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铃忽然响了。丁依楠开门一看,是李又维。对这个预料之外的客人,丁依楠倒是愣了,“李先生?”
李又维笑得满脸和善,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礼物。”
丁依楠拿着盒子,迅速闪开,说:“啊,请进。”
“薛苑呢?”
“她病了,正在床上躺着。”
薛苑果然在床上,穿着睡衣,用厚被子裹住自己,靠着床,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看书。看到他进门,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也不说什么话,又低着头看书。
李又维走到床边,伸手一探薛苑的额头,滚烫的热度让他的手心也发热起来。没想到是真病了,还病得不轻。他凝视她半晌,只见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你换身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薛苑拨开他的手,“我不去。”
她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丁依楠靠着门看着这一幕,她深知薛苑的倔强,一定要有个人一起劝,于是适当地插嘴,“去吧,从早上到现在,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李又维在床边坐下,叹口气,“如果坚持不去医院,也可以,但是会传染给丁依楠。你不想害她吧?’’
之前薛苑倒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她一愣,看了看丁依楠,脸上浮起个苍白的笑容,对李又维说:“你先去客厅,我换了衣服就出来。”她不愿意让李又维送她,但却没办法,他阴魂不散地跟着,只能在他的陪同下去了最近的某家医院,医生开了药,很快挂上点滴。
已经到冬天了,诊室里非常暖和,这段时间感冒的人异常多,打点滴的人不止她一个人,但无论是病人还是陪同的人,都没什么人说话,安静的气氛、熟悉的药水味让薛苑有些稀薄的困倦。李又维买了几份报纸和杂志拿给她看,时不时问她要吃什么喝什么,除此外,倒是甚少说话。
那么安静,简直不像他的作风。虽然薛苑对他的询问一概摇头,抱着毯子过来的小护士还是满脸羡慕地说:“你朋友对你真好。”
薛苑向来不爱辩解,抬头冷冷瞥了一眼小护士就低下头去翻看杂志。李又维却对护士绽开一个迷人的微笑,把毯子展开搭在薛苑的腿上。
那几本杂志大都是时尚杂志,薛苑翻看了一会儿,指着某本杂志上的新闻问李双维:“博艺画廊要跟着国外最知名的几家画廊联合筹办文艺复兴时期经典名作画展?”
“是啊,”李又维瞥一眼新闻,并不怎么热心的样子,“就这么回事。”
“这一个月你们就在谈这个事情?”
“差不多。”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深谈,薛苑“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她又翻了几页,貌似随意地开口,“你送我来医院,我很感激。你回去吧,不用在医院陪我,你下午还要上班呢。这两瓶药水我输完了自然就会打车回去。”
李又维侧头看她,嘴角一弯,笑容异常温柔,“我不愿意发生什么万一。我怎么可能离开生病的你呢?你在我身边,只有这件事情最重要。”
他这话甜蜜得太过分,十足像是电视剧里深情男主角的台词。偏偏这一幕还发生在医院里。薛苑完全怔住了。周围的几位病人陆陆续续地看过来,正在给她换药的小护士早已是满眼羡慕。
薛苑抬眸看了他片刻,想着这件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可是大脑昏昏沉沉,直到药水输完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正在吹冷风。薛苑输液时保持同样一个姿势太久,身体不能活动,李又维拉开车门让她上车,她靠着椅背,说:“你的话让我觉得很困扰。”
“我理解,”李又维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习惯了就好。”
薛苑苦笑,“我现在的日子一团糟,你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好吗?如果你能把我认识你之前的日子还给我,我无限感激。”
李又维微微笑着,丝毫不以为意,“你这是拒绝我?”
薛苑看他一眼,“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不再来骚扰我?”-“我想,这大概不可能。”李又维依然笑容不改,伸手抽走她手里的杂志,“好了,你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薛苑无奈到了极点,起初还想坚持,但两个小时前吃的感冒药到底发挥了作用,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傍晚的时候醒过来,已是夕阳西下。薛苑愕然地发现自己还在李又维的车子里,车子以极快的速度飞驰在宽阔的街道上。视线的前方是宽阔而笔直的道路,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公路两旁是一片平整而辽阔的田野,秋收之后,星星点点的黄绿色落在田地里。
薛苑沉住气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这是哪里?”
路上车辆不多,李又维车子开得极快,此时他稍微放慢速度,笑吟吟地开口:“高速公路上。”
“这个我知道,我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越吴镇。”
薛苑深呼吸,竭力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送我回去,丁依楠会担心的。”
李又维对她一笑,“没事,我给她打过电话了。”
“你带我去越吴镇干什么?”
“我答应过你的,带你看我爸的画,现在我在履行承诺。”
“不用,我已经没兴趣了,不想看。”
李又维侧过头,淡淡地开口,“我强烈建议你,还是应该看看。这段时间你去医院,他大概跟你说了不少事,有多少真假是非,我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自己判断。”
那一路薛苑再也没睡着。她定定地看着前方,直到车子进入越吴镇中。越吴镇虽说是镇,但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规模跟大一点儿的城市不多。前些年薛苑读书时也回过几趟家,因此有不少独特和醒目的建筑,隔着老远也能分辨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摇下车窗,熟悉的水汽味道迎面扑来。最后一抹绚丽的夕阳把河水渲染得好像五彩斑斓的丝带。
车子熟练地一拐弯,通过另一条开往乡镇的二级公路。下面的路她几乎全不认识,但修得很不错,除了略为窄小一点儿,平坦程度比起高速公路也差不了多少。
夜晚真正降临。道路的去向变得模糊,路边纷繁的颜色也一点点退却,远近的树木终于模糊成一片低矮的景象。薛苑没有看时间,估摸着半小时后,车子爬上了某条环山公路。
江南一带,地多平坦,所谓的山也就是小小的山丘绵延成的。这里依山傍水,自然环境极好。一条路修到山的深处,有开发商瞄准商机,建起独门独栋的别墅,提供给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人充当休闲之用。
车子最后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薛苑下了车,首先感到的是久违的新鲜空气。房子大约在山腰,可以看到远处的点点灯光。山中的景物都披上了深色的纱帐,远处的树木连成婆娑的阴影,公路的两旁则是低矮的灌木,叶片挤挤挨挨地叠在一起。晚上起了雾,空中湿气极大。
原来李天明这些年来都在这种地方住,真是神仙洞府。这里的的确确是一个能给画家灵感的地方。
车子停下的一瞬间,灯应声而开。夜色中的这栋房子并不分明,但轮廓分明。薛苑低头看路,地上镶嵌着一块块平展的青石板。
“我爸在这里住了快二十来,房子有些老旧了。”
“岁月静好,何不归来山中老。李先生能在这样的地方养老,很好。”
李又维耸肩,“我爸不会亏待自己。”
薛苑莫名想起上次萧正宇带她去见费夫人,似乎也是这样的晚上。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而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毫无兴趣。她微微地走神,回神的时候看到李又维从车子里拿出了钥匙走向门口,打开门。
“进来吧。”李又维招呼她。
黑漆漆的屋子里,她扶着墙摸黑换了鞋,跟着李又维走了一段路,感觉自已大概在走廊里穿行,这样的夜晚好似流水,喧嚣和嘈杂消失殆尽。四周那么寂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猛然一亮。太过明亮的视觉让她愣了若干秒,黄色的灯光,深色的沙发,厚厚的地毯,老式的炉壁,柜子上同样的位子还有一架留声机。她下意识地问出来,“你不是带我来你爸爸家吗?怎么来了你的屋子?”
“你看错了,”李又维边说边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只是摆设差不多。”
这么一提示,薛苑倒是恍然大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这间客厅比起李又维的房间的客厅要大一些,墙上的几幅油画也不一样,靠墙的柜子摆放着许多美术品。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薛苑也不跟他客气,在最长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困倦地说:“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受你父亲的影响。”
说完这句话薛苑就后悔了,这个时候跟他讨论李天明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暗想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
李又维俯身看她一眼,“没错,他影响了我一辈子。”、
他这语气压得极深,但深刻的怒气根本没有隐藏。薛苑想,萧正宇又何尝不是呢。她的心里不禁涌起稀一阵感慨来,头疼地说:“虽说客随主便,但我还是希望你让我睡一会儿。”
李又维试图拉她起来,“有房间给你睡的。"
“我不想动。”她疲乏得好像一株扶不起来的柳树。
浑身又热又倦,病来真的是如山倒,那张沙发又宽又长,给她睡倒是绰绰有余。李又维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热度犹在,也不想再折腾她,就去楼上拿了一床被子下来。薛苑都快睡着了,歪在沙发上打盹儿,也不在乎衣服弄得皱巴巴,头发是否乱糟糟的。
他忍不住笑了,“今天一天你都在睡觉,怎么还那么多瞌睡?
她摇头,一副不想言说的模样,然后打起精神脱了鞋,从他手里抢过被子展开往自己身上一拉,翻了个身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薛苑一看时间,不过晚上九点多,但是感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浑身酸痛。几番挣扎,她猛然睁开眼睛,视线正对那张绣着竹山小河的窗帘。屋子里光线不好,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光斑明暗交替。很长一段时间,薛苑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逗留。她支着头想了想今天这一天的行动,将支离破碎的记忆慢慢地拼凑起来。她一只手摁着沙发坐起来,那床绵软的被子却顺着身体滑到了铺着厚地毯的地面。客厅里是空的,见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她低头拾起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沙发上,因为头疼、发烧的缘故,她觉得嗓子都快烧干了,又到处去找水喝。这倒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这套屋子和李又维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连厨房的位子都差不多,外面开着几盏大灯,非常明亮。到了门口,薛苑意外地发现厨房里有人正在忙碌着,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太太。老太太面色红润,身体硬朗,看上去六十岁左右。她正拿着勺,把锅里的汤盛出来。薛苑想着这位老人家应该是这间屋子的管家或保姆,于是上前两步,客气地打招呼,“老人家,您好。”老太太笑着侧头过来看她,手里的勺却啪一声掉回锅里,她手指指着薛苑的脸,张大了嘴。
薛苑心想,对老人家而言,应该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吃惊吧。但是老太太怎么会是这个表情?薛苑被老太太看得心慌,连忙问:“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太太惊魂未定,心慌地说:“你……不是叶文婕吧?”
“啊?薛苑比她更惊奇,摇着头连连说,“不是,她是我妈妈。”
“我说呢,实在长得太像了。”老太太忽然笑了,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刚刚以为她又回来了,还在想她真的是妖怪吧,这么多年一点儿都不老,你跟她实在是太像了……’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再仔细地看薛苑的眉眼,甚至伸手去摸她的脸。老太太比薛苑矮了半个头,薛苑便微微蹲下去,让自己和她的视线在一个平线上,任凭老太太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摩挲。老太太很快又开口,“不对,我弄错了,你没你妈妈漂亮。”
薛苑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柔声开口,“您跟我妈妈很熟吗?”
“以前有段时间,我想想看,几十年前吧,还在老房子里,她经常来玩,李先生画了很多她的画呢。到处都是。”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薛苑忽然觉得头也不痛了,身上也不再那么热了,她着急地问:“啊,现在还有吗?我可以去看看那些画吗?”老太太话却多起来,“不行啊,烧掉了,都烧掉啦。”
这件事倒是前所未闻,薛苑一愣,“烧了?”
“烧了好多啊,”老太太摇头叹息,“好多漂亮的画,都烧了……”
“周姨,您的话太多了。”
薛苑正待细问,忽然传来的冰冷声音让一老一少同时往门口看去,李又维语气虽然客气,但牙隙里全是冰冷的凉意。周姨虽被李又维这么说,却依然从容,叹口气,“我老了,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她拍拍薛苑的手,又忙碌地从另一只锅里端出几盘看上去异常可口的菜肴和热气腾腾的米饭来,放在厨房的那张小桌子上,熟练地摆上筷子,又对薛苑说:“又维说你睡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吧,先吃一点儿,吃完后把餐具放在水槽里,我明天来洗。你们年轻人说话吧,我先去休息了。”
“谢谢您。”薛苑诚挚地道谢。
李又维看着周姨离开厨房后,又回头盯着薛苑,“她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你就下来了。”
薛苑感冒未愈,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然后,她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大概是下午的输液见了效果,她发现自己的思绪也慢慢回归了正常,而此时也真的饿了,干脆坐下,一点点地吃起东西来。
周姨的手艺比她想象的好,而且所有的菜都是家乡菜,她一口气吃了许多。吃得差不多时,抬头看到李又维坐在桌子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里似乎有一点儿伤感。
她忽然有点儿担忧,也疑心自己看错,脑子里正斟酌如何开口,他倒是先说:“薛苑,你不知道我多想把你像现在这样关在屋子里。”
这句让她本来还算平和的心情一下子再次绷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又维身体前倾,扯过一张纸巾细心地擦了擦她的唇角。
“只有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薛苑,我喜欢你,不,应该是我爱你。我想把你占为己有,这也是人之常情。”
照例是深情的表白,薛苑却听得汗毛倒竖,压根儿不敢看他,胃口顿时也没了。她干脆放下筷子,极其冷淡地开口,“把我杀了做人体标本吗?这里还真是个犯罪的好地方。”
李又维无声地笑了,眼睛里全是她读不懂的意味深长,“人体标本?你看恐怖小说太多了。不过你放心,我可合不得。我可不想你死,你要好好活着,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对你犯罪呢?”
薛苑看他支着头,目光长久地凝滞在自己身上。他那双眼睛异样的坦诚,也异样的黑,但那黑中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苗,好像被点燃的火。“那你要我怎么想……”薛苑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觉得头痛欲裂,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二十四年的人生中的每一个生活经验都没有教会她如何处理男女关系。对于李又维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表白,除了无奈和茫然,她找不出更多的应对之策。
李又维本来就坐得笔直,现在更直了。
她听到他说:“我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边,仅此而已。”有句话是没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孤独的时候,都会有寂寞的时候。现在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份孤独、惆怅的感觉几乎就像发了酵的酒一样,袭上他们心头。厨房里渐渐静下来,但是,在他们的心里,却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第三十章我不是适合你的人
薛苑简直想象不到这屋子里居然有那么多女人的衣服。柜子里的衣服极多,什么款式都有,旗袍、碎花裙子、衬衣、裤子等等。李又维没有多加介绍,但看到这些衣服的第一眼,薛苑就知道这些衣服全都是李天明画里的模特儿们穿过的衣服。
屋子里光线很好,因为刚刚吃饱喝足,被这暖洋洋的灯光一照,薛苑觉得的精神真是不错。
李又维则从衣架上扯下一件有着精致绣花、做工细腻的旗袍递给她,言简意赅地开口,“穿上让我看看。”
她因为无奈而头痛,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你爸爸画中的那些女人。”
“这个由我来判断,你穿上就可以了。”
他的话没有任何回旋之意,薛苑知道说不过他,只好妥协,“那你先出去,让我换衣服吧。”
李又维一离开房间,薛苑就开始试衣服。
屋子开了暖气,非常暖和,薛苑穿着露着手臂、小腿的旗袍也不觉得冷。之前薛苑没有任何穿旗袍的经验,只觉得穿起来非常麻烦,她一直穿惯了宽松的衣服,被这样紧身的旗袍一勒,感觉仿佛箍了一层东西。可是站到镜子时,才发现旗袍合身到她自己都诧异的地步。旗袍的样式并不太花哨,是短袖旗袍,长度刚刚没过膝盖。
好容易换好了旗袍,她扬声叫李又维进屋。李又维斜靠在敞开的门上,仿佛把自己的身体都交给了墙那样靠着,他对她穿的衣服不予置评,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对这样的目光薛苑很熟悉,从小到大看得太多了,那是画家看自己作品的眼神,是一种审视和评判,或许还有更苛刻的成分。
“头发不对。”
“啊?”
李又维从衣柜的某个角落找出几只发卡递给她.“把鬓角的头发别上看看。”
虽然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薛苑还是照做了。
别上头发后她问:“你到底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他微微笑了,“这就够了。我几乎能想象,当年我爸就是这么看着你母亲的。”
他的目光看得薛苑的心底隐约不安起来,然而也不知道不安的根源在哪里,只能勉强一笑,扯了扯旗袍,“我很惊讶,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怎么能保存得那么好。到底还是过去的东西结实。”
“我爸保存的东西可不仅仅是衣服。”李又维微微抬起目光,目光眷恋地在她身上缓缓游走。
薛苑很好奇,“那还有什么?”
“跟我过来。”
薛苑这才知道李天明的画室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画室里随意散落着椅子,角落处有一个画架,画架旁边有只油画箱,散乱地塞着大小不一的画笔、铅笔。这间画室真是大得出奇,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因而显得更为空旷,仿佛说话都能听到回音。屋子开了一盏台灯,在画架旁边的桌子上疲惫地亮着。
薛苑诧异,“这么暗的环境,李先生怎么画画?”
李又维低沉一笑,“他心里看得见就行了。”
薛苑环顾画室,李天明晚年的大部分画作都是在这间画室画出来的,这个事实让她情绪稍微有些激动,虽然说事实上跟一般画家的画室并无区别。她看到正对自己的那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着画像,从颜色判断,多是素描稿,也有部分油画。
因为隔得远,她看不真切,本想走过去一点儿仔细看,李又维伸手在空中一指,却说:“去那里坐下。”
薛苑不明所以,“怎么了?”
“做我的绘画模特。”
薛苑看了他一眼,“李又维,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你想超过你父亲,而我恰好有一张你父亲笔下人物的脸。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我被你牵着鼻子走。我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做事,但你又总喜欢这样。”
李又维看她,笑容一闪而落,“你要我表现出多大的诚意?谈恋爱?结婚?
都没问题。”
“不是不是不是,”薛苑连忙否认,斟酌着措辞,“做你的模特没问题,但这以后,我们可不可以恢复成单纯的朋友关系?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你说的结婚,在我听来就像笑话一样。”
“但是我不觉得这个是笑话。”李又维一本正经地说着,同时把她摁在一张雕花硬木凳子上,在她面前摆上一面镜子,让她握着一支笔,摆出个描眉的模样。薛苑只好照做,但是觉得自己动作无比僵硬。李又维从后面探过手来,帮她理了理头发,摆正她的姿势。他手指几乎没有温度,从她额角上擦过去后,又在她的耳边停下。
薛苑身体僵硬着,“怎么了?”
“具体的问题咱们接下来谈。从现在开始,不要动。”
李又维后退了几步,拿起相机对着她拍了若干张照片。薛苑只觉得闪光灯在眼前不时闪动,眼睛都花了,等到能再次看清楚东西时,李又维已经坐在画板后,拿起了油画笔,沾了沾调好的颜料,在画布上勾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