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着步子走到床边的,她不敢看,又不得不看。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只有二十五岁,平日里最喜欢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她也确实很美,唇不点而丹,眉不画横翠,鼻梁又高又挺,大家都说她是刑警大队的一枝花。
可跟现在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一点都不像。病床上的这个人,鼻梁很高,可是被一块纱布挡住了,很闪很亮的大眼睛紧紧闭着,眼眶处一片青紫,嘴角是破的,沁着紫红色的血丝,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沈千秋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喊了一声赵逸飞的名字,但对方仿佛魔怔了一样,跪在那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千秋咬着唇,走到床边把赵逸飞拉了起来。她以为他会挺重的,没想到随手一拉,他就踉跄着站了起来,紧跟着又跪在地上。
赵逸飞朝她笑了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蹲太久腿麻了。”接着又说:“不过我也该跪。要不是我那时候光顾着追人,把她一个人丢下,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千秋这下哭得更厉害了。但她不敢哭出声,只能一下下地捶他的肩膀:“你赶紧起来,起来!”
赵逸飞怎么可能站得起来?有人因为他的错误毁了一辈子,这件事足够压弯他一辈子的脊梁。
沈千秋紧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声,一边狠狠拎着赵逸飞的衣领:“你赶紧起来,出去!你让嫣儿醒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还想不想让她活了?”
赵逸飞之前只是掉眼泪,听了这句话,却一下子呜咽出声,捂着眼睛说:“小师妹,怎么办啊?我以前一直以为做错了事我改就行了,可出了这事我发现我改也没用。有些事发生了,怎么改都没用了。根本回不去了。”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周时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冽,却也透着颤音:“赵逸飞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别打扰嫣儿休息。”
李队也在一边压低嗓子劝:“咱们都先出来,让千秋在里头陪着。”
3.
病房里,沈千秋在床边坐下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女士挎包。这挎包她认得,是嫣儿的,上面还放着一件外套。看样子应该是出事之后,警队的人从办公室送过来的,大概是后来发现没有适合换的衣物,李队这才想到给她打电话。
沈千秋拿起外套,是一件面料挺括的黑色风衣,平时很少见嫣儿穿,都是放在椅背上挂着。她不喜欢穿深色的衣服,有时候天气比较冷,她会把衣服拿下来盖在腿上。手指碰到一个有点坚硬的物体,沈千秋摸索了一阵,最后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她认得,从前开会时,嫣儿都在一边负责记录,她特别喜欢这个本子的外壳,每次用光了内页都会再从网上买一些新的装进去。拆下来的内页就放在办公室的一个专用橱子里。大家如果有需要查什么记录或者相关的资料,都会直接去那橱子里找。
平时不怎么觉得,现在想起来,他们能那么肆意地出外勤,酣畅淋漓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其中都少不了嫣儿的功劳。她细致、耐心,脾气也好,每天多数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不知道默默地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笔记本里夹着支笔,所以一翻就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页。沈千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垂头看去,就见那上面写着的都是有关今天行动部署的内容。娟秀的小字一如本人,优美又整洁。但沈千秋的眼睛,只牢牢盯住最上面的那行字。那行字写的有些大,字迹也划得很重,下面还画着道道,大概是着重强调的意思。
但这行字的内容跟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好加油,一定要做的不比千秋差!”后面还加了个可爱的笑脸。
沈千秋的眼泪一下子落在了本子上。傻姑娘,你一点功夫都没有,又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只要牢牢跟在赵逸飞身后就行了,那么危险的地方,逞什么强呢?
她手指一松,本子哗啦啦阖上,她无意间翻到最后一页,却不是以为的空白。上面是一行很秀气的小字,小小的,仿佛含羞带怯,怕被人看到一样:赵逸飞,真的好喜欢你。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好多画面。
她记起最早的某一天,赵逸飞开始帮她带早餐时,嫣儿破天荒地瞪了她一眼,说她懒得要死了;还有每次她和赵逸飞一起出任务时,嫣儿都要对两个人的穿着打扮评头品足一番,有时还会顺势帮赵逸飞整整衣领;还有前几天,赵逸飞提议再进“流金岁月”一次,她刚跟白肆吵完架,硬着头皮打电话跟他说对不起,让他把会所的那张VIP卡拿来借用一下,最后事情没成,嫣儿看着她的那种复杂难辨的目光;最明显的大概是白肆送她来上班的那天早上吧,吃早餐的时候,嫣儿问她觉得赵逸飞怎么样…
仔细一想,这样的细节真的好多,可为什么她平时就一点都没留意,一点都没往那个方向想?
如果早点知道嫣儿喜欢赵逸飞,平时多给他们两个制造一些机会,是不是嫣儿就不会一门心思地非要在这次行动中拼尽全力,只为博得赵逸飞的
注意?
这么想着,人都有些魔怔了,就听一道沙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你都看见了?”
沈千秋抬起头,满脸都是泪,连着抹了好几把才看清眼前的情景。嫣儿醒了,她的眼眶一片青紫,还有些肿,眼睛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见沈千秋傻愣愣地看她,她牵了牵嘴角,那样子似乎是想笑:“其实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呢。”
沈千秋站起身,伸出手想摸摸她,又发现她脸上都是伤,哪儿都碰不得,只能问:“你醒了,口渴吗?想不想喝水?”
黄嫣儿的眼睛盯着她:“不过看你现在哭成这样,应该是不知道的。”
沈千秋见她执着地揪着这件事不放,只能顺着她的话答:“我是真不知道。”
黄嫣儿说:“知道了,你也不会把他让给我。就算你肯让,他也不一定会喜欢上我。我都明白。”
沈千秋不忍再听,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你先躺着,我去给你打壶热水。”
拎着水壶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黄嫣儿说:“今天欺负我的那个人说,我有这个下场,是代人受过。”沈千秋浑身发冷,就听黄嫣儿接着说,“千秋,你知道我是代谁受过吗?”
Chapter 09 如何补偿
1.
千秋,你知道我是代谁受过吗?
后来的一整晚,沈千秋跑到走廊打热水,和护士一起给黄嫣儿换衣服。接白肆打来的电话,接李队和周时打来的电话,听医生描述黄嫣儿受伤的具体情况。无时无刻,她脑海里不停回放的就是这句话。
后来的一整晚,黄嫣儿都没再睁眼看过她一眼。
沈千秋突然意识到,赵逸飞说得很对。有些事发生了,怎么改都没用,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她那天贸然跟着白肆的那个朋友走进“流金岁月”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破案,却忽略了赵逸飞的突然迟到还有后来白肆的善意提醒。事后,她已经知道‘流金岁月’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却没想着去提醒一下今晚出任务的同事,尤其是赵逸飞和嫣儿。
可为什么她粗心大意犯下的错误,却要让别人来替她买单?
她连白肆的跟踪都不能及时发现,更没提防到有人会闯进她的家拿走那箱衣物。和贺子高狭路相逢,两次都毫无提防地败下阵来。她当的是什么刑警?像她这样的素质,根本不配当警察。
她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了许多事情,真正静下心来去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忽略了这么多事情。眼泪渐渐流干,沈千秋就这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睁着两眼熬到天亮。
直到李队一大早赶过来,站定在她面前,她才仓促地站起来,那姿态一点儿没比昨天的赵逸飞好到哪儿去,内疚、心虚,如同一个贼。
李队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千秋?你这是一宿没睡?”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一宿没睡,脸色苍白,两眼乌青,站都站不稳。
沈千秋强弯起嘴角绽出一抹笑,心里却不住地想,如果让嫣儿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恐怕要更恨她了,她粗心、愚蠢,犯了错还想要得过且过。
于是沈千秋揉了揉眼睛,声音颤抖地开了口:“嫣儿跟我说,糟蹋她的那个人说她是替人受过…进去过那地方的就只有我一个人,结果昨天我没去…”说到这儿,沈千秋哽了一下,死死咬着嘴唇,强忍住马上要溢出眼眶的泪,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完,“李队,我觉得我特别该死,本来昨天就该我去的,可我没去。我把嫣儿害惨了。李队,我不配当警察,您跟领导说一声,把我开了吧。”
李队平时特别硬汉的一个人,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眼圈泛红:“沈千秋,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番话,这是当警察的人该说的吗?就因为你那天没去,才导致黄嫣儿出这种事,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吗?计划是我部署的,真出了岔子也该我担着,更何况你不在现场,你知道当时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吗?”
沈千秋死死埋着头不说话。
李队继续说:“千秋,嫣儿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昨晚也是太仓促了,有些事我
没顾上跟你讲。当时现场的情况很复杂,赵逸飞他们发现有个房间似乎有问题时,突然断电了。我们的人紧急冲进去,毒品和那几个小喽啰都抓了个牢靠,唯独找不见嫣儿,后来是我们的人在酒窖找见了她…”
李队解释了很久,见沈千秋还低埋着头不说话,就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说:“现在队里其他人都忙着审讯毒贩,清点毒品。嫣儿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千秋,你如果心里难受,这两天就先别回队里,留在这好好照顾嫣儿,能做到吗?”
沈千秋抬起头:“李队您别这么说,照顾嫣儿是分内的事。”
两个人正说着,赵逸飞和周时也一前一后地赶了来。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大好,赵逸飞明显也是整夜未眠的模样,胡子拉碴,眼睛下面两片暗影。周时的眼睛也红红的,满脸倦色。
李队看到这两个人,叹了口气说:“一个两个的都这样,都不睡觉干熬着,能把案子给熬出个结果来?”
赵逸飞的样子完全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被领导这么教训,要是放在平时,他早还嘴了,可这会儿就仿佛没听到一样,插着兜靠在门边站着,一言不发。
周时抹了把脸,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来:“我把交通队那边提供的监控录像又都看了一遍,还是没什么发现。那个张山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李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你们也别都一个两个的在这熬着。千秋,赵逸飞,你们两个在医院这边轮班照顾嫣儿。周时,你先回家补个觉,休息好了再回队里。”
周时刚想说什么,被李队摁住肩膀:“这是命令。”他又看向赵逸飞和沈千秋,“你们两个也是。队里的事暂时不需要你们操心,都先好好调整一下心态。”
2.
李队走后,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周时先站了起来:“我先回去睡会儿。”他瞥了赵逸飞一眼,又看向沈千秋:“千秋你也别太累了,等嫣儿醒了还需要你照顾呢。”
沈千秋勉强牵出一丝笑:“知道了,快走吧。”
周时走后,站在门外的两人几乎成了雕塑。他们一坐一站,各自都久久没有言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两个人均是一震,随即赵逸飞推开门,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沈千秋跟在后面,前脚刚踏进门口,就见嫣儿一手扶着床头柜,半个身子都倚在赵逸飞身上,目光刚好跟她的撞在一起。
沈千秋蠕动着嘴唇刚要说些什么,黄嫣儿已经移开了目光,低声朝赵逸飞说了句什么。
赵逸飞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低声安慰了她两句,转身朝这边走来。
沈千秋看见了地上的玻璃碎片,见赵逸飞朝自己走过来,便问:“怎么了,嫣儿是不是口渴了想喝水?”
赵逸飞生得剑眉星目,却向来爱笑,沈千秋跟他认识这么久,几乎不记得他有过此时这般严肃的神情。说严肃也不太恰当,他拧着眉头,双目沉沉,眼睛虽然看着她,却没有任何神采。
沈千秋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几乎都忘记自己问了什么,就见赵逸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说了句:“千秋,你要不先回家休息一下。”
沈千秋“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我不累啊。我陪你一起照顾嫣儿。”
赵逸飞一夜未眠,眼睛里都是血丝,他闭了闭眼,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声音低不可闻:“嫣儿说不想看到你,千秋,你先回去吧。”
沈千秋几次蠕动嘴唇,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她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点头好像不太妥当,脚踏出一步,又收了回来。只见她又点头又转圈,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才好,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懵的。
赵逸飞跟她认识这么久,何曾见过她这么无措的样子,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但想起隔着一扇门板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他还是硬起心肠,垂着眼说:“我先送你出去。”
沈千秋这个时候惶然回神,看见赵逸飞冷漠的侧脸,憋在眼眶里的泪直打转。她连忙看向别处,拦了一下赵逸飞的胳膊:“不用,不用。你好好照顾嫣儿,我,我回去给她弄点汤什么的再过来…”
赵逸飞“嗯”了一声,原本想扶一下她的肩膀,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已经走到近前的白肆,停在半空的手便又收了回去。
白肆见这两个人都红着眼圈,一个面色颓败,一个满眶是泪。几步就走上前,攥住沈千秋的手腕,站在两个人中间:“赵大哥,这是怎么了,和千秋吵架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毫不掩饰面上的狐疑,看着赵逸飞的眼神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严厉的。赵逸飞的那点心思他一早就看明白了,以他对这两个人性格的了解,无论怎样也不太可能会闹成现在这样。可不论发生什么,他也不能看着沈千秋被别人这么欺负。
赵逸飞嘴角向下撇了撇,那笑容看起来格外苦涩:“是我不会说话,惹千秋生气了。”他强打起精神,拍了拍白肆的肩膀,“你来得正好,赶紧带她回去睡一觉。她昨晚在这边熬了一宿,到现在一口饭还没吃呢。”
白肆盯着沈千秋的脸看:“千秋?”
背对着赵逸飞,沈千秋抹了把眼,反握住白肆的手:“走吧,晚点咱们再过来。”
白肆手里提着饭盒和水果,听到这话,便都给赵逸飞递了过去:“里面饭菜我才做的,趁热吃。水果是给你们那位同事的。”
赵逸飞接过东西,望着沈千秋和白肆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转弯处,整个人好像瞬间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在一旁的椅子上跌坐下来。
打开饭盒,是一份蛋包饭和一碗汤。他用勺子切开来,煎得金黄的蛋皮里包裹着喷香四溢的炒饭,浅金色的汤里只撒了一些香菜,闻着却很香,是新鲜熬好的鸡汤。饭和汤都是一个人的量,蛋皮上还洒了沈千秋喜欢的蛋黄酱和番茄酱,一看就知道是特地做给她的。
白肆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却特别细,赵逸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比沈千秋小了四岁多将近五岁,心智上却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这他也早就看出来了。甚至白肆那些仿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看着沈千秋时专注的目光,听到千秋崇拜骆杉时流露出的嫉妒和不快,家里种种都着意布置成千秋喜欢的模样,所有这一切他全都看在眼里…从前他静观其变,不慌不忙,可此时此刻望着他为千秋准备的一份蛋包饭,却要抑制不住从心底爆发出的酸楚和浓烈的嫉妒了。
蛋包饭他也会做的,鸡汤他也知道怎么熬得香浓,房子他可以攒钱贷款去买去装修,可要怎么样才能让一切回到过去?让嫣儿没有发生那样的事,让他能够和从前一样,公平地去和白肆竞争?
切开的蛋包饭里,米粒晶莹,香气四溢,不小心就落上了某个人的泪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可为什么过去没人告诉他,失去继续喜欢一个人的资格,原来竟是这么疼…
身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嗔怪的女声在面前响起:“哎,你是44床的家属吗?人家姑娘在里面喊难受,还摁了铃,你怎么不注意听着点啊?人都那样了,你也吃得下去饭!”
赵逸飞抬起通红的双眼,倒把站在面前训斥他的小护士吓了一跳,她倒退一步“呀”了一声。
推门进去检查的医生这时候走了出来,扫了眼赵逸飞手里的饭食,说:“鸡汤可以喝,鸡蛋还有海鲜类的这段时间要忌口。”他看了赵逸飞一眼,“病人的情绪这段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你们做家属的更要坚强。”
赵逸飞抹了把脸,把饭盒盖好,站起身:“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直到人都走远,他才端着那碗温热的鸡汤走进病房。他微微垂着眼,看着有些刺目的白色床单:“嫣儿,你想结婚吗?咱们结婚吧。”
3.
沈千秋拉着白肆一路走出医院大门,明媚的阳光从头顶洒下,照在人身上,暖得人忍不住要浑身战栗。沈千秋陡然意识到自己拉着白肆手的动作,身体一僵,一下子松开了手,又避嫌似的挪开了一步。
倒是白肆坦然得很,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怎么了,和赵大哥吵架了?”
半晌,沈千秋才摇摇头:“不是。”又过了片刻,泪水突然汩汩而下,沈千秋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说了句:“我们都回不去了。”
“什么回不去了?”白肆不动声色地扶住沈千秋的肩膀。
沈千秋哽咽得太厉害,说了好几次,才把一句话说清楚:“我那天不应该不听你的劝,进‘流金岁月’乱闯…”
白肆弄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却看出沈千秋是在自责,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慰道:“本来你和赵大哥也是商量好要进去的,只是那天他晚到,你才一个人进去了。这怎么能怪你?”
沈千秋摇头,她本来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可对着李队和赵逸飞不能掉的泪,对着白肆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脸颊,落在脖颈和衣裳前襟。
“不是的。”她哭得太厉害,口齿都有些不清楚,“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仿佛再也撑不下去了,突然一下子蹲了下去,抱住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膝上,像个跟父母闹脾气的小孩子,呜呜地哭出了声。
为什么她一个人犯的错,要让赵逸飞和嫣儿来补偿?嫣儿比她年纪还小,又是家里从小呵护到大的娇娇女,却在一夕之间被人欺侮成了那副样子。赵逸飞总说将来娶老婆就要娶个自己喜欢的,现在嫣儿成了这样,以他的性格还有昨天晚上的反应,恐怕也是决定要对嫣儿负责到底了。否则他刚刚不会硬要她走。
她哭不是因为觉得委屈,觉得被赵逸飞和嫣儿排挤,而是因为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却让两个不相干的人来背负。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从大学时代起就每天插科打诨的直系师兄,一个是她来到临安后关系最要好的女同事。
她哭是因为知道三个人的关系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她哭是因为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亲手毁了这一切。
头顶的太阳那么大,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冷。
白肆陪在她身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白肆本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寥寥数语,他已经大致猜出事情的经过以及沈千秋痛哭的原因。但他并没有再说更多安慰的话,而是无声地陪在她身边。有些时候,安静的陪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千秋的哭声渐渐消歇,站起身就往外走。
白肆一把拉住她,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问:“你要去哪儿?”
沈千秋垂着眼,开口讲话的时候带了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喑哑:“我先回趟家,给嫣儿做点补身体的东西吃。”
白肆一听她这副语气,就知道她说的“回家”指的是她自己那个小窝。沉默了几秒,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口:“还是回我那儿吧,菜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沈千秋看了他一眼,强弯起嘴角绽出一抹笑回道:“不用了,楼下就是菜市场,买东西很方便的。”
白肆看着她的眼:“沈千秋,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句实话?”
沈千秋愣了一下,就见白肆直直看着她,抬起手朝着她伸过来。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白肆扳住下巴,另一手轻柔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眼泪。
这么多年,无论是小的时候还是长大以后,沈千秋哭的时候,白肆都是默默陪着,从没像现在这样,像哥哥一样为她擦眼泪。沈千秋恍惚间就听白肆说:“你那个房子有人趁你不在的时候进去过,你现在还敢一个人回去?床底下原本放的是什么?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这些事你就打算一直瞒着,不告诉任何人?连我也不愿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