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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爸爸是语文老师妈妈是记者,工作都要和文字打交道,她从小开始就在父亲的要求下写日记写随笔写作文;随着慢慢长大,她发现自己更偏爱理科,对作文越来越头痛。父母很支持她学数学,于是,各种各样的数学补习占了她绝大多数课余时间,写日记的习惯也没能保持太久,基本上到了小学四年级就废止了。直到上初中后周老师硬性要求大家写周记,以此培养学生们的写作能力,所以她也写了半本周记。
所谓的周记,就是记录本周学习生活情况的记录。郗羽的周记里都是规中规矩的记述文字,而且字数还比较少。她看着当年稚嫩的文字,想起了许许多多已经被遗忘的当年许多事情:一道奇葩的难题,一次有意思的实验,学校的文艺演出……而且她在周记里提到了一次潘越。
12月2日
二班的潘越收到了一张五百块的稿费单,周老师跟我们说要多跟潘越学习。五百块的稿费呀!据说稿费是千字一百,也就是说他发表的文章居然有五千字啊。我跟爸爸妈妈说了这件事,他们说现在认识写作的到好处吧?可以赚钱哦。爸爸妈妈还说,发表文章是很容易的,只要我按照他们的意见修改做作文,就可以达到发表的标准了。
我于是把作文交给了爸爸妈妈,爸爸改了其中一篇,妈妈又改了一篇……爸爸觉得妈妈改过的作文充满了新闻腔,妈妈觉得爸爸改过的作文毫无童趣,一看就是大人操刀的,他们都认为对方改得不好,甚至吵起来,吵得面红耳赤!妈妈最后提议,把这两篇文章投稿给作文杂志,看看人家会发表哪一篇,就说明哪一篇的水平比较高。爸爸同意了妈妈的计划。
哎,爸爸妈妈,我想说,这是我写的作文呀!
奇妙的是,她在初一下学期开始的一篇周记里,记录了这件事的下文。
4月5日
我的作文发表了,是爸爸修改的那篇作文发表了!妈妈认输了,说爸爸赢了比赛。
我一点都不高兴。我拿着杂志看的时候却发现,这篇发表的文章和我自己写的那篇差距极大!爸爸改了好多内容。这就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篇作文到底是我写的还是爸爸写的?这样算不算欺骗呢?如果爸爸只改了作文里的一个字,当然这篇作文是我写的;如果改了二十个字,肯定也是能算我写的;可我统计后发现,爸爸在我的作文的基础上居然改了两百多字!我这篇作文的总字数也仅仅只有六百多。
前几天我看了科普书,提到了“忒修斯之船”这个悖论。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
爸爸把我的作文改得非常漂亮,可这篇作文还能算是我写的吗?
在这两篇周记的触动下,她想起了当年的一些细节。
原本以为文章被发表是很开心的事情,可她那时候一点也不开心,还因为这个问题和潘越还聊了几句。潘越发表过的文章简直比她写过的还多,在发表文章这件事上还是有点发言权的。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跟她说,文章应该是创意居上,然后是字词句的表达方式。文章被修改得这么多,到底还算不算自己的作品?应该不算了。她应该做的是从爸爸妈妈的修改中吸取养分,看看他们修改了什么地方,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修改,这样写作水平才能快速提升。
那之前她和潘越不熟悉,聊了这番话后,两人算是熟悉了一点儿。
在潘越的鼓励下她卯足了劲准备再创作一篇真正意义上自己的作品——可惜没过多久她就遇到了潘越坠楼一事,于是这桩关于“发表作文”的生活细节被她彻底遗忘在了脑后。
她的人生也随着转学这件事被彻底改变了,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第42章
全家人都睡下后,郗柔推开书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看着戴着耳机抱着电脑盘腿坐在地上的妹妹,郗柔无奈叹了口气:“小羽,你在干嘛?”
她正呈现出一种“入定”的状态,这是她痴迷于某件事的习惯性姿态了。
耳机里的录音恰好已经播完,郗羽听到了姐姐的谈话,她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看看当年的笔记本。”
郗柔谨慎地问:“和潘越的事情有关?”
“算是吧。”郗羽不想在姐姐面前说太多,免得她太担心。
“潘越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姐姐面前,郗羽没什么好隐藏的,她概述了一下事件经过:“我跟教授提起了潘越的事情,他发现事有蹊跷,觉得潘越的死并不是单纯的自杀事件。在我的拜托下,他跟我一起来了南都,帮我调查这件事。”
潘越的死并不单纯——或者说郗羽和她那位教授觉得不单纯,这一点郗柔也有所预料。实际上她在回家的路上和老公已经讨论了好一会。黎宇飞结合了近日发生的事情,判断认为,郗羽回国后因为机缘巧合重新遇到了老同学程茵,而她在程茵这里又获得了一些和潘越有关案件的新线索,于是火急火燎带着这位横空出世的李教授回了南都,想要仿效福尔摩斯波洛等大侦探查清这件旧案。
至于这两人是否有能力查清这件旧案,黎宇飞并不看好。他不是刑警,但也是警察系统内的,知道刑警的工作方式。警察当年把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这两个外行人是很聪明学历也很高,但他们能调查出什么?毕竟专业不对口,学历可不等于侦查能力。调查旧案是一项系统性工程,需要敏锐的观察力、逻辑推理能力,更重要的是背靠公安系统的强大数据库和人手调配能力。
但是郗柔的看法和老公又不太一样。她知道潘越的事件是郗羽的心病,妹妹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对他的死负责,如果他们能调查出潘越的死不是自杀,想来郗羽从此也释怀了。
“蹊跷?什么蹊跷?”
“现在不好说。”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还没有。”
各种图书笔记铺了满地让郗柔没法下脚,她想了想挪开了一叠书,和妹妹一样盘腿坐在她对面,问她:“你觉得李教授有能耐调查出这件老案子的真相吗?毕竟都过了十几年了。”
书房内灯光很明亮,郗羽整理笔记的手一顿,“说实话我不知道,就算教授本人也不能给我这个承诺。但我想,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查出来,那就是教授。而且……”
而且他也是此时此刻唯一站在她身边,愿意支持她的人。
郗柔没追问,盯着妹妹:“你相信他?”
郗羽毫不含糊,说话掷地有声:“是。”
自家的这个妹妹到底多久没有这样信任一个人?郗柔一瞬间有些恍惚。
“但这件事可不容易……你们具体准备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具体的做法我还不太清楚,我不知道教授做事的办法,”郗羽说,“至于姐姐,应该不会再麻烦到你和姐夫了。”
“哦……”郗柔转开了话题:“说来,李教授应该还没有结婚?”
郗羽低下头去继续翻着下一叠笔记:“没有的。”
“那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嗯,没有。”
关于这位“李教授”,郗柔琢磨了一个下午,积累下来的问题简直有山那么多,此时一个个有条不紊向妹妹扔来。
“李教授的年龄看起来不大,他到底多少岁?”
“今年三十一岁。”
“也就比我大两岁啊,”郗柔观察着妹妹的神情,且笑且叹:“想起来真不公平,有人三十岁做出的成就,另一些人皓首穷经一辈子也做不到。”
郗羽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80/20法则,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公平。”
大概是因为自家妹妹也是这20%里的一员吧,郗柔心中感慨里这一句,笑道:“我想,这么优秀的男人,就算是在牛人遍地走的哈佛大学,在女性看来应该也是很抢手的吧。”
郗羽的警惕心是有的,她有点察觉到姐姐的意图,胡乱说了句“大概是这样”准备把话题忽悠过去。
这其实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赵蔚曾经跟郗羽分析过在美国“找对象”这件事的难度。可以这么说,在美国的未婚女性群体中,白人女性最容易找到男朋友,亚裔女性第二容易找到男朋友;可对男人来说就未必是这样。在美国,最容易找到女朋友的肯定是白人男性,最不容易找到女朋友的一定有亚裔男性。大多数的亚裔男性,不论你学历多高,都很难得到女生主动的青睐。造成这种“不容易”的原因很多,相貌身材性格财力都是导致单身的原因。
但是李泽文却打破了常理。据赵蔚这个社交面比较广也喜欢八卦的人说,李泽文在女性中是相当受欢迎的,不过他平时持身甚正,再加上有个“教授”身份护体,阻拦了不少来自学生的求爱,否则估计对他有兴趣的异性还会多不少。
郗柔看得出妹妹不想谈这个话题,也觉得有些无奈。她并非存心要这么八卦,她对妹妹找到男友这件事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么多年来,妹妹对异性一直心怀戒备,此刻看到她身边出现出现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异性,再次好奇起来。她目睹了妹妹的当年的崩溃,跟着她一起经历她这些年的生活,她深知妹妹对着男女感情的态度,对此也有些绝望。
四年前她结婚,郗羽也趁着圣诞假期回家顺便参加姐姐的婚礼。郗柔这个准新娘子于百忙之中听到妹妹接了几个奇怪的电话,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sorry”“i-msosorry”,还重复了好几遍。当姐姐的人对妹妹的感情生活有着理所应当的好奇心,郗柔一通盘问之后得知了情况:打电话来的是妹妹在美国的同学,追求过她遭遇了失败但还在继续尝试。
郗柔当时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觉得妹妹也应该感受到这份幸福,于是劝妹妹考虑不要着急拒绝别人,完全可以找个合适的人谈一谈恋爱;郗羽坦诚自己的心理问题,说自己没办法和别人开始一段感情,这辈子就打算一个人过了。末了她还鼓励姐姐多生孩子:“放心,我会把遗产留给你孩子的!”郗柔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无语问苍天。
郗柔没给她逃避的机会,语气轻快地转开了话题:“中午的那顿饭,是李教授结账的。我本来想结账但是没有机会。”
郗羽把注意力从手里的几个笔记本上转移开。
姐妹俩相知甚深,她早就从姐姐近似玩笑的话语中听懂了潜台词,她干巴巴地说:“钱的事情,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他钱的。”
“也就是说还没给?”
“……我回美国后会还钱给他的。”郗羽真不好意思跟姐姐说“我没钱”。
郗柔道:“小羽,其实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情。”
“……”
作为一个比较有空的小学老师,郗柔当然有时间在朋友圈喝鸡汤,比如“评价一个人男人是不是爱你,就看他愿不愿意为了你付出。如果他有钱,就要看他愿不愿为你花时间;如果他有时间,就要看他愿不愿意为你花钱”这种看起来很有深意的句子。郗柔觉得这话挺对,在她看来,李泽文为了郗羽又花时间又花钱……要说没点啥真是谁都不信。
“不要觉得我八卦多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到你和一个异性走得这么近……我觉得李教授对你似乎不像是普通老师对学生的态度。”郗柔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妹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妹妹不是一个口头上很厉害的人,她很少说谎也没有说谎的才能。
郗羽抬起手,打断了姐姐的话。
对别人,她可以打个哈哈敷衍了之,对自己姐姐,她摆不出“请你少管闲事”的态度。
“……说实话,我不知道。”郗羽平静地看着姐姐,“姐姐,我暂时不想去想‘他为什么帮我’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潘越是意外死或者自杀,更或者他杀。其他事情的重要程度都在此之后。”
就算她再怎么自我催眠,拒绝谈论感情话题,但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她也不可能半点不察觉。
一个人帮你查一起coldcase,不求任何回报,这种事情从概率学上来分析,虽然很渺茫,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世界上就是有福尔摩斯波洛那种人,他们有正义感,有好奇心,对复杂未解的案件很执着,当有趣的案件发生时,他们宁可百忙之中自掏腰包,耗费自己的精力,顶着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满城跑,也要参与进来。
何况,也许李泽文的态度还有另一种答案:这件旧案里还有程茵曼妙的身影时隐时现。
李泽文的付出,没准是为了程茵。郗羽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事情总归会图穷匕见。到了最后,李泽文教授不论对她有什么要求,当然都会开口。
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至于李泽文开口后自己作何反应——就让那个时候的郗羽去烦恼好了。现在的郗羽太忙了脑子里乱成豆腐渣,忙得没有任何纠结的时间。
“小羽,我希望你幸福,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如果你不愿意恋爱,不愿意结婚生子,这些都没问题,你想留在国外也很好,爸爸和方阿姨我会照顾,你安心做你的研究,当你的科学家,我一个人来尽孝就可以来,”郗柔前倾身体握住了郗羽的双手,“但假如有那么一天,你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或者说值得去喜欢的男人,我希望你不要逃避,多给自己一些时间想一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是的……我会的。”
郗羽盯着姐姐的瞳孔,郑重许下承诺。
第43章
早上七点五十,郗羽迎着早高峰的人流背着挎包达了李泽文下榻的酒店,上电梯到了三十层。她站在李泽文的套房前摁门铃——奈何无人应答,于是她拿出手机给李泽文打了个电话。
连续打了好几回电话没人接,郗羽想了想,又给周翼打了个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
周翼用彬彬有礼的客气语调解释两人的去向:“郗小姐,我们都不在房间里。我在外面办事,你找李教授的话,可以去宾馆的游泳馆看看,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他说要去游泳。”
这么早就出去办事?李泽文对他的压榨真是厉害。
“……哦,好的,谢谢。”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她费了一点功夫才找到环江大酒店的室内游泳池。酒店的游泳池有两处,一处室内一处室外,室内恒温游泳池在宾馆的地下一层,修得非常豪华,完全参照国际竞赛的短池标准修建的。池水清澈见底,水温常年保持在28摄氏度。
因为时间尚早,游泳馆相当空旷,见不到其他人,郗羽犹犹豫豫地往里走,脚步踩在地砖上几乎都能产生回音了。走得近了,她发现隐隐约约望见蓝光粼粼的泳池中有一道正在游泳的身影,那是标准的自由泳姿势,泳者双臂优美流利地前后摆动,双腿姿态矫健的划开水波。
想要辨认出一个游泳的身影是很有难度的事情,郗羽只能大致从身材和身高上判断,这个人有点像李泽文。
她环顾四周,泳池旁边的沙滩椅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台浅水区旁的沙滩椅显示出了不一样的存在感——白色浴巾搭在木制沙滩椅上,旁边的圆桌上放着一台手机,看上去十分眼熟。
不做他想,泳池里的这位一定就是自己的教授了。
于是她站在岸边,安静地等着他游完泳上岸。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五分钟,对方在泳池里始终保持了均衡的游泳速度,可见游泳颇有余力。
在泳池里往返了二十个来回之后,随后那道身影沉入水下,急速地朝着郗羽潜泳逼近,几秒钟后,李泽文在郗羽惊讶地视线中猛然破水而出,她站在旁边恰好不远不近,一些晶莹的水珠溅到她的小腿上。
李泽文站在泳池里,把泳镜推到额前,微微仰起头,对郗羽微微一笑,“久等了。”
“没什么,教授,我也没等多久的。”反正她穿着短裤和凉鞋,溅了水也无妨。
他站在在浅水区,肩膀宽阔,水恰好没到他的胸口,水下显出结实的肌肉。这是郗羽第一次看到李泽文穿得这么少,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不戴眼镜的模样,有种别样的新鲜感。李泽文平时戴着眼镜,显得儒雅而温和,摘下眼镜后就能发现他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眼睛。
“那个,教授……周翼说你可能在游泳馆,我就找来了。”
“有时间有条件的话我会在早上游几圈,”李泽文站在浅水区,自下而上对她伸出手,“你要不要下水游一下?我让服务生给你准备一套泳衣。”
“我?不用了,我游泳不太行……”郗羽连忙摆手。
“不会游泳?”李泽文不置可否,“你怎么去南极考察的?”
郗羽无奈一笑:“我是学过游泳的……不过不怎么高明。”
MIT的学生大多数是理科生,大家更愿意泡在实验室里开发脑细胞,提高知识水平,而不是去设备良好完全免费的健身房里锻炼肌肉,郗羽就是其中之一。室友赵蔚是一个很注重健康的人,在她的带领下,她也偶尔去健身房跑跑步踩踩椭圆机。游泳的技能则是申请去南极考察前突击学习的——根据赵蔚的说法,万一掉海里了有个技能傍身也是好的——虽然组织方那边没要求上船的人一定要会游泳。但郗羽深切地觉得如果情况糟糕到掉进茫茫大海,生还概率肯定非常小,就算学会了游泳也不太顶事。
李泽文当然也知道她不可能现在下到泳池里,刚刚的建议无非是调节气氛的玩笑。他往边上的阶梯靠近,双臂划开水波,破水而出。郗羽垂下眼眸,就可以看到他清晰可见的腹肌和修长的大腿,他站得近,肤色匀称下的身体几乎笼罩着她了,比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还要给人以压迫感。
她觉得脸一热,连忙错开了目光,看到了躺椅上的浴巾。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件泳裤,极为清凉单薄,就算室内温度颇高,身上全沾了水也不会凉爽。郗羽连忙从躺椅上拿起浴巾递到他手里。
李泽文微笑着瞧她一眼:“多谢。”
拿了条浴巾真不值得他这样道谢啊……
“……没什么的。”
他换上拖鞋,用浴巾粗略擦了擦身体后,弯腰拿起桌上的手机往外走。
“你去游泳馆外等我十五分钟。”
李泽文从来都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十五分钟就是十五分钟,郗羽再次看到李泽文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种“除了泳裤外一丝不挂”的模样,在这十五分钟里他已经洗澡洗头完毕,换了T恤和牛仔裤,戴上了眼镜,稍微湿润的头发搭在前额,看上去起码年轻了五六岁,走在大学校园里冒充学生都毫无问题。
两人刚刚回到房间,客房服务的服务生推着送餐车进屋,把丰盛的中式早餐摆在客厅的餐桌上。
李泽文瞧她一眼:“吃过早餐了?”
“是的,我在家里吃过了。”郗羽老老实实说。
“没关系,陪我再吃一点。”
眼巴巴看着别人吃早饭好像是不太礼貌,而且早餐的分量也挺多,看起来也挺可口,郗羽听话地陪着李泽文喝了点饮料吃了块小蛋糕,视线随后落到了桌子上的一本厚厚的足有三四百页书上。书看上去是全英文的,书页中夹着一支铅笔。
她起初没太注意,但目光无意中扫过作者名字的时候才发现,这本书的作者就是面前的李泽文李教授。
在美国当教授,首先要保证每年都发表一定数量的论文;比论文更高一个档次的是,专著。这就是传说中的“著书立说”。如果你不发表自己的观点,人家凭什么给你相应的待遇?具体到社科领域,在李泽文这个年龄在名校谋得教职,必须要有一本非常像样的专著才行。
书是纯英文的,出版社就是哈佛大学出版社,书名挺长,翻译成中文大约是《全球化世界中的权力变迁》。郗羽对这本书有所耳闻,听留学生协会的人说,李泽文就是凭借这本书脱颖而出,竞争到了哈佛大学副教授的职位。据说,在这本书里,他以一种新颖的角度、翔实的数据详细的数据论证了信息社会现代社会中权力是如何被组织,被集中、迁移,最后被利用。还据说,这本书在政治理论的学术圈引起了轰动。尽管这本书中许多的观点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但学界普遍认为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专著,至少提供了一种新颖的理论方法和另一种看问题的角度。
郗羽好奇地问:“这就是你的那本著作吗?”
“你知道?”李泽文抬起眼眸。
“听到留学生协会的一些人说过,”郗羽有点期待的看着他,“我能看看吗?”
她对政治学的确是有一点点兴趣的——否则两年前也不会选修李泽文开设的《国际组织学》这门课了,但她从课堂上学到的那些知识是碎片化的,并不成系统——她的兴趣也仅此而已,作为一名课业负担很重的理科生,她没有弄懂的另一门社会科学的时间。倘若李泽文的这本书没摆在她前面,她也不会想到要去看看到底写了什么,但既然天时地利与人和如此和谐,她倒是有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