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工作和生活中,偏偏挤进一个黎邵晨。
若说父母的担忧和劝慰让她决定走出泥淖,那么黎邵晨的步步紧逼,就是将她强制带离从前杂草丛生的混乱境地。从换工作、换职位,再到后来的陪伴出差和如今的表白表态,黎邵晨可以说是一步步推着她往前走…在这样会令人大脑空白紧张无措的当口,钟情突然懂得了黎邵晨对她的良苦用心。
她渐渐冷静下来,不再紧张,不再畏惧,脸上开始流露真实自然的笑容,语气平和地向黎母和小婶婶讲解桌上的各式礼物。钟情剪短了头发,自然没办法在自己头上做示范,好在这位小婶婶很有兴致,自己解开发卡,用她的头发演示怎么用发簪盘出好看的发型。
黎母在一旁微笑看着,一边将钟情从头到脚悄悄打量。返程的旅途,钟情并没有刻意打扮,她一心以为下了飞机要直奔公司,便做轻便打扮。浅灰色羊绒大衣进屋后便脱下来交给阿姨,此时她穿着姜黄色高领毛衫,下身搭配瘦腿黑色靴裤和一双轻便的牛皮短靴,身上除了腕表并没有多余的首饰,脸上也只画了非常自然的淡妆。
黎母一边观察,一边暗自摇头,自家这个儿子过去从不缺花边新闻,却从没见他正式与哪个女孩出双入对,更别提是带进老宅见父母。黎母想象过无数次儿子与未来儿媳同出同入的场景,却从没想到对方会是钟情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凡得几乎挑不出什么优点的女孩:论样貌,钟情顶多算是中上;论性情,从刚刚进门后的种种来看,也实在是要强了些;论事业,听说是在自己儿子手下做事,那么一旦结婚,只有黎邵晨帮她的份儿,指不上她家里能有什么帮衬;由此再说到家庭,外省的,又是姑苏那么远的地方,南北差异那么大…钟母越想越觉得不满意,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有些淡淡的,此时更是寡淡得几乎看不出个笑纹来。
不多时,黎父和黎邵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黎父神情向来严肃,此时看起来与平时无大差异,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看黎邵晨,自始至终都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更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几个人一起在桌边坐下来,沏好的热茶几乎没人碰,饭菜已经陆续端上来。
黎父饭桌上不爱讲话,黎母是没有心情讲话,另外两位看起来也是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饭桌上一时有些沉闷得厉害。钟情看了黎邵晨两眼,见他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还频频为自己夹菜,索性也就不多想,默默吃完这顿气氛僵持的午餐。
吃完饭,黎邵晨也没多说,从桌上拿起两包点心、两桶茶,朝着黎母挥挥手:“公司还有点事,我和钟情就先走了。这些东西我拿回去给哥几个尝尝鲜。”
钟情听他这样说,也连忙起身,几乎是刚刚道过再见,就被黎邵晨拉着往门口走去。
关门的时候,钟情敏锐地捕捉到黎父将茶碗蹾在茶几上的声音,还有黎母在一旁的叹息声,不禁抬起头看向黎邵晨的脸色。
黎邵晨见她盯着自己看,便笑:“这顿饭没让你吃好,是我不好。今晚补齐。”
钟情摇摇头,纠结已久的往事刚刚在一瞬间想通,她反倒没什么不安心的:“我和你的差距很大,叔叔阿姨不接受也很正常。再说,我们现在本来也还没确定关系。”她又不是可怜巴巴上赶着非要做他黎家的儿媳妇,何来不安或感伤?
黎邵晨眯着眼睛看住她:“什么差距大?”
钟情掰着指头数:“你是平城本地人,我是外地的;你是公司总经理,我只是个打工的;你家庭条件非常优越,我的家境只能算是普通…”说到这儿,她又看了看黎邵晨的侧脸:“单看脸你也长得比我好,你父母不乐意很正常。”
黎邵晨听到最后一句话,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男的靠脸吃饭那是小白脸,长得好看也能算资本?”
钟情这次很认真地点头:“最起码从下一代的基因来讲,也是有优越性的。”
黎邵晨深叹一口气,站定,转过脸看着钟情:“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钟情,我要找的不是结婚对象,而是未来能够彼此携手一生的伴侣。或者是我太自大了,之前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是有点儿喜欢的,但现在看来,你看待我的眼光跟看相亲对象没什么分别。钟情,你能不能用看一个普通异性的眼光来看我,能不能…像从前看待陆河那样看我?”
钟情有点儿愣了。
黎邵晨扶住她的肩膀,棕色的眼瞳定定看着她,眼睛里写满认真和凝重,还有无奈。他的眉毛很浓,眉形也好看,如同小时候读过的许多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眉飞入鬓,眼若寒星。可当他像现在这样看人的时候,那两枚如同遥远星辰般的眼眸,与她距离越来越近,温度也越来越暖,似乎下一秒就要让她沉溺在那两汪明亮又炽热的暖水之中。
黎邵晨见她傻乎乎站着不言语,只能晃了晃她肩膀:“钟情,我跟你讲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钟情自然是听进去了。正是因为听进去了,她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耳朵根那里热辣辣的,她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会按照你说的那样,试试看。”
黎邵晨的脸上顿时显出大大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孺子可教,好好领悟。”
说完,便拉着她往后院走,一边解释道:“家里还有一辆能开的车,咱们先开这个车回公司。”
钟情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回公司?”
黎邵晨打开车门,让钟情先坐进副驾驶座,这才解开扣子从另一边坐进去:“对啊,你之前不是说想回公司?”他把茶叶和点心放进后座的一只深色购物袋,一边数落她:“你也真够实诚的,说给就都给了,也不给我留一份。”
钟情忍俊不禁:“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黎邵晨瞥了她一眼,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摆出平时大老板的架势说:“我这叫懂得惜福好不好?你亲手挑选的礼物,最后都便宜了别人,我还没点意见那才不正常。”
钟情算是明白了,以后说话就不能给他留白,否则这个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表白心意的机会。连送礼物的事都能让他说出三分霸道和甜蜜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想、不敢说的?
两个人回到公司后,自然又受到了公司上下的热烈欢迎。黎邵晨更是奉行了最佳老板的一贯处事准则,走之前给大家机会吃送行饭,回来之后又抓紧机会让大家伙儿给两人摆接风宴。下午半天工作完毕,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坐下来,几乎承包了整间烤肉坊,老板认出是熟客,也觉得省心,还没开始点菜就先让服务员给打了个八折。
外面天气阴沉得厉害,玻璃窗扑上一层厚实的白雾,反倒让坐在屋子里的人觉得格外心安。这家的烤肉奉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有负责把各类肉食蔬菜分类的,有负责烤肉烤蘑菇的,当然还有像黎邵晨这样,大大方方坐在那儿专门负责吃的。
钟情的位子紧挨着他,等到第一批食物烤得差不多了,才坐下来吃上一口热乎的烤肉。烤肉坊因为用料足、蘸料鲜闻名左近,更是卓晨上下聚餐最爱的几家餐厅之一。因此全公司上下几乎都是熟客,倒是钟情第一次来,觉得新鲜有趣之余,才尝到第一口烤肉就再也停不下来。
黎邵晨已经吃了有一会儿,见钟情吃得两腮鼓鼓,一脸满足,如同一只准备冬藏的松鼠,不禁笑着站起来,跟旁边两名男性职员一起,承担起负责烤肉的主要任务。
不多时,老板私家自制的韩式海鲜汤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钟情吃一口烤肉,就一口热乎乎的汤水,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和过来。
黎邵晨坐下来,喝了口啤酒,轻声在她耳边说:“这顿晚餐不算。这个周末,我亲自下厨以作补偿。”
钟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中午在黎家吃饭不愉快的事,犹豫的同时也觉惊讶:“你还会做饭?”
黎邵晨笑吟吟的,夹起两块烤肉放进她的蘸料碗里:“现在特准你有机会亲自体验。”
吃饱喝足,钟情也来了精神,顺着他的话说道:“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该说‘还不赶快谢主隆恩’了?”
黎邵晨哈哈大笑:“短短半天,进步不小啊!”
两个人原本说话的声音不算大,烤肉店里气氛热烈,大家都专注在吃上,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动静。可黎邵晨这人坏就坏在太喜欢笑了,他这样一笑,许多员工纷纷看过来,平日里喜欢开玩笑的那几个又开始作怪。
“我怎么看着这出差一趟回来,黎总和钟总监的感情突飞猛进呢!”
人事部的小米一向爱笑,此时也笑眯眯地说:“自从萧总走了,已经好久没见黎总这么高兴呢。”
钟情向来脸皮薄,被几个人接连这么一打趣,不仅话接不上来,脸色也有点显出绯色。倒是黎邵晨笑眯眯的,一脸大方:“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的眼神都这么好啊!”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人群中发出接连的起哄声。最初开腔那个年轻男生又说:“黎总,您这意思是正式宣布开始跟钟总监谈恋爱吗?”
一群人的目光无声地聚集在两个人身上。钟情放下筷子,刚想否认,奈何黎邵晨嘴快,按住她的手抢先一步说:“这个嘛,得看钟总监自己的意思。”说完,他端着啤酒站起身:“总之还是那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新的企划案能不能最终落定,还需要咱们大家伙一起努力!”
他这样一说,群情立刻激昂,大家纷纷站起身,碰杯的碰杯,说吉利话的说吉利话,一个个的好不热闹。
钟情被他一句话捧到半空,一句话又接回怀里,精神上首次体会到了蹦极的惊险和快感,坐下来之后脸憋得有点红,闷头吃饭不理人。
黎邵晨目的达成,也不紧逼,只是手边的蔬菜肉食从没断过,每一次钟情刚吃完,他又麻利地供上。
最后钟情实在吃不动了,只能出声阻止:“我吃饱了,别给我夹了。”
这样一来,就逼得钟情先给他讲话了。
奸计得逞有台阶下的黎大少笑得别提多开怀了,拿过一边的茶壶给她倒了杯热乎乎的大麦茶:“那就喝点茶,消消食。”
吃过晚饭,公司上下,该加班的加班,该回家的回家。钟情站在公司门口,望着人员往来,不禁感慨,黎邵晨还真是管理人才的一把好手!

Chapter18 一念恍惚
那些回忆太丰盈,
让现实负担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在忙碌中飞逝而过。偶尔工作闲暇,钟情想起从前在星澜时的种种,不禁生出些许恍如隔世之感,想到也有些日子没与李茶联络,便打算下班后与李茶一起吃个晚饭,好好聊聊。却不想连着两天下来,李茶的电话都打不通。钟情纳闷之余,想到不久前李茶在电话里提到石路成的现状,心里难免又有些唏嘘,但因为手头工作太多,周末又与黎邵晨有约在先,只想着等忙过丽芙卡的案子,再去石家探望一二。
至于与陆河之间旧事的清算,钟情望着办公桌上的日历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丽芙卡的招标会议就在下周,等她把这个工程全权拿下,也就算她在卓晨正式站稳脚跟,届时再把陆河约出来,与他当面把两人分手的事讲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人之间再无交情,互不干涉。
也正是在这样梳理心思的过程中,钟情逐渐意识到,对一段感情作别,形式上要做得分明,不能稀里糊涂;但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心境的转变。像从前那样连陆河的名字都听不得别人提起,无论她与陆河见多少次面,提多少次分手,心里始终还没过了这道坎儿。
如今在卓晨的工作忙碌踏实,人际关系也简单,再加上有黎邵晨这个话篓子时不时地抢镜,每天早晚还主动接送上下班,钟情心情愉悦之余,几乎没有时间精力再去伤春悲秋。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想起陆河的时候,心绪越来越平静,再也不会有像一开始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了。
然而生活,有时就像一泊湖水,无风时宛如镜面,但总会有风来的日子。
周五这一天的中午,钟情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摁下通话键就把手机放在桌上,一门心思比较着手上两种原材料的细节,准备一听到对方是广告推销就直接挂断。然后手机那端静默片刻之后,突然传来一道仿若梦中的熟悉嗓音:“钟情,是我。”
钟情抬起头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彼时窗外天色阴沉,远远望去,城市上空似乎飘浮着巨大的灰色云朵,钟情突然记起来,早上临出门的时候,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雪。
几秒钟的恍惚和沉默,对于手机那端的人来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踌躇:“钟情,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我是陆河。”
钟情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调整了话筒模式:“我在听。”
陆河的声音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突然急切起来:“钟情,我想…我们是时候见一面谈谈。”
钟情的目光停留在日历簿上的那个黑色圆圈,开口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淡而克制,自己听起来都有点陌生:“我最近很忙,如果要见面,不如挪到…”
“我知道你很忙,但你相信我,这次见面真的很重要,对你对我,都非常重要!”手机那端的男人站在偌大的空房间里,背脊挺得笔直,行走间颇有些踌躇满志的味道:“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就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们老地方见好吗?”
钟情又看了一眼日历上的那个黑色圆圈标记,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做了决定:“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清楚。半小时后见。”
“我一定会提前到,帮你占位。”陆河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他稳了稳声线,嗓音也低了下去,“钟情,我很想你。”
钟情猝不及防地挂断电话。
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她微低着头,眉心紧蹙,走路却很急,甚至都没注意到刚好跟黎邵晨擦肩而过。
黎邵晨从很远就看见她,走近了便看出她脸色难看得厉害,想要拉住她问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她穿着大衣,拎着皮包,明显是急匆匆赶着要出去,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大衣扣子系错了两颗。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黎邵晨表面看着是个急性子,其实从部队出来的,哪会没有好耐性呢?他走到距离钟情办公室最近的一个位子,问坐在那儿的同事:“钟总监是怎么回事?”
那位同事本来就是个眼尖的,听到黎邵晨问,立刻一连串地说道:“刚刚钟总监办公室门打开着,我看到她接了个电话,脸色立刻就不好了。这不,原本约好了大家待会儿一起去楼下新开的港丽餐厅尝尝鲜,她也说不去了…”
真正了解之后,就知道钟情这个人非常简单,她在平城认识的人也不多,能让她脸色骤变急匆匆离开的,无非也就那么一两个关键人物。黎邵晨心里已经有了数,便拍了拍同事肩膀:“你们中午吃好,我也不去了。”
那女同事颇为理解地点点头,还不忘了给黎邵晨出主意:“黎总,女孩子遇到困难时有人及时出手,最容易产生好感以身相许了!”
黎邵晨本来已经转过身了,听到她这句话又转过脸,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成,就借你吉言!”说完,也步履匆匆下了楼。
钟情没有自己的车,临时出行难免不便,她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辆出租,招呼司机师傅往从前的学校开去。
电话里陆河说的老地方,是从前钟情和陆河常去的一家牛肉面馆。店面不大,就开在校园门口外的一条小巷子里。从前陆河每次从外地来到平城看她,两个人都会到这家面馆吃东西。再后来,钟情毕业了,而陆河考来了这所学校,两个人的约会地点,除了商场、公园、钟情的家,便是这所偌大的校园了。而每次从校园出来,两个人最常去的就是这家面馆。
钟情是地道的南方人,并不十分喜欢吃面,但这家面馆的牛肉汤滋味非凡,她在学生时代就三天两头奔着这家馆子的面汤来,常常面吃一半剩下,汤却喝个精光。再加上价格适中,面上的浇头给得实惠,常常每天还不到饭点,小小的面馆就挤满了人。
陆河说提前去占位,也不是没道理的。
钟情脑子里乱糟糟的挤满了回忆,一会儿想起两个人从前吃东西时,陆河俊美的侧脸,一会儿又闪过两个人最后在医院见面那一次,陆河冷着脸毫不客气赶她出病房的模样。深陷在回忆之中,钟情时而因为回忆里那些美好的小细节绽出微笑,时而又因为陆河的绝情和背叛心头绞痛,到了这一时刻,她才发现,她可以把这个自己曾经爱过恨过的人赶出生活,却没办法彻底摧毁两个人共同拥有过的美好过往。
她强忍住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突然仰起头,有点神经质地想,对待失恋之人最幸福的刑罚,大概就是赶紧出一场会令大脑失忆的车祸了。无知即是幸福,说的大抵就是这么个情况。
发呆的时候,时间总过得格外快。车子停靠在学校外的那条小巷,钟情从包里数出零钱,有点稀里糊涂地下了车,冷风一吹,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不用擦不用抹,眼睛里残余那点泪在一瞬间蒸发干了。
她对过去两个人共有的回忆再舍不得,生活是没办法回头重来的。早点把话说清,对他们俩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学校外的这条巷子本就窄小,道上的砖块坑坑洼洼,许多年都没修补过了。钟情穿着有些跟的鞋子走在上面,多少有些迈不开步子。她抬起头看着道路两边没了叶子的柳树,许多细节不用去刻意回想,早已经深刻地印记在脑子里。她记得每年春天的时候,这里会飘起令人恼火的柳絮;夏天的时候走在这条小巷子里,热闹的蝉鸣会一直挣扎到初秋;冬天下雪的平城最美,学校里头有两棵高大的柏树,每年下雪都装点得如同北欧童话故事里的圣诞树。她还记得,她跟陆河在这样坑洼不平的小路上抢食过臭豆腐和麻辣烫,在下着雪的校园里跟她的同学一起堆过雪人,还在飘起黄叶的梧桐大道上用借来的相机给彼此“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
那些回忆太丰盈,让现实负担不起。
钟情走进那间小面馆,里面的人却没有想象中的多。陆河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里面是暗红色的鸡心领毛衫,整个人收拾得异常清爽,坐在最靠里面的位子朝她招手。
走进去,钟情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时节,学校里早就放假了。也难怪向来生意红火的面馆能有多余的座位。
朝着里面的座位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熟悉的牛肉汤味儿飘进鼻子里,钟情看着那张曾经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的熟悉面孔,心里无法控制地生出一个念头来:她和陆河,恐怕真的要在今天结束了。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准得惊人。钟情却觉得,有时这样那样的预感,其实来源于生活中无数累积起来的细节。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在桌子对面坐下来,随手把背包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朝着陆河扯出一个微笑。
陆河似乎被这个微笑所鼓励,朝着她也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转过身对面馆老板说:“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老板可以下面了。”
那老板站在屋子中央吆喝一声,后厨传来另一个声音的应答声。这样的一唱一和,显得默契无比,是在无数个日夜的劳作与配合中无意识形成的。陆河见钟情有点出神,便出声问:“想不想…喝点什么?”
钟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才反应过来陆河问的问题,她微微笑了笑:“天冷,喝热汤就足够了。”
陆河仿佛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太着急了。只记得你最喜欢吃这家面馆的招牌牛肉面…待会儿你要是没吃好,咱们再去街对面的那家商场…”
“不用了。”钟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撇开视线:“吃一碗面就饱。”
陆河从一旁的竹筒里抽出方便筷,掰开来,将两支细长的木棍搓了搓,去掉上面的毛茬儿,这才给钟情递过去。
钟情也没客气,接过来道了声谢。
陆河的表情有点尴尬,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两个…过去不会这样客气。”
钟情没有讲话。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钟情低着头,先舀了一勺汤,喝进肚子里,这味道是熟悉而令人满足的。她微微舒出口气,又接连喝了两口,这才开始吃面。
陆河面前的那碗汤面却没怎么动。
一直到钟情再抬起头,他才笑着说了句:“怎么样,还是从前那味道吗?”
钟情点点头,又低下头扒拉了两筷子,这才停了嘴。
她拿出餐巾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了眼陆河面前的碗:“你怎么不吃?”
陆河笑了笑:“我不饿。”
钟情皱皱眉,终究忍住没说什么。过了片刻,她抬起头,双眼毫不躲闪地注视着陆河的眼:“有什么话想说的、该说的,咱们今天,一次说清吧。”
陆河的脸很白皙,眉眼清楚,即便是如今的年纪,依旧有着一种少年特有的清隽和俊美。他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显得整张面孔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钟情对他这样的表情十分熟悉,从前两个人每次吵架,尤其是他犯了错,就常常会露出这种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