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存目光极是温和,容色安详之极,笑道:“曹市长不用急,他小孩子家吃不得亏,偶尔犯一下失心疯嘛”
“你说得不错,是失心疯拿命来耍,可不是失心疯是什么?”曹心原恨恨地道。
善存忽道:“这欧阳局长也是,二十四军那边要抢了我们清河运商的销岸,究竟能给他多少好处?他好歹也是我们清河人供起来的佛爷,这次做事不公允了,也难怪我们有的人忍不了气。市长不能光怪我们,你自家院子里有人捣乱,您可不能不收拾啊。”
余老板在一旁帮衬:“听说南京新下任有一个两淮盐运使,叫郭剑霜,是我们四川人,这人政绩卓著,又向来规矩,欧阳松要是能下台,让这个人接上,倒是不错啊。”
曹心原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算盘,前段时间,你们就三天两头过来撺掇我,我不是没有跟你们说,我这个小官儿,芝麻大,人家欧阳松直接是中央管的,可不是我院子里的人。”
说着又颓丧着脸:“你以为我不想我自己后院清净?我才上任多久啊,三个月?四个月?我还想睡两天踏实觉呢”
善存眼里那丝笑意怎么都掩不住:“曹市长,您要不这件事处理好,只怕今后都没有踏实觉可睡呢。”
曹心原低下头,沉吟片刻,道:“你二儿子在二十一军,这一次他掺和这件事情吗?”
“没有。”
“那就好,”曹心原道,“我们就让事情闹大,我看二十四军那边要沉不住气,总会有一两条人命要出来,有些事情,原本是不死人就解决不了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善存,苦笑了一下:“孟老板也是抱定这个看法的,对不对?”
善存不动声色,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七七独自坐在外头的院子里,青苔石板上,一只麻雀衔着一根黄黄的麦秆,那麦秆也不见有多重,可对这只小麻雀来讲,沉得要带着它的头抬不起来了似的,几次从嘴里掉下,几次又重新衔起来。
它是要用来做窝的,七七心想,冬天就要来了,鸟儿的窝要不做得厚实,顶不过严冬。
小麻雀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那根麦秆最终被它放弃了,在地上滚了一滚。
她走过去捡起来,湿湿的,中间有个细细的折痕,是被鸟的嘴弄出的痕迹。
她回转身,静渊站在她后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目光警觉地盯着她。
她笑了笑:“放心,我跑不了的。”
“我刚才打了一个电话回去,说你让你三哥的人把宝宝接走了,接到哪里去了?”
她没有理他,用那根麦秆轻轻挠着手掌心,两只手换着挠,挠了一会儿,又将它捏在手指间转着。他看得怨怒,一把抓过去,手一扬就把它扔掉。
她看着那根小麦秆,轻飘飘落在地上,那么轻,可是那只小麻雀却衔不走呢。
他捏着她的手腕,问:“宝宝去哪里了?你想做什么?”
她的手被他捏得似要碎掉,却很高兴似的,依旧笑着:“你现在不怕我爹看到了?”
他果真眼睛里露出一丝犹疑,手不由得一松,她慢慢把手抽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一圈红印。
“七七,我们别再闹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气极了才那样,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他的心惯常性的抽搐起来,就像有溃疡的痛,时不时就这么发作。
“我不气,我一点都不气。”她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你别误会,我不是恶心你,是恶心我自己。”
“我错了,好吗?我认错。”他把她揽进怀里,她僵僵地任由他抱着,“我错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我那天是疯了,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气极了才会伤害你。我怕你骗我,我怕你离开。原谅我,好不好,七七?”
他的嘴唇轻轻吻着她鬓边的柔丝,她身上的芳香让他心魂俱醉,她轻轻挣了挣,低声道:“不要被人看到,我们这样拉拉扯扯算什么。”
他听她语气和缓,心里顿时一喜,忙松开手臂:“好,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听你的话。”
“现在外头那么乱,我让我三哥叫人把宝宝接到了我娘家,那边小孩子多一些,她不会闷着。”
“嗯,我本来想叫人接她去盐店街,不过,你这样做也好。我看也乱不到什么地步,毕竟军队不是土匪,会有个分寸。一会儿下山,我们去接她回来就是了。”
七七摇头道:“我不打算接她回去。”
“你什么意思?”他听出一丝寒意。
“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她并没有看他,把目光投向山下,若有所思地说:“枪声好像停了呢。”
“你是故意的。”他忽然明白。
她若不趁今天把宝宝接走,就再找不着更合适的机会。
她转过头看着他,目光里依旧有一丝柔情,可他知道,就快没有了,仅有的一丝柔情,很快就会没有了。
她说:“我想了很久,我们在一起,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假如以前没有宝宝,我说不定真能将就跟你过下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谢谢你把我从璧山拉了出来,我要不出来,我还会继续傻下去呢。”
“孟至衡,你是在耍着我玩吗。”他颤声道,“我饶不了你。”
“我没有精力耍你玩,我也知道你饶不了我。”她微微一笑,“告诉你,我可以跟你耗,我很有耐性,你知道的。”
他心想:瞧,她又得意了,她又得意了
她继续说:“如果你对我还存有一丝情分,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夫妻一场,我还能留点你的好念想,即便分开,你依旧是宝宝的父亲。”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你怎么就不想想,若跟我离婚,宝宝会恨死你,她心里只有我这一个父亲,你让她又会变成一个野种所有的人都会说她是个野种,野种你不要脸面就罢了,她才几岁?她才多大?她受不受得了?她会恨死你的”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大杀伤力,他就是要伤她,她怎么伤他,他就要十倍地还回去。
七七脸色苍白,气到了极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卷孽海第四十八章一川风絮(2)
第四十八章一川风絮(2)
日光渐渐西斜,映在清河上,是柔和的琥珀色。
她看着那遥远的水波,星星点点泛着光,想起她和他尚未成婚的时候,他带着她去河边,对她讲金鸭子的故事,婉约流淌的河水,青翠的树木,隔了多少年,她都还记得那时的温馨。
她又想起在山中和他重遇,雾霭蒙蒙中看到他的脸,几乎疑在梦中,痛到了极点,却也欢喜到了极点。他在她的小茅屋里打着地铺,她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看着他安然睡着,多么安详平静的脸,那时只想,结束了,所有的苦都可以结束了,一切重新开始,他和她重新开始。
她知道他爱她,只是他再爱她,也越不过他那颗多疑敏感的心,也越不过玉澜堂的另一个妻子和另一个孩子,更越不过孟家和林家的宿命。
有些宿命,原来永远都挣不脱。比如她和他,欢喜永远只有那么一瞬,带风伴雨,快如驰骤,到最后,总会在痛苦和折磨里轮回,孤立下沉,无可攀援。
他见她眼中忽然有了光亮,又一点点黯淡,一会儿又亮起来,像烛火,像荧光,在风中明明灭灭,虚空而飘渺。这样的表情让他捉摸不透,和七年前迥异,他终于有些害怕。
那些话说出了口,便再也收不回去。他恨自己每一次和她出现问题,总会用最糟糕的方式来解决。他只是想抓住她,留住她。原来他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明知道犯了错,却还要逞强,还要继续犟下去。他知道自己犯了错,错得肝肠一寸寸,每一寸都是痛。
“七七……,”他伸出手,要去拉她的手,她退后了两步,他只碰到她的指尖,冰凉无比,一直凉到他的心里去。她转过脸看了他一眼,不怒不哀,可那眼中分明有泪光在闪,旋即熄灭。
他所有的话都被闷在了喉咙里,那眼神如此让人绝望,浑身的力气被这眼光抽了去。
他终于把目光移了开去,灰了心,无力地道:“那你住在哪里?是回你家,还是留在晗园?”
“我还有一些东西在晗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收拾拿走。”她喉咙里却哽得难受,心里钻心的痛楚,像亲手挖开自己的伤口,洒上药,看着伤口溃烂,疼啊,真的疼,可最终伤口会愈合,会结痂,会平复所有的痛。
静渊看着远处的清河,田间上的小路,天上一片片绛色的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静渊道:“这两天你先什么都不要说,毕竟牵扯两家人,你家那边也需要商量吧,我家,你也知道,规矩多。”他甚至朝她笑了笑。
七七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会馆的佣人端着一盘热点心走了出来,蓝花粗盘子,上面是四个白生生的包子。她从会馆里面走出来,要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仿佛是什么神秘的通道,连接着两个不同的时空。
“林东家,林太太,这是现蒸的糖心包子,你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静渊谢了一句,神态语气已经恢复正常,一贯的从容温雅。
那佣人把包子给他们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行个礼自回屋去,回到了另一个时空里。
外面的时空中,只有他和她。
“你饿不饿?”他问她,他们都没有吃午饭。
她轻轻摇摇头。
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里面的玫瑰糖心滚烫,烫得他舌头都出了泡,他却似没有感觉。
他脑子里的画面是在璧山,大清早湿冷的空气里,宝宝坐在小板凳上,穿着件绿色粗布小衣服,也是这么一口一口咽着包子。她对他哭着说,妈**手受伤了,不要妈妈缝衣服。
他的女儿啊,那么可爱懂事的女儿,给她买了一个八音盒,她就对着他笑得那么甜,她笑的时候,他明明就清楚那是他的女儿啊,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说自己的女儿是野种。
他想起宝宝在他的脸颊上印下的无数蜜糖般的亲吻,心如刀绞。
就这么放手让她们离开?
静渊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重压他的心。
十九岁那年第一次跟着戚大年给天海井做账,他也有过这种感觉。那一次七七偷偷逃跑,他找了半年,看到她给善存写的那张纸条,一切安好,唯独没有提他,也是这样的感觉。那是人生有一部分就被硬生生割裂,像天压了下来。他的人生已经被割裂过无数次,他唯独不要再发生这一次。
静渊痛楚地蹲了下去,喉咙、胸腹,全在抽搐。
七七见他脸在突然间变得惨白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忍不住动容,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惊道:“你怎么了?”
他在外面从来不曾如此失态过。
可他觉得这样的失态是他理智思考的结果。是的,现在他越来越不了解她,越来越掌控不了她。可只要她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天性,那种天真,糊涂,宽容,甚至愚顽,只要有一点还在她的天性中,他就能控制她。
静渊一把抓住七七的手,把她拉了下去,她差一点就快跌坐在地上,他把她紧紧抱着,颤声说:“我是无赖,你就骂我耍无赖,你说我自私也好,我就是舍不下。刚才的话就算我没有说过我不会让你走,我不会让你带走宝宝,我要你们,我一辈子都要。你要是走我肯定会杀了你,我杀了你、杀了宝宝,我也不想活了。七七,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给我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奋力挣脱,总算站了起来,心却似还被他攥住手里,有没有在跳动,她已经不清楚了,因为他攥得很紧,根本就不放它离开。
码头上还对峙着,不过却没有再交火。之前伤了七八人,全都是兵卒和伙计。
有消息说,欧阳松把徐厚生先放出来了,算是做了个小小的妥协。可是对于运商们来说,放不放人并不重要,至少表面上要做出这样的态度。关键还是关于销岸的决定,究竟定在清河还是定在乐山。
七七只关心罗飞的安全,听到后大松了一口气。静渊心里暗觉蹊跷,可他现在有更值得去操心的事情,暂时没有时间去计较。
眼见天慢慢黑了,人们陆续下山。
善存走过来时若无其事说了句:“七七要不回运丰号住两天,省得给静渊添麻烦。”
七七尚未回答,静渊已经抢先道:“爹放心,我会照顾好七七。”
至诚道:“你盐店街那边不能不管吧,难不成你这时候还两头跑?”
静渊侧过脸不理他,不置可否,手却紧紧握住了七七的手。
至聪亦忍不住道:“七七,看你自己,要回去就一起,静渊是讲理的。”
七七低下头,他们都看到她脸上不予掩饰的困窘。
善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女儿,没有说什么,衣袂飘飘,跟着儿子们下山去了。
七七从父亲眼光里看到一丝失望,那么轻描淡写的一眼,可她却如同被重重扇了一耳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直烧到了心里。
一进晗园,就似有第六感,两个人都似乎听到了哭声,宝宝的哭声。
老许匆匆忙忙迎上来,一连声地道:“可回来了运丰号那边的四太太亲自来了一趟,把小小姐带了回来,她哭个不停,在那边又跳又闹的,谁劝都没有用,亲家太太都急得什么似的,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东家和大*奶回来了没有。”
宝宝蜷在客厅的沙发里,哭得头胀脸红,黄嬢和小桐手忙脚乱站在一旁,另有两个打杂的丫头也在里面,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七七快步进去,宝宝抬起头,见静渊跟在七七身后,她像小兔子一样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却是奔到静渊身旁,抱住他的腿,眼泪汪汪:“爹爹你不许不要我爹爹不要丢下我”
静渊蹲下身子,使劲搂着她,她的小脸在他脸上蹭着,全是泪水,他紧紧贴着她的脸,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亲着她的小脸蛋。
宝宝总算定下神来,她哭得没有力气了,只剩下轻轻的哼喘,像小狗的呼吸声。静渊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母亲,七七摸了摸她的小手,那双小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静渊问黄嬢:“怎么回事,谁在那边惹了她?”
黄嬢不好明说,只道:“可能是那边五少奶奶说了些什么吧。”
仪佩一向嘴浅,七七和静渊心里都清楚,宝宝匆忙间从学校被接走送到外公家,一路又是混乱可怖的样子,惊吓之余,仪佩若再说些静渊不要她的话,定然会信以为真。
七七怔住。
静渊的心里越来越安稳,把女儿抱着,两根手指按在她红红的眼袋上,好像要给她抚平一样,宝宝被他弄得痒了,叽的一声笑了,忽又怕他要走,赶紧把小脸贴在他的脸上。
“宝宝你好像小狗。”静渊柔声笑道。
宝宝的大眼睛凑近静渊,眨了眨,小嘴忽然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咬,静渊心潮澎湃,将她搂在怀里,脱口而出:“谁也别想带走你。”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佣人们被这父女温情打动,露出笑容,可唯有七七,听出了其中的凶狠与杀气。
静渊悄悄看了一眼七七,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宝宝装毛笔的漆盒斜斜搁在茶几上,几只小楷掉落出来,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把笔收进了盒子里。
(嗯……这俩人纠结暂时告一段落,给他们俩请个假,估计大家都快烦死了吧。明天及后天会把空间留一些给其他人。)
第二卷孽海第四十九章一川风絮(3)
第四十九章一川风絮(3)
听到大门一响,胭脂立刻惊醒,因趴在桌子上睡得不实,猛然醒过来,心跳加快,一声声如擂鼓,连带着耳朵下的血管也跟着跳。
听到走廊里脚步声急促,胭脂把头发理了理,赶紧打开门,见大门那儿几个伙计抬着人陆陆续续进来,廊上点着灯,张妈站在台阶上看着,先叫了一声:“哎呀天哪,流了这么多血”
院子里的伙计回道:“张妈,几个兄弟受伤了,快给找间屋子安置下。”
张妈不自觉朝胭脂那边看去,见她脸上煞白,就似摇摇欲倒,心道:“人家的新房,你们弄这些个血人来,也不怕冲了煞。真是晦气。”
她在那儿犹豫不决,那些伙计便有点急了:“你还在磨蹭什么,我们原不想把人弄到这儿来,谁让宝川号被封了,飞少爷都顾念兄弟们,你这个老婆子还在那儿摆什么谱啊。”
“宝川号被封了?”胭脂听了,不由吸了口气,“那罗大哥有没有受伤?”说着走到他们跟前,那伙计对她挤出一丝安慰的笑,道:“太太宽心,飞少爷一切安好。”
胭脂一颗心砰砰乱跳,定了定神,对张妈道:“把他们带去西边厢的大客房。”
张妈低声道:“太太,好不容易收拾好呢,留着你们成亲的时候招待贵客的……。”
胭脂沉下脸道:“兄弟们为罗大哥卖命,岂是一两个贵客能相比?”她平素柔弱和婉,这时语气严肃,自有一股端严凛然之致,张妈不敢违逆,只得将那些伙计们引到大客房去,胭脂又叫来几个下人给他们抱去几床铺盖,又去厨房给他做了些吃的送去。
伙计们都千恩万谢,受伤的几个都昏迷不醒,胭脂问刚才回话的那个伙计:“找了大夫没有?”
“找了,一会儿就过来。”
一股股血腥气传来,胭脂只觉得发呕,却强自定神。那伙计见她在那儿强挺着,脸色煞白,楚楚可怜,便道:“太太,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照看着,他们虽然受了伤,倒还没有伤到要害,您也不用担心。”
胭脂咬咬嘴唇,问:“大哥,我怎么称呼你?”
那伙计慌忙摆手:“太太千万别折杀我,叫我阿勇就行了。”
胭脂道:“阿勇,码头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子,罗大哥还在那里吗?会不会很危险?”
阿勇道:“太太放心,码头那边的兵都撤了,好像他们自己内部有了些什么瓜葛,飞少爷现在也不在码头,傅少爷从江津回来了,两个人可能正找个地方商量事情。您等一等,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怀德几乎一直都在江津的分号打点生意,听到他回来,胭脂心中一喜,至少罗飞身边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略宽了宽心,便走到走廊上端了根椅子坐在外头。张妈在旁边道:“太太,何苦在外头挨风吹,在屋里等不也一样吗?”
胭脂道:“我等大夫来了再进屋去,里面的人受着伤,我不管不问可不成个样子。”
等了一会儿,大夫来了,胭脂连忙起身。那大夫是个洋人,后面跟着两个女护士,提着医药箱,想是教会医院的人。胭脂虽不懂,但也知道里面几个伙计受的定是枪伤,要不绝不会请洋大夫来。
她本来听到罗飞安然无恙就放下了心,现在那颗心又悬了起来,担心罗飞回来的路上被人袭击,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她眼前一黑,只差一点要晕过去。张妈见她偏偏欲倒,连忙伸手扶住,却见平日负责茶水的那个叫方平的小厮在走廊上探头探脑,便呵斥道:“不去忙着烧水端茶,却在那儿抽什么疯?快回去做你的正事”
方平被她骂得低下头,转过身子,几步做一步,一溜烟跑去柴房。
洋大夫给几个伤者清理了伤口,有一个人被枪打伤肩膀,伤势甚重,大夫将伤口轻轻剜开,用镊子取出了子弹,胭脂和张妈站在门口,见到那血腥场面,赶紧背过身,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
那几个伙计帮忙换热水,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顺手就要倒在屋檐下的排水沟里,张妈叫了一声:“不要倒在这里”捂着脸指了指大门外:“外头有个水沟,倒那里去,一会儿我再让人去冲。”
那几个伙计们答应了,端着盆子快步去大门外。
胭脂知道张妈在替她忌讳,心中感激,听到门外有人声响起,隐隐约约传过来,是恭敬地问候,不一会儿,罗飞走了进来,那几个伙计跟在后头。
他一步步敏捷的走过来,走到灯光下,神情疲惫,剑眉微蹙,胭脂心口一紧,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看着他。
罗飞却似漫不经心般,路过她时只说了句:“你回屋子里去,我先去看看兄弟们。”
她点点头,喉咙哽咽,泪光莹莹瞧着他,人却站立不走。
罗飞给张妈使了个眼色,张妈搀着胭脂的手:“太太,走吧。”
胭脂木愣愣地由着她搀扶到卧室里,一坐下,这才发出了声:“张妈,你看到了吗?他的衣服下摆上全是血。”
张妈安慰道:“肯定是别人身上的,飞少爷走得又快又稳,哪里像受了伤?”
胭脂摇头道:“你今天也听到码头上的枪响,那么密,像下雨一样。他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他了。”突然呜咽出声,浑身发抖。
张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哭了会儿,把手轻轻拍在她肩上,胭脂一面哭,一面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干似的,不住流下来。
张妈劝道:“太太,你这么难过,一会儿飞少爷见了,岂不凭添多少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