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一饮而尽。
秉忠也端起酒杯,默默将自己的酒喝完。
秉忠道:“先吃点东西吧,这是我亲自做的。这是牛佛烘肘,你最爱吃的。”说着给罗飞夹了一块肘子。
罗飞哎了一声,低头大口把肉吃了,那肘子甚是肥厚,罗飞吃得满嘴是油,秉忠拿起毛巾掷给他,笑道:“没个吃相,擦擦嘴”
罗飞嘻嘻笑了笑,接过毛巾。
“阿飞,爹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秉忠爱怜横溢看着他。
“爹,咱们不说这些好不好,吃饭。”
“我知道你一直想娶七七,若是当年我帮你争取,也不是没有机会。阿飞,你心里一直在怪我,是不是?”
罗飞低下头,道:“这是命,我不怪爹。”
“可我怪我自己。我知道你和七七自小就情投意合,当年老爷问过我,如果我坚持,他可以将七七许配给你,我向来认为人要出人头地,不在乎什么出身,可我还是在关键时刻轻贱自己的身份,我对老爷说,阿飞是下人的儿子,一辈子都是,下人的儿子,配不上孟家的千金。”
“爹,不要再说了。”罗飞的手紧紧捏着筷子,一滴热泪掉在桌上。
第二卷孽海第五十二章水流云在(1)
第五十二章水流云在(1)
罗飞见父亲满脸忧色,比往日更显苍老,知道这几日他为自己担惊受怕,操够了心,给父亲重新斟满一杯酒,笑道:“爹,你说要是当年你没有跟着老爷卖盐,我们现在会是在做什么?”
秉忠轻轻一笑,道:“我本来就在盐铺子里当伙计,这辈子估计跟盐脱不了干系。不过我也曾有我的志向,说出来真是笑死人。”
罗飞笑问:“爹可从来没有说过,是什么?”
秉忠半眯起眼睛,回忆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我带着你和七七、三妹一起去宜宾翠屏山玩?”
“记得,那次三妹一路都在吐,七七又是活蹦乱跳满地跑,我们俩急得不行,后来我照顾三妹,爹把七七夹在胳肢窝下面,勒得紧紧的,她哇哇大叫,还咬了你一口。”
秉忠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七七这个小丫头,真是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罗飞笑道:“我们后来在长江边的一个鱼馆吃饭,正好一轮落日映在窗户边上,红红的好看极了。可爹估计是肚子饿了,竟然说那太阳看起来好像一个咸鸭蛋黄,让人想就着一口白稀饭吃下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认真得不得了,我们三个小孩子互相看了看,笑得肚子都疼了,七七站在板凳上叫道:罗伯伯是个大馋猫”
秉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道:“我有一次跟老爷去湖南的洞庭湖,老爷吟了句诗,前一句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后面一句,是什么‘白银盘里一青螺’。我也像这般煞风景,竟然马上想到了浇着蒜汁儿的火爆螺蛳,想着要是再放一点小香葱就更好吃,肚子里馋虫乱跳,在一旁直咽口水。嘿嘿,你爹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一家小饭馆,一边做点好吃的饭菜,一边看着孩子们嬉戏玩乐。”
他沉浸在往事中,自顾自笑了起来。
罗飞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看着父亲,热泪盈眶。
秉忠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酒量不好,这算是最后一杯了。”夹了一筷子菜,心满意足嚼了嚼:“嗯,好久没有下厨房了,手艺还没有发潮。”
罗飞喉中哽咽,却强自微笑,道:“爹,等这事儿了了,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秉忠轻笑一声:“我只想喝儿媳妇敬的茶。”
罗飞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将胭脂送走,一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是因为我对她实在难生男女之情,不想让两个人勉强过一辈子。”
秉忠瞥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算了,我不逼你,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就不急了。”
冯师爷吃过饭了,在里面的厢房里休息,盐店街因罢市变得寂静清悄,伙计们知道老板父子要谈心,也都悄然避在屋子里,不敢发出声响。不知道谁家的伙计养了鸣虫,虫声幽幽自街道上传来,穿透了秋日清朗的空气,清脆铿锵,如微风轻拂铜铃。
打更的郑老六,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盐店街上晃荡着,从最尽头的林府外一直走到平桥上,来回走好几圈,逢着熟人说几句闲话,或者在哪家盐铺里头讨杯茶喝。
自中午那些当兵的撤走了,盐店街除了半夜三更,可从来没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陕西人邱老板的盐铺外头,坐着一个伙计,就是他拿着一个黄的发亮的小楠竹筒子,那秋虫声就是从这筒子里传出来的。
郑老六大大咧咧走过去,装着内行的语气:“天气越来越凉快,你养的这个叫鸡子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伙计愁眉苦脸地反驳:“什么叫鸡子,这是金钟儿你这个老哥子,懂个球”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不错,这家伙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也就三五天日子了。”
郑老六一怔:“你没事养这种短命家伙干什么?也不嫌晦气。”
那伙计微微把筒子一举:“听听,叫得多好听。”
正说着,远远看着宝川号出来两个人,正是秉忠和罗飞,宝川号外头停着罗飞平日常开的一辆半新不旧的汽车,他打开车门,先让父亲进去,自己坐到驾驶室,车子发动,慢慢开往平桥。
盐店街通往平桥的路是一个斜坡,缓缓地往下开去,逐渐消失在盐店街上,就像下沉到了水里。
那伙计叹了一声:“若不是宝川号的飞少爷,估计被抓走的两个老板都放不出来呢,他如今可是咱们盐店街的恩人,倒是那飞扬跋扈的林东家,在这个时候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没有动静,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郑老六想起罗飞第一次来盐店街的情形,感慨万分:“当年飞少爷还赏过我银元呢。”
记忆总是有偏差的,他说完才想起来,那银元是罗飞给到他手里,不过却是孟家的七小姐出的钱,香喷喷的,握在手里像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又滑又凉。
他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觉得在这异样的清净中,听着这秋虫声,竟有丝不祥的感觉。
嘿了一声,弯下腰低头把耳朵凑到筒子听了会儿,打趣道:“这虫子怕冷就会死,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要不把它捂在被窝里,你就当养了个会叫唤的媳妇儿。”
那伙计啐了一口,骂道:“老不正经”
突然一阵急促的枪响。声音正是来自平桥。
郑老六吓得浑身一颤,缩成一团,矮着身子抱头蹲下,那伙计的手一抖,竹筒子滚在地上,盖子掀开,里头一只油亮的长须小甲虫蹦了出来。
那伙计根本顾不得了,和郑老六只往盐铺里躲去,把门关上。小甲虫太过柔弱,一阵微风吹起,就把它吹得滚了老远。
它抱怨一般叫了一声,可那声音太过娇柔,像呼吸一样。只有枪声,如黑夜中的急雨,下得猛烈凶悍,惊人梦魂。
电话铃声响起,静渊本靠在沙发上打盹儿,猛然惊醒。
拿起听筒,是欧阳松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是说你不掺和我这件事吗?现在给我捣什么乱?一向精明的人,怎么在这种时候犯糊涂。我告诉你,我要下了水,也得拉着你一块儿淹死”
静渊揉了揉太阳穴,疲懒之极地道:“你都已经让人撤了兵了,我要钻空子也没法钻,真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欧阳松停顿了一下,忽然又叫道:“那你为什么还是让人去杀罗飞?我跟你讲,谁都可以死,这人却死不得啊”
静渊一惊,道:“什么?我杀罗飞?怎么可能”
欧阳松极力忍着气:“平桥上的火拼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你买通人干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什么营长的勾当罗飞的那辆汽车被打得跟马蜂窝一样,要不是孟家的老2派了人去救了他一条命,我他**现在估计就在监察局的审问室里了。我告诉你林静渊,我没功夫关心你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你若要明哲保身,就给我安分一点”
他估计是气坏了,砰的一下挂上电话。
静渊拿着听筒,心中怦怦乱跳。他本希望罗飞死,他一直就想要他死,所以才买通了二十七军的孙营长,让他趁码头上混乱之际开枪将罗飞打死,这样师出有名,罗飞本来就在带头闹事,打死了他,问不了谁的罪。孰料二十七军廖军长从乐山给驻军下来一个命令,说尽量不伤人,孙营长胆小怕事,最终还是没敢朝罗飞开枪。静渊做事情一向要顾虑后果,既然最佳的时机已经过去,他就不会贸然行事。
那么,究竟还有谁和他一样存了杀心,竟然毫无顾忌,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平桥开了枪。
平桥,那可是他林静渊的地方,这不摆明了要让人看出这件事情跟他有关系吗?
他心乱如麻,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念头,不断回想几日来自己行事中是否有什么遗漏差池,每句话每件事电光火石般在脑子里回放着,却始终找不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抬起头,忽然见七七脸色苍白站在一旁,她哄了宝宝睡午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冷冷而立,双目凛凛有光,语声却是颤抖的:“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谁说你要杀阿飞?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街上有一些谣传,做不得准。”他勉强道。
七七的目光寒冰一样扫在他脸上,她快步走到电话旁,拨了几下,电话接通,七七对接线员道:“帮我接运丰号孟府。”
静渊按住她的手,把电话挂上,低声道:“七七,别这样,他没有死。”
七七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奋力挣脱,冲到门外,叫道:“孙师傅,孙师傅”
小蛮腰在楼下应道:“大*奶,我在。”
“给我把车开出来,我要去一趟白沙。”
静渊跟着追出去,拉住七七的手,七七大口喘着气,眼光像刀一样,一字一句对他道:“林静渊,你要再敢碰我……你要再敢拦我,我孟至衡今天对天发誓,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跟你做一天夫妻。”
静渊心中一寒,不得不放手,只好放手,退回了一步,看着她飞快地下楼,几乎是奔跑着到了院门处,小蛮腰把车开出来,七七上了车,绝尘而去。
第二卷孽海第五十三章水流云在(2)
第五十三章水流云在(2)
车窗映着柔和的阳光,凉爽的秋风带着清新的空气一阵阵吹进来,她的心里却一阵阵发紧。
太害怕。
抬头看着碧蓝的苍穹,她知道,在那澄净的光芒中有着日月星辰,可她只觉得眼前是一片黑暗,天地混沌,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这令人恐惧的现在,而她,沉在一张大网里,越是挣扎,那张网越要收紧,像要教训她一般,非得要让她窒息才能罢休。
小蛮腰回过头,问:“大*奶,你还好吧?”
七七心中涌动着强烈的泪意,眼睛却空洞的睁着,一片干涩,她的嗓子也是哑的,脑子里一阵空明,她突然道:“孙师傅,我们不去白沙,去盐店街。”
小蛮腰调转方向盘,微微一个颠簸,车轮碾在石子路上,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在她耳朵里被放大。
不要死,她在心中默念,阿飞,千万不要死。
宝川号外头果真停着好几辆孟家的车,还有一些兵站在外头,七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了车,双腿发软,步步犹如悬空,走到大门前,一个兵士拦住她,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不能随便进。
往里一个军官听到声音探出头,咦了一声,略提了提嗓子:“这不是林……孟小姐。”他脑子里转了转,迅速改了口。
说着走到外头,朝七七行了一礼:“孟小姐,好久不见。”
七七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他是当年送自己去成都的苏队长,是二哥手下的人,时间过了这么久,他肯定也升了军衔,她无心跟他客套,朝苏队长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您放一下行。”
苏队长手一挥,士兵们赶紧给七七让出一条道。
外头日光朗朗,走进来,七七有一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大厅里疏疏落落坐着几个人,耳边是隐隐的、被压抑的啜泣声。
里面的门敞开着,天井的日光透过来,她看的清楚,厢房的走廊上站着至聪和至诚。
恍惚间有人朝她走过来:“七姐……。”
是三妹的声音。
七七木然地看着她,三妹眼睛红肿,鬓边已经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绒线花。
七七胸口宛如被一块大石击中,肩膀颤了颤,紧紧抓住三妹的手,颤声道:“你哥……阿飞……。”
三妹凄然无限地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我哥没事,可是,我爹……”她没有再说下去,捂着脸哀哀呜咽了一声。
七七脑中一片空白,这时才慢慢看清楚,大厅里坐着的是几个僧人道士,铜铃木鱼放在书案上,是刚做完一场法事。几个伙计蹲在地上,埋着脸轻声哭着。
三妹哽咽道:“我妈……我妈已经顶不住了,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在家里陪着她。老爷刚才一直都在,和我哥替我爹换了衣服,怀德和五少爷送他回去休息了,一会儿他还来,我爹不能老在这里,家里那边差不多布置好就得送过去。”
七七木然听着,一颗心不断下沉,痛不可抑,锥心刺骨。
三妹把她带到厢房外,至聪、至诚见七七来了,脸上不由得微微变色。
至诚立刻道:“三妹,让七七先回去。”
三妹虽悲恸欲绝,脑子里却是清明的,脸上不由有丝恚怒,道:“我爹生前最疼七姐,她来送他一程怎么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计较我不管,七姐既然来了,我不能不让她进去。”
至诚急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爹之所以……跟林家……。”
至聪咳了一声,打断了至诚的话,看了一眼七七,见她神情悲恸欲绝,目光中尽是哀伤乞求之意,轻轻叹了口气:“七七,回去吧。”
七七哀求:“大哥,让我给罗伯伯磕一个头,他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亲,我求你,让我送送他。”
厢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罗飞走了出来,七七见他无恙,百感交集,把目光恳切地投向他。
“阿飞”她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罗飞脸色苍白,脸上一侧还有血迹,耳垂后有一块深深的伤口,脖子上亦是血痕斑斑,右臂缠着白纱。他冷冷看着七七,神情极是冰冷,竟似是有强烈地仇恨,要将她撕碎一般。
至聪见情形不对,忙道:“七七,回家去,这里要有什么事需要你来料理,到时候我给你带信儿。”
“林太太,”阿飞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七七,像刀子在她身上一刀刀割下去,嘴角扬起,冷笑了一声:“你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是来我这里寻开心吗?你很高兴是不是?”
七七穿着鹅黄色的衣衫,来的时候匆忙,根本没有想过换衣服。
她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心中痛楚万分,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阿飞,让我去看看罗伯伯。”
“你是帮你丈夫来看吗?”罗飞刻薄地笑了笑,“看他死了没有,或者,是看看我死了没有?”脸一沉,冷然,冷酷,句句如寒冰一般:“不用看,我告诉你,我爹死了,子弹打到了他脑门子上,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咽气了,你回去就这么跟你丈夫汇报就可以了,顺便告诉他,他没杀死我算是惹了**烦。他今天怎么对我爹,我明天就怎么对他。”
七七身子一震,
“阿飞”至诚见罗飞说得过了,忍不住开口。
三妹也忍不住道:“哥,这件事和七姐没有关系,你不要这样。”
七七微微仰起了脸看着罗飞,在与她对视的一瞬,他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尖刻,她不管这么多,低下头就要推门进去。
罗飞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那么用力,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她像看着世界上最让人厌恶的东西,“你回来干什么?你除了给我带来麻烦和灾难,你还能做什么?你要是不回来,我爹就不会死。我不会让你见他,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他的脸上是疯狂的恨意:“为什么还要回清河?滚回你那林静渊身边去,滚”
将她重重往外一甩,连罗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甩竟如此用力,七七毫无防备,像个柔弱的纸人,被推得猛的一个趔趄,至聪离她最近,抢着伸手拉她,可已然来不及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七七撞在一旁的柱子上,额头上顿时蹭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慢慢浸了出来。
三妹把七七扶起来,回头朝罗飞怒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用手帕捂住七七的额头,连声问:“七姐,你没事吧?”
罗飞眼中闪过痛悔,脚步向前,却生生止住。
至诚脸现怒色,忍不住开口怒斥,至聪把他拉住,缓缓摇了摇头:“今天一切以他为主,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
至诚道:“可也不能太过分,七七什么都没有做,他不能这么对她”
“三哥”七七道,心一阵阵抽搐着,猛烈跳动,可她却突然平静下来,轻声道:“不要怪阿飞。是我错了,我不该来。”
她说完便把头微微低下,一手捂住额头,露出半边苍白的脸蛋,身子还在颤抖着,衣襟轻轻晃动,如风中一朵小小的野花。
她似乎定了定神,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跪了下来,朝屋内的方向轻轻磕了一个头。
他们都看到她发际深处的血痕,那一撞估计不轻,可她却似没有感觉,神情木然而冷静。
七七慢慢站起身,凝视着罗飞:“阿飞,你说得对,我不该回清河。不过,早知道今日会这样,你当年就不该跳下火车来找我,就那样把我丢下,该多好啊。”
罗飞身躯颤了一颤,目光沉沦在痛楚中,闪过一丝震惊。
七七嘴角浮起一丝茫然的笑,她想起七岁时,他故意把她丢在站台上,她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朝车门走去,她叫他等一等,他却装作没有听见。
火车开走,她追不上。可她心里竟然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只知道他肯定会来找她,今生今世,他永远都不会真正要丢下她,他一定会来,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会守护她。正如她,不论他在哪里,她的心,那颗自私的、有时候甚至是愚蠢的心,总有一部分,紧紧依附在他的身上。
连她自己也都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有些秘密,虽然永远藏在心里,可已经变成厚重的包袱,变成了毒瘤,到现在终于爆发。
真的该了断了。
若是早一些了断,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至少秉忠不会死。
秉忠之死,与静渊有莫大关系,那么,她必然是罪魁祸首。
她是个罪人。
一颗大大的泪珠慢慢从她的脸上滑落,那么落寞凄楚,她别过了头,缓缓转身离去。
三妹瞪了一眼罗飞,快步追上。
她纤细的背影,落在他的眼里,那般孤独而绝望。
从来不知心痛如斯,竟然痛入骨髓。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可是今天,他明知她是无辜的,可他还是重重的伤害了她。
可他没有办法。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平桥那一幕,枪声一响,父亲的第一反应竟是马上扑过来挡在自己身上。血,从他的头上汩汩流下,浸湿了他的脸庞。
他听到有人在叫:“姓罗的,你敢打我们东家奶奶的算盘,今天就让你彻底断了念想。”
他因为爱她而受到了惩罚。
除了恨她,恨自己,他毫无选择。
而林静渊……他想起了这个名字,眼中射出了恶毒的杀意:“我要杀了你,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
第二卷孽海第五十四章水流云在(3)
第五十四章水流云在(3)
“七姐,七姐你等等”三妹追上七七,拉住她的手。
“我没事,三妹,我真的没事。”七七立住脚,对她勉强笑了笑:“我得回去,宝宝不知道我出来,一定会找我的,我得回去……我现在就回去。”
她断断续续说着,声音轻飘飘的,目光更是像风游丝,没有方向地四处飘荡。
三妹看着七七头上的伤,黯然道:“七姐,对不起,我哥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他恨透了姑爷,也伤透了心,所以才拿你撒气。你知道的,他……。”
三妹想起亡父,声音一哑,落下泪来。
“别说了,三妹,别说了。我知道的,我不怪他,我没有放在心上。”七七的伸手给三妹擦擦眼泪,“快回去吧,你们现在有好多事情要料理呢,千万不要耽误了正事。”
三妹拿手绢又给她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心疼道:“不要紧吧?都破皮了,我去找药酒给你擦一擦。”
“没事,你忘了,小时候我比你调皮多了,不知道摔过多少次,早练出来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七七微微一笑,忽然俏脸一暗,轻声道:“三妹,记得帮我在罗伯伯灵前烧一炷香,我……”她突然哽咽难言,眼泪摇摇欲坠,掉转头,不待三妹回答,快步奔出了宝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