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他们毕业了。相处四年的同学分开了,堆积的离愁别绪忽然爆发出来。宿舍,班级都聚了一次又一次;整个系的那场聚会是最大的一次,在学校的小礼堂,但温晓居然也出现在了舞台上。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站在台上念诗:
“如果真是分离的时候,请赐予我最后一吻。
往后我在梦中吟唱着,追寻你远方的踪影。”
吴维以记得,全场掌声雷动。他的位子就在舞台下方,舞台上的灯光异常明亮,所以他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看到她眼里闪烁的光泽。
他出发去水电三局报道的那天,温晓送他去火车站,紧紧抱住他,只说了一句:“我会等你,多少年我都等。”
吴维以长兄般地拍拍她的后背,“不,你不要等我,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苏兆仪人很好。好好学习,继承你父母的事业。”
说完顿了顿,火车站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广播中女播音员的甜美的声音回响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噪杂,喧闹,热气腾腾,流水般的景色挤挤嚷嚷,一步步推动着生活走下去。
温晓最后放开手,苍白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没有关系,我会等的。”
二十八
说在前面:向汶川大地震死难同胞默哀。
我并不愿意写这一章,始终无法提笔。试了好几次,终于断断续续的写完了。写得很潦草,也很艰难。请大家将就着看看。
七月后,一切事情都上了正轨。发电机组正在安装中,陆筠的脚也好了,终于可以再次活蹦乱跳,整天脸上都是笑着的。
她本来就长得很好,这样笑眯眯的样子十分讨喜。谁见到了都喜欢跟她聊上几句,因为工地上的人基本上都比她大,就用长辈语气问上几句“脚好啦”,“以后要小心”等等。
相比起来,周旭反而表现得冷淡多了。
在食堂碰面时,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本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一起吃饭。那天也算凑巧,避都避不开。
她心里惴惴不安,果然周旭问她:“你跟吴总怎么样了?”
他看起来平静的很,陆筠也只好说:“就那样吧。”
周旭瞥一眼她:“总之,你还是注意一点影响。我看到过两次,半夜的时候,你从他屋子里出来。”
陆筠的脸顿时烧红了,红得像个猴子屁股,努力地解释:“那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聊天而已。”
“聊天?”周旭用近乎嘲笑的语气反问了一句,但又沉默了一会,才说:“不用装了,你啊,根本不会说谎话,骗谁呢。”
陆筠闷下来,拿着勺子在饭盒里划来划去。
“你们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没怎么发展,反正什么事情都只能回国再说,现在先瞒着大家。”
周旭低沉地“嗯”了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两个人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地埋头吃饭了。直到那顿饭吃完涮了饭盒后,再次回去工地之前,周旭才再次叫住她,跟她肩并肩一起走回去。
“只要吴总真的对你好就行了,”周旭的神情坦荡自然多了,“你在山里走失那次,晚上还下雨了,他一晚上没睡觉,还大发了一顿脾气。”
陆筠默默听着,喉咙微微有点哽,眼睛又酸又疼,哽住喉头说:“周旭,谢谢你。”
有的时候就那么巧,两人闲聊间,吴维以也正巧走过来,并且难得的是,只有他一个人。三个人在路口很自然的照了个面,周旭笑着打了个招呼,说了句“吴总怎么才过来吃饭啊,下次要积极点”就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人不多,三三两两站得很远,陆筠这才朝他走得近了点,也不至于近到让人起疑,说:“再晚就没有吃的了,你注意身体。”
吴维以知道她是个喜欢操心的人,怕她担心,于是安抚性的一笑:“我有数。”
虽然是夏天,而且这一带山谷中绝对温度不算高,而且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这个早上天气都是阴霾的。但不知何时起,在云层中藏了半天的太阳奇迹般割开云层,露出了一角,霎那间,阳光如瀑布从万仞高空的流泻而下。群山顿时绿得发亮,好像被什么染料泼过一样;江水波光闪烁,就像芭蕾舞演员鞋尖踩出的光点。
陆筠过了一会才回神,想起他还没有吃饭,自己下午的事情还有一堆,此时真不是说话的时候。既然晚上还可以见面,不用着急一时。
她就像平日的任何一天一样,对他展颜一笑先行离开了。
不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此后的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她都在不停的回想那个见面的细节,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她的记忆就像被人恶意的篡改了,遗弃了她她只记得他浑身沐浴在阳光下,修长的身体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地震的来临一点预兆都没有。
那时大概是下午四点,陆筠正在江边的平坝上看技术人员递过来的统计资料,还在美滋滋地设想,如果照这个工程进度发展下去,明年六月之前,工程项目事情可宣告完成,她和吴维以就可以回国了。
然后忽然发觉双腿没来由的打颤,头晕得厉害;惊讶地去看周围的几个同事,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愕然,努力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谁用近乎尖叫的声音吼:“地震了!蹲下!”
这样一提醒,所有人都明白了,纷纷抱着头蹲在地上。
那种晕眩的感觉持续了大概一分钟,颠得陆筠觉得肠胃都不舒服。震动快要结束时,由远及近的剧烈声响终于隐约传来——那是整座大山,不,整个地表的震动,像一头沉睡了千万年的巨兽,复活过来,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发泄愤怒。
颤巍巍的抬起头并站起来,目瞪口呆的发现,百米外的办公区宿舍区的房子垮塌了一小半。作为工程师,应变忽发事件的能力都是足够的。陆筠甚至来不及目瞪口呆,立刻判断出这次地震的震级绝对小不了,足以对工程和人员造成巨大的危害。
还是一样的青山绿水,但好像忽然就不认得了。不再是熟悉的那个世界,地球愤怒地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面容。
距她最近的就是钱大华,站在坝子的那一头,她冲过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拿着对讲机暴躁的开吼,陆筠何尝见到他那个样子,吓得竟然一哆嗦,连对讲机的声音都漏掉了几句。
但他的语气竟然缓和了几分,环顾一下全场,说:“吴总,这边还好,看上去都没事。哦,陆筠也在我这里。”只这样短短一句,她顿时放心了,只要吴维以没事就好。
混乱中的却不缺少的就是主心骨。钱大华到底是老工程师,比她镇定,回复在几分钟内就回来,人员伤亡情况不明,但此时正是下午工作时间,基本上没有人在室内,都是平房,建筑结构简单,只要没有睡觉,有很大的机会可以跑出来;各项工程正在检查中,但包括围堰和导流洞在内的最重要的水工建筑暂时没有大碍。
情况大致明确,吴维以负责上游,钱大华负责下游。
他们几个人就在江边,钱大华打电话的时候,陆筠也去查看围堰的情况。围堰是按照七级地震的标准建筑设计的,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是这一次地动山摇的地震?如果围堰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陆筠心乱如麻,最初的震惊慌乱过去,脑子里就只剩下冷静了。她英文最好,吩咐这个吩咐那个,任务不重的就聚到江边稳固的平坝上等待,职能关键的,注意自己的安全,检查工程的检查,还有各种线路的检查。
陆筠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回头去再次看到不远处的房子,猛然想到什么,一跺脚都要哭了:“咱们的资料啊!”
她把江边的施工现场交给别人,几乎是连滚带跑的朝办公室跑过去。所有的资料图纸都在办公室的两台笔记本电脑里。她走之前看了一眼,电脑稳妥的搁在桌上,而那间办公室垮了一大半。
如果说前几分钟因为震惊没完全缓过劲,现在大脑从木然的情况恢复过来后,才意识到其中的可怕。
办公室就像一只被压扁的蛋糕,门几乎已经被压歪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从门下钻进去。那年决定修电站后,临时用木料、泥土、和少量的砖块修成的这一片的办公室。木头房梁咯吱咯吱作响,在痛苦的呻吟;砖块时不时的上掉下来,天花板扑哧扑哧的掉灰,四周充满了呛人的灰尘味。带着玻璃窗的左右两边的墙壁垮了,屋子里异常阴暗。
在被压垮的屋子里行走,真是提心吊胆。所幸角落里的电脑没有被东西砸到。陆筠一把扯下了电源线,抱着两个笔记本就开始撤离屋子。
赶紧离开,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离门口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她着急地向外走,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不是具体哪一个地方,是整个屋子都在剧烈的晃动着,刚刚才消散的晕眩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袭来上。
余震,并且还是不小的余震。
她脑子里顿时闪过这个念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像妖怪的脚步,逼得她不敢回头,小碎步的行走变成狂奔,她一口气往着唯一有光的地方跑过去。
有东西重重打到了头,她不管;有砖块绊到了脚,她依然不管,看着前方的光亮,脚步一刻不停。
还好,赶上了。在她钻出来的一瞬间,办公室全部垮塌。陆筠回头看了一眼,烟尘弥漫。
外面有明晃晃的阳光和脚踏实地的土地。此时的阳光锐不可挡,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陆筠头晕目眩,头重脚轻,身体好像进入了云端,慢慢飘起来。
巨大的疼痛从后知后觉的后脑勺漫上来,疼得她意识模糊;她再也站不稳,眼前金星乱舞;瘫软到地上,怀里的电脑笔记本一前一后掉出来,整个人重重砸到了地面。
她听到有极其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叫得那么用力和辛苦,就像杜鹃泣血一样痛苦。她努力的抬头看了看,可两眼彻底失去焦距,一片模糊,连阳光都不分明了。她试图握住他的手,让他放心。有人抓着她的手臂,一声声的叫她支持下去。她想,大概是吴维以吧。
那是地震前,她最后一个意识。
等到她再次回复意识,已经是两天后夜晚。周旭说她被东西打到了头导致昏迷,腿也受了伤;但幸运的是,躺了几天居然慢慢好转。更好的情况是,物资和医生也在路上了。
那两天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
她知道那场地震是7.6级,震心距此一百多公里;还知道工地上人员的奇迹般的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这两天期间余震不断,大坝出现过一次险情,险些决堤,经过连夜补修,没有酿成大的事故。
除了失踪的吴维以。
那天晚上围堰决堤的时候,他在现场指挥;夜黑风高,现场乱成一团,等险情过去后,所有人拍手相庆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见了。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寻找吴维以就成了他们生活的重心之一,陆筠知道最后关于他的消息就是有人在下游十多公里的地方发现他,几番周转,大概被送回了国。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留在巴基斯坦的办事处,多方打听,用尽了一切办法寻找,却一无所获。那样一场大的灾难,失踪的人上万,一个人的生死算不了什么。
问到大使馆,那边很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搞错了。又说在地震中的失踪,差不多等于死亡,劝她节哀。个人在大灾难面前,始终那么渺小,宛若尘埃。
半夜时候她绝望地扯自己的头发,洗冷水脸,大把大把的吃安眠药。直到某一天睡了足足一天,险些再也没有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窗外鸟的叫声,看到漆黑的夜空,慢慢褪色成为一片深蓝。
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路虽然难走,还是要走下去。希望虽然渺茫,但没有那么渺茫。眼前的一切未必是永恒。万一哪一天他回来了,她不在怎么办?
短暂的休整阶段之后,水电工程再度开工。不少人因为被地震吓到回国,包括周旭和钱大华,只有她留了下来。
他向来认真,做事有始有终。目前他暂时不在,她代替他坚持下去。仅此而已。
二十九
陆筠决定回去找吴雨。
她下了班,再次去了孟行修带她去的那家餐厅,却得到吴雨今天不上班出去外面去的消息。吴雨没有手机,也联系不上。她想了想,在餐厅显眼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两样菜,看着夜色中灯火闪烁的城市,用守株待兔方法的等她回来。
一个人在这样的中高档的餐厅吃饭总是有些奇怪,她也不管,极有耐心地等着,还遇到了一个曾经采访过她的电视台的记者宁渐,年纪不大,专业水平却相当不错,采访时很有分寸,私下也经常跟她联系。陆筠的朋友不多,有这么一个主动跟她联系的人,她非常感激也很领情,干脆邀请了宁渐跟她一起吃饭。
宁渐极能聊天,这顿饭吃的也不寂寞。那顿饭差不多吃完时,旁边那个跟吴雨一样年轻的小服务员终于告诉她,吴雨回来了,去餐厅后面的宿舍了。
那是一套一室两厅的小屋子,六七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租的,很背光,条件不并太好,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
吴雨对陆筠的出现既不好奇也不惊讶,她端着个盆子去水槽洗衣服,熟练地泡好了衣服,回头看她一眼,闷闷说:“你怎么来了?”
陆筠说:“昨天的事情,我来跟你道歉。”
吴雨面无表情:“昨天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不是,”陆筠说,“我没有男朋友。”
吴雨半天没吭声,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
陆筠也不是真的要等她说话,自己靠着门,阴暗的屋子里全是寒气,从鞋底蔓延上来。她吸了口气,慢慢说:“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找过他的,我费了所有的力气去找他,可是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告诉我节哀……你知道等待是什么感受吗?第一个星期过去,以为他会回来;一个月过去,开始忧心忡忡;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希望一点点丧失,人就绝望起来……连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吴雨把浸在冰水里的双手抽出来,转了个身子,正对她,用怪异而压抑的语气开口:“陆工程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认定你跟我阿哥有关系?”
陆筠一呆:“不知道。”
仔细想起来,这件事情说来也奇怪。两人其实认识了不到十天,昨天在酒店的碰面不过是第二次,吴雨的情绪忽然变得那么失控,那么愤怒,一口气说出锐利的指责,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事情——理论上来说,她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她跟吴维以关系不一样。
吴雨沉默一下,才说:“你身上有我阿哥的味道。”
这样突兀的一句话让陆筠觉得自己的智商统统不够用,她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啊?”
看到她那么茫然,吴雨又再说了一次:“你跟我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身上有我阿哥的味道。我第一次跟你搭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陆筠完全无法跟上她的思维,她完全是一幅听天书的表情,傻乎乎地提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茫然问道:“什么味道?我快两年时间没看到他……哪里有什么味道……”
“不是这种,”吴雨看着她笨拙的举动,露出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合的苦笑来,“不要闻了,这是我们漠人的说法,你们汉人不懂的。总之,你身上既然有他的味道,你是他最亲密的人。所以我才会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其他人放弃没有关系,只有你不能放弃他。”
昏暗的灯光下,吴雨的表情十分凝重和悲哀,凝重得让人怀疑这么年轻的面孔上是否能承受那种复杂而沉重的感情。
陆筠也沉默了一会,“我爱他,我怎么会放弃……”说到这里她些微一顿,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吴雨,“不要瞒我。你究竟知道什么,又究竟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
吴雨扔下手里的衣服,无声地笑了笑:“看来我阿哥没有告诉你一些事情,不过我也猜到了,你终究是外人。”
她笑起来表情异常的美丽,陆筠一个闪神,居然花了眼。她皱了皱眉,焦急地问:“小雨,不要卖关子。”
然而吴雨一点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也没有。她平静地擦干了手,走回没有旁人的客厅,端着杯子喝了口水。
陆筠跟着她的脚步出来,很有耐心的等待下文。
“事到如今了你就不要再说话说一半了。”
“其实我懂得也不多,只能隐约从你身上了解那么一点。我阿爷说我没有那个资质,学不好,”吴雨终于正色开口,“陆工程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阿哥的下落,那过两天跟我回一趟沅西。”
陆筠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
“好。”
回沅西一路的行程都是陆筠安排的。先是差不多一个小时的飞机,再是四五个小时的大巴车,最后是绵延不断的山路,据说,要走一个小时。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偶尔视线交汇,但也很快避快开。似乎所有可以说的话都随着一路疲乏的奔波而消失殆尽了一般。
吴雨走路很快,陆筠几乎跟不上她,只能勉力奔走,根本不及去观察路边的风景。好容易她在一条小路面前站住,她也得到了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山中的漠寨。
正是四五月份的沅西,满山遍野都是绿色,那些绿色是如此的浓密,仿佛吧山中的五颜六色的野花也似乎染上了一层绿色,看得久了,视线之内全是满山满野的鲜活。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到底是何等的山清水秀,才出了一个吴维以。
陆筠长久的盯着这样的景色,各种声音都从脑海里淡去,想起来的只有当年吴维以那些略带笑意的声音——略微有点低沉,音色却极美,不徐不重的,就像面前的这条清澈的溪流一样,慢慢的流淌到人的心里去。
吴雨看到陆筠眼神的光芒渐渐散乱,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起伏,心里已经有数了,扯了一把她,问:“在想什么。”
陆筠回神过来,目光落在最近的梯田上,掩饰地笑了笑:“没有什么。”
吴雨看她一眼,拐上了一条田坎里的小路,陆筠很快跟上,又听到她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我阿哥跟你说过我们这里?”
“说过的,”陆筠不重不轻地回答,“我们当年说好了,一回国他就带我来沅西,拜祭他的妈妈。”
吴雨“哦”了一声,“想得很长远。”
然后两个人再也没说话,树叶在风中哗哗直响,仿佛是在为她们的行走伴奏一般。
漠寨的建筑多是土石结构的吊脚楼,飘出缕缕炊烟。最近的一栋小楼的栅栏上晾晒着的几件半圆形的蜡染挑花百褶裙,在阳光下那么鲜艳,并且漂亮得惊人。
寨子里的路漫长而曲折,小路上上下下,经过一件件房屋门口。有老人坐在门口纳鞋底,漠家小姑娘小男孩在道路上跑来跑去,也有成年人背着竹搂进进出出。路过某个大院子时,几个小孩高兴的从屋子里跳出来,跑到吴雨的怀里。他们用漠语聊天,陆筠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能依稀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判断出在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
吴雨半蹲着,笑眯眯的跟那些小孩子们说话,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这个女孩不过是个大孩子。
大山里的漠人不多,成年人大都出门打工去了,几个小孩子对这个忽然出现衣着和他们明显不同的陆筠非常好奇,眼珠子不停在她身上打转。吴雨见状,指了指她,用汉语说:“这是陆阿姨,客人。”
小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歪着头看陆筠,陆筠见状,也匆匆忙忙的蹲下来路出最温柔的笑脸。她从心底开始后悔自己出门匆忙,行动急促,结果什么都没来及带上,早知道有这么多小孩,应该买点礼物过来了。
吴雨拍拍他们的后背:“去玩吧。”
小朋友们很快散开,陆筠环顾四下,“你家呢,在哪里?”
吴雨指了指前方的那间门户紧闭的屋子,“到了。”
吴雨的家和漠寨其他房子一样,几间小小的土房,没有什么人烟。在院子里可以看到厨房的构造和墙上的几只牛角,到底是少数民族。房屋外是一块平坝,阳光下铺了快黄色的竹席,上面晒着红彤彤的辣椒,黄澄澄的南瓜片,在傍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依然没什么话,一前一后沉默的进了那件光线阴暗的堂屋,在桌子上放下了行李。陆筠顾盼了一会儿,真是家徒四壁,但却很整洁。吴雨去厨房拿着一只葫芦瓢盛了水出来,递给陆筠:“喝吧。”
也不知道是哪里担来的泉水,真是异常清冽。
陆筠喝足了水,也有了力气,擦了擦额头的汗,问吴雨:“你家没有别人吗?”
“还有我阿爷,现在大概在山上做农活,一会就该回来了。”
陆筠忍了忍,还是问:“你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