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童西仰头看着他:“如果你要创业,我会把易淮良的那笔钱都给你。”
他又笑,只是笑中略微叹气,嘴唇轻碰她的额角:“别说傻话了,那笔钱你自己留着,以后可以少奋斗几年。我不想看见你为生计奔波的样子,明白吗?”
半晌,她淡淡“嗯”了一声。
易禹非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两下:“自己好好的,跟小陆也好好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别让自己那么累,知道吗?”
“知道。”
“还有,学校有同学可以陪你,平时家里没人,你就不要自己回家住了,空荡荡的,对情绪不好。”
易童西缓缓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静默片刻,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胸口突然难受起来,窒息一般:“明天吧,最后陪你一晚。”
易童西说好。
这是一场告别。去年六月,他们分开得太过仓促,所以现在出尔反尔,再次掉进了乱伦的泥潭。
但是以后不会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
“以后,没有必要的事情,我们尽量不见面了,对吗?”易童西趴在他胸前,明知故问。
从上午到黄昏,然后再到晚上,他们一刻也没有分开过。大多时间都在做爱,各种姿势做爱,累了就抱在一起休息,接吻,相互喂食。
“你要听话,”易禹非缓缓抚摸她的背脊:“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别再情绪化,也不要哭…我真的会受不了。坚强一点,能做到吗?”
其实她已经做到了,看,她的心已经碎掉,但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快天亮的时候,他最后一次从她腿间撤出来,身下床单有一大片湿液,已经脏得不能再看。
“我是个畜生,”他抵着她的额头喘息:“以后不要交那种会让你吃事后药的男朋友,别像我一样,只顾自己爽。”
有点好笑,于是她微弱地笑了笑:“哥哥,等我睡着再走。”
“好,”易禹非眼眶通红,轻轻吻她的脸:“睡吧,妹妹。”
没过一会儿,她真的睡着了。
易禹非轻轻从她怀里脱身,穿上衣裤,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很久,最后摸摸她的脸,最后一次亲她的唇。我的西西,我的宝贝。
真的再见了。


第二十三章
尹薇瑶在外地有两天的拍摄行程,工作结束那晚她接到父亲来电,说做胃镜发现长了息肉,要动切除手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希望她能回去看一看。
似乎许多中年男子都是如此,人渐渐老了,心肠也变得脆弱起来,妻子太强势,儿子又太小,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思念起远方的女儿来。
尹薇瑶听那遮遮掩掩的语气,心下也挺难受,于是当晚连夜开车回老家,陪他动完手术,接着又在医院照看了两天,直到周四傍晚才返回忘江。
易禹非在餐厅定了位子,等她过去吃饭。那家餐厅他们以前去过两次,不过这还是头一回要了包厢。
尹薇瑶到的时候,易禹非正在翻看菜单,她走过去吻了吻他的脸,说:“等多久了?”
“没多久,”他略笑了下,把菜单递给她:“你看看吃什么。”
她放下包,落座,接过菜单:“就我们两个人,其实坐外边就好了。”
“里面比较安静。”他说。
点完菜,两人随意聊着天,大多是尹薇瑶在说,易禹非在听,分别四五日,她还是有很多话想跟他分享的。
“对了,西西还好吗?”她关切地问:“那天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易禹非不打算提这个,只说遇到点儿意外,闹到派出所,做了下笔录。
尹薇瑶见他不肯细谈,似乎有些见外的意思,她心里略感失落,也就不再多问。
这顿饭吃得很丰盛,上点心的时候,易禹非忽然告诉她说:“昨天我在酒局上碰到李家铭了,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尹薇瑶一愣:“李家铭?你们怎么会遇到?他居然好意思提我?胆子变大了哈。”
“都是做这一行的,难免有交集。”易禹非点了根烟:“听说他最近在准备校园婚礼,下个月学校应该会有很大动静。”
尹薇瑶耸耸肩:“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除非他想让我送份子钱。”
易禹非忽然问:“你还恨他吗?”
尹薇瑶又是一愣:“不,他没那么重要,你怎么会这么问?”她心里怪怪的,不明白易禹非为什么会突然聊起她的前男友:“其实我对他没什么深刻的感情,高中的时候他整天粘着我,可怜巴巴的,我一时心软才会跟他谈恋爱。那会儿大家很单纯,连手都没怎么牵过。你知道的。”
易禹非转动桌盘,把烟灰缸拿下来,没有接话。
尹薇瑶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个雏,他当然知道。但这不重要。
“后来我去你们建筑系闹,不是因为我有多难过,多伤心,而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小王八蛋,劈腿就算了,可他居然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一直躲着我,不敢见我,简直像个缩头乌龟!”尹薇瑶皱眉苦笑:“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个交代而已,如果他能站在我面前,把事情讲清楚,给这段感情留一份尊重,我也不至于动手打他。唉,当年大家都不懂事,太冲动,太幼稚了。”
易禹非缓缓吐出薄烟,在烟雾缭绕中凝视着她。
“怎么了?”她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预感很不舒服,她突然想要逃走。
“薇瑶,”他掐掉香烟,手里若有若无地摆弄打火机:“我必须坦白,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猛地这一下,她整颗心都凉了。
“什么意思?”她仓促地笑起来:“别闹了好不好。”
易禹非没说话,看着她。
尹薇瑶缓缓倒吸一口气,心跳加速,胸膛起伏剧烈。
“你跟别人上床了?”她问。
“对不起。”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缓了好一会儿,说:“你…你是不是喝酒了?是喝醉了吧?脑子被酒精支配的时候是很容易意乱情迷的…”
“没有,”他打断道:“我很清醒。对不起。”
她双手死死揪着桌布,声音有些发抖:“是谁?”
他默然片刻:“你不认识。”
尹薇瑶用力咬唇:“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说:“我在道德方面是个垃圾,你看错人了。”
说完,周遭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他掏出钥匙,放在桌上。
“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搬走了,家里打扫过,厨房坏掉的水管修好了,你以后尽量少用左边那个水池。还有,阳台储物室是木地板,容易长白蚁,我找专业的人打过药,你看见有胶布堵住的地方不要动。他们售后会定期上门检查,名片放在茶几上,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打电话。”
尹薇瑶如受重创。
而他不知还能说什么,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呆住。
“如果你需要补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做到。”易禹非起身:“我出去买单,你再坐会儿吧。”
他离开,尹薇瑶面色惶然地坐在桌前,半晌过后,她把脸埋进胳膊里,放声抽泣。
***
易童西因为脸上的伤,这个星期没有去学校上课,除了倒垃圾,她基本也不怎么出门,避免被路人异样的眼光打量。
这天上午,她在家打扫卫生,正晾衣服的时候门铃响了,她以为是外卖小哥,结果开门一看,居然是陆盛尧。
“你…”他显然被她的脸吓到了:“这是怎么弄的?”
易童西勉强笑了笑:“遇到两个流氓,打不过…你进来坐吧。”
她把拖鞋找出来,然后又去厨房给他倒水:“今天星期五,你早上不是有课吗?”
陆盛尧站在客厅等她出来,眉宇微蹙:“黎衫说你最近没去上课,我…过来看看。”
“谢谢你啊,”易童西说:“其实再过两天就好了。”
“你报警了吗?”
“嗯,歹徒已经被抓了,案子还在侦查阶段,估计下个月才会移送检察院。”
陆盛尧忍不住上前,把她的下巴抬起来:“我看看。”
易童西笑着往后避开:“真的没事。”
他垂下眼帘:“你还在生我气吗?”
“没有。”
他动了动唇,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易童西思忖片刻:“其实,我们当朋友也挺好的,就像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我觉得很好。”
陆盛尧抬眸看她,眼里有一种情绪瞬间凝聚起来。
“我以为你说不生气是真的。”
易童西必须承认她心里揪了一下,老天爷,面前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一弯溪流。所以啊,这么干净的少年,应该去找跟他一样简单的女孩儿才对。
于是她说:“我们已经结束了,陆盛尧,事实证明我们两个不适合做恋人,别再折磨自己了。”
他的表情让人很难过,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额角的青筋突了起来。
“如果我愿意受折磨呢?”
这应该是他说过的最卑微的话了。
易童西摇摇头:“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有过别人,身心都给那个人了,这点你不是一直都在怀疑么,现在知道答案了。”
陆盛尧紧紧攥拳,闭上眼:“过去的事情不重要。”
“那如果我说,就在前几天,我跟别人上床了呢?”
好的,结束了,这下都他妈结束了。
陆盛尧转身离开,她知道,他以后不会再来。


第二十四章
两天后的中午,易童西给三姨打电话,想问问她的近况,谁知对方没接,直接给掐掉了。好似有一种预感,她又打给乔默,同样也没有人接。
看来肯定出事了。她立刻前往三姨家中,出门的时候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免得出去把别人吓到。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乔默和梁骁的事情告诉三姨。没人教过她,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她想,或许该给乔默最后一个机会,让她自己醒悟过来,趁早收手。至于梁骁,有多远走多远,离开三姨,如此,易童西或许会替他们保守这个秘密。
除此之外,就只能摊牌了。因为易童西已经警告过乔默,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跟梁骁背着三姨乱搞,她的选择不多,而且时间紧迫。
如果老天有眼,真希望她不要那么傻,用最难堪的方式伤害家里每一个人。
易童西惴惴不安地抵达三姨的住所,开门的是大姨,她走进去一看,乔默、梁骁、三姨、外公、大姨父,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易禹非。
气氛异常压抑,整个客厅烟雾缭绕,瞧那面红耳赤的脸,显然刚才已经爆发过一次了。
“西西,你先回房间去。”大姨疲惫地对她说。
乔默冷笑:“西西来的正好,有些事情你最清楚不过了,正好做个人证。”
她要说的事情,其实已经跟梁骁没什么关系了,她所作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这番话而已。
“我在你们这个家,是没感受过多少亲情的,”她看着她的父母:“不知道你们生我干什么,除了打牌、吵架,你们关心过我吗?有为我的人生负责过吗?”
“埋怨我性格不好,成绩不好,你们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都不付出,却指望我成龙成凤,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说我不如西西,你们怎么不跟二姨比比,她是怎么照顾子女的,你们比得上她一根手指头吗?”
大姨父怒吼:“我跟你妈养了你这么多年,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了?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养条狗都比你强!”
“原来养孩子只要给吃给喝就行了,那确实跟养狗差不多。哦,不,我觉得比养狗还要划算,狗可不会挣钱给你养老呢。”乔默冷笑:“老实说,你们生了我,养我是应该的,所以别讲什么‘忘恩负义’这种词,那是责任,不是给我的恩惠,如果我可以选择,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你搞清楚了。”
大姨按住大姨父,红着眼眶,说:“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怨气?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像你这样长大的,我们该尽的责任都尽到了,就算让你早早出去工作,那也是因为你自己要辍学啊,我跟你爸阻止过,是你自己不听劝。既然不上学,当然就要工作,不然待在家里啃老吗?”
乔默厌恶地嗤笑起来:“是啊,当年我辍学,你们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嫌我丢人,可你们连我为什么辍学都没搞清楚,这会儿装什么尽责呢。”
大姨父说:“不就是跟同学关系不好吗?你这种性格,在哪儿都不招人喜欢,能怪谁?”
乔默扯起嘴角:“所以,我就活该被十几个同学堵在巷子里打耳光咯?”她说着转头望向易童西:“那天你也看到了,要不跟他们描述一下那个场景,让他们高兴高兴?”
大姨和大姨父愣住了。
“我也想念书,我也想上大学,可是你们没给我这个机会。”乔默抹了把眼睛:“我走到今天是我咎由自取,但你们要说自己没有半点责任,那真是猪狗不如。”
“还有三姨,”她目光灼灼:“你知不知道,当初我跟你到深圳,心里怀了多大的希望?”
“可你居然让我去当情妇。”
“是,后来是我自愿的,因为我受不了同事的性骚扰,我很懦弱,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你对我的痛苦嗤之以鼻。”
“还要继续说下去吗?那天在步行街,我被脱光衣服毒打,那段视频你们看过吧?但你们可能不知道,当时三姨就坐在车子里,眼看着那一幕,然后她走掉了。”
乔默又哭又笑:“真的,你们算什么亲人啊?真的笑死了好不好?”
梁骁在后面扶住她的背。
三姨强自镇定着,夹烟的手却在不断发颤。
一时没有人说话。
直到,外公白着脸,右手按住胸口,往后倒去。
他有冠心病,还有高血压,弄不好会非常可怕。
大家立刻打120急救。不多时,医务人员上来,初步检查,还好不是心肌梗塞,是心绞痛。
外公被送去医院,一行人随同前往,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乔默停下脚,说:“既然不严重,我就不去了,免得给你们添堵。”
三姨面色冷漠,只对梁骁说:“你也滚吧,在我回来之前,收拾你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下午两点,外公被转入病房,易童西出去买了几瓶水,回来的时候大姨对她说:“刚才我跟你哥打过电话,他下班以后过来。”
易童西“嗯”了一声。
时间一恍,将近傍晚,三姨说:“我先走了,店里开业,忙的要死,我明天再过来。”
易童西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走。”
“好。”
两人走到停车场,坐上车,三姨不声不响地抽了半根烟,很久才定下神来,说:“去我店里吃晚饭吧。”
“不了,”易童西摘下口罩放进包里,“我现在想回家。”
三姨转过头,惊道:“天呐,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她勉强笑笑,避重就轻地解释一番,轻描淡写搪塞过去。
三姨现在心力交瘁,也没有什么精神去管她。易童西不知道她要怎样消化这一切,不过,就这么让梁骁滚蛋,兴许已然是她最大的让步。
两天后,乔默来向易童西告别,那时她就在她家楼下,但是没有上去。
“西西,我要走了,”她说:“本来想再看看你,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太想见我,还是算了。”
易童西默默站在窗前,远远的,看见楼下花坛边的乔默,和她身后不远处抽烟的梁骁。
“你们要去哪儿?”
“北边儿吧,夏天快到了,忘江热得厉害,”乔默微笑:“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夏天。”
易童西一时没说话,恍然想起许多过往。
乔默微叹:“其实,我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本来梁骁也准备要走了,结果三姨好像察觉了什么,偷偷翻他的手机,然后就天崩地裂了。”
易童西说:“这样也好,反正总会过去的。”
乔默问:“我们的矛盾也会过去吗?”
她抠着窗帘上的刺绣,半晌,道:“其实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前面刚好有派出所,你大概就真的丢下我,不会回头了。”
乔默紧紧咬唇,原来她看到了,她看到姐姐走掉了。
“不过就在刚才,当我接到你的电话,听见你的声音,我心里又想,无论如何,你还是叫人过来了。”
乔默忍不住哽咽:“我不是有意的,西西,你原谅我。”
“姐,你在哭吗?”她忽而一笑:“少来了,你很少哭的。”
又说:“既然你要跟那个男人一起走,我必须提醒一句,他不一定靠得住。”
乔默回头看看梁骁,然后吸吸鼻子:“是啊,都是过惯了纸醉金迷的人,现在要去浪迹天涯,也不晓得能走到哪一步。”
易童西说:“反正,不管走到哪里,忘江有你的家,累了就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西西。”
通话结束,易童西从窗边望去,看见梁骁一把揽住乔默的肩,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人,两个用力生存过的人,现在要结伴远行了。
不能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希望时间能够治愈所有人心里的伤,至少,等乔默再回来时,有人能够给她一个真心的拥抱。
这样就好。
***
易童西返回学校上课,已经是四月下旬的事了。
谁能想到,她刚回来就听见一个八卦,陆盛尧和曾雪在一起了。
原本也没什么稀奇,只是曾雪住在隔壁宿舍,进进出出难免碰面,虽然易童西希望保持友好,互不干扰,曾雪应该也不愿跟她打交道,但离得太近,女孩子又多,一些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有意无意挑拨几句,一直坐等着看戏。
真是一群小贱人,无聊透顶。
好在五一长假很快来临,周四下午上完课,易童西收拾东西回家,以后也不打算住宿舍了。既然不开心,就离远一点,不勉强,爱谁谁。
晚上她去三姨店里吃火锅,接着又跟三姨去看电影,连看两场,中途收到黎衫发来的微信,问:你跟陆盛尧到底在搞什么,怎么弄到这一步了?
她有些意外,手指摩擦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黎衫又发过来:我听老邓说,陆盛尧和曾雪去开房了,就在刚才。
易童西放下手机,过了一会儿,回:知道了。
她明白朋友们的心思,大家都觉得她和陆盛尧非常般配,不愿看他们惨淡收场。可惜这番美意她只能心领,也只能辜负了。
凌晨十二点半,她和三姨头昏脑涨地从电影院出来,急急忙忙上了个厕所,然后往地下车库走。
“这几天放假,你去我那儿住吧,反正也没人。”三姨说。
易童西道:“那我回去收拾点儿东西,明天再去。”
“好吧。”
她回到自家小区,踩着高跟鞋筋疲力尽地上楼,正掏钥匙的时候,发现有个颀长的人影靠墙站在她家门口,此刻抬眸朝她看过来。
你能猜到吗,是陆盛尧。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易童西摸摸鼻子,走上前,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
“你,”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把门打开:“你进来坐吧。”
他随之入室,略有些踉跄,扶着墙,走到沙发坐下。
“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陆盛尧淡淡地说:“我来就想问一件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他摇头笑笑:“我交了新的女朋友,你知道吧?她长得没你漂亮,但对我很好,今天我带她去开房,本来,都已经在脱衣服了,”他停下,抹了把脸:“可是我没办法,我讨厌让她碰我,真的不行,我控制不了那种抵触,然后我逃走了。”
易童西攥着手,心跳得很沉。
陆盛尧起身靠近,低头看着她:“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吧。”
易童西心里很难受:“你别这样。”
“好,”陆盛尧按住她的肩:“听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只要你保证,不再背叛我,不再玩弄我,那件事,我可以全部忘掉,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易童西感到呼吸困难,她诚实地说:“你忘不掉的,你心里有一根刺,永远在那儿扎着,你永远都会痛。算了吧,别折磨自己了。”
陆盛尧狠狠盯着她,眼眶通红:“你要我求你吗?”
易童西讶异地张张嘴,喉咙一片酸楚:“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这种人…”
陆盛尧垂下头,嗓音难掩哽咽:“如果你还知道愧疚,你应该补偿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明白吗?”
那是2015年5月的第一天,风很凉,月也凉,她永远记得那个凌晨,有个男人为她红了眼眶。
除了易禹非之外的另一个男人。
他真的很傻。


第二十五章
六月的一个周末,好巧不巧,那天正是父亲节,易淮良突然从海南回来,匆匆忙忙给易禹非打了个电话,让他出去见面,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谈。
去的路上,易禹非不知怎么,脑子里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这个念头他以前也曾经幻想过,非常狗血,类似于早年的韩剧,蓝色生死恋什么的,就是突然有一天,家里曝光了一个秘密,原来他和易童西不是亲生的兄妹,虽然这个可能性完全为零,但偶尔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不多时,来到咖啡厅,易淮良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等他,半年不见,他竟然老了这么多,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再也显不出挺拔高大了。
“爸,”易禹非在他对面落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易淮良力不从心地寒暄几句,接着陷入沉默,眼睛也不知看哪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非非,”他艰难地开口:“我想问问,就是,那个,去年那张银行卡,你还收着吗?”
易禹非正在喝水,闻言抬眸看他一下,接着缓缓放下杯子:“怎么了?”
易淮良焦灼又羞愧地搓着手:“是这样,我…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其实很多年前我再婚了,跟一个泰国女人,她…她生了一个儿子,叫小笙,今年十二岁…”
易禹非刚开始有点懵,懵完以后竟然有点想笑。难怪他很少回忘江,原来早就在外面娶妻生子,另建家庭,然后心情好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打发点儿钱,就像打发两条小狗。
他当易禹非和易童西是什么?
还有那个谁?小笙?十二岁。天呐。
易淮良不敢与他对视,满头大汗:“他们母子跟我回到中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前几个月,你弟弟查出肺动脉高压…”
易禹非眉头一蹙,冷声打断:“什么弟弟?我只有一个妹妹,不要乱扯亲戚。”
易淮良张张嘴,垂下头:“非非,小笙他才十二岁,得这个病,真的很可怜。这半年多,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给他看病、动手术,现在他每天都得吃进口药,一片就是三四百,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想回来找你拿回那张卡…”
易禹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拿出香烟点上:“行,我还给你,反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这样,以后每个月我按时打一笔钱到你账上,直到还清那二十万为止。”
“非非,你不要说‘还’,是我欠你们…”
他摆摆手:“钱不是白退的,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你说。”
“这件事别让西西知道,”他面无表情地掐掉香烟:“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们,我是说永远不要。”
易淮良脸色发白,眼睛泛红,他看着易禹非起身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他按住脑袋,放声痛哭。从今往后,他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还有他唯一的女儿了。
***
八月到来的时候,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睡眠太少的缘故,易禹非时常会有一种猝死的预感,不晓得什么时候睡过去就他妈醒不过来了。
他现在玩儿命地工作,接大量私活儿,每天睡三四个钟头,浑身上下不是烟味就是咖啡味,原本干这行还是很有兴趣的,可如今看见图纸都想吐。
这天中午,刚好下班,他接到尹薇瑶的电话,说:“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吧,我在你们公司附近。”
他应约来到楼下一家披萨店,他的前女友尹薇瑶坐在那儿,还是那么随性大方,微笑与他交谈,好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听说你最近很忙,我还以为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呢。”
“没那么夸张,”他笑了笑:“听谁说的?”
“你那几个朋友啊,梁瑞。”尹薇瑶用手指抚摸玻璃杯:“他们很担心你,怕你死了,让我过来劝劝。”
易禹非哭笑不得:“乌鸦嘴吧他们。”
尹薇瑶耸耸肩,没有多说什么,两人随意地吃完饭,他回公司,她也开车走了。
哪知当天晚上,易禹非收到一条转账信息,整整二十万,打到他账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关于那笔钱的瓜葛,他只跟两个关系好的哥们儿提过一句,没想到他们竟然告诉了尹薇瑶。
易禹非给她打电话,刚一接通,正要开口,对方却抢先打断,说:“没别的意思,你这么没命地加班,是因为你爸那边急着用钱,那就先拿去给他,我最近跟我爸爸关系很好,手头特别宽裕,所以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还,只是别再没完没了地接私活儿了,否则身体迟早要拖垮的。”
易禹非沉默良久,他确实不想过劳死,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于是最后说了声谢谢。
***
夏末周六的夜晚,没有加班,没有工作,易禹非跟学校那帮人约了饭局,男男女女一二十个人,在包厢里喝得热火朝天。
他因为前段时间忙于挣钱,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这种聚餐了,大家纷纷怼他,一个接一个地跟他喝酒,啤的白的轮番上阵,不醉不罢休的架势。
“我说,尹薇瑶怎么没来?”有人发问:“你们俩还没和好吗?”
易禹非没接话。
梁瑞在旁边说:“前些日子她特意找我拍宣传照,明里暗里打听你的情况,真的,一个女孩子为你做到这种地步,简直了。”
易禹非还是没说话,他好像有些醉了。
桌上开始玩骰子,这是狐朋狗友们最喜欢的游戏,输的人会被问一些劲爆的问题,越低俗,大家越兴奋,每次聚餐都乐此不疲。
你应该猜到,易禹非肯定会中招。
“来吧,请详细描述一下你的第一次。”
妈的,真下流,他们对这种事情永远怀揣好奇。
不过易禹非倒没什么抵触,大约喝了酒的缘故,他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把心里厚重的秘密拿出来,缓一缓,抖一抖,抖过以后再放回去。
于是他顺应众人的意思,说:“高二那年吧,她比我小一岁,上高一,那时候快期末了,我在给她补习功课,可能当时靠得有点儿近,不知道怎么搞的,不小心亲到了,我看她脸红成那样,就真的亲了下去。”
“靠,跟学妹补课么,真纯情。”
“然后呢?”
易禹非哼笑:“什么然后,这不就是第一次吗?”
大伙儿见他耍赖,纷纷不干:“别装傻,老子说的是第一次上床!”
他笑着咒骂一句,狠狠吸一口烟,手指有些颤抖,说:“就是那年暑假,我们在家里…她发现我在看片儿,跟我吵了一架,然后跑到另一个房间不出来了。”
“你这个禽兽。”旁边兴奋地笑起来:“然后你就兽性大发了?”
“没,我进去哄她,哄好了,没事干,她当时好奇心比我还重,所以我们就…试了一下。”
本来只说看一看,接着又要碰一碰,结果两个人碰出了反应,于是索性做完全套。
这一切始于青春期,始于好奇心,始于最浅薄的冲动。但不可否认,在那两年多里,他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快乐里,不是亲情的满足和快乐,他心里很清楚。
每一天每一夜都是如此。
比如,当她缩在他怀里看韩剧,哭得仿佛即将驾鹤西去。
比如,当她犯懒,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他就会狠狠亲她一口,然后骂骂咧咧地出去端宵夜。
比如,在岁末寒夜的江边,他们一面戴着耳机听歌,一面长久地接吻,夜里有清寥的烟火,扑向人间。
还有那些秉烛相对的深夜,铺在桌上的试卷,电脑屏幕发出的光亮,以及她沐浴后的香气。
还有,还有。
那么多的场景,唯一让他不愿回忆的,大概就是那个炎热的六月,他们在浴室里欢好,哗啦啦的水声让他们没能留意有人开门回来了。
当他赤条条抱着她出来的时候,看见白丽华倒在了地上。
从此,再没有以后了。
***
转眼来到2016年的除夕,今年又在三姨家团圆,易童西早早过去帮忙准备年夜饭,虽然又被使唤着打杂干活儿,但她必须承认,她喜欢这种感觉,尤其当大姨和三姨在旁边细细碎碎地聊着家常,整个厨房充满人情世俗的烟火气,令人踏实极了。
三姨最近新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离异的中学教师,她自己不大喜欢,但白老头觉得很好,于是就这么相处看看,行不行以后再说。
“要是我们家再添几个人就好了,”大姨微叹:“除夕也不晓得叫李老师过来吃饭,人多才热闹嘛。”
三姨切了一声,转而对易童西说:“西西,你怎么不把小陆带回来,不知道人多热闹吗?”
易童西说:“他回老家了,初三再来跟你们拜年。”
大姨笑:“西西都交男朋友了?时间过得真快,唉,要是你妈还在就好了。”
三姨立刻深吸一口气:“帮帮忙,不要提我二姐,提起她我就想哭。”
正说着,门铃响了,大姨说:“西西去开门,肯定是你大姨父买酒回来了。”
“哦。”她擦擦手上的水,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门,面前出现的却是易禹非。
只见他愣了下,然后笑说:“你这么早就来了?”
“是啊,”易童西往后腾出地方,低头看见他手里拎着一袋东西:“好香啊,这是什么?”
“一些卤味,鸡爪鸭掌什么的。”
她接过,咽了咽口水:“我拿去装盘。”
“好。”
外公听见动静,在客厅喊:“非非,过来陪我下盘棋。”
他倒是乐意奉陪,奈何水平太烂,没几分钟就被将死了。好在这时大姨父及时回来救场,这才没让外公扫兴。
快开饭的时候,手机响起,他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接电话。
尹薇瑶跟他寒暄问好,接着笑说:“你还真是一丝不苟,过年也不忘给我转钱。”
“你收到了?”
“嗯,每月二十七号,准时到账,”她笑着叹气:“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着急。”
“没有着急,”易禹非说:“照这么还,要还好几年呢。”
两人如此闲聊了一会儿,然后结束通话。暮色已落下,寒风清冽,他掏出香烟和打火机,靠在栏杆上抽了半根,这时听见大姨和三姨此起彼伏的催促:“非非!吃饭了!快过来!”
他按熄烟头,走入一室灯火里。
今年大姨父买了许多烟花爆竹,守岁过后,凌晨十二点,一家人上顶楼点放烟花。
其实整个过程有点无聊,尤其三姨,觉得傻站在那儿特别没劲,冷风吹着,她打开手机音乐,跟着调子哼唱起来。
是她最喜欢的歌,王菲,《约定》。
“…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易童西有些出神,这时,忽而听见旁边有人在叫她。
“西西。”
她被那声音惊了下,转过头,对上易禹非的眼睛。
“新年快乐。”他说。
易童西在寒风中弯起双眼,轻声微笑:“新年快乐,哥。”
这是2016年伊始,所有我想说的,我能说的,在此画上句点。
若你非要问出一个结果——别闹了,人生还很长,谁又知道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