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人似训练有素,立刻分出一半人追击刘汉山等人,另一半缠斗邓宏等。这些人互相进退之间又有一定位置步法,斗了许久,场外又驰进四名紫衣人,服色与原先的人略有不同,其中一名紫衣人取出两面小旗挥动几下,场内的紫衣人立刻变动了步法位置。

邓宏陡觉压力增大,眼前紫衣人不断变换,每一回合就换一人,走马灯似地旋转。一刹那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影。他大叫一声,手脚已中了数剑,不敌被擒。他看着场中诸人,不多时也已经七零八落,一一被擒。眼见一场轰轰烈烈的伐魔大会,反被天魔教三两下打得烟消云散。这更激起他一腔血气来,昂首道:“你们的首领呢,我要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的目光射向为首的黄衣人。黄衣人笑道:“想不到赫赫九大门派,派出这么大的阵营,原来也不过是不堪不击。咱们一个总坛护法,就能灭了你们。”他转头对那四名紫衣人道:“丁护法传下紫金令牌,让我们在此剿灭这帮小子。战事已经结束,丁护法为何还不来?”

为首的紫衣人收起那两面小旗道:“我们奉紫金令牌行事。到该出现时,丁护法自然会出现的。”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我早就到了,你们做得很好啊!”大吃一惊,忙回头望去。那些小门派堆中,忽然袅袅站起一人,神态傲然。

大家都愣在那儿了,包括那些黄衣人。只有那四名紫衣人却翻身下马,向她行礼道:“紫金卫士一号、七号、九号、十一号参见丁护法。”

丁芷君走出人群,两名紫金卫士为她披上披风。披风是紫色的,肩头各镶有黄金铸就的飞鹰,神态威武。

丁芷君转过身来,更显得威风凛凛。向黄衣人点了点头道:“辛堂主辛苦了,云贵川十八家分舵都到齐了吗?”

黄衣人方回过神来道:“天魔教西南分舵舵主辛杜率手下十八分舵,参见总坛护法。”虽然护法不比分堂主大,但对方手持云副教主金令,自是不可怠慢,况他也早听说过这位丁护法嘴甜心辣,是个不好惹的。今日一役,也初知对方的手段了。

丁芷君道:“辛堂主依时赶到,剿灭这次大会,是大功一件。只是外围守得不牢,让刘汉山等人逃脱,终是一件憾事。”说罢,指着刘汉山逃走的方向问:“这一处是哪个分舵负责的?”

辛杜忙道:“是绵阳分舵负责的。”

丁芷君挥手道:“免去绵阳分舵舵主的职位。”又指另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道:“属下昆明分舵副舵主李国兴。”

丁芷君道:“方才华山派有四个人向你这方向冲去,你这一组防守得很好,由你做绵阳分舵舵主。”李国兴大喜,连连叩谢道:“多谢丁护法栽培。”

丁芷君接着又指挥人将各派分别看守,召见十八家分舵主,将各派按地域大小分在各分舵名下管理。又借此机会,整顿了这十八家分舵。还要再召开一次“各派加盟天魔教大会”。

直至天黑,方有余暇处理邓宏等人。这一整天发号施令,运筹指挥,又打战,又讨论。一天下来,非但不见一丝疲倦之色,反而更增精神,连双眸都闪闪发亮起来。

邓宏道:“看来你很得意啊!”丁芷君笑道:“你们败了,我胜了,难道我不该得意吗?”

邓宏恶狠狠地道:“早知如此,我该在江陵分舵就杀了你。”

丁芷君笑道:“可惜你们没办法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就不能贸然杀我。”

邓宏泠泠地道:“我们是名门正派,又怎会象你们邪魔外道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丁芷君咯咯地笑道:“所以你们作了阶下囚,这时候呀,纵然悔断了肠子,也是来不及了。”

邓宏怒道:“阴谋诡计,纵能得逞一时,亦不得长久。”

丁芷君大笑道:“那么你们潜入蜀中,不是也要行使阴谋诡计来对付本教,倒是来教化仁义道德来了吗?”

邓宏恨恨地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方道:“只是,我们一路上都盯住你,你又是怎样调兵遣将地呢?”

丁芷君笑道:“江陵分舵一灭,我就不敢再找其他的分舵,所以你们也找不出我的破绽。但是,入川中必经过一处,就是李家镇。李家镇内外,都是我们的人手,在李家镇住了一夜,我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之后,我们每到一处,客栈中都有我的手下,端茶递水之间,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你以为我每天给你们做宵夜,那些宵夜都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吗?你们打算在张家界聚会,我的人马早两天就埋伏在张家界了,只等你们会齐了就收网。”丁芷君喝了一口茶,才又道:“我倒真希望你们中有哪个机灵点的能与我斗上一斗,谁知个个都如此愚钝。这场战事结束得这么快,简直令人遗憾呢!”

邓宏听着她得意的调侃,气得无话可说,看着耿三娘骂道:“都怪你。”因为耿三娘是负责监视丁芷君的人,也是她力保丁芷君没有嫌疑的。

丁芷君笑道:“现在该你说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的。是谁,泄漏了这个消息给你们的;是谁策划的这次行动?”

邓宏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丁芷君抿着嘴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了。听说,这儿辛堂主的手下有几个人,是连死人都能叫他开口招供的--”她俯下身子逼近邓宏道:“咱们好歹也同行过一段时日,我也不忍心将你交到他们手中。你若是到了他们手中才能开口,岂不是很不好意思吗?”这番话她含笑说出,在场的众人却都听得寒毛凛凛。邓宏“呸”地一声。若非丁芷君躲得快,唾沫就吐到她脸上去了

丁芷君冷笑一声,退回座位,拈起一片果脯吃了,挥挥手道:“把他交给辛堂主吧!”一个人的生死,就此判决。可她语态之悠然,仿佛在说这点心味道不错之类的话差不多似的。

耿三娘看着丁芷君,依然是笑得又甜又美,一副邻家小女孩般地单纯天真,谁会看得出她竟是个如此邪恶的女魔头。

丁芷君又笑道:“耿姐姐,你不会象邓宏那么笨吧!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耿三娘道:“昔日江湖中曾有一个魔头,外号叫‘笑里藏刀’。正是那种嘴里叫哥哥,背后拔刀子的人。你这小妖女,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又身入魔教,为害更大,将来会有更多人受你所害,但害人者人恒害之,你终究也会不得好死。我受你蒙骗,大错已成。我不会泄漏一个字的…”说到这里,她的头垂了下去,扑通倒在地下。丁芷君跳下来,一看,原来耿三娘已嚼舌自尽了。

丁芷君叹了口气道:“好生安葬了吧!”不觉大为扫兴,挥了挥手道:“其余的人,都交给辛堂主吧!”

第二天,崔林被带来见“天魔教的丁护法”。这次他却带到了一个小花园中。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鸟语花香。崔林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悄悄地蒙住他的眼睛,一人娇笑道:“猜猜我是谁?”

崔林却无心开玩笑,道:“阿芷,别玩了。”

丁芷君松开手,嘟着嘴道:“师兄,你真扫人兴。”崔林看着她,真是难以相信她真的是个众人口中的女魔头,但是她作出来的事,却叫人不得不目瞪口呆。

崔林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是天魔教的大护法,还是青牛门的小师妹?”

丁芷君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我,还是你的小阿芷啊。”

崔林摇了摇头:“可是我却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丁芷君笑道:“为什么不能?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以前在青牛门,给别人使来呵去的,好不容易偷空儿说句话,还要被泠彩云给骂一通。哪象现在,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敢有半个不字。”

说到这儿,崔林有些不安地道:“以前师姐的确得罪过你,就连师父对你也不是很好,你现在会回来报复吗?”

丁芷君歪着头笑道:“冷彩云昨天晚上必是睡不着了?”

崔林点了点头道:“你现在杀人都不必有理由,何况她以前也的确过份。”

丁芷君笑道:“我才不象她这么小气呢!说起来我岂非要谢谢她,若不是我受了气,我也不会跑出去,又加入了天魔教。那么,也就没有今日的风光了。异日我前程远大,还是由此处开始呢!”

崔林大吃一惊:“阿芷,难道你还要继续在魔教呆下去吗?”

丁芷君笑着掩住他的嘴,抱怨道:“师兄,好不容易有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你怎么尽说些其他事儿!”

崔林严肃地道:“阿芷,别怪我扫你的兴,你一个女儿家,在天魔教这种地方呆在下,绝对不好。江湖本多是非,天魔教更是邪恶之至。整天和那些魔头们在一起,时刻都有生命之危险。趁现在你尚涉足未深,我们还是走吧。”

丁芷君笑道:“走,走到哪儿去呀?”

崔林道:“走到哪儿都成,走到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我们两个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否则,将来你纵然不为魔教所害,也必然被名门正派视为魔徒所杀。”

丁芷君似笑非笑道:“你好象让定我不是别人的对手似的。”

崔林道:“没有人永远都会赢,你也一样。阿芷,两年不见,你真的变了很多。现在我还叫你一声小阿芷,我不希望你将来会真的变成一个令人痛恨的魔头。‘卿本佳人--’”

“‘奈何从贼’是吗?”丁芷君打断他的话道:“原来连你也瞧不起我。”气得转过身去不理睬他。

崔林从后面轻拥住她劝道:“如果我瞧不起你,我今天就不会来,更不会劝你这些话,我今天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你细想想看,是不是?”

丁芷君回过头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崔林笑道:“我的老家在金陵,不如我们到金陵去吧!那儿乡村很安静,城里又很热闹,你一定会喜欢的。”

丁芷君犹豫道:“让我再想想好吗?”

崔林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后来两人都未再提这事。他们又象以前那样玩笑着,似乎这两年的分离并未改变什么。

黄昏时分,一名紫金卫士跑进园中。丁芷君大为扫兴,虽未发作,脸却已经沉了下来。那卫士道:“禀丁护法,紫金卫士二号、三号他们回来了。已经抓住了刘汉山等人。”

丁芷君眼睛一亮,喜道:“在哪儿抓到的?可问出了什么来?”

紫金一号答道:“六号、二号都受了伤,十一号、十九号已经殉职了。但是刘汉山等人一个也没有逃脱,我们还得到一个秘密情报…”

丁芷君点头道:“且等一会儿再说。”回头刚欲对崔林要说些什么,一看,崔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丁芷君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失落。

一连两天,崔林都觉得心烦意乱。第三天,丁芷君忽然又派人去请他。崔林只觉得心灰意冷,淡淡地对丁芷君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芷君今天只一身的青衣,脸上也没有平时惯有的笑容,她叹了一口气,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有一个地方,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可是我一个人没有勇气去。今天,你能陪我去吗?”崔林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她,丁芷君扭过头去,淡淡地说:“我想,只有去过那儿之后,我才能对你那天的话作出答复。”

崔林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骑上马,向东而行。丁芷君显然已经作了交待,走出门后,崔林发现天魔教中人少了许多,但他无心也无暇去理会这些,只是与丁芷君骑马而去。

有时候,经过一个岔口,丁芷君也要停下来问一问路,似乎她对于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熟悉,但她又似是为走这条路已经准备了多年似的。

终于到了一个村落,这里黄土贫瘠,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播种的季节尚未来到,土地上零零落落地散着几处破茅屋,偶而也有几声狗叫。天,阴沉沉的。

村口孤零零的一棵老槐树。古道,西风,老树,昏鸦,别有一段凄凉。丁芷君跳下马来,走到老槐树前,无限感慨地抚摸着树干,叹道:“原来这棵树只有这么高呀!”

崔林走到她身后,问:“你到过这儿?”

丁芷君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在这儿出生的。”

崔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

丁芷君低下了头,道:“还记得这下面有一个树洞......”伸手摸进去,过了一会儿,笑道:“还在呢!”拿出一颗石弹子来,递到崔林面前道:“你看,这颗石弹子还在。”脸上的神情既欢喜又凄凉。

崔林不由地问:“你怎么了?”

丁芷君沉浸在回忆中:“小时候,家里什么玩意儿都没有,乡下孩子,只能玩玩泥土。有一天,我哥哥有这么一颗石弹儿,我想得要命,他却当宝贝似的不肯给我。后来那年,这儿发生了大旱灾,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卖儿女。我被丁管家买走,卖给云海山庄当了丫环。临走时,哥哥把他的宝贝弹子送给了我。走到村口时,我怕在路上丢了,就藏在这树洞里,心想着我爹娘什么时候能赎我回来,再来取罢!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我的家还在不在?”

崔林点了点头道:“你还能认得你的家在哪儿吗?”

丁芷君摇头道:“我连我自己本来姓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年,我才六岁,身价是三斗谷子,姓是跟着买了我的丁管家姓,名字是云夫人给起的。九岁的时候,服侍了云小姐,才好了些。之前,就是干粗活,学规矩,这十几年来,我就是服侍人,看人脸色过日子。受了气,受了辱,也得是笑脸迎人。我不记得我是谁,也忘了家乡在何处。十六岁时,云小姐把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我只知道,上面写着原籍安庆安西乡大槐村,也就是这儿了。”

崔林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想着她这十几年来的遭遇。自从认识她以来,也只有这一刻是最了解她,最贴近她的时候。半晌才道:“既然已经来了,也许试试看,可以找到你的父母家人呢。”

丁芷君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希望。”

走了几步,崔林忍不住道:“阿芷,要是我能够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这么多苦。”

丁芷君忽觉心头一酸,多年风浪久惯,竟几乎被这两句话,真挚,无邪,弄得差点落下泪来。她停下了脚步,强笑道:“算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过去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一个大石辗子时,丁芷君忽停下来道:“我想起来了,我爹以前很有力气,经常给前村的大铁匠作帮手,所以村里人叫他‘二铁匠’。这就可以打听到了!”

崔林也替她高兴道:“那么,你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的家人了。”丁芷君也笑着头。天边的阴云也似乎有了一线亮色。

两人正要找村人打听,见田边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孩子,两人都是衣衫褴褛,头发如枯草纠结,肌肤如黄土地般龟裂,干竭,肮脏,

面目不清。只有那小孩子好奇的眼中,尚可看出一点青白之色来。

那农妇带着小孩在地里刨着些黑不黑,黄不黄的什么东西,她挎着的篮子里也有着同样的几块东西。崔林与丁芷君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好象这土块似的东西是她们的食粮。

丁芷君走到那农妇面前,问道:“请问,这个村以前有个叫做二铁匠的,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那农妇原先只是低着头,这时候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也是灰蒙蒙地呆滞,麻木。她半天才答道:“二铁匠呀,有啊,俺带你去吧。”

丁芷君笑道:“那太谢谢了,你不干活啦?”

农妇道:“太阳佛都落山了,娃子们也饿了,回去了。”那小孩怯怯地偎着母亲,看上去是饿坏了。那农妇带着小孩光着脚在前头走,领着路。

走到一间破烂的茅舍前,一个佝偻的老人,抱着一捆柴禾往里走。那农妇叫道:“爹,有人找哩!”

那老人散落了一地的柴禾,茫然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两人,嗫嚅着道:“少爷,小姐,你们是…”

丁芷君霎那间感到羞愧无比,她出来时也换过衣服,还尽量找了一件青布衣服,然而看上去还是太显眼了,心里头真恨不得这衣服再破上十来倍。

丁芷君强忍着泪,望着眼前的老人,一句“爹爹”竟是叫不出来,只得问道:“刚才那大嫂,是您儿媳妇吗。”

那老人摇头道:“那是咱家二妮,家里过不下去,才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了。”丁芷君一眼望去,那茅屋东倒西歪,从门口看过去,只有一个土灶,几张破炕上笼着一堆稻草,几根烂锄头。那农妇一边生火一边咳嗽,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泥地里打滚,另有一个农妇在捣着那几块灰不溜秋的东西。这种日子还叫过得下去,那过不下去的简直无法想象了。

丁芷君颤抖着问:“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大柱子的妈,大柱子,还有,还有大妮呢?”

那老人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人的,但还是答道:“咱老婆子早没了,大柱子给财主家扛活儿去了,屋里是大柱子媳妇和二妮。说起咱大妮,唉,别提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哪,六岁上就没有了!”

丁芷君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无法站在这儿了,掩面疾走。崔林连忙跟了过去。丁芷君停下脚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钱袋,手镯,首饰,玉佩等都取下来,塞到崔林的手中,哭道:“去,把这些都交给他们,快去。”

崔林只得又匆匆回去,把东西都塞在那老汉的手中,就在这一家人惊得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匆忙去追赶丁芷君去了。

丁芷君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悲忿:“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头了。”

她站起来,望着村内,话语中不知是哭是笑:“这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活,这就是你所说的男耕女织,竹篱茅舍,世外桃源,绝无纷争的生活呀?你现在都看见了,你现在都明白了吗?”崔林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劝过她的那些话,不禁苦笑无言。

丁芷君回过头来,脸上也多了一种沧桑。她缓缓地道:“二十年前,我就在这儿出生,我就是大妮,那个六岁上就没有了的大妮。十四年前的大旱灾,丁管家原本买的是我妹妹二妮,她比我小一岁,临出门前一天,她忽然生了急病,我娘舍不得,只好让我去了,若不是这样,今天在地里刨地瓜的就该是我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崔林:“你能想象我变成那样子吗?”

崔林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想象丁芷君会变成方才那二妮的模样。

丁芷君咬牙切齿地喊道:“可是我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呀!你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她已经活得不象个人样了!她才十九岁,可这一辈子,几乎已经完了。要是我没离开过这儿,我现在会比她更不象样子。”说着,眼泪如泉水般地流下来。

丁芷君咬着牙,用力擦去眼泪道:“如果我没离开这里,我会比她更惨。那年云海山庄遭到大屠杀,如果我不是正好到桃云小筑去取东西,又耽搁了一下,那么,我也早就死了。如果不是入了青牛门,又正好青牛门去探幽灵山庄,就不会正好再遇上云小姐,从此入天魔教,一飞冲天直至今日指挥千军万马,操纵生杀予夺之大权。世上有什么人,才能象我这样,有这份千载难逢之奇遇呀?”

丁芷君回过头来,面向村庄,那一刹那,落日染红了她和她背后的大槐树。她的神情坚毅,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那一刹那之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枭姬。

“天命在我,所以我会不埋没于这个村庄;天命在我,所以我不会死于云海山庄的大屠杀;天命在我,所以我才会入天魔教,在所有人都不可能的地方建功立业。将来,天魔教会一统江湖,而我,一个村姑,一个丫环,会是这江湖上的大人物。我从这条路上走出去,就不会再回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命运,早在十四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注定了,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

崔林惊愕地看着丁芷君,那一段话,仿佛不是从丁芷君口中发出来的,而象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似的。他的心中,升上来一阵恐惧,那一种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说:“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丁芷君果断地说:“是,我已经决定了。在看见我父亲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要做人上人,这世间根本就没平等,不是人上人,就是人下人。我再不能忍受失去权力的生活。跟你走,也许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可我会一辈子不甘心,一辈子心里头都象是有一团火在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