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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对方脸色微变,萧瑞儿悠悠然道:“前辈既然心疼柳眉无父无母,为何又忍心让他背叛临俪场,失去好容易才得来的家园朋友?至于我与其他什么人牵扯不清,那也是我个人抉择,前辈眼下亟待关心的不该是您即将骨肉相残的两位女儿么?”
炎丽妍原本站在一棵柳树的树影之下,此时却往前走了几步,与萧瑞儿只有约莫三五步远的间隔。
此时天上乌云缓缓扩散,露出许久未见的黑蓝夜空,两人也各自将对方长相神情看得分明。萧瑞儿看清对方是个保养得宜、眉眼凌厉却极至妩媚的中年女子,炎丽妍也看清萧瑞儿带着几许疲惫和脆弱的年轻面庞,以及强忍伤痛却依旧淡淡笑着的平静神情。
临俪场出来的人,口才都很是了得。无论是端木的毒舌还是秦雁的妙语,包括郦茗澜的以理服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萧瑞儿与这几人相比自是尚有诸多不足,出了临俪场却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因此眼见对方情绪似有波动,忙吸了口气继续道:“三月兰里还来了什么人,我是还不知道。只是我想您愿意走这一趟,肯定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沦为几方势力争夺的工具,更不想她被朝廷的人带走为您另一个女儿以命换命。”
“与我们合作,救江兰若一命,救盛兰山庄一劫,对您、对江兰若本人,对临俪场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女子沉默良久,唇边讽笑许久不散,半晌才道:“你倒是摸准我的脉门,吃定我不会此刻要你的命。”
萧瑞儿故作惊讶的眨了眨眼,复又莞尔一笑:“前辈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作甚平白无故要人性命?”
瞧见炎丽妍眯起一双美眸,双眼迸发出危险且凛冽的光芒,萧瑞儿又笑了笑,道:“我也是女人,而且是个忠于自己心意和选择的女人,应该不在前辈厌恨的范围内。”
炎丽妍半眯着眼一笑:“好个俐齿伶牙的丫头!”
萧瑞儿也笑,笑容里却有那么几分无奈:“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言下之意,莫要因为一时为你的徒儿抱不平,而看错了一对彼此心意相许的有情人。
炎丽妍又是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热才道:“她在哪里?”
萧瑞儿眼看她又上前两步,忙反手执剑抵在身前:“前辈莫急,令嫒眼下安好的紧。倒有另一件事需要前辈帮一帮我们这些后生。”
炎丽妍抬起一只纤美素手,缓缓拂过自己裙边流苏:“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
萧瑞儿笑得很是无奈:“话不是这么讲。”
“令嫒的性命,可是几方角逐的焦点。且不说三月兰里最后谁能鏖战夺胜,便是没有三月兰的事儿,当今圣上那边,可是派了六扇门和东厂两拨的人来。更别提在您女儿的心中,最重要的大哥,怎么会心甘情愿放她与您离开。”
萧瑞儿此番话字字戳在炎丽妍心窝,她原本就是为了骨肉亲情而来,纵使万般不愿千般敌视,也不得不将这番话听进耳中,仔细琢磨。且此人一生坎坷,生性多疑,又是踟蹰了好一阵,才问萧瑞儿:“你的意思是,肯帮我与那江亭斡旋?”
萧瑞儿微微一笑,切实拿出了过去在店子里与客人谈生意的精明与老练,半分亏不肯吃,却客套有礼的让对方挑不出半点毛病。
“您与前任江老庄主渊源颇深,又是江兰若小姐的生身娘亲,与现任江庄主交涉,又事关您二位都捧在心尖的孩子,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我们帮您解决三月兰和朝廷两大隐患,还不够么?”
炎丽妍黛眉微蹙,似乎仍在犹疑,萧瑞儿却看出她早已心动。便正了正神色又道:“既然您都到了,想来三月兰如今是全盘出动了。方才在那座院落里尖声叫嚷的是谁,您应该十分清楚,他们一群人打的什么算盘,您也应该心中有数。时间紧迫,我只问您一句话,是跟我走,还是咱们不再废话,就此别过?”
萧瑞儿此时早已敛起笑容,一脸严正,炎丽妍纵然再想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时间上也容不得她再多迟疑。因此片刻之后,她便轻轻颔首:“我跟你走。”
萧瑞儿并不松懈,倒背着软剑转过身,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前辈请。”
卅一章 鲜血破暗夜
与炎丽妍纠葛半晌,又小试身手,萧瑞儿面上不显露半分,心里却早急的心啊肝儿啊都纠结一处。跟在炎丽妍身后小心行着,气息不敢有丝毫缭乱,却早已急红了一双大眼。
原本她急着返还住处就是为了搬救兵的,蓝湛那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还不清楚。之前两人虽未说穿,但蓝湛开口让她找苏影帮衬,就证明他心里有了几分盘算。找来一个苏影算什么,要的是东厂那些人看在大局为重的份儿上出手相助。
可这一路注定走的不会太顺当。
刚行至一处拐角,就听见前方有兵器相接的铿锵金鸣,隐约可听见女子打斗之时发出的娇叱之声。前头炎丽妍脚步一顿,萧瑞儿不及多想,两步跃到与她并行的位置,拽住她一只手臂,拖着人一路疾行。
炎丽妍过了初时怔愣,也没挣扎,看着萧瑞儿故作镇定的侧脸笑了两声:“你这丫头,倒是诡诈。”
萧瑞儿没心思与她废话,只勉强回以一记浅笑,脚下只捣腾的比之前更快了些。
开玩笑,听这动静就知道双方已经交起手了,她怕的就是迟则生变,对于这位反覆无常的心性多有耳闻,哪敢给她机会再做迟疑。把人撂下或者再度劝降都不是好主意,索性带上她一块过去,到时即便炎丽妍真狠得下心放弃女儿与她对着干,她也认了!
时间紧迫,情势凶险,她只能赌这一把!
到了一处四周树木高密的空地,就见几个服饰各异的男子各个手执兵器,包围着着一名女子缠斗。就见当中那名女子身着皂色劲装,一把九节鞭使的虎虎生风,正是苏影无疑了。让萧瑞儿感到惊讶的是,她此时并不是空身一人,背上竟然还背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翠绿裙装,看样子已然昏厥过去,萧瑞儿眯眼一瞅,更是大惊,江兰若怎么会在这儿!
萧瑞儿又惊又怒,此时心中早已转过千百个念头,还没想好是否要出声,旁边炎丽妍却先一步跃了过去,素手一扬,“啪啪啪”打过十数枚暗器。在场几人正在专注应战,经此一劫无不吃了一惊,好在个个身手了得,纷纷闪躲开来,规避要害。苏影因为身上背负一人,动作要慢上几拍。好在这批暗器原就不是冲着她去的,最终也是有惊无险,顺利避了开去。
那几名男子四散而开,原本包围苏影的阵型也因此破坏殆尽,为首一人看清来者样貌,不禁轻叱一声,尖声叫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妖婆!不好好在你的珠暖阁里研究毒物,跑这儿来捣什么乱!”
炎丽妍唇映浅笑,却不言声,只是从腰间拔出一对就朝为首那人攻了过去。萧瑞儿见机不可失,朝苏影那边吹个长长哨音,手握长剑也与另外几人颤斗一处。
却说这炎丽妍与萧瑞儿往日未曾得见,与人搏斗的功夫上却同属一脉,二人都擅使毒物,且均轻功颇佳,炎丽妍真正擅长的双刀与萧瑞儿的软剑配合起来,竟也与那五名男子旗鼓相当。三两下子撂倒对方是不太可能,但拖延时间让人无从下手又逃脱不得却也并非难事。
当中一名使判官笔的男子细眸一眯,突然朝萧瑞儿腰侧投了支短箭过去,因是从袖里直接发出来的,又是夜色浓重之时,萧瑞儿一时不防,等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勉强侧身,抬了手臂抵过。
与炎丽妍交身躲过的同时,萧瑞儿紧咬着牙,抵挡着手臂处的灼辣痛意,掌根一拧一转,拼着仅剩的五分内力顺着风向一推,就见一道暗绿色的微风朝那几人迎面袭去。
炎丽妍反应也快,抄手一揽萧瑞儿腰侧,带着人连连退出十多丈远,直到一处凉亭才停住脚步。
萧瑞儿则在炎丽妍助她逃跑的第一时间,就提剑对准手臂处的伤口削了下去。绛紫色泽的血肉落在地上发出“滋滋”声响,很快就变成一块焦黑的腐肉。
待到了凉亭,萧瑞儿直接跌倒在石阶之下,眼前一片漆黑,且不时有五颜六色的雪花状物事在眼前噼啪闪烁。她知道这是毒液迅速蔓延的征兆,也顾不得会被炎丽妍发觉,径自颤着手从腰间最内侧取出一只纸包,将将打开,就一把攘进口中。
淡粉色的粉末有的沾在唇边有的落在衣裳,多数还是顺利倒入口中。萧瑞儿一手扶着石阶连连急喘,就听旁边响起一道有些模糊的女声,语气里透着淡淡怜悯:“来不及了,那药是我亲手所制,一旦沾身,必死无疑。”
萧瑞儿也不去理她,只勉强盘起双腿,调匀内息。原本与炎丽妍打斗时就耗去小半内力,胸口受了创,腰侧也因为被对方内力所震而不太灵活。对方之前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找准时机将淬有剧毒的袖箭投掷过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瑞儿只觉周身烧灼不已,一张俏脸红的泛紫,一双大眼也布满血丝。炎丽妍在旁边暗暗称奇,却以为她不过是回光返照之兆,未想萧瑞儿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令嫒现在很安全的地方,晚辈等如今腹背受敌,朝廷迟迟未施援手,还望前辈看在我等力保令嫒的份上,跟我走一趟。”
炎丽妍冷笑道:“你先下这个样子,还想去哪?”
萧瑞儿手撑着石阶勉强站起来,定了定心神,内力是半分也提不起来,胸口滞痛腰侧发紧,手臂削掉一块血肉的地方也火辣灼烧,四肢酸软的几乎提不起半分力气,此时完全是靠着心力支撑,却已无性命之虞。
之前调配好的药粉此时当真派上用场,毒药用来反击,解药用来自救,她方才以身试药,业已证明这种经由她连夜调配的解药真的能解炎丽妍用“荃靡”为引调配的可怖剧毒。
轻吸了口气,萧瑞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抖的太厉害:“晚辈有能力带路,前辈如今毫发无损精神奕奕,难道还不敢跟么?”
炎丽妍此时也看出些名头,回想起她在第一时间削掉伤口四周血肉的行为,以及方才勉力服下的淡粉药粉,心下大惊的同时也不禁对萧瑞儿刮目相看。呆呆瞪了她半晌,才道出句:“好…你好…”
萧瑞儿翘起唇角一笑:“前辈,请吧。”
…
终于回到最初与蓝湛分别的院落外头,就见整座院落竟然灯火通明,且月亮门左右也有山庄下人把守。
萧瑞儿双腿打颤跟在炎丽妍后头,待行至院门口才快走几步赶上她,单手捂着潦草用撕下衣角包扎的手臂,朝那二人微笑道:“二位,不知这里出了什么事?”
那两人直当萧、炎二人都是山庄贵客,又见是女眷,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慎重道:“并无大事,只是庄主在与几位镖局的贵客在谈生意。时辰不早了,第二日还有其他不少玩乐,二位还是早些歇下吧。”
萧瑞儿蹙着眉,心想这回倒是阴沟翻船了。山庄里除了江亭江福主仆,没有其他人认得她与蓝湛。此时她也拿不出更好的理由顺顺当当进到里头,正寻思找什么藉口开脱,就见炎丽妍从腰间翻出一枚铜牌,对那二人道:“那就对了。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那二人一听这话均是惊疑不定,萧瑞儿定睛看清那铜牌上的标识,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方铜牌正是当日北方镖局枉死那二人包袱里遗失的那枚证明身份的令牌,萧瑞儿早先与蓝湛分析案情的时候也曾猜想过,这东西应该是落在真凶手里了。后来知晓整件事是三月兰策划,既然不单纯是一个人犯案,这东西落谁手里也就说不清了。没想到这炎丽妍倒还真妥善保留,且在这当口大言不惭直接骂几个镖局的当家是她儿子!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炎丽妍则斜着眼乜了萧瑞儿一眼,那意思你这丫头都半死不活了,老实眯着!
二人迟疑不决,萧瑞儿索性朝那二人嫣然一笑,直接跟在炎丽妍身后进了院子。
“这屋子里的,是卢远的人,还是你们现任舵主的人?”
炎丽妍嘴角一撇,笑得很是讽刺:“有分别么?”
萧瑞儿停住脚步,低声道:“你们那位舵主,总不会也想要江兰若的命吧?”
炎丽妍听了后半句话,不禁面色有些沉重,沉默少顷才道:“他没姓卢那渣子那么急功近利,但对若若的命,并不在乎。”
萧瑞儿没有再说什么,举步朝那紧阖的房门走去。刚行没两步,却见眼见倏然闪过一道银光,尽管不是朝她来的,但还是下意识的侧头一躲。
再转过脸,就见炎丽妍已经站在自己身边,鸳鸯刀其中一柄已然穿透纸窗,破门而入。
两扇木门也因为这道劲风被迫敞开,萧瑞儿微眯着眼迎着明亮光线看去,就见屋里围坐着几人:江亭、苏影都在,还有几个生面孔,看年纪也都五十往上了,应该是那几家镖局来的人。独独没有蓝湛!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这篇更的慢了不少,但写的时候渐渐又找回了当初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应该能一直保持到番外了,这样感觉对大家也是负责任的,心里宽慰不少。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O(∩_∩)O谢谢~
卅二章 今夜谁殒命
萧瑞儿眯眼一打量,就觉察出不对,怎么现下这个苏影穿的是一身绛紫色的衣裳,再看她瞧向自己的目光,与往常别无二般,平淡、镇定、沉静若水,完全不像一个在自己帮助下死里逃生的人该有的反应。
回想起不久前那让人血脉涌动的惊险一幕,萧瑞儿恍然间觉出些味儿来,怪不得她当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那个“苏影”虽然因为背负一人微弓着上身,但依旧比真正的苏影高出一些,山庄里能有如此妙手瞒天过海,又深入山庄与三月兰之间恩怨的,只有一个关漠了!
想到这儿,萧瑞儿不禁升起一个疑惑,如果那个假扮苏影的是真关漠,那么他背上背负的可是正主?会不会连那个江兰若也是假冒的,目的就是吸引走敌人的一部分主力?
心里不断转动着各种念头,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功夫,千思百转间,萧瑞儿已然后退一步,让炎丽妍挡在前头,低下头做了个福身的动作,转身就跑。
有江亭和苏影在,在场又有这么多练家子,炎丽妍是跑不掉了。而且她此时亲眼见着多年来照顾自己亲女的兄长,定然不会贸然离开,至少能尽快见到江兰若的诱惑已经足够大,大的能够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与这些人斡旋。
而萧瑞儿之所以要跑,一则是她身上有伤有血渍,当着这一众人的面,她又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到江亭和苏影之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妄然表露身份或者解释些什么,很可能弄巧成拙,坏了众人大计。二则,是她担心蓝湛不知是主动还是被迫将此地局面交给江、苏二人处理,很可能之后遇上什么其他事情,所以才直到此刻都未能脱开身。
她一手捂着另一条手臂上的创口,也不敢深提气,只能在不催动任何内力的情况下往江亭和江兰若的住所跑。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想到蓝湛会去的地方,若是那里也没有人,萧瑞儿咬的牙根发酸,她只能再回去她和蓝湛的住所瞧上一瞧,尽管可能性实在不太大。
可要是这两处都找不见人怎么办?山庄这么大,他再厉害也是单枪匹马,萧瑞儿不敢往坏的方面想,因为她现在全身上下都酸痛发软,完全凭着一口气在硬撑。若是懈下那口气,她恐怕当场就得软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而蓝湛就是她支撑下去的全部动力。和过往十年一样,再累再难,甚至无数次想要放弃,不再撑的这么辛苦,每当想起珍藏在心中最隐秘角落的那个人,她都能第一千零一次生出无尽的勇气和力气。眼泪倒回眼眶,鲜血咽入肚腹,她也要坚持走下去!
当初因为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她只能在心底的那一个小小的角落不时回忆那段短暂却甜蜜的时光,太过理所当然,她会忍不住害怕再也没有与他重逢的一天。而今他真的重回她的身边,他说过,当一切尘埃落定,要带她去京城探望祖父;等京城的事料理完,他就陪她一起回来,在临俪场照看香粉铺子,遇上感兴趣的案子就一块勘破,无论做什么,两人都要一起;他还说过,他们将来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男孩儿要生在女孩儿前面,这样哥哥才能照顾妹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萧瑞儿紧咬着唇,才没让自己落下泪来。
有什么好哭的呢?他那么厉害,那么能打,一定好好的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找呢!她现在要是哭了,不是给他找晦气么!
这一路并不算太远,可她却走了太久。
等到了江兰若的院落,萧瑞儿连连喘了两口气,耳听到院里的兵器相击声,心下一松,当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却因为担心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硬是捂着嘴提着气往回咽。多一半鲜血在口腔蔓延,剩下少许顺着嘴角淋漓流下。
从腰间抽出软剑,萧瑞儿深吸一口气,看清院内打斗行事,勉力提了一口气,举步刚要冲入阵中,就觉背心一凉,心下暗叫不妙,却因为内力溃散感知不敏,已是来不及躲闪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得自己被拥入一个暖融融的怀抱,借着对方冲击的力道整个人斜飞出去,落入院外一片修长竹林之中。
双眼模糊间,她看清了抱着她那人的样貌。细长黛眉,棕色大眼,俊秀的略显稚气的面庞,还有那惯穿的湖绿色衣裳。不正是在铺子里陪了她整整三载有余的小眉么!
他整个人几乎压倒在她的身上,她却惊恐的感觉不到半分重量,某种湿热黏稠的东西顺着他的胸膛淋漓而下,沾满她整个衣襟,还有一些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她的脸上。一片黑暗之中,她终于看清楚,虽然喜爱的颜色不变,他确确实实是换了男装的,而之所以感觉不到半分他的重量,因为他一只手里握着半截断箭,用箭杆撑着地面,也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不过很快,那仅剩的半截箭杆也发出噼噼啪啪的碎响,他凝视着她的眼瞳也仿佛凝聚不了光亮一般,一双大眼渐渐蒙上一层迷迷糊糊的雾气。下一刻,他突然笑了,另一只垫在萧瑞儿身~下的手臂收紧力道,抱着怀里的人掉了个个,变成了她趴在他身上的姿势。
萧瑞儿张大了眼,张大了嘴,却连一个单字的音节都发不出,她发现不光他的眼睛蒙起了雾气,她的也是。
她看不清楚眼前这个孩子的面貌五官,看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的鲜血,仿佛春天里爬满漫山漫野的野草,疯了一样,不经意间就铺满整个世界。
她仿佛看到他的嘴唇在轻轻蠕动,低下头凑近他的唇,她感觉到某种温热微腥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耳根,同时她听见他说:“说了,让你等我的…你…怎么…就、不、等、一、等、呢?”
萧瑞儿只觉得自己满脸都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别的其他什么,她顾不得手臂和腰间的剧痛,抬手去摸眼前这个人的脸颊,嗓子却如同被一块棉花塞了个满,一句话都答不出。
另一手狠狠抹了把眼,她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他的眼睛已经渐渐失却了光彩,嘴唇也与脸色一般惨白,却依旧缓缓蠕动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我、才、知、道…卢、远、不、是、我、杀的!那是个局,我…没杀,无、辜、的、人。”
他的眼睛缓缓转向萧瑞儿,可大概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抬起手想抓住什么,想对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可萧瑞儿只在抓住他手的瞬间看到他唇形的蠕动,却再没能听他将那句话真的说出口。
他说:我喜欢你啊…
她知道他还想问,你有喜欢过我么?
萧瑞儿睁大双眼,眼前飞快闪过一幅幅画面,给她煮粥的小眉,陪她看铺子的小眉,为了她跟蓝湛斗狠的小眉,当着众人的面跟她说喜欢的小眉…
她缓缓低下头,干裂炽热的唇轻贴在他光洁的额头,柳眉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个世上,除了他,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了解她的人了…
而如今,这个人永远的走了。
她以为她会在今夜失去她的挚爱,可上天让她先一步失去她生命中另一份无可替代的珍贵。她曾经看着那么多的生命从自己手上陨落,可在此刻她才知道亲眼见到失去自己亲近的人,是什么滋味。
她猛地仰起头,两串泪珠跟着带落出两道圆弧,最后吐出始终哽在喉间那口血的时候,她想,她这辈子,欠了一个人的命,也辜负了他并不太长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嗷,泪点太低,每次写都先把自己搞的淅沥哗啦,奔跑检讨中…
卅三章 恰似水流年
柳眉死了。
死在卢远的暗算之下,原本他这刀是冲着萧瑞儿去的。
卢远也死了,死在秦雁手里,三根金针,一点都不浪费体力。
背叛临俪场,奸污陆小瓶,毒害武林同侪,与现任三月兰主争霸,意图控制江兰若用意以要挟朝廷,并设计让柳眉为他背黑锅,卢远这个人可以说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
蓝湛与关漠合力,虽然各自也都受了些皮肉伤,总算将三月兰分舵里卢远手底下这拨人剿灭了个一干二净。卢盛林被秦雁及时点住穴道,没能自戕成功。
要知道,从盛兰山庄通往卢家镖局的那条地道可是修筑于十数年前,也就是说,卢远掺和进三月兰,可算是子承父业。如此推断而来,卢盛林与江亭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盛兰山庄庄主江晟,该是上下级的关系。而在之后的刑讯过程中,他也交代出,卢远乃是他在外的私生子,与同是自己血脉的儿子相比,又是协助其完成自己多年来未能完成的宏图大志,亲生女儿的性命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另一边,江亭同苏影和前来参与赏兰会的几位机要人物漏了些风声,三月兰的余党就交给这些自诩正义人士的江湖人去追逐围剿了。
不过此次三月兰在扬州搅和起偌大风波,却未曾获利分毫,想来即便包括现任三月兰主在内的那些余孽安全逃脱,十二楼主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东厂的人来了又去,在围剿三月兰这件事上未出一分力,却比苏影先行一步,连夜赶回京城去领功了。没准还会在新皇帝面前给六扇门上点眼药,煞煞这些名捕头的威风。
苏影气苦、蓝湛不屑、关漠更是当场跳脚大骂“一群乌龟王八老阉货”。不过人总不能事事如意,苏影在第二日接到最新消息,近日宫中连夜召所有太医紧急入宫,那位公主怕是不成了。
在扬州一行中,蓝湛的任务是剿灭三月兰,苏影的任务是传递信息协同调查,而东厂虽然明面上捡了个便宜,真到了天子面前也很可能吃不了兜着走,因为派他们过来,主要就是为走江兰若给天子的宝贝妹妹续命的。
如今三月兰已破,十二楼塌陷一层,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重建一个分舵。因此即便蓝湛人不回去,六扇门有几位老的坐镇,该得的荣耀也少不得分毫。
江亭在赏兰会结束的当日宣布将盛兰山庄变卖,所有家财田产交付官府,自己则带着江兰若进驻临俪场。这不仅变相解决了盛兰山庄在前任庄主经营下钱财来路不明的问题,给江家留了最后一份体面,让苏影回去也有了交代,更是让沈若涵乐的见牙不见眼。接下来三年扬州城治理河道修筑桥梁等等各项便民措施,都不缺钱了!
与江家兄妹一同进驻临俪场的还有一人,便是江兰若的生母炎丽妍。按理以她效命三月兰助纣为虐的过往,朝廷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的,临俪场其他人譬如端木、秦雁,也都因为受她毒粉所害,对这毒娘子有着很深的提防。但好在这只是暂时的,在蓝湛写个上头的文书没有回应以前,也只有临俪场这处虎狼之所能困得住她了。
江兰若还没有醒,当初吹洞箫的那个男子也在当夜的混战之中死于非命。虽然这样的结果让江亭一度落泪,不过有秦雁和炎丽妍两个当世高手在,想来还是有几分希望在的。
同样也没有醒的还有萧瑞儿。不过她只是因为受了内伤,身体太虚弱了。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已经怀孕了。
秦雁故意迟了几日才告诉蓝湛。萧瑞儿那边仍旧在昏睡,蓝湛也不能有什么大动静,就接长不短去醉生借取药的机会给秦雁找不痛快,并且非常适时的破坏一下他和小书的“二人小世界”。
萧瑞儿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蓝湛正端着水碗拿着棉花为她擦拭嘴唇,五官神色一如多年前的情形,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非常冗长也艰辛的梦。
梦醒了,她的爱人真的回到她身边了。她尚且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较完满的解决,不知道苏影已经先一步北上,也不知道临俪场在她离开以及昏迷的这些时日又添了几桩新鲜有趣的事情,但在看到蓝湛的那一刹那,心里已经被幸福感填得满登登的,多余什么都不愿去多想了。
或许还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给那个陪她走过有哭有笑、有苦有甜的三年的…少年。
临走之前,她和蓝湛在临俪场众人的见证下行了大婚之礼,并去扬州城外的一座湖泊看望小眉。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要是有一天死了,就把骨头烧成灰,洒在最美的那片湖泊里就好。如果他心爱的人命比他长,就可以常常来这里看他,顺便赏赏湖光山色,那样或许就不会太寂寞了。
萧瑞儿想起这一番话,蓦然发现,原来他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了她。
蓝湛经过那惊魂一夜,整个人的心性似乎也有了些改变。当时几乎是眼看着柳眉以血肉之躯挡去那把锋利刀刃,心底对柳眉也怀着一份很深的感激和敬佩,并且对萧瑞儿与柳眉的共同经历的那些日子,以及柳眉对她的那份感情,多了一份宽容和理解。
萧瑞儿却是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发现这人的性子不似过去那般跋扈善妒,当时只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怀着身孕而有意谦让罢了。
三月兰的故事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短暂插曲,或许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一对有情人重逢并且重新爱上彼此,而蓝湛与萧瑞儿还年轻,他们的姻缘路人生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而关于临俪场的其他人,那又是另外一些故事了。
萧瑞儿与蓝湛到了京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六扇门拜见蓝湛的祖父。可不巧的是,这位老顽童式的人物好像有意为难这小两口似的,在两人抵达的头一日离京去了江南。一前一后,竟然就这样错开了。
萧瑞儿此时肚子已有四个来月,蓝湛为了料理在六扇门的一些杂物,也不想萧瑞儿再次旅途奔波,便在六扇门分给他的那座宅子暂时住了下来。
五个月后,萧瑞儿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除了一头有点发红的茸毛,身体倒是挺健康的。萧瑞儿对此颇有些抑郁,总觉着在自己体内还有少量残毒的时候怀孕是亏待了孩子,蓝湛倒不改大大咧咧的性子,举着孩子朝萧瑞儿笑得呲牙咧嘴,直说这孩子身体壮,在娘亲体内就练就了防毒御毒的本事。
给女儿办满月酒的那日,包括苏影在内一群老中青捕快正吃喝的热闹,就听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硬物撞击地面发出的怪异声响。
在座的除了萧瑞儿,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为首的六扇门总捕头都六十出头的老爷子了,愣是撒手撂下刚啃了一口的鸡大腿,抹抹嘴屁颠屁颠小跑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开始嚎:“师父您可算回来了!徒儿想您的紧,都三月未沾油腥了啊!”
萧瑞儿一听这声“师父”倒是立刻知晓了来人身份,好奇的抻长脖子向往张望,就见打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眉毛雪白胡子雪白,手里拄着根造型奇特的铁拐,确是蓝湛的祖父无疑了!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欢呼庆祝,老头儿已是耄耋之年,却依然精神矍铄,双目清亮,把曾孙女儿抱在怀里逗了好一会儿,才从蓝湛手里抢过酒壶与可怜巴巴候在一旁的老徒弟斗酒。
蓝湛碍于正值女儿办满月的大喜日子,不想搅了大伙的兴致,便捺下心中郁闷不提。转眼去看萧瑞儿,却见她刚好垂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闷不吭声,显然也是有着心事。
两人经过三月兰一役,可说是又一次共同经历了生死,也重新培养起十年前逃难时的默契,感情自然又加深了许多,彼此也留意对方生活习惯以及喜好上的细微改变。
之后这半年多的日子,两人可说是过上了二人独处的自在日子,蓝湛乐得没有临俪场众人的干扰,手里的案子也没什么大乱子,每日回到家中便与萧瑞儿聊聊天、一块准备晚饭、给未来的孩子准备衣物玩具等物。因为有了为人父母的自觉,也将这个即将再添一口的小家庭当做了一份甜蜜的责任来抗,蓝湛的为人也比过去成熟了不少。而萧瑞儿也褪去许多少时的任性,两人因为各自的改变以及对彼此的宽容,相处起来竟是比十年前更愉悦了几分。
想来婚姻之道便是如此,能够彼此相遇并属意是天赐的缘,而能够天长地久的相处则在各人的把握与珍惜。
而今唯一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便是蓝湛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祖父,以及蓝湛在毒解之后忘却萧瑞儿长相的缘故。
老爷子在满月酒当晚并没有住下来,而是在第二日午后又拄着铁拐来看望孙子媳妇儿和曾孙女。
午后秋日的阳光最是暖人,萧瑞儿抱着女儿在竹椅上轻轻摇晃,就见老头儿动作利落的翻墙而过,又笑眯眯朝自己和女儿踱步而来。
奉过茶端过点心又陪老人哄了会儿小奶娃,萧瑞儿心中忐忑,却觉着背着蓝湛问这事未免有些小人之心,心思踟躇间却听老人先问了句:“你可还怨恨我当日逼你和蓝湛分离?”
萧瑞儿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方摇头道:“过去确实怨过,现在却能够明白您当初的苦心。”
老人迎着日头眯了眯眼:“哦?”
萧瑞儿道:“那时我们年纪太小,各自也没什么历练,勉强绑在一块…初时定然觉得甜蜜,日子久了,他是有本事的人,自然要出去闯荡一番才甘心与我安稳的过日子。我也是心气高的人,小时候又是个急脾气,到时难免彼此怨恨,劳燕分飞。”
老人笑了笑,苍老的手轻轻摇晃着拨浪鼓,逗怀里的曾孙女儿嬉笑,便没有再说话。
萧瑞儿也便没有再问。因为说出了方才那番话,突然觉得心里一片宁静。有些事,知道不知道缘故,原来也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秘密总有被揭露的一天。
某日蓝湛回到家,磨着萧瑞儿跟前跟后,一整晚都闹心的很,却直到两人哄过孩子熄灯上床才开口说实话。
“瑞儿,我说个事儿,你听了就听了,可别往心里去。”
萧瑞儿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脑袋在被子外头,此时便点点头,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蓝湛窝囊半晌,才连珠炮似的解释道:“我今天问老爷子,为何我会单单不记得你的长相,然后老爷子提醒了我一件事…这事,还得怨我。”
“当日他给我在脑后施针之前曾经告诉我,什么都不要想,否则后果自负。”
萧瑞儿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他弦外之音,嗓音有意憋得很紧,却背对着他悄悄勾起嘴角:“那你想什么了?”
蓝湛皱着眉苦着脸,伸出胳膊不敢搂:“我那时怕自己没命了,想了一整宿…你…”
身后的胳膊终是悄悄环了上来,紧接着是温软的唇。萧瑞儿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点火,黑暗之中,唇边弯起的弧度却抑制不住的越来越高,最终与他寻找过来的唇瓣紧紧贴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