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僧接过铜子的碗,伸手在水里点了一下,然后将水珠子弹到铜子的脑门上笑道:“结个善缘吧,贫僧行走人间,若能与全天下人结缘,西方极乐世界定有老僧一席之地。”
铁心源似乎在大发脾气,在母亲的怀里使劲的扑腾,伸长了胳膊要番僧抱自己,王柔花用力的约束儿子,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番僧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碗抛进金明池,朝杨怀玉施礼道:“檀越如果不欲斩杀老僧于刀下,且容老僧退去。不日将以白莲花恭迎佛国童子法驾,还望诸位襄助则个。”
王柔花厉声道:“这是我儿子,不可能给你。”
番僧笑道:“何谓你我?肉身与我辈只是臭皮囊,你生了肉身,届时拿走就是,老僧只要白莲花。”
王柔花打了一个寒颤,这个该死的番僧分明是要自己孩子的性命,就在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回家之后立刻带着孩子离开,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官府是靠不住的,只要看看周围围拢过来的捕快和军兵就知道他们的态度了,连杨怀玉这样将门世家出来的贵公子这时候都阴着脸一言不发,自己一介妇人又能奈这个番僧何。
铁心源没心没肺的朝番僧嘎嘎的笑,这让王柔花心头又是酸楚又是难过。
铜子娘用力的把铜子送到番僧的面前道:“大师您看看我家铜子是不是佛陀座下的童子,他的小名就叫童子,定是与佛陀有缘的,大师把我孩儿剃度了吧,您手里还有度牒吧?”
番僧看都不看铜子,而是把目光转向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就在一刹那,他以为看错了,那个小小的婴孩竟然冲着他无声的说了一句话,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戏觑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个婴孩对自己说了什么话,但是灵觉告诉他绝对不是好事情,他匆匆的把自己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漏洞。
在大宋国,虽然对佛门的约束很严谨,一个人想要成为僧人,不仅仅是剃光头发那么简单,每一个僧人都需要在僧官那里领取度牒才能成为僧人,而官府对每年成为僧人的人数是有定例的。
只有某地死去一个僧人才会有另外一个俗世人成为僧人,这叫做传授衣钵。
成为僧人之后就有许多的特权,其中不纳税不纳粮,不服劳役,可以轻易地穿州过府而无人过问,最主要的是一旦成为僧人,庙产就有他的一份,将来如果能自己建立寺庙,立刻就会成为那间寺庙的方丈。
每个地方的寺庙方丈都堪称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因此,有很多人把脑袋削尖了往寺庙里钻,铜子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番僧看着面前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如同高高在上的佛陀,垂首看着人世间蝼蚁一般的人,觉得自己只要探出一只手就能把所有的人轻易的捏死。
多年以来压抑的暴戾情绪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开来,劈手抓住眼前谄媚的笑着的铜子娘,两手一用力,铜子娘那件新穿的裙袄就从中裂开,一袭葱绿色的肚兜暴露在众人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她那身白白的肉。
铜子娘被吓坏了,连惊叫都没有,直到被番僧一脚踢开,这才发出一声高亢无比的惨叫。
在场的所有妇人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衣衫紧紧的捂住,唯有王柔花对眼前出现的新的变化有所期盼。
铁心源没想到蘑菇的作用会如此的明显,连忙拍着母亲的脸颊示意她赶紧跑远,一个已经陷入幻觉的家伙,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漫天的星辉下,一个白衣老僧面目狰狞,张开两只枯瘦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一个捕快的脖子,嘴里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咻咻声。
捕快再被掐死之前终于挣脱了老僧的束缚,连还手都不敢,匆忙的躲闪到一边,瞅着老僧如同老鹰般的去捉那些军兵和捕快。
王柔花抱着铁心源躲闪在灶台后面,和另外两个婆娘一起露出半个脑袋朝外看,至于铜板娘子则像是一头刚刚被剥光准备屠宰的肥猪一样声嘶力竭的叫唤,敞开的衣襟都不知道掩盖好,铜子抱着母亲更是嚎啕大哭。
老僧捉不到别人,忽然从金明池边上的火堆里抽出一根熊熊燃烧的木柴大吼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俄而一梦,是梦非梦,梦里梦外,梦!梦!梦!梦!”
接着斜举火杖,大喝道:“烧,烧,烧!”
说着话就把木柴丢到草棚子上,眼看着大火慢慢燃起,声嘶力竭的大笑起来。
或许觉得眼前的大火烧的不够旺,老僧又把眼光盯在别人家的草棚子上,也不知道疼痛,赤手从火焰里抽出燃烧的木柴,不断地向周围的草棚子上丢,暗红色的柴火在夜空中如同流星一般。
草棚子在金明池边上绵延了足足有一里之地,疯狂的老僧一边跳跃,一边把着火的柴火向棚子上面丢,癫狂之下,七八个捕快和军兵竟然阻拦不住。
见老僧跑远了,王柔花连忙带着两个婆娘在陈石的帮助下,开始把棚子里的锅灶向往面搬,东西不多,不一会就搬得一干二净。
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铁家的店铺因为有准备,还能抢出一些东西出来,远处,别人家的店铺,在睡梦中遭遇了火厄,一个个焦头烂额的从火场里跑出来,那里还顾得上店铺里的家什。
只是跳着脚在边上咒骂该死的纵火犯。
此时,熊熊的大火已经在金明池边上蔓延开来,火巡铺的军兵当当当的敲响着铜锣,从城边赶了过来。明晃晃的水柱首先隔断了草市子和皇家帐篷,接着,更多的军兵从金明池子里打水亡命的向着火的地方倾倒。
军营里的牛角号已经吹响,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金明池围拢过来。
铁心源伸长了脖子朝四周看,番僧已经看不见踪影了,一面面上书“捧日”的大旗很快就布满了金明池。
王柔花嘴里不断地啧啧出声,似乎在感叹面前的大场面,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这种情形下,那个番僧死定了,暴怒的皇帝一定会把他剁成狗肉之酱的。
不过,一想到那个番僧会起死回生之术,心头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一间间的草棚子轰然倒塌,靠近皇家帐篷处的一间草棚子里突然钻出一个火人,跌跌撞撞的想要冲破军兵的拦截,去没有着火的地方继续纵火。
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即便是如此,众人依旧从老僧的话语里感受到癫狂之意。
“烧,烧,烧,一切有如法,如露如电,皆是虚幻,净火莲台方显我如来本色,烧,烧,烧!”
一根粗大的弩箭从黑暗中钻出来穿过了那个火人,又带着火焰远远地落进金明池。
火人竟然不倒,立刻就有更多的弩箭飞蝗一般的扑过来,刹那间就把火人生生的撕成无数碎片…
铁心源顾不上安慰目瞪口呆的母亲,悄悄地把自己怀里的小瓶子掏出来,把里面剩余的蘑菇粉倒掉,风吹来,带着蘑菇粉洋洋洒洒的飞进了火场,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被火炷席卷着上了半空。
这让铁心源有些惋惜…
大火映红了金明池,这时候再说救火的话为时已晚,麦草帘子搭建成的草棚一旦燃烧起来,就是须臾间的事情,火巡铺的职责只是救援那些还没有着火的地方,至于已经燃烧起来的地方鞭长莫及。
外面已经被大军包围了,所有人都出不去,王柔花抱着铁心源干脆就坐在草地上,此时的金明池比放药发傀儡的时候更加壮观。
第十八章 谁都是风景(3)
磕了药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预料不到,铁心源自然也不会预料到这个妖僧竟然会放火。
不过在整个事件中,最让铁心源看不起的人就是杨怀玉。
他本可以当机立断的干掉番僧,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身为武将连面对鬼神的勇气都没有,这让铁心源从骨头缝里看不起他。
盛唐时期的无敌猛将有手持兵刃为皇帝看门准备斩杀妖魔鬼怪的勇气,如果妖僧出现在盛唐,第一次被杀死之后复活,那些无敌的猛将们一定有浓厚的兴趣去研究一下如何杀才能把番僧杀死,而不是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
就冲着杨怀玉今晚的表现,铁心源几乎可以料定,杨家的没落就在眼前,一旦杨家最后一个无畏的将军杨文广故世之后,杨家就像历史上无数的将门一样最后没落而至于消失在中华史册上。
懒洋洋的铁心源睡了一觉之后,天色依旧黑暗,只有火场上传来的烟火气依旧笼罩在金明池边上。偶尔有一些火星被夜风吹起,在空中飘荡一会就逐渐熄灭。
母亲的眼睛依旧睁的很大,她非常的想确定那个番僧到底死了没有,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折磨。
铁心源想不出那个被乱箭穿身又被大火烧成一团焦炭的番僧还有什么理由活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无趣…
铜板娘子不再哭泣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差点被妖僧扒光的事情,借了一条腰带把衣衫扎好之后,此时正慷慨激昂的向周围的人讲述那个妖僧是何等的可怕,对女人的要求是何等的炽烈。
已婚婆娘们之间的谈话非常的恐怖,铜子一次次的想加入谈话的行列都被她母亲毫不留情的给推开了。
王柔花听那些婆娘已经把话题说到那个妖僧脐下三寸的地方了,就皱皱眉头,带着铁心源往外面站站。
杨怀玉胸中的挫败感非常的浓烈。
看着脚下的一团被烧焦的肉块,拿脚踢了一下,看着被烤出来的油脂溅到脚上,皱皱眉头,努力地想要平息心头的失落感。
他也确定,这个妖僧可能真的死掉了,再也没有可能复活了,如果这个番僧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能够复活,他一定是行走在人间的大菩萨。
从怀里掏出王柔花塞给自己的那一沓子纸条,揉了揉,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丢进了照亮的篝火里面,他不想有人知道曾经有人告诉他这个和尚起死回生的本事是假的…
等他从火场出来之后,王柔花连忙走上前问道:“那个妖僧死了?”
杨怀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王柔花的眼睛,回头看看火场道:“番僧已经被强弩分尸,又被大火烧成焦炭了,没有本事再活过来了。”
王柔花长吁路一口气道:“如果他还能活过来,小妇人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把孩儿交给他。”
杨怀玉瞅瞅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道:“忘了这件事吧,我已经上报说是妖僧发狂走火入魔了,官府也是按照这个口径向陛下回禀的,你就不要多事了。”
王柔花笑道:“小妇人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将军您怎么说小妇人自然会随着您的话说,这样大的灾难,谁敢胡说八道。”
杨怀玉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说完话,就远远地走开了,回到了配军营的兄弟中间,看着兄弟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番僧事件,不断地夸奖他临危不惧的时候,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皇帝时吃早饭的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和后果,放下筷子笑道:“没有人伤亡,就是好结果。怎么,司天监的人把妖僧的残骸收集起来了?”
宦官王渐连忙道:“是的,陛下,司天监的刘楚雄听说了这个番僧的神奇之处后,就命人准备了一个大箱子,把妖僧的残骸装了进去,打算时时观察,看看妖僧还能不能起死回生。”
皇帝摇摇头重新端起自己的饭碗道:“他倒是机灵。”
王渐陪着笑脸道:“这种事情惠而不费,左右不过一个木头箱子的事情,如果妖僧不能复生,不过是处理一堆臭肉,万一妖僧能够复活,陛下您说不得要给他记上一功。”
“朕听说妖僧惦记上我们邻居家的孩子了?那个孩子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王渐苦笑道:“回禀陛下,铁家最出奇的就是那只灵狐,铁家的妇人倒也不错,在西水门拿着陛下您给的赏赐开了一家汤饼店,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每日进账不少。听说他家制作的豕肉已经有了东京第一的名头。至于孩子,除了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干净一些,奴婢没有看出有什么神奇之处。”
吃饱了饭的皇帝丢下饭碗饶有趣味的问王渐:“既然那个妇人已经赚到了一些钱,难道没有另外寻找宅子住下来吗?”
王渐笑道:“圣人啊,那个妇人可不傻,他家的户籍地址上写的就是皇城根,满东京城就他一家,奴婢还听说听说,为了地址一事,妇人大闹了开封县,非要把地址安在皇城根上,书吏们没办法,毕竟是陛下您亲口安排的,最后还是照办了。那个妇人最近正在筹办砖瓦,看样子是要在皇城根上常住了。”
皇帝捋捋肚皮笑道:“与节义人家为邻,倒也不失皇家颜面。”说完指指桌子上的粽子道:“送几枚与那妇人,奖励她为夫守节一事。”
“诺!”
端午节要庆祝三天,如果少了这些店家,总好像缺少了些什么,好在都是草棚子,不管是烧,还是重建都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皇家不允许一点小小的意外就破坏了这美好的节日,今天还有龙舟赛事还要继续进行。
捧日军最拿手的不是作战,而是干活,从半夜火起到凌晨日出时分,着火的棚子已经被他们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大排新的棚子重新拔地而起,如果不是还有浓重的烟火气,以及金明池上漂浮的一层黑灰,一定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王柔花获得皇帝赏赐粽子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金明池,无数的商家来到新修好的铁家棚子跟前,就想来瞅瞅皇家赏赐的粽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
总共给了四个粽子,铁心源正抱着一个粽子啃,一点都不好吃,里面的莲子没有彻底的蒸熟,咬起来有些咯牙,铁心源下意识的认为这些粽子都是皇帝不吃才赏赐给自己家的。
好在里面的葡萄干和红枣不错,整个粽子不用加糖吃起来酸甜酸甜的,就是有点大。
铜子非常的想吃,口水都要流到脚背上了,铁心源打算把自己吃不完的粽子给铜子,铜子却不断地向后退缩,根本就不敢接。
王柔花切了一块肉给了铜子,把铁心源吃剩下的粽子三两口吃掉,这孩子只吃粽子上的果干,不吃江米和红豆,皇帝赏赐的东西是不能给别人的。
青衣老汉又来了,手里依旧拖着那个胖胖的小丫头,小丫头见铁心源在吃粽子,撇撇嘴道:“粽子有什么好吃的。”
铜子努力地让自己的目光离开铁心源手上的粽子不忿的道:“那是官家赏赐的粽子…”
小丫头怒道:“每年我家都会有一大筐宫里赏赐的粽子,又不是没吃过。”
这话说的王柔花心头一凛,赶紧重新擦拭了板凳请老者坐下来道:“先生今天吃点什么?”
老者笑眯眯的瞅着自己孙女和铜子斗嘴,笑道:“昨夜买回去的豕肉被几个老不羞的吃光了,他们又拉不下来脸面来店铺里买吃食,于是老夫又来了。”
王柔花笑道:“您这样的贵人何必降尊屈身的到小店里来买肉,只消吩咐一声,小妇人就会巴巴的送到府上去。”
老者大笑道:“这东西吃的就是一个野趣,你送到家里反倒没了滋味,大块的肉加上蒜汁,确实与众不同。”
老者说到这里鼻子四处嗅嗅问道:“昨夜可是这里犯了祝融?”
王柔花手下不停,片刻功夫就切出一大堆肉片,嘴上回答道:“是啊,昨夜一个番僧发癫,到处纵火,被军爷们给除掉了。”
老者半晌没有回答,直到王柔花用荷叶包好了卤肉,这才感叹一声道:“妖孽横生啊!”
也不知道他说的妖孽指的是谁,话说完了,就拎起荷叶包背着手带着不情愿离开的胖丫头沿着金明池去了西北角,那里都是达官贵人家居留的场所,有很多结实的青砖瓦房。
老者进来的时候,铁心源心无旁骛的对付面前的粽子,连小姑娘都不去理睬,这个青衣老汉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这个时候实在不是自己路出马脚的时候。
金明池上锣鼓喧天,新的一轮龙舟赛事开始了,所有的人重新变得癫狂,王柔花也匆匆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来到池子边上,抱着铁心源跳着脚为自己看好的龙舟加油鼓劲。
铁心源的眼光是落寞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时候期待着早日长大,如果身体不长大,大宋所有的人和事对自己来说都不过是一道道的风景而已。
第十九章 谁是谁的影子
去年的冬天很冷,铁心源的小手上都起了冻疮,所以母亲今年准备好好的修筑一间结实的房子,必须是青色砖瓦的房子才成。
她不是寒号鸟,但是这座小小的院子却足足的花费了她五年的时间,如今不论是谁,看到云家的小院子都会夸赞一声好。
宫墙如黛,小屋就是眉梢上的痣一点。
显得活泼而俏皮。
一个瘦弱的女子用自己五年的空闲时间为自己和爱子修筑了一间能够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高大的城墙保护了母子二人,也让所有的人在十步之外停下来脚步,如果说城墙在带给他们安全,同时这座城墙也牢牢的将他们母子与外界隔开。
在这方面小小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于是,母亲跟泥瓦匠学会了盖房子,跟木工学会了使用大锯,她甚至能用凿子在木头上开出一个个整齐的孔洞…
因为小屋出自母亲之手,也就沾染了几丝温柔,不论是小巧的花窗,还是房顶铺满的篾条,都带着女子特有的阴柔。
房子不高,因为皇家不许铁家把房子建高,那样会损伤城墙的防御性,所以,铁心源走进屋子之后,站在床上就能摸到屋顶。
好在母亲不高,铁心源还没有长成,有这样的一个小院子,足够他们遮风避雨了。
当梨树上结出第一枚粗糙的果子的时候,狐狸就把家安在了梨树下,每天抬头看头上的果子逐渐长大,就是它最安静的时候。
铁心源最喜欢躺在自家的屋顶上看书,自从两岁起母亲教会他认识第一个字之后,他的手上就从来没有缺少过书本,开始只是《千字文》后来就变成了《开蒙要训》,当铁心源在四岁的时候完全掌握了《杂字》之后,母亲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他了。
为此,母亲既是骄傲,又是为难,去蒙学束发就学无论如何也要到七岁才成,自己的孩子只有四岁,没有哪一个先生愿意把他收下来,因为没有一个蒙学的先生愿意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已经连《杂字》这样的字典型书籍都通读完毕了。
四岁的孩子可以淘气,可以无知,唯独不能撒谎,有一个满口谎言的母亲,那样的孩子不看也罢。
铁心源并不在意,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读书,可是那些文不加点的古籍没有先生的引导根本就没有办法读懂,即便铁心源的心智大异于旁人也不可能从书本里获取自己想要的学问。
好在诗词不在此列,诗词总是要断句的,还有的,就是那些叙事的游记式文章他总还是能读懂的。
那些先生既然不愿意收留目前的自己,那就趁着这个大好的时光好好的读写游记也好,大宋文人总有些游记的癖好。
铁心源甚至能从一些游记里面读到一些大宋的军事机密,以及辽国的军事机密。
不论是大宋的文人,还是辽国的文人,他们都没有保密意识,辽国的游记里记述了辽皇春秋耐钵的各种细节,就连皇帝当天要做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记录的非常全面。
铁心源只要稍微的估算一下时间,就能准确的判断出辽皇在盛大的春耐钵里每一处扎营地点和每一个时间段的行踪。
当他从宋人的游记里看到城池的外郭,以及城池的走向高地,何处有军兵把手,何处有弱点可以利用的时候。
铁心源第一时间就找了《开封府志》…
不管是辽皇,还是远处的城池,距离自己实在是太遥远了,既然自己目前在东京城,那么,知道这个城市的结构,对自己来说只有好处绝对没有坏处。
已经学会写字的铁心源不再拿美食来诱惑铜子去偷他家的活字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他家承印的除了佛经以外的所有书籍。
感谢严谨的大宋文人,他们报着一颗绝对虔诚的心来做自己的学问,哪怕是最小的一丝瑕疵,他们都会报着求证百遍的心态去一一改正。
铁心源在无数的书籍扉页上都看到了——学问千古事,这句对他们来说如同法律一般重要的格言。
“东都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壕曰护龙河。阔十余丈,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戸,禁人往来。城门皆瓮城三层,屈曲开门,唯南薫门,新郑门,新宋门,封丘门皆直门两重,盖此系四正门,皆留御路故也。新城南壁,其门有三…”
铁心源合上书本,为宋人的精细不断地感慨,从南熏门到新郑门,六千三百六十八步,这样的距离到底是怎么记录出来的?莫非此人在写书之时,安步当车一步步的测量出来的?
“自粜麦桥向西百步就是西水门,门左盖七十三步有井名曰甜水井,西水门多商贩,饮水大多取自于此,井深盖一丈六尺…”
自家的汤饼店就在西水门,甜水井那个地方自己去过无数遍了,仔细回想一下,确实如同书中所言,可能一步都不差。
“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古人果然诚实。”铁心源放下书本,忽然发现,古时候所谓的“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居然是真的,就像自己刚才,身体还躺在床上,神魂却已经随着书中人的讲述游览了大半个东京城。
王柔花挎着一个食盒匆匆的走进自家的小院子的时候,狐狸从梨树下站起来张大嘴巴前后腿撑的直直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一路小跑围绕着王柔花的腿转悠,好几次,王柔花需要把狐狸踢跑才能好好的走路,即便是这样,狐狸也早早的跳进屋子里直愣愣的看着王柔花挎在胳膊上的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