,胤忽地道:“四喜,朕是否真的错了?”
“啊?!”四喜赶紧暗暗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将睡意从脑袋里驱赶出去,只是刚才迷湖得很,根本没听清楚胤在问自己什么。
正紧张地思索着回话,胤回过头来看到他一脸不安的样子,摆摆手道:“罢了,没事,若是困了的话就先下去吧。”
这几日,四喜跟着自己从京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五台山,几乎不曾合过眼;他是宦官,打小净身入宫,一直在宫中侍候,比不得自己自小习武熬出来的筋骨。
“奴才不困。”四喜赶紧摇头,他是胤的贴身内监,胤都没睡,他这个做奴才的怎么可以下去睡觉。隔了一会儿,他小心地道:“皇上可是在想熹妃娘娘的事儿?”
之前在普寿寺中,他与李卫虽没听到什么,但随后,熹妃没有随皇上下山,想必两人之间的对话不是那么愉快。
胤黯然叹了口气,晚风拂动,带着些许凉意吹拂在脸上,“她不愿随朕回宫,想在普寿寺中出家为尼,通州那件事,她终归是不肯原谅朕。”
四喜想了一下小声道:“奴才刚才听着石生的话,这几个月间娘娘受了许多苦楚,心中会有些怨气也是常理中的事。不过奴才相信,等过几日娘娘气消了,一定会回心转意,随皇上回宫,毕竟这次皇上可是亲自出宫来接娘娘了。”
胤摇头不语,从普寿寺的那一番对话中他可以感觉到,凌若对他不是怨气,而是失望,失望到没有信心再继续携手走下去的地步,所以宁愿一世诵经念佛,连弘历都肯舍下。
原本,他应该生气的拂袖离去才对。他爱新觉罗?胤贵为天子,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她既不愿再信自己那就由得她去;她要在出家祈福也由得她去。
但是,他放不下,他就是放不下那个女人,该死!真是该死!
那个女人都已经对他不屑一顾了,他又何必再执着不放手,宫里宫外,有的是女子对他百般讨好,千般奉迎。
可是,正像他自己说的,世间只得一个钮祜禄凌若啊,再没有第二个了,当日他没能留住湄儿,眼睁睁看着她嫁给老八,此事令他终身遗憾,不愿同样的遗憾再次发生。
胤忽地心中一震,从何时开始,他总是不自觉地拿凌若与湄儿相较;又是从何时开始,她在自己心中占据的位置不断扩大,令自己难以舍弃。
以前,他只在意湄儿一人,对于其他女人,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有那么一点情意喜欢,但也只限于此,不论给予怎样的盛宠隆恩,那都不是爱,随时皆可舍弃,譬如佟佳氏。
可是凌若…他现在开始分不清,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爱?喜欢?
月,自西向东,缓缓落下,而天边,曙光渐露,又是一天新的开始。而胤,足足在这窗前站了一夜,在他身后的四喜虽然不住掐自己大腿,但实在抵不住连日劳累,已是靠着墙壁睡着了。
朝阳,永远是最有生机的,万物皆在这明光之下复苏,开始全新的一天。
胤缓缓退开两步,不经意的一个低头却发现自己脚下静静地躺着一枚形若心形的菩提叶。他记得,这是种在普寿寺院中的树,想是昨夜不小心粘在脚底,带到了这里。
弯腰捡在手中,菩提叶被他踩了一夜,却依然翠碧无瑕,不见一丝尘埃,令他想起佛家的一句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若说他之前做错了,那么现在要怎样才可以弥补?
胤想了许久,始终是没个头绪,心一急,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听到咳嗽声,四喜一个激灵睁开惺忪的双眼,“皇上,您怎么了,要不要紧?”这样说了一番后,才发现天已经亮了,看皇上这样子,分明就是生生站了一夜,他忧心忡忡地道:“皇上,奴才知道您挂心熹妃娘娘,可您也得保重龙体,这样不眠不休的,万一龙体有所损失,可怎么是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日子皇上的劳累,自熹妃娘娘失踪后,皇上就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国事本就繁重,再加上忧心熹妃娘娘的安危,使得皇上经常会半夜醒来,然后在寝殿中来回踱步至天明。
“朕没事。”胤摆摆手道:“去,把李卫给朕叫进来,朕有事吩咐他。”
“。”在将李卫传进来后,四喜下去命人准备胤所用的早膳,虽然胤是微服出宫,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不过他的安全却不得不防。所以昨日胤下山之后就移驾驿馆,此处暂充行宫,并通知五台县衙,派人守卫驿馆。
胤吩咐了李卫什么,无从得知,往后的几日,胤常去普寿寺看凌若,与她说几句话,而每次,在离开之前,他都会问一句:可愿随朕回宫了?
而每一次,一身灰色佛衣,带发在寺中修行的凌若都会叩首相求,“请皇上允臣妾出家之求。”
两个人皆不肯放弃心中执念,一个要带其回宫,一个却要在寺中出家修行,哪个也不愿轻易妥协。
九月的某一日,秋阳滟滟,寺里的菩提树中所结的果子开始成熟,成串的挂在枝头。凌若正在院中扫着落叶,忽见石生与萱儿结伴而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来上香吗?”
【作者题外话】:还有两章再改,稍微晚点
第五百二十五章 辞行

“来上香,也来向娘娘辞行。”萱儿的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像往日一样沉默。他们已经从李卫等人口中得知了胤与凌若的身份,刚知晓的时候,两人皆是震惊莫名,石生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救了一个娘娘回来,而他甚至还喜欢上了那个在以往根本连望都不敢望的娘娘。
凌若注意到她耳下戴着一对玉兔坠子,正是那日从码头回来,她在摊上看中却又没舍得买的。后来,石生将这对坠子买了回来,想送给萱儿,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又或者说是不知该怎么送出手,所以一直拖了下来。而今看来,自己在寺中的这些日子,石生已经牢牢抓住了身边的缘份,没有继续错失下去。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宫中的娘娘,你们不必如此称呼我。”如此说了一句后,凌若又问道:“你们说辞行,可是要回青江镇了?”
“是。”石生目光复杂地望着凌若,终于是到分开之时了,真的很不舍啊。
“青江镇是你们的家乡,回去是好的,只可惜长巷被烧毁,你们去到那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切皆要从头开始。”
“咦?”萱儿奇怪地道:“娘娘还不知道吗?上次皇上来见过娘娘后,就命人在长巷原来的地方重新修建房屋,而且修的全是那种青瓦石墙的屋子。昨日皇上接到奏报,说已经修好了,所以奴婢才与石生商量着回去,毕竟,那里才是奴婢们的家,才有落叶归根的感觉。另外,皇上命青江镇王县令彻查当日大火一事,日前,已经查明,是候府的候慕白指使下人掳劫娘娘,并且纵火烧毁长巷,如今那候慕白与他底下那些人已经被收押,虽说候家与王县令关系非浅,但是连皇上都说了,这种人要从重处置,绝不轻饶,想来王县令不敢再徇私。”在说这些时,萱儿犹为解气,爹娘的仇,终于可以得报了。
纵火的竟然是候慕白,这一点倒是令凌若颇有些意外,她原先一直以为是伙黑衣人所为。不过不管怎样,能将凶手绳之于法最是重要,“难得皇上肯替你们做主,如此甚好。”
“还不止如此。”石生激动地道:“皇上说,jian籍所在,并不合理,不论先人犯下何罪,一切人事都已化为黄土尘埃,后人不该再受其所累,又说我这次救了娘娘有功,皇上已决定回京之事废除jian籍,恢复我们良民的身份。”
说到此处,石生声音里带上了哽咽,脱离jian籍啊,这是所有jian民毕生希望却又不敢奢求的事,想不到竟然有梦想成真的那一日。
废除jian籍…凌若怔忡未语,她想不到胤竟会做出这样的许诺,君无戏言,且已胤的性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绝不会信口开河,他是真准备废除jian籍。
jian籍之弊由来已久,一代一代,自明至清,一直都存在,这些生存在最底层的jian民没有尊严,以最卑微的姿态活着,从没有人理会过他们的死活,官府也好,朝廷也好,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存在,更无需说帝王。就是仁厚圣明如康熙者,也从未想过要废除jian籍。
良久,有声音在徐徐响起,“若真能废除jian籍,皇上倒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功德无量。”
萱儿忽地屈膝跪下道:“奴婢们能得这场造化,皆是拜娘娘所赐,奴婢在这里谢过娘娘。”
凌若连忙扶起她道:“我已说过,不要叫你娘娘,再说要谢你们也该去谢皇上才是,金口是他所开,我并不曾做过什么。”
“娘娘不必自谦,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能看得出皇上此举皆是因为娘娘,皇上他…真的很在乎娘娘。”
凌若摇摇头,黯然道:“今日在乎,并不代表一辈子在乎,我与皇上之间的事太过复杂,你不会明白。”
萱儿犹豫了一下,道:“以前的事奴婢或许真的不明白,但这些日子皇上待娘娘的好,奴婢与石生却都一一看在眼中。”见凌若似要说话,她先一步道:“娘娘,您先听奴婢讲完。奴婢以前从来没见过皇帝,却知道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人敢当着他面说一个不字;从来只有别人迎合他,而没有他去讨好别的理。可是眼下,奴婢看得出,皇上是在讨好您,不管是长巷重建,还是追查纵火真凶,乃至废除jian籍,皇上都是为了您,希望您可以回心转意,随他回去。奴婢以为,以皇上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很难得很难得了,娘娘何不放开怀抱,与皇上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迎着朝阳,凌若叹然道:“这四个字谈何容易啊。”
石生走上前道:“娘娘以前曾劝小民珍惜缘份,莫要等缘份失去后再后悔。这话,如今放在娘娘身上,同样适用。”
“我与皇上的缘份早在出宫那日就断了,现在做再多也续不起那份缘。”她知道胤如今所做的,已是越出了他皇帝的身份,只是心里总是抗拒着不敢去接受,那一次所受的伤实在太重,令她至今不敢再轻信。
“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们两人回去后要好生过日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份。”她叮咛,眼中充满了欣慰。石生与萱儿一直都是最合适的一对,却因为她的出现而险些错失,幸好虽然兜了一个大圈,但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会的。”这两个字石生不止是对凌若说,也是对自己说。其实,即便到了现在,看到凌若,他依然会有砰然心动的感觉,毕竟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不舍别离,可是再不舍也要舍得,因为自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况自己答应过萱儿,会一辈子照顾她。
“那就好。我会在这里为你们祝福。”凌若脸上持着由衷的笑意。
“那你呢?凌姑娘。”石生突然叫出这个自从得知凌若身份后就再也没叫过的称呼,“伴于佛前的日子就真得宁静喜乐吗?你确定往后无数个日子,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吗?”
第五百二十六章 彼岸花

“不会。”凌若回答,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石生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会的,凌姑娘,你若这样执意下去,终有一日会令自己后悔。”
直至石生他们离开,这句话依然不停地环绕在凌若耳边,她真的会后悔吗?不,不会的,她绝对不会后悔。
当暮鼓响起时,胤缓步走进大殿,蹲下身对正在闭目诵经的凌若道:“若儿,还记不记得你与我说过的彼岸花?”
凌若缓缓睁开眼,眸中有着淡淡的波动,彼岸花,她自是记得,那一次在蒹葭池畔遇到胤,他正在纳兰湄儿嫁给八阿哥而痛苦不堪。那时的自己曾与他说过彼岸花。
那厢,胤的声音在继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当日,你与朕说,穿过这些花,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么,人就可以重新开始。对不对?”
凌若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回答,不明白他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些。下一刻,胤拉起她的手道:“随朕来。”
他不顾凌若的反对,将她拉离了大殿,晚风拂起两人的衣角,猎猎飞舞在空中,如蝶似燕。
“你…”凌若刚想问胤要带她去哪里,胤就倏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凌若看到本该空无一物的庭院,此刻竟然铺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鲜红灼烈,此时夕阳渐落,这些花给她一种残阳如血的妖艳,美得令人心惊动魄,又莫名的起一种悲伤。
没有叶,没有其他,只有红色,一片触目惊心,如火、如血、如茶的赤红!
每一片花瓣皆形如倒针,向后展开卷曲,以最美的姿态盛开在那里。
怔怔地看了许久,凌若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彼岸花,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它,竟然真的存在!
“朕翻了很多书,又命人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所说的彼岸花--曼珠沙华。若儿。”他望着她,无比认真地道:“你说过,只要穿过彼岸花,过往的一切就尽皆可放下,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泪意渐渐模糊了双眼,唯有那一丛丛的曼珠沙华依然红得触目惊心。
胤,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她承认,这一次,胤真的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甚至连这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彼岸花也找来了,可是她依然会害怕,害怕这所有的好终有一日会在无休止的后宫争斗倾轧中消耗怠尽。
“若儿,只要你穿过这些花,我们就可重新开始。”他拉着一直未曾放开的手,慢慢往彼岸花中走去。
远处,李卫与四喜激动地看着这一幕,为了找到这些花,他们奔波千里,但是,只要能令熹妃放下固有的心结,随皇上回宫,这些辛劳又算得了什么。
当脚即将跨过一丛曼珠沙华时,凌若猛然收了回来,在渐落的幕色中,她缓缓摇头,“对不起!臣妾放不下,皇上,臣妾始终放不下!”
胤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从头冷到脚,眼中更是满满地不置信,“为什么?若儿,朕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朕?还不肯放下以前那点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冷到心底的绝望无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甚至于连夺位最激烈的那阵子都不曾有过,很讨厌,那种无力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不到。
凌若自地上捡起一朵曼珠沙华,喃喃道:“皇上为臣妾做的越多,臣妾就越害怕。太过灼烈的东西总是会有些刺眼,且开不长久。彼岸花会谢,花谢之后,皇上待臣妾的好就会收回。”
“朕说过不会,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朕!”这一句,胤已是近乎咆哮一般,他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不肯相信。
“对不…”凌若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胤打断,神色狰狞地咆嘟道:“朕不要听对不起!不要!罢了,朕不管了,朕现在就带你回宫,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带你回宫!”
辛苦寻来的彼岸花被他踩得残乱不堪,原本的灼烈也在此时化为残缺,就像凌若说的,太过美好的东西都是持续不了太久。
这一次,凌若没有反抗,如果胤当真决定不顾一切去做一件事的话,那么她根本反抗不了。
可是,仅仅只是走了数步后,胤就停下了脚步,凌若更惊奇地发现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颤。良久,沉闷发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当真不愿跟朕回去?”
这一回,凌若没有立刻回答,本以为可以舍下的心再次抽痛起来,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份痛楚压下去,“是,臣妾不愿。”
胤点头,原本紧握的手慢慢松开,然后独自一人往外走去,一直到离开普寿寺,他都没有回过头。在他走过的地方,有一株曼珠沙华的花瓣上带着晶莹的水滴,在暮色中透着一种悲伤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