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前打听到他住的城里有一位经学名士,向家中要求去求学,在那将军经常进出的街道租了小院,每天研究他来回的路线。
半年之后,终于还是得了手。
但他还是太小瞧了这些游走在沙场生死边缘的将士,即便抓到了他落单、找到了他身边防卫最低的时候,这位宿将还是有着鹰隼一般的反应,刺客没有将他刺死,只是刺成了重伤昏迷不醒,那死士则是被击毙在当场,反倒先死。
马文才足足等了三个月,确定他伤了要害半年不可下床,一两年内都要静养,才又回到了家中。
他以为自己的算计已经逆天改命,可他能改变的,只不过是让浮山堰比历史中往后推迟了两年修建而已。
而这种推迟更加可怕,因为连他也摸不到浮山堰的后续发展了,哪怕依旧是那些人督工,依旧是那些民夫,可山河水利是日新月异的。
浮山堰修建的消息刚刚传入吴兴时,马文才惶惶不可天日,他不知道在哪个月就会突然听见汛情直接冲垮浮山堰,也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和前世不一样,也许浮山堰能顺顺利利就建成了,轻松水淹寿阳?
无法掌控的历史脉络,是最可怕的历史脉络。
浮山堰修建的第一年,马文才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打探着所有浮山堰上的消息,他听说了先生祖暅之还是去了淮河,而直谏的水官陈承伯因此被斩首示众。他听说太子萧统还是为此被禁足三月,他听说征调的民夫之多几乎让淮、扬两地户户都有逃丁,淮河南岸整片整片的城池和村落里男人们奔逃到附近的山上,只余妇孺老人在家应付征夫的差吏。
经此一事,马文才受到的打击也可想而知。
也是因为此事,马文才推辞了父亲送他入国子学得蒙荫入学的建议,开始安排起上会稽学馆的事情。
浮山堰是他第一次着手改变“历史”,可结果让他措手不及。
他已经开始害怕,害怕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梁祝”的悲剧,他害怕自己去了国子学,家中又糊里糊涂给他订了亲。
祝家原本就是前世他父母给他反复筛选后最好的亲事,这世完全放手不管,结果很有可能还是他回家后木已成舟,根本无力抗拒。
所以马文才这一次选择了主动出击,彻底从源头上解决掉自己的心结,他要让祝英台彻底恋慕与他,对梁山伯毫无情愫,有他在学院里看着,即便祝英台日后嫁了她,这段女扮男装求学的经历也只会变成一段佳话,而不是丑闻。
可现在他来了,却觉得祝英台的性格和他很不相配,又生出了退却之意。
偏偏他不喜欢祝英台的性格,却赞赏她的才德,根本无法昧着良心把她推到火坑里,因为他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自己行如此之事。
他前世并不认识傅歧,这辈子和傅歧相交,闲谈他的家事,也只知道建康令傅翙只有两个嫡子,长子傅异从小出类拔萃又比傅歧大上六岁,已经在扬州任祭酒从事,一个便是他。
幼子受宠,傅歧从小被称赞肖似其祖,受尽万千宠爱,受不了家中对他成才的成日叮嘱,索性“投奔”了会稽郡的五馆,有其祖、父在山阴任山阴令时的故吏照拂,从此成为会稽学馆一霸,每日胡混。
马文才那时确定自己没在什么名臣良将里听过傅异的名字,还以为他属于年少得志而后平庸的那种人,即便是傅歧,也不是早早就得了势,马文才死的早,没有和傅家接触的机会,所以没有多想过什么。
现在看来,傅歧少年时这般混账,未来却文武双全,涉猎广博且善于应对,绝不是偶然如此。
千丝万缕,汇集在一处,让马文才遍体生寒。
他以为自己来会稽学馆是“逆天”,打破“梁祝”是逆天,结交“傅歧”是逆天,可无形中似乎有一双大手,早通过他过去试图打破历史的举动悄悄改动了什么,将不该在一起的人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想起傅歧,傅歧便到。
“大下雨天往山下跑,你跑也行,带点细软啊!身无分文跑下山你讨饭回来吗?”
姚华带些沙哑的声音像是一只利箭穿堂而过,震的马文才一凛。
在他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姚华已经反剪着傅歧的双臂,将他拉入了马文才的院中,按着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
“你这厮力气怎么这么大!”傅歧不甘地扭动着身体,“你属牛的吗?”
“你猜对了,我真属牛。”
姚华用身体挡死了傅歧所有能逃跑的路径,“你是我乙科的学生,不向先生告假就要旷课吗?”
他虽不知道马文才为什么特地要请他来拦要下山的傅歧,但这天气确实糟糕,傅歧一个人下山不知去向,出了事就是馆里的责任,他不能不管。
“你现在把我抓回来,我只要有脚我还会跑的!你能抓我一次,能抓我十次吗?一百次吗?”
傅歧倔强地挣扎着,脸上全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
“放了我!”
“傅兄…”马文才隐忍着自己的情绪,给出了承诺:“你这样跑下山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家父抄送的邸报这几日应该就到,我的人手比你多,我也在打探,若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告知你。”
马文才的话比姚华的动作先一步让他停止了挣扎,傅歧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挑眉问:“你此话当真?”
“我有什么理由要瞒你呢?”
马文才叹。
“浮山堰若真出事,这样大的事,是瞒不过人的。”
“浮山堰出事?”
姚华一怔,原本按着傅歧的手突然松了,让后者成功地扭动了出来。
姚华已经顾不得按着傅歧的手了,比傅歧还要匆忙地上来追问:“浮山堰出事了?是怎么出事了?淹了寿阳?”
怎么会这么快…
怎么会?
她明明听说寿阳城已经在八公山上建了城,将寿阳附近的百姓迁到山上去了,即便河水倒灌也只能淹没农田而已,难道真的被淹了吗?
“我也不知道消息,只是猜测。淮河半月前暴涨了,只是消息来的太慢,现在才传开。”
马文才的眼神锐利地像是刀子,不住在失魂落魄的姚华身上打量,他看着他惊慌的难以抑制,他看到他眼神里涌起后悔,心中开始小心地揣测。
不是,应该不是。
这种惊慌,不像是伪装。
“你为何担心浮山堰?有亲友在寿阳?”
马文才试探着开口:“我记得你是元魏降将王足的参军,应该是军户吧?你知道寿阳什么事情?”
“我让我的家将阿单去筹钱了。”
姚华如同傅歧刚才一般,脸上已经褪去了所有的红润颜色,“他一路北上,要穿过浮山地区,才能找到我家的故交去借钱。算算日子,这时候应该在浮山堰附近…”
他再怎么坚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五万钱,为了五万钱,一条人命…是我的错,我存有侥幸心理,那是我家的故交,是我父亲把他从武川带出来的…”
马文才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犹如即将捕猎的豹子般狡猾地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可听到姚华的话,他的脸色突然一僵。
为了筹钱?
那个黑壮小子在浮山堰?
姚华正准备再问马文才具体的事情,一抬眼却撞进了他又惊又疑的眼神中,不由得错愕。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怎么能不用这种眼神看他?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每一个人都和它有关!”
马文才疯癫一般放声大笑,笑得脸色通红,身子乱颤,笑声渐渐犹如哭声,笑得所有人不知所措。
姚华进入山门拜访马文才时,拜帖上的身份,写的是湘州将军王足的参将。
而马文才刺杀的那位本该提议皇帝修建浮山堰的参将,便是北魏降将王足。
北魏和南边陆陆续续打了近百年的仗,两国交界之处,时而归魏国所有,时而归南边所有,不同的是魏国百年未变,南边历经宋、齐、梁三朝,强盛时和魏国不分胜负,弱小时被侵占国土,战败时两边将领被对方所俘投降的也有不少,百年间见怪不怪,很少杀降。
如今南边有不少魏国曾经的旧臣将领,或因政治斗争落败出逃,或因有志不得伸展而投靠,也有被俘虏后被劝降的,那降将王足便是。
魏国重用骑兵,汉人将领在军中大多晋升缓慢,但自从孝文帝改革后,对汉人采取了募兵制,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又因为和南方作战需要,训练了大量的水兵和步卒,这降将王足,原本就是镇守钟离城的一位重要的水军将领。
他步战、水战皆通,升为将军之前又是骑兵,在练兵上有奇才,他被俘虏后誓死不降,被关了许多年,自称无法放弃家小而不肯降服,最后是湘州刺史设法将他的家小从钟离“偷”了出来,才降服了梁国。
投降之后,王足一直安心做着他的将军,在庐陵郡练兵,因为对魏国的作战方式熟悉,训练出的兵丁在对北方的战事中都屡建奇功。
前世梁帝三伐寿阳,寿阳附近的人文地理,解释向王足征询,后来梁帝决定一鼓作气拿下寿阳时,便又征召了王足入京,便有了后来的浮山堰修成之事。
王足建议水淹寿阳也有依据,因为他会被俘,便是因为天监五年,梁帝派兵攻打他镇守的钟离时,梁国将领堰了肥水,使得淮水暴涨六七尺,将沟堑淹成河泽。
梁人乘舰登岸直入钟离城,魏国城外诸垒相次土崩,沿岸百姓淹死无数,淮河尸骸枕藉,魏国士卒争投水死,死伤数万,被生擒五万,军粮器械堆积如山,牛马驴骡不可胜数,是南北对战百年来南方最辉煌的战果,损失也极小。
梁帝吃过“水淹城池”的胜利果实,一被王足说动,立刻想要故技重施,再加上浮山地区土质虽然不好,可地理形势极为适合筑坝,浮山堰遂开始动工。
这一世,马文才处心积虑,摸清了王足的行动轨迹,在他单人出行访友时用了死士与半路拦截,又确保抹去了所有他出没过的痕迹,才回到了吴兴。
所以那时当他看到王足参军送上的拜帖时,马文才以为王足已经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只不过碍于他的年纪和身份无法确定他便是刺杀之人,才派了自己的参军来试探。
他原是不愿意见姚华的,担心露了马脚,后来又考虑对方也许觉得他“做贼心虚”,所以还是见了。
即便是明白了他所为何事而来,他骑着的名驹象龙确实是他的坐骑,马文才也不敢有任何放松,生怕那大宛良马是王足设的局,为了担心露出马脚被武人前赴后继的刺杀,马文才甚至忍痛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大宛良骏。
马文才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半点都没有露出马脚,看到他带着家将下山,以为王足已经打消了疑虑,可还没松口气,姚华却成了学馆的骑射先生?
种种巧合来的太过顺理成章,巧合到让人无不敢置信的地步,马文才只
能小心翼翼地尽量和这位王足手下保持着距离,同时表现出一位普通高门子弟应该有的言行举止,甚至违背自己不主动结交寒门和将种的原则对他表现出欣赏之意,其中原因,皆是为了麻痹姚华的防备刺探之心。
什么猎山鸡给大黑,什么偶然靠近,他都是不信的,马文才一直认为那位参军姚华在不动声色的接触自己、打探自己,等着他露出行刺的马脚,而后将他一举成擒。
马文才一点都不怕他看出什么,因为他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看出的,况且他是太守之子,世代高门,没有任何千里迢迢刺杀王足的动机,即便是被抓住了什么痕迹,王足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姚华的武力让他忌惮,可武人之可怕不在明目张胆,而在暗箭伤人,只要他出入合仪尽量不落单,等闲一个姚华,也绝不可能在风雨雷电四人的护卫下伤了他去。
他猜度过许多,怀疑过许多,考量过许多,却没想过姚华也许跟他刺杀王足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真切切就是为了自己的坐骑而来。
可现在放在眼前的事实,不得不让他相信这又是上天又一次可怕的安排,否则该如何解释一个可能知道浮山堰暴乱的人,会把自己心腹的手下派去浮山堰附近的决定?
降将最爱惜部曲,他们很难在降国得到信任,每一个部卒都是他们最后的力量,王足再怎么厉害,像姚华这样强悍又前途一片大好的武者,会为了替他查找凶手不远而来他相信,可会故意让自己的部曲送死好获取他马文才的信任,却说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姚华不该用这种手段来获取他的信任,因为来自吴兴的高门士子马文才,理应对浮山堰没有任何兴趣。
可就在刚才,他偏偏被浮山堰可能崩了的消息动乱了心神,一时忘了即便历史改变,没死的王足应该也知道些什么,毕竟在前世时,他是第一个提出浮山堰计划的人。
他病急乱投医,只记得这位骑射先生的手段,居然下意识让傅歧最忌惮的人,去替自己抓回奔逃下山的傅歧。
一步错,步步错。
他已经在姚华的面前,暴露了自己对于浮山堰过度关心的痕迹。
马文才以为他是来查王足被刺事件的,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嫩了。
姚华明明是借种种缘故靠近他,想要从他这里试探他知不知道浮山堰的内幕,想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浮山堰计划什么,所以才刺杀王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他,除了用疯癫的大笑掩饰自己的画蛇添足,还能干什么?
(本文浮山堰因时间线需要,往后推迟了两三年,所以和正史时间线有不符合的地方,但并没有影响到细节节奏。浮山堰事件引用历史文献:《梁书卷十八?康绚传》:“浮山堰缘淮百里之内,木无巨细,石无大小,皆被取尽。军民日夜肩挑背负,皮溃肉烂。盛夏瘟疫流行,死者相枕,隆冬严寒相逼,士卒民夫死者十七八。夏日疾疫气,死者相枕,蝇虫昼夜声相合。”浮山堰筑成后,淹没了浮山以上淮河沿岸的大片土地,200公里以外的寿阳被水围困,壅水泛及堰上游民庐田禾难民哭声震天,尸骨遍野。《梁书卷十八?康绚传》记载:“水之所及,夹淮方数百里,魏寿阳城戍稍顿于八公山,此南居人散就冈陇,其水清洁,俯视居人坟墓,了然皆在其上。”在淹没寿阳沿岸四个月后,浮山堰就崩了,《资治通鉴卷一四八?梁纪四》中记载:“淮水暴涨,堰坏,其声如雷,闻三百里,缘淮城戍村落十万余口,皆漂入海。”)
小剧场:
马文才:(内心独奏)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姚华:(懵逼脸)不觉明厉…马文才好像说我很厉害(扭头问祝英台)是不是这个意思?
祝英台:(无条件花痴)是啊是啊,你好厉害!(马文才在说什么鬼?)
梁山伯:(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进学馆勾女人的吗?哦呵呵…
傅歧:(大叫)垃圾皇帝,毁我青春!颓我精神!耗我钱财!
第67章 男女搭配
刺杀朝廷官员,还是手下有兵的将领,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站的住脚的理由,一但被揭发出来,对马文才的整个家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更别说如果真遇见乱时,哪怕一个手底下没多少人的小将领都足以覆灭一个庞大的家族,这是几百年来乱世中世家大族们尝到的血的教训。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私下偷偷训练部曲,所以才有乡豪庄园主的超然于外,所以才有那么多士族心里偷偷骂着“粗鲁的将种”,还要蓄意结交有能力的寒门将领。
马文才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拿出这辈子最大程度的小心,他一个人都不信,连风雨雷电都不能完全托付。
他小心的应对,小心的表现出应该有的样子,小心地伪装成明明被姚华表现出的人和马之间的感情所震动,却还要狮子大开口的精明士人。
他将自己能表现出的一切优缺点都明晃晃放在阳光下,等着姚华和王足去品评,他努力到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不是在演戏,一切自然的犹如呼吸。
甚至连祝英台明显对姚华表现出好感,姚华也在越来越接近祝英台,他也不能对姚华表现出如同梁山伯一样的防备,因为马文才不该对一个男人表现出护犊一样的情绪,更不能阻止先生和学生的正常交际。
有一点点破绽,就会如同浮山堰一般,彻底撕破所有防线。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把自己憋死了,这时候姚华却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之时,直接开门见山的用一个家将的“故事”撬开了他所有防备。
马文才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他开始担心王足和姚华知道了些什么,他担心他们怀疑自己刺杀王足的原因是因为浮山堰,或是听到了什么,他怕姚华杀人灭口,他怕王足对他的家族杀手…
他怕上天是借王足在除去自己这个异类,和浮山堰的事情一样,笑话他的不自量力。
所以他放纵大笑,笑意里三分是假,七分是真,有对上天安排的愤怒,有对自己百般设计却功亏一篑的嘲讽,也有以为算计了别人却没想到遇见演戏更厉害的悔恨…
总之,大概笑得很像得了癔症。
马文才大多数时间都是很矜持的,梁山伯甚至曾经形容“从他的身上我能看到真正的灼然士族时刻约束自己的样子”,可见以他的年纪,容止和风仪都已经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
即便是刘有助死时,他也只是面色凝重,对待自己和别人他都心安理得,眼神绝无闪烁之时,可现在他却放声大笑,笑得像是个傻子。
面对这种情况,祝英台这样的大概会上来温声询问安慰,梁山伯会快速分析原因再解决问题,徐之敬会上来直接扎他人中穴…
换成两个脑回路几乎一样的武夫…
——则是直接被吓跑了。
看到两人以为自己突然中了邪,丢下一句“我们回头再来找你打听浮山堰的事情”跑了没有影踪,马文才笑到自己肺都有些发痛了,才渐渐收起了狷狂之态,慢慢垂下眼帘。
现在是糊弄过去了,可他还是暴露了不该暴露的,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该引蛇出洞,索性反客为主…
心思深沉的马文才开始思考起各种补救的可能。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打着伞穿梭在江南烟雨中的祝英台,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普通话小曲,面色无喜无悲地回到了舍中。
下雨让人的情绪不太好,尤其在甲舍之中似乎有什么暗流在涌动的时候。刘有助死于重伤的阴霾还没有散去,甲舍中士族们人人似乎心照不宣在等着什么发生。
这种“全世界都知道除了我”的无力感,实在是让人烦躁。
偏偏这几天傅歧也怪怪的,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马文才也和他一眼,连课都不上了就在屋子里呆着,唯一还算正常起居上课的只有自己和梁山伯,但梁山伯也不太正常,躲她就跟躲瘟疫一样,有他没她,有她没他,让她想找梁山伯问问发生了什么都没机会。
到底怎么了?
她放下伞,在外廊上脱掉自己的蓑衣和木屐,接过半夏递来的帕子擦干净身上和脚上的水,套上丝袜和丝履,并没有立刻进入外厅,而是跪坐在外廊下,静静地听了会儿雨声。
后世日本的庭院和屋舍结构,几乎是照搬的南北朝到隋唐的中国时期,即便是小小的学舍,当年也是按照士族的喜好建造的,所以伸到院中的外廊宽大的几乎分不清是庭院还是厅堂。
祝英台听着雨敲屋檐的滴答声,心神一点点沉静了下来,转头注视着屋子里端正肃穆到几乎已经像是个青年人的马文才。
他的五官还没有脱离少年的稚嫩,可无人时因为思考而常常皱起的眉头,有时候让祝英台怀疑马文才是不是不到二十岁就要爬满脸的法令纹和抬头皱。
从刘有助死的那天起,好像有什么就变了,所有人都变得十分古怪,包括曾经努力到几乎像是个寒生的马文才。
贺馆主下山后,除了处理刘有助的丧事和必要的事情,他几乎没有出过门,课也不去上,风雨雷电也不见踪影。
他在没完没了的写各种信件由身边的人送下山去,而后像是等待着什么,常常能靠在榻上想上半天。
看见马文才又写完一封书信,活动了下脖子,祝英台心情有些低落地开口了:“马文才,今天姚先生去馆中请辞了。”
祝英台的话让马文才的脖子成功发出一声嘎吱声。
“请,请辞?”
“是啊,说是家人出了事需要打探,希望馆中能给假,但馆主不在没人能给他批假,他只好请辞。”
祝英台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好好就家人出事了呢?”
“那,那他的请辞被批准了吗?”
马文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有,和姚先生一起竞争骑射先生的其他候选人都回去了,馆中根本招不到其他人代课。”祝英台的语气里有一丝迷茫,“几位助教斥责他是不负责任,说他要敢甩手走就去告官告他讹诈,向举荐他的主将问责,他只能作罢。”
果然,以退为进,放松他的警惕!
他们费了那么大心思才进了学馆,说不得安排马贩卖马、骑射先生这时候突然要回乡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这种用钱就能布下的局,他随手就能布下几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