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愿意,他素来善辩,这样纠缠于口头上的言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薛苑费力地转开话题,“你现在身上疼不疼?医生说你是前后被撞击,肋骨和手臂骨折,休息一两个月就会好。”萧正宇不依不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实在纳闷他的力气从何而来,只好说:“算是朋友的友谊。”

“我的朋友多得很,不缺你一个。医院有专门的护理,比你更加专业,”萧正宇的话听起来虽然满含嘲讽,但语气却无比平和,他动了动唯一能动的左手,指了一下门口,“好了,薛苑,你走吧。你在这里,我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话说到这个地步,有那么一瞬间薛苑是真想走,可随即在他的眸子里发现了比她更痛苦的神色,心却软了。她指着墙上的钟,“大半夜的,你让我去哪里?这个时间,外面连出租车都没有。”‘萧正宇眉头微皱,静了片刻。在薛苑以为他是默认时,他再次开口,‘‘拿手机给我,我让人来接你。”

她一愣,眼角余光看到他虽然貌似镇定,可双手发颤。费夫人说的话随即跃入脑海,---

你离开他,对他打击太大。

她咬了咬唇,无比僵硬地开口,“没有,医院里不许带手机,怕影响仪器”

“是吗?”他淡淡反问,声音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薛苑深呼吸,接着刚刚的问题说下去,端起碗,“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手臂上了石膏动不了,我喂你。”

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他伤的其实是右手和腰部,左手还是可以动的。那是熬得很好的粥,一开盖就清香扑鼻。萧正宇看着她一手持碗一手拿勺,把勺送到自己嘴边,眼睛里全部是殷切的希望。勺身雪白,她握勺的左手和勺子颜色几乎一致。

明明不想再吃任何东西,还是张开了嘴。刚刚那几句拒绝的话耗尽了他的力气,再也积攒不起力量去推开她了。

两人再不言语,她喂他吃。直到那碗粥见了底,薛苑终于松了一IEI气。她放下碗,把被子拉到他的腰上。他双眼明亮,看不出一点儿睡意。薛苑强打精神跟他闲聊。“费夫人本来也要在这里陪你的,但她年纪大了,明天一早就会过萧正宇“嗯”了一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薛苑说,“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一样,为你担心。李先生前.不久前刚去世,对她的打击应该不小,你又出事,她憔悴了很多。”萧正宇看她一眼,其实她也憔悴了,一张脸上写满疲惫。他苦笑笑一声,自己到底还是心疼她。然而这样的夜晚,又不敢睡,怕一睡过去她就不见了。强忍着疼痛问:“这次回来了,还出去吗?”“短期内是不太可能出去了。”薛苑谨慎地开口,竭力把调职去北方公司的念头压下去。

“就算出去,你也跟以前一样,不会告诉我。”萧正宇微微笑了,薛苑心IEl一沉,但他的神情却异常轻松,仿佛说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不要否认,两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改变一个人。”

薛苑沉默片刻,“你平时开车那么谨慎,怎么今天不小心一点儿?”“那么严重的连环车祸,距离太近,我就算想躲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被撞伤了。”

薛苑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他的手臂塞到被子里,“受伤的人有好些,你算是其中受伤比较轻的,万幸。”萧正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是那么害怕,只怕一个闪神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苑仿佛受到了蛊惑,抬起手摸上他的脸,手指从他眼脸下方花过,直到他的耳边,她轻声说:“你瘦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亲昵得过头了。萧正宇感受着她指尖和手心的温度,低低地叹了扣气,疲惫地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薛苑沉默了片刻,说:“我现在脑子乱,不知道要怎么样。无论如何,现在我是没办法离开你的。我不能见到你受伤,还装不知道。”

她说话时的疲乏之色依稀可见,萧正宇摇头,“不说那些了,你先睡一会儿,我也累了。”大半夜讨论这些事情也实在没个结果。病房里有个半长的沙发,薛苑靠上去,暖气口恰好在沙发上方,温暖的气息从上而下均匀地烘过来,就像有人在耳边呵气,她最后强打精神说了句“如果不舒服就叫我”,合上眼,慢慢睡着了。

她的个子在女孩子中较高,抱着膝盖斜斜地蜷缩在那么小的~张沙发上绝不会怎么舒服。萧正宇觉得思绪全乱,却没时间多想,大概是麻醉药的药效过了,身体的疼痛一波波地侵袭上来,疼得厉害,但无论怎样也不想让她发现.于是咬着牙忍着。半疼痛半昏迷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梦到那个下雨的夜晚,先是董再冰对他冷笑,然后薛苑把戒指砸到他身上,说,滚开。

他被梦惊醒了,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天色早就大亮了,他下意识地去看沙发,空空如也,没有人影,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他几乎以为自己昨夜做了个大梦。

有人推门而入,他满怀期盼,进来的却是换药的护士。他~再克制,终于没让失望之情写在脸上。护士看他醒过来,很善解人意地跟他闲聊。萧正宇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位陪着我的薛小姐去哪里了?”

“她回去拿衣服了,大概马上就回来。”

萧正宇长长呼出~口气,这才放了心。

薛苑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白天几乎都陪在医院里,寸步不离。他的手和腿都动不了,起初几天没办法行走,她推着他在医院里慢慢散步。两人的话其实不多,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个人深知如果一开口说话就会将两人再次置于不可调和的尴尬矛盾中,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维持现状。

前来探病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每天总有几个,送来的礼品琳琅满目。每到这个时候薛苑也只是沉默地站在~旁,或者出去什么地方溜达一圈,干脆回避。来人都是萧正宇各路的朋友,除了张玲莉和刘榕林,几乎没有她认识的。。薛苑现在才知道刘律师和费夫人,萧正宇这对母子关系好得非同寻常,三个人聊天说话,那种姿态虽然只是简单的闲聊,但言谈间对对方事业和家庭关系的熟悉程度,绝不是两三年的时间可以积累的。

她不想打扰他们的交谈,欠身之后就要离开病房。

倒是费夫人叫住她,示意她上坐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不用离开’不是什么外人。刘律师是我的老朋友,过去他曾经帮过我几次忙。小薛,你以后有什么与法律相关的事情,都可以找刘律师咨询。”薛苑尴尬地笑了笑,对两人点点头,客气地回答:“谢谢您。”刘榕林不动声色地笑了,“对了,薛小姐,那幅画转赠给博物馆的手续基本办完了,大概博物馆那边会办一个小型的接收仪式,你到时候出席吗?”“不.,,薛苑摇头,“请全部用李天明先生的名义,根本不用提到我。”刘榕林看一眼薛苑,对费夫人露出个意外深长的笑容。费夫人摇摇头,沉思片刻,拿着包站起来,“刘律师,我们去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下,我有事要问你。”“好“

两人很快离开,等到房间里再无别人,萧正宇问薛苑:“赠画的事情,你想好了?”

“想好了,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萧正宇短暂地沉默,眼睛里却流露出不加隐藏的遗憾神色。薛苑苑在刘榕林面前没有问出的话此时终于可以问出来,“刘律师嘴里说的那个他认识的收藏家,愿意买那幅《读书的少女》的人,是不是费夫人?或者是你?”萧正宇想不到她忽然问这个,然而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微微颔首,“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不用了。”

萧正宇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刘律师那番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我之前就知道遗嘱的内容,也考虑到你会放弃画的所有权,但没想到你做得那么干脆。“

无所谓的微笑浮现在薛苑苍白的脸颊上,她微微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很感激。我的的确确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你,只因为《读书的少女》的确是应该放在博物馆供人欣赏的,而我也不想因为一幅画改变我的生活”

安静的病房里,萧正宇默然片刻,“我对绘画的研究并不像你这样精通,也没有我妈那种疯狂的收藏癖。我想要《读书的少女》,只因为——那幅画是我爱上佻的契机。”薛苑半晌没有搭话,站起来去把瓶子里的花换掉。萧正宇脸色依然苍白,眼睛却有让人惊讶的亮度,“我父亲的本意是准备在去世后把这幅《读书的少女》送给博物馆的,但后来他认识了你,从那时起他就更改了遗嘱。他觉得把画给你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你秉承了他最开始的想法,到头来还是你最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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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我又伤害了你

薛苑自觉早过了因为这种小事争风吃醋的年纪,但还是皱起眉头,她并不是完全生气,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仿佛有人扼住她的呼吸再强行灌了她一碗掺和着醋的黄连水,酸苦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萧正宇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伤势终于慢慢地好转。薛苑也慢慢放心下来。萧正宇很喜欢喝她熬的粥,她就经常熬粥给他,那天她带着熬好的粥回到医院,恰好遇到有人前来探病,那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姑娘,容貌姣好,笑起来异常可爱。

她一进病房就很熟络地跟萧正宇打招呼,说前段时间给李天明写的一本传记出版了,说着从包里拿出两本装订精美的图书,双手奉上。

薛苑一看书皮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无声地笑了,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她看的那本嘛,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何种来历,居然有本领面不改色地把书送到当事人手里。隶正宇大概对这本书也略有耳闻,没有多余的表情,慢慢摇了摇头,说了句,“宋宣仪小姐,想不到你真的写出来了。谢谢你的赠书。”

他这么客气,宋宣仪神采飞扬地坐在病床边,笑眯眯地开口,“萧先生,这本书影响很大》”萧正宇客气得一笑,不咸不淡得说了个“哦”“不过我觉得写得还不太好,”宋宣仪略略思索,又说,“我对李天明先生的生平研究得远远不够,总觉得写得不够精彩。李天明先生一生充满了传奇,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应该可以更深更好得发掘。“

不等萧正宇做出任何的表怀,她抓住萧正宇的手,热切得开口,“萧先生,你能帮助我吗?我保证收里决不会出现您和萧夫人的名字,我只是对李天明先生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经历和过去,实在让我着迷。”

薛苑本想着萧正宇既然之前认识她,自己还是再次回避比较好,却在听到她刚刚那通言论后皱起了眉头,客气地走过去,对她说:“宋小姐,如果你真的对李天明先生有兴趣,不妨仔细研究他的作品,不要只想着在他的身上挖掘讨好大众的八卦。”

宋宣仪进屋到现在都直扑萧正宇而去,没怎么留心到薛苑的存在,此时才正眼看她,见是一个穿着打扮都相当朴素的一个女孩,以为是护工,想到谈话被护工不客气地打断,当即皱起眉头,充满敌意地开口,“你是谁啊?我想尽力还原真相,让李天明先生被大众了解。”

“这本书,我之前看过一次。”薛苑拿起书扔到她怀里,“我不知道你的写作目的,但在我看来,你的目的是挖掘他的八卦,看看他这一辈子有几个女人、有多少隐秘的感情,这些东西除了作为谈资之外毫无用处。李天明先生的人品如何,轮不到你来评价,他大节无亏,社会早有公论。这种东西你写一次就够了,还有必要写第二本吗?”

她的话相当厉害,宋宣仪被质问得一愣,看一眼萧正宇,发觉他面带微笑,全部视线都在这个朴素的女孩身上,气血顿时上涌,脸一红,刷的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我的书没有价值?”I薛苑瞥了她一眼,“没有价值还是我跟你客气,不客气地说,这本书就是垃圾!不过是他的家人好脾气,不跟你计较罢了。”

“你懂什么?”

“我的确什么都不懂,”薛苑冷静地开口,“但是你更不懂李天明先生,这厚厚一本书,基本上没有哪段话提到了他在绘画事业上的贡献,偶尔有些评论,也是照本宣科。我想你不是学美术的人,有些领悟和感受,不过是从文艺理论上看来的。”

宋宣仪脸都红了,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眼看的这番交谈有升级的趋势,萧正宇摇摇头,语调柔和地开了口,“宋小姐,你不要说她不懂李天明,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理解李天明,那就是她了。不过,你放心,如果你还打算继续写传记,我会提供资料给你的。”没料到萧正宇这么轻易就答应她的要求,宋宣仪一愣,又被他的笑容蛊惑,下意识忽略他的前半句话,喜悦浮上了心头,“哦,既然你这样说就好了。真的你。”

她说话时更紧地抓住了萧正宇的胳膊,碰到了他擦伤的伤口,萧正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宋宣仪“啊”地叫了一声,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去掀他的袖子

摸他的手,着急地问:“没事吧?我有没有抓疼你?”

薛苑无声地笑了笑,不动如山地看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萧正宇只看到她的背影,想叫住她时,门却从外面带上了。

还能动的手伸了出去,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本想在外面转一转等着宋宣仪离开再回病房,结果走到门口看到她还在病房里,坐在病床边跟萧正宇说说笑笑,笑声悦耳清脆。她说的都是些轻松愉快的话题,萧正宇的声音听来也格外轻松。仔细想想。自从自己照顾他的这段时间,他竞没有哪次笑得这么开怀过。原因不是不明白,两年前的阴影无论对谁,从来都没有过去。薛苑自觉早过了因为这种小事争风吃醋的年纪,但还是皱起眉头,她并不是完全生气,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仿佛有人扼住她的呼吸再强行灌了她~碗掺和着醋的黄连水,酸苦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无声地离开了,直到晚上才回医院,带来了晚饭,煮的稀饭配了几样小菜。萧正宇细心地打量她,她依旧好脾气地微笑着,下午的负气不翼而飞,还跟往常一样喂他吃饭。其实他之前已经吃过晚饭,明明不饿,还是吃了不少。看着她收拾碗筷,他终于问出来,“这是你自己做的?你做饭的厨艺比以前好了些。”

“嗯,在国外,总要学着做一点儿。”

“宋宣仪的事情,你没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薛苑这时才正色看他一眼,“我当时看的时候就奇怪,这本书里那么多真实可靠的细节,外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为什么作者会那么清楚?离开后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的。既然你跟李又维都默认她写那种东西,我有什么资格去生气?虽然写的是无聊的八卦,好在也没有贬低李先生。”

“她是张玲莉的表妹。”萧正宇顿了顿,说,“写传记,对谁来说都是好事,I里I家去世了就去世了,有这种书造势,博得关注,抬高作品的身价,对画廊来说,总是女子事。对我和我母亲,没有点名道姓,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薛苑完全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利益作祟。“张总的表妹,难怪长得那么漂亮。,’薛苑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意思。萧正宇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她,“怎么了“

“没什么。”

是啊,她怎么差点儿忘记了?萧正宇从来都是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愿意在他身边持帚长伴的女人向来不缺。就连医院里的小护士,哪个对他不是毒至呢?她看了一眼他枕边的那本传记,颇有些感慨地想,上次看这本书时得作者对他的感情有些微妙,想不到果真如此。

她和衣半躺在沙发上,拿过另一本书慢慢看起来。这段时间她每个晚上都无一例外地住在医院,药水味道无论她乐意与否都会闻到。她蜷缩在沙发上,头发如瀑般垂在背后。

看着她没有睡意,恰好自己也没有睡意,萧正宇提议,“有空的话,陪我下一盘棋吧。”

薛苑放下手里的书,点点头,“好的。”

原来费夫人怕他无聊,前几天就送了国际象棋过来。那些立着的棋子,每个都雕刻得极为精美。

两个人下着国际象棋,不久后萧正宇略为惊讶,“你下棋的技术好了很多。”

薛苑拿着一只棋子在手里晃晃,说:“我跟你不一样,你事情多,我比较清闲,除了下棋、看书、消遣时光,也不干什么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可能赢的,萧正宇则更没想刻意地赢她。只是漫漫长_夜,总需要干点儿什么事情才能打发。

随着棋子轻轻敲击棋盘的声音,过去发生过的某些场景慢慢回来。萧正宇沉默片刻,说:“我记得,上次跟你下棋,还是在那个岛上。你说我棋下得很“是啊,”薛苑笑笑,“你记忆力真好。”

“我记忆力比一般人好。记住的东西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美好的总是太,剩下的都是噩梦。”萧正宇柔声诉说,“你以为那些可怕的记忆已经远离,实际上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两人隔着棋盘两两相望。

萧正宇停了停继续说:“这两年其实我一直在想,在董再冰的问题上,我是该,你怎么对我都不算过分。我为了报复李又维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推入火,的确是罪大恶极。你又是个道德感极强烈的人,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薛苑的眉心蹙在一起,露出苦笑,“我只是不能在知道真相后还熟视无睹。重要的是,经过那么多事情,我很难信任你了。”

“我知道你一直缺乏安全感,我也在尽力给你安全感,但想不到还是错失了胡.。”

薛苑沉默着,看着他挥手用衣袖扫开了所有的棋子,握住她捏着棋子的手,自手心很暖。她抬起头来,没有移开手指,但也没说一句话。“我打算出院了,现在又想怎么样?”萧正宇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开始我让百开,你不肯,留在医院里照顾我这么久,难道是为了再次一脚把我踹开?”

这场因棋而起的交谈格外费力,偏偏萧正宇语气极其平静,目光犹如闪电般盯着她。薛苑很清楚这是要不到答案决不罢休的姿态。她根本不敢看他,只怕一看就无力招架。正发愣的时候,温暖的触感从他的手上传过来,脊背像有人拿着羽毛刷过一样,那种轻微的触电感让她一瞬间恍惚。

薛苑毅然抬起目光,眸子里已经是一团说不清楚的雾气。她神色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萧正宇的眼睛,他握着她的手,手指擦拭着她的无名指,好像那里存在着一枚看不见的戒指。他附耳过来温柔地低,:“薛苑,回到我的身边吧,没有你的生活,我过够了。”

这样的语调让薛苑花了两年时间铸成的心房开始坍塌,好在她及时稳住心神,缓慢地把手从他手下抽出来,人也随之站起来,“不要问我这么难的问题。,,萧正宇眉目不动,盯着她的眼睛说:“两年不见,你避重就轻的说话水平越来越高明了。我花了两年时间思考了你说的话,你说得对。我或许也像李又维.对我爸爸笔下的女孩子总有一种期盼的心理。当年追董再冰,除了跟李又维斗气,其实也是因为她很像我爸笔下的画中人。”薛苑安静地听着。

“但你不是。我最初爱上你,是因为你的坚持,我爱你跟别人没有关系,只是因为那是你。我爱的是你,想的也是你,只有这一点,自我认识你后就从没有改变过。你呢,你爱我吗?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薛苑移开视线,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知道,一旦给出了答案,一切就都注定了。

萧正宇捏紧了被子里的拳头,忽然换了个话题,“秦玮前不久结婚了。”

“我知道。”

“在南美洲的两年,你也没怎么联系他。”

“没有必要再联系了。”薛苑摇了摇头,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一个句子,

“我以为两年过去,你会结婚或者有女朋友了。”

“你骗我骗得真是够狠。”萧正宇无声地笑了笑,“当年我追你到沅镇,看到你跟秦玮在一起,的确是想过干脆找个女人结婚。你还真是狠啊,明明知道我就在巷子里看着,还跟秦玮……真是一剂猛药。”

“那是被逼无奈的下策。,,薛苑疲惫地笑了笑,说起别的事情,“我家的那套房子,是你租的?”

“是我。”..

薛苑轻轻握住他放在棋盘上的手,她觉得眼睛酸疼得要命,泪水就季翌: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谢谢你。如果当时我伤害了你,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我爱你,却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情绪,对那些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只会一味地否认和退缩。我曾经用这样的态度伤害了我父亲,随后又伤害了你……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正宇,别逼我,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第四十五章如失如来

薛苑枕在他的胸膛和臂弯里不愿意离开。曾经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一活,但晚上醒过来,还是会怀念。只有在寒冷中打过冷战的人,最能体会到P光的温暖。身边这个身体是如此暖和,那是她走遍千山万水都找不到的温暖。薛苑去了黔东南。这个时候即将过年,不是旅游旺季,她干脆独自去游览也许春夏时节万物生长风光会更好,但薛苑就爱它此时的清静。她很快找到住宿的地方,是在远近闻名的峡谷附近的家庭旅馆。

黔东南风光极美,群山连绵不断,常年苍翠欲滴,总是有不少让人惊心动魄的风光,有十里长滩,有壮美瀑布,山水重重辉映,如画卷舒展。薛苑到的当日去看了大瀑布,只觉得异常壮美。

她于是摩拳擦掌,想好好游历观赏,结果第二天当地就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雪下了足足一天,站在窗前朝外看,漫天雪白,连绵不断的山岭顶部因被积雪覆盖,淡化了本来尖锐的棱角,就像覆盖了一层白糖。在白雪的衬托下,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远近的山绿得罕见,仿佛是被水洗过。

因为这场大雪,山路被堵,想去的地方不能去,薛苑的旅行不得不暂时中断。但她也不怎么介意,干脆静下心来,仔细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雪景来。都是看惯的山林,下雪前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一夜之间,却被装饰得分外明净,满山遍野闪闪发光。前景的草地被雪净化了。房屋上的积雪被树林衬出7一道洁白的轮廓线,在群山的衬托下,轮廓忽隐忽现。

熟悉而又遥远的音乐声传来,那是小提琴声。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阳光像一片轻纱飘下来,静静地笼罩着这个宁静的农家小院。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雪白的自然景象。音符错落,疾许自如,好像片片雪花飞舞。。。。薛苑愕然,失声叫出来,“谭瑞!”

谭瑞也同样惊奇,“小薛姐!”这忽然的变故让他身边的女孩子放下小提琴,慢慢侧头过来。那熟悉的眉阳皎洁得宛如白雪一样的皮肤让薛苑愣了愣,“董再冰?”董再冰自然不认识她,抓着小提琴倒退了两步,躲到谭瑞的身后,胆怯地了拉他的衣服,低声问:“她是谁啊?阿瑞,你认识她?”谭瑞极其温柔地回答,“我的一个好朋友。”

那是薛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谭瑞的笑容。她轻声问:“再冰她可以说话了?病好了吗?”

谭瑞侧头看了看董再冰,微微颔首,“小薛姐,我们去屋里说吧,”又看董水,“我们先上去谈一点儿事情,你继续拉琴把,如果觉得冷就上来。”董再冰笑容无比甜美地点头,再次拿起小提琴架在肩头。太阳略略攀高了一点儿,两人要了一壶普洱茶,坐在阳台上说话。薛苑仔看了看谭瑞,记,忆中的稚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气度。她微微笑,“你好像变了很多,成稳多了。”

“没办法不变。”谭瑞叹了口气,“小薛姐,我记得,这两年,你去南美洲工了?”

“刚刚回来,有一个月的假期,就出来度假了。我一回国就给你打了电话,父母说你也在这一带旅游,我听着似乎不错,也过来了,却没想到真遇到你"

“我们是昨天才搬到这家旅馆的,本来住在几公里外的另外一家。但是下雪,这边风景要好些。

“小薛姐,你没什么变化,还跟当年一样漂亮,”谭瑞也同样观察着她,仿要看出什么不一样来,“不,是更漂亮一些,时间对你真的很温柔。”薛苑抿嘴,“谢谢你的夸奖。”

音乐声再次从院子里传来,这次的曲子是两人都很熟悉的《湖水》。两年前医院的记忆再次随着音乐袭击过来,他们对视一眼。

薛苑开口,“再冰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这两年你一直陪着她?”“很好,她可以说话了,跟正常人一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了,在感觉很幸福。”谭瑞满脸欣慰,眼睛里光彩熠熠,“以前她曾经说过想游遍江南北,我想实现她的这个心愿,带着她到处旅游散心,医生都说没想到她可以恢复到这个地步,除了稍微有点儿怕生,跟正常人一样。“

想到她可以恢复到这个地步,一时间酸楚和高兴兼而有之。

薛苑拍拍他的手臂,

“辛苦你了,再冰能好起来,我真得很高兴。““你呢,小薛姐?这两年有没有什么艳遇?”谭瑞微微笑起来,给她倒茶,’“追求的人该排成长队了吧。”

薛苑哈哈一笑,“哪有啊。:

谭瑞脸色有点灰白,“我在想,两年前的我,真是做了蠢事……你跟萧先生本来都要结婚了,完全被我拆开了。

“不是你的事情,“薛苑说得心平气和,‘我离开他,是我当时不信任他

以成了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的。

“你对自己太苛求了。我觉得信任这种感情,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是要!过了许多事情才慢慢累积起来的感情。”谭瑞身体微微前倾,诚挚地说,“再冰刚开始可以说话,恢复记忆的时候,也很怕我,不肯相信我和任何人:时间久了才肯信任我的。”

薛苑一愣,默默咀嚼他的话,“你说得有道理。谭瑞,你真的不一样了。

“小薛姐,这两年时间,我也明白了很多事情,”谭瑞点头,“不会纠缠以往不放。所以,小薛姐,你也想开一点儿……”

薛苑慢慢绽开一个微笑,打断他的话,“别为我担心,我有数……那天随后的时间里,谭瑞打开电脑,给她看这两年来他和董再冰每到一处所拍的照片,都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哪怕随便一个角落都都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j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董再冰为什么能够慢慢好起来,是的。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就郎了。

薛苑毫无旅游计划,于是那天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干脆跟谭瑞约好了一旦化雪,一起继续下面的旅程。

薛苑住在他们隔壁,吃完饭后一起外出逛了逛,直到天色渐晚才回去。一整天的的晴朗之后,雪也开始慢慢化了。下雪时天气不冷,化雪的时候却很冷。

薛苑回到屋子里,很快钻进了被窝看书,属于董再冰的小提琴声又传了过来。

她昏昏欲睡,可隔壁房间的谭瑞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把屋子留给董再冰,虽然时候不早了,竟也只晌了一声就被人接起来,熟悉而清醒的声音传过来,“你好。”

萧正宇略略诧异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下意识地想到他出了什么紧急的情况,“需要什么帮助?”

谭瑞飞快地开口,“你知道小薛姐回来了吗?”

“我知道。你怎么说起这个?”

”我正在黔东南旅游,今天居然在旅馆遇到她了。”

“什么?”

谭瑞听得出来他的语气猛然紧了紧,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小薛姐看到再冰的病情有了好转,很激动,我看她都要哭了。她最大的心结就是董再冰,再冰能没事,我想她应该可以原谅你了。”

“是吗?”

那边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两年前破坏你们的感情,我真的很抱歉。”谭瑞叹了口气,“这边下雪了,如果你愿意过来找她的话,我可以帮你拖延她两天的行程。”

“好,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萧正宇立刻说,他虽然激动,但仍不失理智,“谢谢你的帮忙。”

“不用客气,算是这两年你资助我的一点儿小小的报答吧。”

萧正宇似乎是微微一笑,笑完后语气回复到那种斯文平和,“再冰也好得差不多了。前几天我帮她申请了意大利一所不错的音乐学校,明年三月就开学。到时候你陪她一起去吧。”

寒风吹来,让谭瑞浑身一个冷战。他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笑了笑,“那就多谢萧先生了。”

第二天依然睛好,院子里的雪被旅馆的人扫去了,其他地方的积雪也呈现出融化的趋势。薛苑还好,有几位被困在旅店三四天的游客终于按捺不住,他们辗转打听到距旅店七八公里外有个无名的瀑布,化雪的时候分外壮观。那几位游客早就被憋得不耐烦了,更听说这一路上风景极美,宛如仙境,立刻相约步行到峡谷去。

薛苑一起床就听到了这个计划,她有点儿闲,也参与了进去。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所以参观者很少。

走了一段路才知那道路何等泥泞。去往常见的旅游景点的马路修得笔直,

可上了小路,立刻显示出下雪后的不安痕迹来。道路混杂着泥土和石块,又湿又滑。这一行人都是在大城市待惯的人,怎么受得了如此颠簸,时常有人摔倒,不过几公里路,愣是走了两三个小时。但是瀑布却美得惊人。

好像~块绵延十米的巨大玉石被人击碎成白色的晶体,从悬崖上滚下来。瀑布下有个水潭,那水是一种罕见的蓝绿色,好像染料一般的颜色,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那样的颜色让薛苑深感迷惑,忍不住想走得再近一点儿,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是块青石板,长着细小而滑腻的青苔,她只动了~下.身体就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她感到有风从耳边划过去。她记得自己所站的悬崖并不高,但下降的过程却很久。清冽而冰冷的水灌进耳朵,覆盖上了眼睛。水下面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是模糊的。她意识迷茫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溺水了,这个时候挣扎也为时已晚。她只觉得身子不停地下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腰,揽起来,浮出了水面,她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模糊而熟悉的侧脸和越来越近的岸边。

眼睛再能视物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两个人浑身都是水,头发贴在额角上,一缕缕地往下滴水。薛苑盯着他的脸看,是啊,那么熟悉的一张脸。

她尚在呼吸,远远没有溺水到需要人工呼吸的程度,可此时的反应无论如何不像是正常人,萧正宇都担心得心像要揪起来,抱着她的脸,“薛苑,你没事吧?入水的时候水花都打到头了,说话啊?”

他现在才发现她脸上的水是热的。水潭沉起一团团水雾,瀑布正发出一阵阵轰鸣。两个人说话其实是听不太清楚,几乎只能靠嘴型判断。萧正宇吻上她的额头,“别哭。”

两个人身上都是湿的,但是谁都不觉得冷,薛苑看着他的眼睛,握住他的那双大手,费力地摇摇头,轻声说:“你身上还有伤没痊愈,疼吗?”

萧正宇拥她入怀,唇贴着她的耳朵,“我不愿意在旅店等你,所以就追过来了。刚一到瀑布,正打算叫你,你就失足掉下去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脱了外套毛衣跳下来了。至于我身上的伤……”

薛苑紧张地抬头,“怎么了?疼吗?”

萧正宇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倒是不疼,就是冷。”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两人都被水湿透了,薛苑穿着厚大衣和毛衣,一湿透就粘在了身上,鞋子里也是。她太冷了,便把手伸到衣兜里,却摸到了冰冷的手机,拿出来一看,屏幕一片黑,进了水,坏了。

萧正宇握住她的手,其实他的手指也是冰冷的,但薛苑感觉很快就有暖意透过他的手传给了自己。

两人相互扶持着站起来,水潭边的大石块长满青苔,非常滑腻,薛苑脚下再次一滑,摔在萧正宇怀里。好容易走到平坦的地方,其他游客和导游也恰好来到了水潭边。

萧正宇追过来的时候请了个当地的导游带路,那是个聪明的年轻人,连忙把他跳入瀑布前脱掉的大衣、鞋子递过来,萧正宇一接过,反手就搭在薛苑身上,又跟导游点头道:“多谢。”

薛苑躲了一下,“你穿着。我浑身都湿透了,穿着也没有用。你穿就行,你是病人,身上还有伤。”

一旁的游客们起初很惊讶,看到薛苑掉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见有人跳下去,又是一惊,现在听到两个人这貌似熟络的交谈和恰当的身体接触,心里都有了数。两个年轻人满脸是水,从额头、眼睫上滴下来,狼狈成这样,看上去仍是一对无可挑剔的璧人。

一位稍微年长的游客就在那里感慨,“叫了好多次小心啊,居然还是掉下去了,好在潭水只有四五米深,不然撞到头怎么办?幸亏这位先生见义勇为啊。”听了他的话,薛苑仰起头来看,她掉落的地方距下面的水潭足有两层楼的高度,如果下面是平地,重伤无论如何都是免不了的,真是幸好湖水够深。她忽然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是后怕还是身上发冷了。

萧正宇是搭车过来的,车子停靠的地方离瀑布大概有十多分钟的山路,出门的时候谁也没有带着多余的衣服,走在密林密布的山中,胸13和衣服一样冰冷,冰冷透过水汽弥漫。

终于,他们上了车。因为下了雪,路不太好走,所以车子走得分外小心,据那位憨厚的司机说,平时半小时就可以到达的路程愣是足足走了四十分钟。当然,这个时间还是比薛苑翻山越岭快了若干倍。

两人回旅馆后很快洗了个热水澡,吃了点儿预防感冒的药,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

到底是家庭旅馆,规模小得很,也非常温暖。两个人坐在一楼厅里的茶座上,要了一壶颇具当地特色的绿茶,在窗外雪景的陪衬下,开始谈话。

薛苑抱着注满热水的茶杯暖手,注意看他的一举一动,的确跟常人无异,就问:“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没问题。”

“那就好。不过,如果你还有伤,费夫人肯定不许你到处乱跑的。”萧正宇微微一笑,费夫人的确不许,不过他要过来,她自然也拦不住。

四周太安静了,薛苑攥着茶杯,看着他片刻,露出个模糊的笑脸,“为什么又要追过来?”

萧正宇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不追过来,我怎么向你要答案?”家庭旅馆里本来客人就不多,现在这个时间一般客人都在午睡,茶座简直安静得过分,连那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小服务员都不知去向。薛苑微微别开了一点儿目光,似乎想在空气中寻求什么支撑一样,但太过寂静,一切都变得不可靠起来,就连屋子里简朴而自然的摆设也加剧了这样的安静。

“答案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目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这样的回答是意料中的,萧正宇也没有显出太大的失望,目光看向她身后的某个方向,“他告诉我的。过来坐吧。”

薛苑回头过去,谭瑞和董再冰已经朝茶座这边走过来了。薛苑被这个意外惊呆了片刻,随即发现董再冰还是微笑的模样。薛苑为两个人倒了茶,董再冰看了眼茶杯,又歪着头看萧正宇,带着些茫然和天真,“阿瑞,这个人……是谁啊?”

谭瑞握住她的手,好脾气地解释,“再冰,他是我的朋友,你叫他萧先生就可以了。”

“嗯。”

董再冰没有说话,手里握着茶杯,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正宇看。她的目光相当古怪,仿佛在思考什么极其难解的问题。随着她注视的时间变长,在座的其余三人脸色也越发难看。

萧正宇起初还礼貌地微笑着,现在却笑不出来了,尴尬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嘴角。他镇定地看着对面的薛苑,她直着腰坐得笔直,静静地瞧着董再冰,没有吭声。

谭瑞的心情也不比这两个人轻松多少,他心里暗叫不好,难道她已经恢复记忆,想起来了?于是他马上站起来,走到董再冰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说:“再冰,我们……”

“啊,我想起来了!”董再冰忽然笑起来,拍手一笑,“阿瑞,他怎么穿着你的毛衣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薛苑身子一软,背立刻靠上了藤椅。

谭瑞伸手抹去额头的汗。

从外表看,萧正宇大概是最镇定的一个,还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和笑容,亲切地对董再冰说:“我掉在水潭里,衣服没法穿了。我带的衣服不够,就跟你的

阿瑞借了一件。再冰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董再冰摇摇头,“萧先生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掉进水潭呢?”

萧正宇正想说话,薛苑却比他快得多,先已经抢了一句,“再冰,是我掉在水潭里了,他跳下来救我的。”

董再冰很紧张地看着她,“是吗?小薛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

董再冰侧头去看萧正宇,还抿起嘴角微微地笑,笑容分外甜美,“萝先生你真好,真是个好人。看你的茶杯都空了,我来给你倒茶。”她拿起小茶壶给他斟茶,碧绿的茶水倾入白瓷茶杯,茶杯里还漂了几片茶叶,颜色煞是好看。

萧正宇随后端起茶杯,对董再冰微笑,“谢谢你。”

天气真的冷下来了,董再冰又为自己倒了茶,小心翼翼吹了口气,小IZI小口地喝起来。一时间气氛非常好,三个人聊了聊天,但因为董再冰在场,可聊的话题也实在不多。刚刚那一幕造成的心悸犹在,于是三人心有默契地互相笑了笑,起身各自回了房间。

白天长途跋涉太久,薛苑又困又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也无心吃饭,拿上大衣就去了家庭旅馆后的竹林闲逛。雪后的竹林郁郁葱葱,在月色下格外明亮。穿梭其中,偶有雪团掉下来,吓人一跳。竹叶的淡淡清香弥漫在空中,那是在梦中才能看到的美景。在外待得太久,身上却渐渐冷了。她不知道萧正宇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只是一个转身之际,身上猛然一暖。她忽然就走不动了,在原地站住,头埋在他的怀中。

萧正宇搂住她,轻声责备,“我找了你好一会儿。穿得这么少就走出来,今天已经掉进水潭里了,不怕感冒吗?”

她并不意外,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永远只有一个萧正宇。那是从认识之初就对她说“需要我的地方,请随时开口”的人;那是在她最困难无依的时候,伸手过来,牵着她去吃馄饨的人;那是在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后说“我帮你,那是我个人的事情,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你完全不需要对我存有感激或歉疚”的人;那是一个犯下错误,用所有的力量去偿还的人;那是给她最好的东西,同一屋檐下对她秋毫无犯,用最尊重的态度对待她的人;那是愿意用自己身体为她遮风挡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灾难,在她掉下水潭的时候他也一起跳下来的人。

薛苑觉得眼睛生疼,脸有点儿莫名的潮湿。她埋首在他肩头,很久之后在月光下扬起笑脸,“不是有你嘛。”

她眼底有一片水汽,有细微的光芒闪烁着。萧正宇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但他用身体回答了——他紧紧拥住了她,那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分开的姿态。

两人最后相拥着回到旅馆。刚刚一坐定,轻柔的音乐声就飘入耳中。薛苑凝神听了听,是隔壁的董再冰在拉小提琴,曲子她不知道,但是格外好听。屋子很暖,他们相拥着。薛苑在萧正宇怀里靠了许久,才说:“董再冰能恢复成这样,我很高兴。这两年的时间,是你在资助谭瑞吗?你也一直知道董再冰的病情好转了?”

萧正宇摩挲着她的头发,柔声开口,“我知道,但我不敢告诉你。她好起来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吗?我不敢保证。”

听着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薛苑只觉得无比安心,她微微闭上眼睛,“她在医院待了三四年,远远不如谭瑞这两年陪着她恢复得快。”

萧正宇说:“医生说她能恢复成这样是个奇迹。”

“我在南美洲的时候,听到过当地人传唱过一首诗歌。诗里说,‘被爱所伤的,只有爱能弥补’。看董再冰的事情,真的是这样。”

薛苑枕在他的胸膛和臂弯里不愿意离开。曾经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但晚上醒过来,还是会怀念。只有在寒冷中打过冷战的人,才最能体会到阳光的温暖。身边这个身体是如此暖和,那是她走遍千山万水都找不到的温暖。

萧正宇吻着她的额头,“那首诗是怎么说的,念来给我听听。”

那时她一个人漫步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里的河边,夕阳西下,给那座小镇的一切都洒上了均匀的金粉。江边的草木春意盎然。有几位老人坐在岸边,偷快地击打着古老的乐器,念着一首古老的诗——

我们失去了方向,在风暴中四处漂流。

漫长的黑暗渐渐聚集,又渐渐淡去。

一些悲伤的往事,无法忘记;

一些欢快的节奏,永不停止。

-被爱所伤害的.只有爱能弥补;

错过而失去的。只能再找回来。

因为幸福那样容易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