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贺逍的话，洛衍之忍不住低下头来笑了。
他的眼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颤动着，带着一丝神秘，又有一点天真。
他抬起胳膊来，撞了贺逍一下。
“老朋友，你看你要不要跟我调换一下。我打算重新回到CAC了。”
“你要重返美国了？”贺逍侧过脸来，看着洛衍之，“因为周夏吗？”
“对。她……你别看她总是一副很坚强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是她的世界很单纯，她的目标也一直很明确。她想要追求的，我想要全力支持她。”
“一点都不像你。”贺逍回答。
“这有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想跟我调换，就是说你想要我去睿帆做商业情报分析师？”
“对啊。睿帆的年薪虽然比不上CAC的大单，但是胜在自由。你不用讨好谁，不用取得谁的认同，做自己该做的决定，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
“我知道，周老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也能照用的类型。”
“你直接说他老奸巨猾不就行了。”
“不，他是心胸坦荡，有大智慧的企业家。不过，我还是要考虑一下。”
“考虑？你知不知道在睿帆大楼的斜对面，就是华商银行？”
洛衍之撑着下巴，轻轻笑着。
贺逍扣着酒杯的指尖颤了一下。
“而且我还知道睿帆集团是华商银行的对公客户。每年至少有几个亿甚至十几亿经过华商银行。”
“你调查我？”贺逍侧过脸看着洛衍之。
“我调查过你什么了？是你自己喜欢每天晚上八点钟把车停在华商银行的对面！你那个高中同学每天都在那个点才能下班吧？你这到底是当护花使者，还是尾随人家有不轨企图啊？”
贺逍沉默不语。
“你看吧，等你进了睿帆，你没事就去华商银行办个卡。办完卡，再挂失。听说挂失业务可以办很久的。你就可以坐在柜台前面，一直看着你的老同学，看到业务办完为止。”
贺逍瞥了洛衍之一眼，一副立刻就要放下酒杯离开的样子，结果被洛衍之给扣住了。
“贺逍，我离开纽约的时候，克利文对我说，如果放下三次我还是要拿起来的，就一定是天生适合我的。可是反过来说，如果能忍着放下三次的，又怎么会是适合我的呢？”
贺逍看向他，仿佛看见了某个答案。
“所谓放下又拿起来，只是因为放下的时候，落在了心头上。周夏对我说，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她愿意回到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与我风雨同舟，让我不迷茫不孤独。所以问问你自己，如果时光倒转，你愿意回到什么时候？”
贺逍长久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洛衍之潇洒地拎起了座椅上的外套，披上身：“我回家了，有人在等我。”
当洛衍之来到了家门口，他低下头笑了笑，然后敲着门，拉长了声音说：“夏夏——开门……我回来了……”
其实周夏已经在家里等了他很久了。
因为她有话想要对他说，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决定，洛衍之都会支持她。也知道，无论她要去哪里，洛衍之也会跟随。
可是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因为知道他会迁就她就任性地只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听见洛衍之声音的那一刻，周夏又想他，又紧张。
“你……你没带钥匙么？”
周夏来到了门口。
“这钥匙……戳半天……进不去啊……”
周夏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和贺逍出去喝酒聊天，估计因为不再是对立的立场，所以喝多了。
周夏刚开门，洛衍之就向前扑在了周夏的身上。
他比她高出那么多，又不轻，周夏向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但是洛衍之却用胳膊捞住了周夏的后腰，将她稳稳抱住了。
周夏立刻就明白了，这家伙稳妥着呢，又在装醉了。
她好笑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又要演戏呢？这回又想膝盖下面垫什么了？”
洛衍之抱着周夏，很久很久都没说话。
周夏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她感觉着洛衍之的怀抱，还有他一向沉稳的心跳。
就像万山延绵不绝，让周夏的世界变得宽广却又被守护着。
“夏夏，你是不是该回去M大了？”
“啊？”周夏没想到，这句话是洛衍之先提出来的。
“你看，人的青春是有限的。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呢，你的精力会少，也会被更多的事情所牵绊。所以该在你最精力充沛的时候，达到你的那个目标。”
洛衍之还是抱着周夏，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周夏很明白洛衍之为什么不和她对视，因为洛衍之知道，当她看着他的眼睛时，会内疚。
“可是……那样我们就会分开了。你在睿帆，而我在M大……”
我不想和你分开。
虽然你总是惹我生气，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珍贵。
“谁说我要留在睿帆了？我当然是跟你一起去美国啊。”
周夏顿住了，她一把推开洛衍之，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啊！睿帆和沃达森的较量让你一战成名，业内都知道是你在幕后给爷爷出谋划策。你就这样又回去美国……”
“所以，我找好了代替我的人了啊。”
洛衍之笑着说。
好像在他的心里，无论去哪里都是很随意的一件事。
“夏夏，我和你一样，都是在外漂泊历经风雨的人。我们很独立，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在哪里都能凭借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天地。但是我们眷恋的一切在这里，我们的家在这里，我们的根在这里。”
洛衍之摸了摸周夏的头顶。
“离开家的庇护，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对你是这样，对我也是。你需要跟着莫里斯教授继续深造，而我……我也发现，好像还有蛮多东西需要跟着克利文先生学习的。”
周夏侧过脸去笑了。
“我知道，当我们长大，看待事物的角度越来越高的时候，从同一个老师那里能够学到的东西，也会变得不同。”
“对啊。所以你不用因为我也要离开这里而觉得内疚。当你不断成长，而我却停留在原地，我就会被你的世界所淘汰了。”
“你不会的。”周夏很认真地说。
她看向他，那一刻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不自信的洛衍之。
她一直没有认出他，可这一瞬，她发觉原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很执着，而且对认定的方向死心塌地。”
洛衍之看着周夏的目光，那里面是满满的依赖和信任，他忽然低下了头，好像有点害羞。
“你怎么了？”周夏歪着脑袋问。
“我就是对自己的不安好心有点内疚。”
“你又怎么不安好心了？”
“我吧，本来是打算装醉。”
“……然后呢？又想骗我照顾你？”
“不是骗你照顾我，是想借醉酒把你扑倒，然后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我去一下储物间。”
“你去储物间干什么啊？”
“我去看看有没有搓衣板。”
“……”
这一年的中秋节，周家的餐桌坐了整整一桌子的人。
赵韵和姜河本来有些尴尬，两个人本来一左一右坐在周老爷子的身边。
赵韵一直照顾着周老，又是夹菜又是盛汤。
而姜河就负责在另一边让周老不痛快，什么这个吃了容易尿酸高，那个吃了容易得结石，气的周老就要吹胡子了。
赵韵只好赶紧叉开话题，向姜河请教身体保养。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各地的风土民情，接着又是姜河的无国界医疗团队，最后聊到了希望小学。
莫名其妙的，两人就约好了一起去偏远地区的希望小学，一个是去做义诊，另一个说天天待在家里没意思，想要去那里看看孩子和支教的老师。
周凌书在一旁看着自己温婉却又神采不同于往昔的妻子。
两人聊了快半个小时，周老的碗里面空空如也，只能自己去夹菜。夹了半天没夹起来，周老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两个儿媳妇总算反应了过来，赵韵继续给周老夹菜，姜河继续开始数落周老的生活不健康。
而宫莫容抬了抬眼镜，他的女儿正在和周凌玥聊着寒假的时候上哪儿去玩。
宫莫容有些担心地说：“你寒假不做作业了？万一老师怪你怎么办？”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作业什么的，有凌玥阿姨在旁边看着我，我做的很快，你不用担心。”女儿挥了挥手。
周扬尘憋着笑，凑到周夏的耳边说：“你看，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未来的小姑父，被小姑姑还有他的女儿给孤立了。”
周夏也笑了：“他们是故意的。宫师兄的女儿期中考试之后的家长会，他本来赶着去，谁知道临时又加班了，是小姑姑去开的。宫师兄的女儿生他的气了，和小姑姑联合起来挤兑他呢。”
周扬尘接着说：“这也给了我们启发。”
“什么启发？”
“哪天洛衍之也让你不爽了，我们姐弟联合起来挤兑他呗。”
周扬尘的话音刚落，洛衍之就借着伸胳膊搂周夏的动作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你哪次挤兑我成功过？”
“你等着诶，总有一次要成功！”周扬尘不甘示弱地说。
周老看向那个靠在周凌玥的耳边说着悄悄话的小女孩儿：“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
“爷爷，我叫宫圆啊！宫，就是宫殿的宫。至于圆，就是圆满的圆！”小姑娘眯着眼睛笑着。
“嘴巴还真甜，才第一次见就知道叫‘爷爷’了，不得了。”周扬尘压低了声音笑着说。
周老爷子愣了愣，笑了，对一旁的赵韵说：“今天难得，给我也倒上一杯酒。”
姜河正要开口说饮酒不益于身体健康之类，周老爷子抬了抬手：“我知道你嘴巴坏，又要让我不称心了。但是你听这小丫头的名字多好，圆满的圆。还不让我喝一杯小酒，庆贺一下这一场人间小团圆？”
说完，周凌书立刻点头，“对对对，大家举杯，我们周家终于是圆满了！”
周家的人，无论是杯子里盛着酒的，还是盛着饮料的，都跟着抬起了酒杯。
“祝爷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吃完了晚饭，晚辈们各个都来告别了。
周老爷子坐在露台上，摇着摇椅，看着他的花花草草，手边是一壶茶。
“爷爷。”周扬尘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周扬尘来到爷爷的身边坐下，欲言又止。
周老爷子轻哼了一句：“心里有想说的话，怎么忍着，最后都还是会说出来的。”
周扬尘嘿嘿笑了两句：“爷爷，我觉得你身体挺好的。”
周老爷子没说话。
“我爸最近也越来越有魄力了不是？”
周老爷子扬了扬眉梢，还是不说话。
“所以，我就想离开睿帆一段时间。”
“你又想扑腾什么幺蛾子了？”
“不……不是的，爷爷，我又不是蛾子，我不扑腾。我就是觉得我没有在别的地方工作过，我只了解睿帆。所以……所以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在不知道我是谁的地方工作。想知道没人让着我，没人顺着我，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周扬尘很认真地说。
“那你就不能任性，不能有一点不顺心就哭着回来了。”
周老在一片星光之下，看见自己的小孙子一双眼睛明亮的就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周扬尘知道爷爷这么说就是答应自己了，笑得露出小虎牙来，就像中了几百万的彩票。
周老拿了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交给了周扬尘：“拿去，可以还给洛衍之了。”
周扬尘捏了捏，就知道那是当初周老没收了的求婚戒指。
“爷爷，你就放心就这么让姐姐和洛衍之走吗？”
“我当然放心，只是挂心而已。世界这么大，你们各个吃穿不愁，作为爷爷能给你们的，就是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去看看。”
“谢谢爷爷。”
“而且吧，读个博士要很久的。在支持夏夏个人理想追求的同时，也要让我们周家血脉绵延嘛！”
周扬尘乐了：“我知道了，爷爷！”
有团圆，就有分别，有分别，就会有再相聚。
人生就是这样，来来回回，形成了一个拆不开，拧不断的圆。
几天之后，周夏和洛衍之登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正是晨光一寸一寸掠过广袤大地的时刻，她虽然不是在这里长大，却不可自抑地留恋起来。
身边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手指缓慢地扣拢。
“我们还会回来的。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会更强大。”
周夏侧过脸，对上了洛衍之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这个世界被无限放大。
晨光与辽远的地平线合而为一，要将天幕掀起，露出更加广袤无垠的山河，无论是陆地或海洋都被笼罩在淡金色的荣光里，壮丽的洪流正涌向远方，覆盖沙漠，流经山川，生生不息。
她扣紧他的手，带着他们最赤诚的灵魂，启程。
第72章 狼子野心番外 貌美如花
会议室里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参与会议的其他高管们有的低下头，有的开始玩手中的钢笔，有的露出“唉，又吵起来”的表情。
包括担任CEO的陈放，也低下头来看着腕表上的秒针走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着急时间，但其实他只是在计时——看看这对冤家的“龙争虎斗”会不会刷新新纪录。
“这已经是多少次了？你能在答应厂商购入大宗设备之前，先和我们行政部门通个气吗？你不通气也行——你知会财务部了吗？”周凌玥的眼睛的手指扣着黑色皮面的笔记本，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气到冒烟儿了，但还在强忍着。
如果她还在财务部，指不定已经把笔记本扔出去，砸在宫莫容的脑袋上了。
“我通气也好，不通气也好，这个设备不都是要买的吗？而且陈总还特别嘱咐了价位合适的时候就赶紧入手啊！”宫莫容抬了抬眼镜，耳朵已经红了。
“我没叫你不买，我请你的是提前通气！不然你的旧设备运哪里去？还有，你觉得价位合适，你问过财务部了吗？你让财务部去做过调查了吗？”
“周总，你现在不是财务部的副总监了，你是行政部总经理！”宫莫容好不容易找到了周凌玥话语里的“漏洞”。
两个人一来一去车轱辘大战N回合。
某位怀孕的高管实在忍不住了，直接侧过头向一边歪过去了。
“哎哟……我低血糖……不行了不行了……我的孩子啊……”
其他人赶紧跟上。
“梁总不行了！赶紧送医院！”
“赶紧给她块儿糖吃！”
宫莫容和周凌玥这才停了下来。
散会之后，周凌玥走进了电梯，宫莫容就跟在她的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才那波送孕妇的已经走了，剩下来等电梯的就剩下陈放和秘书了。
谁知道宫莫容跟着周凌玥走进电梯了，陈放就抬手拦住了跟在后面的秘书，朝电梯里的两人挥了挥手。
“要相亲相爱啊！”
周凌玥冷哼了一声：“这是跟洛衍之学的吗？”
宫莫容抬了一下眼镜，开口道：“那个……凌玥，今晚说好的和我女儿一起吃饭……你……你还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周凌玥抬了抬眉毛。
“哦，那就好。”宫莫容低下头来。
这男人其实睫毛挺长，低下头来抿嘴笑的时候，那排睫毛就跟小刷子一样，像是要刷在镜片上。
“好什么好啊？”
虽然这呆头鹅想也不想就随便答应设备价格的事情是挺让人想揍他的，但现在一副做错了事情的学生被老师原谅的表情，又觉得可爱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跟我开会的时候吵架了，你就会生气不理我了。”宫莫容又抬了一下眼镜。
那低眉顺目的样子，看着还挺腼腆的。
周凌玥瞬间觉得自己在会上是仗势凌人的母老虎，欺负了这个小媳妇儿了。
“公事是公事。我是那种公私不明的人么？”周凌玥扬了扬眉梢。
“啊？你以前是，现在好多了……”
宫莫容感觉到电梯里的低气压，顿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正好电梯到了楼层，周凌玥二话不说就走出去了。
宫莫容眼睁睁地看着周凌玥的背影，电梯门正在关闭。
周凌玥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宫莫容那傻兔子一样的表情，扯着嘴角笑了。
“笨蛋。”
电梯门在那一刻完全关闭了，宫莫容还愣在那里。
不知电梯下了几层了，似乎有人进来。
“宫总好。”
“宫总。”
宫莫容一一跟对方点头，但脑子里留着的还是周凌玥转身时候，笑着说的那句“笨蛋”。
“宫总，你……是要去一楼吗？”
宫莫容骤然醒过神来，赶紧伸手摁了一下摁钮，“我回办公室。”
结果电梯还是下到一楼之后，才上去的。
但是到了下午，宫莫容就急匆匆赶往会议室了。
在走廊上，撞到了周凌玥。
“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呢？”
“有个关于抱死系统的会议，着急着呢！”宫莫容的眼睛直接挂在鼻尖上都快掉下来了，周凌玥伸手给他抬回去了。
“你忘了？今天下午你女儿家长会！”
宫莫容顿在那里，然后立刻着急起来了：“对啊，小圆的家长会……我怎么办啊？她肯定得生我气……”
看着他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样子，周凌玥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反正行政部的人见不到我这个总经理还觉得松口气。下午家长会我替你去开。”
“真的？凌玥你太好了！”宫莫容一把抓住了周凌玥的手，一双眼睛就快笑出桃花儿来。
周凌玥愣在那里，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男人眼睛大呢？
从前就觉得他眼睛里的执拗劲儿讨人烦，现在却觉得这是认真和不轻易放弃。
“我……我先去开会了！改日，改日我一定好好陪你！”
宫莫容说的很大声，好几个进去要开会的技术部门主管都听见了，不约而同低头笑了一下。
“谁要你陪了……我一个人好好的，还不知道谁陪谁呢！”
上回宫莫容加班到八点多，也是她周凌玥带了饭菜给他，还陪他弄到九十点才回家。
周凌玥开车去了宫圆的学校。
宫圆正好初中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听说偏科比较严重，文科成绩好，数学稀巴烂。
按道理，宫莫容的智商不低，逻辑思维超强啊，小丫头怎么能数学不好呢？
不过宫莫容数学好有个鬼死用，他估计连女儿的数学卷子都没看过两眼吧？
正好，周凌玥也想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个什么性子，自己处不处的来。
周凌玥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那些背着书包，穿着没什么款式的校服，走在回家路上的孩子们。
如果她当初没有流产的话，孩子现在应该也和宫圆一样大了吧。
周凌玥停好了车，上了教学楼。
刚走到二楼，就看见一个背着书包扎着马尾的女孩儿低着头走来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周围那么多孩子，周凌玥就是第一眼被她给吸引了。
她笑了一下，走到了那个小女孩儿的面前。
“你是宫圆吗？”
女孩子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看向周凌玥。
“我是宫圆，你是谁呀？”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他今天有重要会议，所以我替他来开家长会。”
宫圆揣着口袋，像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耸了耸肩膀：“没所谓了，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放我鸽子了……估计他来了也找不到教室在哪里。”
“那至少他也算有点进步，知道找人替他来开家长会了？”周凌玥看着那孩子低下的头，几根软绵绵的碎发就在额前，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我知道你是我爸爸最近相处的对象。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你们处不了三个月就会分。”
宫圆拨开了周凌玥的手。
“为什么呀？”
“因为我爸爸虽然长得还成，但是说话没趣，一本正经不会讨人欢心……天天除了开会就是开会，哪个女人受得了他？”
宫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说话讨人欢心的男人我不是没见过。但是说的好听不如做的像样。至于天天开会嘛……我也天天跟你爸爸在会上交流啊。”
周凌玥只觉得这小丫头又有趣，又有点让人心疼。
宫圆顿了顿，然后指了指教室门：“那是我的教室。第三排，桌子上会贴我名字。”
“你们家长会一般开多久？”
“两个小时吧。”
“那正好开完了一起吃晚饭。”周凌玥说。
“根据我的经验，我爸一旦开会，晚饭也是不回来吃的。”
“那就我和你吃。”
周凌玥微微低下头来：“你可不能趁着我开会就偷偷跑了。”
“我才不会呢！”宫圆抬起头来，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老虎。
周凌玥进了教室，很认真地听老师剖析学生的成绩。
等到家长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周凌玥还被老师点名留下来了，大意就是工作是一回事，但孩子也是很重要的。
等到周凌玥夹着宫圆的成绩单走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正在和班上的男同学争论呢。
“宫圆，你爸是不是又不来给你开家长会了？该不会他打算给你找一后妈，以后就跟着后妈过，直接任你自生自灭啊！”
这年纪的男生，按道理已经过了小学时代脑子没发育好的时候了，要吸引女孩子注意，也不是这样来的。
周凌玥正要上前，但又想知道宫圆会怎么应付对方。
“对啊，我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做。上到修灯泡，下到糊地砖。哪儿像你啊，什么都是找妈妈。妈宝男一个。”宫圆的声音凉嗖嗖的，哽的那男生不上不下的。
“你……你没妈当然没人把你当回事儿！”
“你有妈也没见你成绩有多好，估计以后考不上大学群还得靠你妈。不只是妈宝男，以后还得做个吸血鬼。”
宫圆还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周凌玥走了过去，喊了声：“圆圆，我和你班主任聊了会儿，耽误了点时间。饿了吧，我们吃饭去了。”
宫圆顿了顿，好像除了她爸爸，已经没人叫她圆圆了。
和她互怼的男生看见周凌玥愣住了。
周凌玥的气质明显其他家长不同，有一种很干练但又优雅的感觉。
她朝宫圆伸出手，宫圆愣了愣，她想要伸手去握周凌玥的手，又觉得自己已经十几岁了不是小孩子。
周凌玥直接拉着宫圆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低声说了句：“这个男生是不是老爱来怼你啊？”
“嗯……他闲得慌呢……”宫圆还是第一次挽着父亲的对象，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同学啊，女生呢一般都喜欢有礼貌的、善解人意的男生。你多帮助女生，女生才愿意跟你说话。你总是呛声呢，女生会讨厌你的。”
周凌玥很温和有理，那种感觉和被老师教育是不一样的，让人觉得怎么反驳都是没道理。
说完，周凌玥就带着宫圆走了。
宫圆一路都在沉默，周凌玥让她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然后开车来接她走。
“你怎么了？我看你成绩还好，就是有点偏科，你爸爸不会说你的。”
“……我就是觉得，下学期不知道家长会谁会来开？”
“你爸来不了，我会替他的。”
“你会吗？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你也会想要和他有自己的孩子吧？”
周凌玥没想到这孩子问这种问题这么直接，大概宫莫容之前相亲也给了她不少阴影吧。
“你这么直接问我，那我也直接一点回答你。以我的年纪如果怀孕，可能要搭上性命的。我比你爸爸还大四岁呢。”
“什么？你比我爸爸大？我还以为你三十出头……我爸是专门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宫圆睁大了眼睛，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真的？我看起来像三十多岁？你爸有你嘴这么甜就好了！”周凌玥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一旁的宫圆低下头不好意思了。
“你想吃点什么？”周凌玥问。
“听周阿姨你的意思吧。”
“怎么，不是你爸爸带你吃晚饭，你觉得变扭？要知道以后可能都是我来接你吃晚饭了。”
宫圆苦笑了一下：“之前我爸的相亲对象也会像你一样，很热情地接我吃晚饭。但不到一个月，我就不会再见到她们了。”
周凌玥侧过脸观察了一下宫圆的小表情。这小丫头在试探她呢，看她对自己的爸爸有多大的忍耐度。
“你爸是挺有欺骗性的。”周凌玥抿起嘴唇笑了一下。
“什么？我爸爸他才不会骗人呢！”
小丫头一听有人说自己老爸的不好，就立刻要挺身维护了。
“我是说从相亲这件事来说。你老爸从外表来说呢算是男人四十一枝花吧。工作又是大型车企的核心高管，年薪是不用说了。属于相亲市场里的抢手货。”
周凌玥眨了眨眼睛。
“但是无奈宫先生不解风情，一两句话就能把女人气到冒青烟外加更年期提前。而且一旦开始工作就六亲不认，夜不归宿。单从条件来说，大部分女人会觉得他是个好归宿。但相处下来就会发现……真的不能再糟糕了。”
宫圆立刻紧张了起来：“我爸……我爸还是有优点的！他……他不说假话，不骗人！”
“但女人就是心甘情愿被男人好听的话骗啊。”
“他……他……他很有责任心的！我妈妈去世之后，他也有一直照顾我奶奶！”
“哦。”
“还有……还有他不看外表，他看内在的！”
“哦，那我是不好看咯？”周凌玥扬了扬眉梢。
小姑娘更加紧张了：“不是的！你……你只是恰好很好看而已！”
说完，周凌玥就乐开了花儿。
“我就说你爸爸要有你一半甜，早就给你找好后妈了。”
“你……也要跟我爸分手吗？”
“分手？我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啊？”
周凌玥把车停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以为你说我爸不甜……”
“你爸很甜。就是要看……怎么吃了。如果咬到外面的壳，那是又臭又硬。但是吃到里面的果肉了，那就很甜。”
周凌玥示意宫圆下车，小姑娘还想说什么，周凌玥示意她吃饭的时候再说。
周凌玥选的餐厅属于食材很新鲜但是口味清淡的类型。
宫圆才吃了两口粥，就眼巴巴地等着周凌玥开口说话。
谁知道周凌玥就是不提她和她爸爸之间的事，把蔬菜转到她的面前说：“把西芹炒百合吃了吧，不然那个杭椒炒牛肉就不许吃了。”
“我会吃蔬菜的！但是周阿姨，你能先说说你跟我爸……你对我爸没意见吧？你是不是要甩掉他了？”
“你爸也是个面霸120啊。”周凌玥低下头来笑了笑。
“什么面霸？”
“相亲面霸啊。”
“他……他也是想找个人一起生活，让我有完整的家庭。但是很多人听说他有我这么大的女儿就已经很勉强了……等发现我爸一心扑在工作上，相处没进展……就分了。”
周凌玥知道自己不把对这孩子爸爸的态度说清楚，她大概没胃口吃饭吧。
“圆圆，首先和你爸爸相亲的那些女人不同。我在物质和经济上不依靠你爸爸。”周凌玥靠向宫圆。
她能从小女孩儿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样子。
自信的，独立的。
“第二，说好听话的男人我已经领教过了。所以你爸爸这种嘴巴里冒不出好听话的我还觉得更安心。特背是你爸，在该出手时就出手，real男人。”
周凌玥撑着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叫做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我呢，在认识你爸爸之前嫁了一个不怎么好的男人。离婚那么多年，那个男人呢带着他的现任老婆回来一起欺负我。你爸就把他给揍了。”
“我爸还能揍人？”小姑娘显然被刷新了认知。
“出拳快狠准啊。你以后早恋小心点儿，你爸会把那个男生的牙都打掉的。”周凌玥眯着眼睛笑着。
“我爸还能这么帅呢？还有吗？还有吗？”
“你爸在关键时刻，也是会耍小心机的。”
“就我爸那个榆木脑袋？他能有什么心机？”
周凌玥低下眉，想起那天的事情，嘴上忍不住弯起一抹笑。
“有一天我和你爸爸陪一个股东吃饭。这个股东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给人灌酒。当时那个股东就一直盯着我灌酒。”
“这么讨人厌呢！”
“是啊，真的特别讨人厌。你爸爸呢，一把就拿过我的酒杯，对着那个股东说‘我敬您一杯’，还不等人家反应，他就直接把那杯酒给干了。”
“然后呢？他不会醉倒了吧？”
“是啊。喝完之后他啪地一下就砸在桌子上了，把我吓坏了。我紧张得去推他，他就在桌子下面拽我。我立刻就明白他装醉了，直接跟那个股东说明早还要开会，得赶紧把宫总监送回去。”
“哈哈哈，我爸还有装的时候呢？”
“有啊。”周凌玥笑了，指了指菜说，“现在你该好好吃饭了吧。”
“嗯。”宫圆吃啦两口饭菜，又问，“周阿姨，你和我爸爸一起工作的时候，是不是很有默契啊？”
“我？我和你爸工作如果有默契，估计母猪都能被吹上树了吧？”
“啊？”
“小孩子别想那么多，赶紧吃饭。”
于是这天晚上九点多，当宫莫容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女儿的房门的缝隙里透着灯光。
他有些内疚地轻轻敲了敲门，宫圆应了一声，他推开门就看见宫圆坐在书桌前，周凌玥在旁边教她数学。
“那个圆圆……”宫莫容看着周凌玥，眼睛里都是感激，“爸爸这次又忙过头了，没去你的家长会……你别生爸爸的气了。”
宫圆也没回头，抬了抬手，应了一声：“我写数学卷子呢。”
“哦，那有不会的吗？要爸爸教你吗？”
“不用，周阿姨都教我了。她是注册会计师，你数学搞不定还没她好呢。”
宫莫容张了张嘴，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周凌玥抿着嘴忍着笑。
“莫容，我和圆圆说好了，周末带她去看电影，你可别又爽约啊。你想开会，不代表你下面的人愿意听你开会。”周凌玥扬了扬下巴。
“我去，我去啊。这周末不开会。我们……我们看什么电影啊？”
“钢铁侠。”宫圆很兴奋地回头。
“那是什么？”宫莫容一脸懵。
“反正你到时候不要站在理工男的角度上跟我们分析钢铁侠怎么违反了物理定律就行。”
周凌玥这么一说，宫圆也跟着笑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明天见。”周凌玥起身了。
宫莫容一直把她送到了电梯口，一直陪着她下楼。
“好了好了，我开了车。总不能你送我回家，我再开车送你回家？”
宫莫容低下头来：“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论是为你还是为圆圆，好像什么都没做。”
良久，他都没听见对面的人说话。
当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凌玥正在笑。
“你要是真觉得什么都没为我们做很内疚的话，那就多陪陪我们。”
“我……我明白。”宫莫容想要伸手，但是又觉得自己唐突。
反倒是周凌玥直接拉起了他的手，两个人在院子里又走了一圈。
周凌玥说了一些关于宫圆成绩的事情。
“你女儿跟你一样很聪明。其实她数学很好，就是为了想你教她关注她，才会故意考的稀烂的。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当你每天想着开会的时候，其他的工程师也许也想回家教孩子数学的。”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今天开会的时候说我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宫莫容的眼睛明亮又诚恳。
“哦，我什么意思呢？”
“就是我一门心思总想着自己的研发，忽略了圆圆和你，也忽略了与其他部门的配合。总是把自己的研发想的天大地大。其实谁的事情不重要呢？”
宫莫容一板一眼地说。
周凌玥忍不住故意摁了一下他的眼镜。
“可以啊，宫总顿悟了呀！立地成佛了！”
宫莫容的脸立刻红了，像是个燃烧的番茄。
忽然之间，他的脸上一阵柔软触碰上来，他一抬头才明白是周凌玥亲了自己一下。
心脏跳个不停。
宫莫容咕嘟咽了一下口水。
“我走了！晚安！”周凌玥上了车，手从车窗伸出来，挥了挥。
宫莫容傻傻地看着周凌玥开车离去，心脏还在砰砰跳。
身子探出窗台的宫圆痛心疾首地拍了一下窗沿。
“笨蛋啊！这个时候就要亲回去啊！”
等到宫莫容如同游魂一样回来，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捶胸口，宫圆摇着头叹了口气，觉得简直没眼看啊！
“爸，你和周阿姨在一起，你们谁追谁啊？”
“小孩子管这些做什么？赶紧睡觉！”
宫莫容忽然醒过神来。
“我再不管你，等周阿姨被人追走了，你哭吧！”
“啊？她还有其他人追吗？”宫莫容终于紧张起来了。
宫圆再次觉得自己老爸没法儿看。
“你给她送过花吗？你请过她吃早饭吗？你陪她上街买过一件衣服吗？你夸过她漂亮吗？”
宫莫容直愣愣地看着宫圆。
宫圆叹了口气：“我肯定不是你亲生的。”
说完，小丫头就关门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睿帆大楼炸开了花儿。
“听说了吗？宫总送了一大束玫瑰花给周总！99朵那种一大捧！”
“好土！可是宫总送花什么的，就觉得土帅土帅的！”
“宫总还给周总带了爱心早餐！我看见了是粥还有奶黄包！”
“好贴心呀！但是周总好像反应不大？”
“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宫总没准备筷子！周总怎么吃？”
“哈哈哈哈！”
这时候，在周凌玥的办公室里，宫莫容抬了抬眼镜，就站在她的书桌面前，像个来汇报工作的部门主管。
“那个……今晚下班了我们去逛街吧？我陪你去商场买衣服……”
周凌玥眯着眼睛看他，良久才说：“你没事吧？上回我去量西装，你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次是我太困了，今天我精神很好。一起去吧，我想给你买衣服……”
周凌玥只觉得脑门儿有点疼。
“莫容，你要是真觉得今天精神很好，我们一起去接圆圆下课，陪她一起吃饭吧。”
“啊？”
“啊什么啊？你难道让圆圆一个人吃饭啊！”
宫莫容只好低下头来自己回办公室了。
这天晚上，当宫圆下课的时候，那个一直喜欢跟在她身后怼他的男生忽然喊了句：“宫圆，你爸爸来接你了！”
宫圆一抬眼，就看见宫莫容下了车，朝她走来。
周凌玥坐在车上微笑着看她。
宫圆鼻子一酸跑了上去。
“爸爸你怎么来了？”
“你下课了，爸爸来接你不是应该的吗？”
宫圆仰着头笑了。
“爸爸！我觉得现在很好！”
“什么很好？”
“你负责喜欢钱养家，我和周阿姨貌美如花！”
宫莫容傻在那里，不明白女儿的幽默。
“就是说你天天不回家也没关系！”
“为什么啊！”
“因为还有周阿姨陪我啊！”宫圆抱住了周凌玥，小声说，“你是第一个成功让我爸下课来接我的人！”
“傻丫头，你爸不挣钱，我和你也一样貌美如花。”周凌玥笑着戳了一下宫圆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