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着眼直到天明。
第二日下午,善存回来了,夫人和三妹等在松山。
善存抱着七七,柔声安慰,她却马上说:“爹爹不要怪阿飞,是我自己贪玩跑丢了。”
到了松山,等着另一趟车。其间,善存把他叫去,一道电一般的目光扫在他脸上:“阿飞,好孩子,你很好。”
“老爷,对不起,我丢了七小姐,老爷怎么罚我都可以。”
“你为七七连命都不要,我怎么会罚你?”
他忍不住哭了,低着头默默流泪。
善存看着他哭。
“不过阿飞,我一直以为你做事会稳妥,可这一次你让我有些失望啊。”善存叹了气。
“老爷,我以后不会了,我永远听老爷的话。”
善存没有让他跟着去扬州,给他买了回清河的车票。
七七又哭又闹,就是不要他走,倒在地上赖着不起来,滚来滚去。善存却把七七拽起来,在小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那是他唯一一次打她,打得砰砰作响,那么重,连孟夫人脸都吓白了,三妹也吓得哇哇大哭,跑去抱住善存的腿:“老爷不要打七姐,老爷不要打”
善存的话一字字落入他的耳鼓:“你这个疯样子,林家哥哥不会喜欢你”
七七哭叫:“我不要林家哥哥,我不要”
“好,那你就呆在外婆家,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再想看到阿飞。”
他只好跪了下来。
善存看着他:“阿飞,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跪什么?”
他落泪:“老爷别打七小姐。”
“嗨,你这个孩子我是在教她规矩,每个人都要懂规矩,我的女儿尤其要懂。”
老爷这句话,是要他听到心里去,记一辈子。
他十四岁就去运丰号当学徒,拜了管账为老师,从最底层做起,装烟敬茶,端汤添饭、抹家俱、倒壶便。回到孟府,还要跟着秉忠学着管家,学写字、学珠算,学习一切和井灶上有关的经营和技艺。
他也学着规矩。
虽然下人们都叫他一声少爷,他心里很清楚,老爷也很清楚,他永远是个下人,永远别想得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七七十三岁回到四川,在成都呆了一年,又过了一年回到清河。
她还是和以往那样和他要好,他甚至一度以为,她心中还惦记着他。
直到他看到她拿着林静渊的相片,和三妹坐在花园里,悄悄笑着品评。
三妹说:七姐将来的姑爷好俊啊
七七格格轻笑,低头摩挲着照片,说:是吗?我怎么没有觉得。
可她的语气里分明就是幸福和骄傲。
他清楚,她已经走了,远远把他丢下。走的人是轻松的,痛的,永远是停留不前的那一个。
善存原本以为,他会规规矩矩成为孟家的下人。可他没有。他选择去扬州,脱离了运丰号。父亲和他都很清楚,他这一走,在孟家和罗家这如此深厚的感情里,划下了一道裂痕。善存和父亲之间,也终有了嫌隙。
善存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可他却一次次逆了善存的意。七年前,将七七从盐店街带走,让善存彻底不再信任他。
西场罢市,他也清楚,善存要借机在清河重新洗牌,洗掉一切与他作对,构成威胁的人。这其中,不仅有欧阳松,不仅有林静渊,也有他。
可他知道,她会伤心,他不能让她伤心。尽管他并不清楚,她会不会也为他伤心。
“七七,”他不让她挣脱,他知道她并不愿意让他吻她,可他请求,哀求:“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轰隆的雨声中,他仿佛回到多年多年之前,列车飞驰,她孤立无援立在站台,而他,还是会和以往一样,为她奋不顾身跳下。
(部分内容,参见第一卷第二十六章)
第二卷孽海第三十九章炉烟热烬(3)
第三十九章炉烟热烬(3)
他不知道有多久才放开了她。
两个人都重重的喘着气,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在梦中,他们全都溺在了水里。
许久都是沉默。雨还在下着,小了许多,只听见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进木桶里。
七七慢慢走到椅子旁,无力地坐下,她的手垂了下来,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他轻声说,她的发鬓微松,她轻轻理了理,手指在颤抖,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中。
罗飞走到她身旁,矮身蹲下,握住她的手。
七七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大眼睛中泪光闪闪,他伸手要给她拂去脸颊上一绺秀发,她把头往后一躲避开,他的手僵立半晌。
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他只觉得心里先是被刀扎,又再灌上了一注冰水。适才她嘴唇温软的温度,如今已经散去,那甜蜜的滋味也淡了,横在他和她之间,依然是惨烈无奈的现实。
“你还是为了林静渊。”罗飞站了起来,脸抽搐了一下。
她许久都没有回答,只是凄然的看着他,那目光让他心碎。
“他是我丈夫。”她的声音弱如蚊鸣。
“是的,他是你丈夫。”他机械地说,只觉得浑身无力:“你这么晚在我这里,你丈夫会怎么想?”
“他不知道我在你这里。我坐的芷兰家的车过来。”七七说。
罗飞苦笑了一声:“七七,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聪明。你不要忘了,你不要忘了……”
他想起七年前的事,心中一痛,突然顿了顿,不再说下去。她如何忘得了,只觉得心如刀绞,脸色变得苍白。
他顿时后悔,叹了口气:“放心吧,这一次他好像不会插手,应该不会有事。”
她缓缓摇头,轻声道:“欧阳松不会放过他,我爹也不会放过他。”她看着他:“我爹也不会放过你。我知道这一次罢市的事情,是我爹让你一手筹划的,他要你去冒险,要你去送死。”
“老爷一向视我如亲子,你不要胡思乱想。”
“今天上午我听到了枪声,他们还说不是,是谁家娶亲放鞭炮。”她幽幽地道,“我知道那一定是枪声,从紫云山传来的。”
她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如果我没有想错,我爹,是要你跟欧阳松火拼吧?”她嘴角微微一斜,一缕凄冷的笑:“你也真蠢,人家有二十七军的精锐,你呢?我二哥一定说会帮你们吧?你等着瞧,到时候你就知道跟着你们的,只是那几个会用枪的家丁而已。”
罗飞吸了一口冷气,惊讶万分地看着七七。
七七苦笑道:“阿飞,你为什么这么傻?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还是要往下跳。你就那么活不下吗?你有没有良心,说是要娶胭脂姐姐,却要让她当寡妇,让我内疚一辈子。你怎么这么自私。”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手扶在一张桌子上,沾满了灰尘。
七七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杜伯伯什么都告诉我了,虽然他只是怀疑,并不确定。但是我左思右想,如今才算真正明白。阿飞,爹爹记恨你当年带我走,他不会允许有人违抗他。他也没有原谅我,他从来没有原谅我。他要惩罚我。”
“七七”
“我爹爹确实城府极深,锱铢必较,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是他变了,还是一直都是如此?我想不清楚。但静渊处处忌惮,事事提放,也不是毫无缘由。阿飞,杜伯伯说这一次销岸的事情,是二十一军和二十七军两大军阀之间的利益之争,北方战事频仍,日本人迟早要挑起大乱,清河身处中国腹地,今后一旦发生大战,清河将成为全中国最大的、也是唯一安全的井盐基地。谁要掌握了这块地方,谁就掌握了一笔天大的财富。我爹爹近日频频向二十一军靠拢,就是想趁这个时机,借军力合并清河最大的几家盐号和运盐号。欧阳松贪的,只是杜伯伯家的几口盐井,可我爹,觊觎的是整个清河的盐号,同时借欧阳松镇压运商和盐商之际,除掉他潜在的对手。阿飞,都怪我,我让你违抗了爹,要不他也不至于让你去铤而走险。至于静渊,至于静渊……”她说了这么多,胸口起伏,脸颊恢复血色,烧得通红:“阿飞,欧阳松过去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交易,随便拿一条出来,都可以变成静渊的罪证,他如果坐牢,那比杀了他还要狠上一百倍,当年静渊的祖父,就是因为被我爹害进了监因而活活气死。我不能让静渊重蹈覆辙,我不能让我孩子的父亲进监狱。”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手放在膝上,捏着小小的手提包,指节都变白了,脸上充满恐惧,目光里尽是仓惶,说不出的娇弱无助。
他看着她,仿佛回到七年前官仓大火那一夜,她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宝川号的天井里瑟瑟发抖,她央求他带她走,他当时脑子一热,只想哪怕天上掉刀子,他也要救她。如今依然是这样,他向来不违逆她,仅有的一次,就让他后悔了七年。他不能再违逆她。
“七七,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和静渊都好好的。我要你帮我,”她的剪水双瞳,深深地看向他:“打乱我爹的计划,让他认命,让他服老。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才能真正过上安稳的日子。而你……”她长长睫毛垂下,“也可以真正重新开始。”
他心中一痛:“七七,你太小看老爷了,你也太高看我。”
“阿飞,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她凄然道,“可如今,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想办法让你不要去盲目送死。这一辈子,我总归是静渊的妻子,可你若是有什么好歹,我也不会过得好。你当我自私也罢,我也管不了了。”
……
余府的司机一直将七七送到了晗园。门房匆匆出来开了铁门。雨停了,树叶滴着水,小桐在走廊上候着,匆匆跑出来给七七打伞,神色担忧无比,悄声道:“大*奶,东家发了脾气,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七七之前从芷兰家出来,就要去接宝宝,到学校,文君告诉她,静渊亲自来把孩子接走了。七七原想让父女俩单独相处一会儿,因此也没有急于回晗园,更何况要去找罗飞。听了小桐的话,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心虚。
便问:“他去找我了吗?”
小桐说:“东家拨了电话去余家,那边说您和余四小姐去看戏了。东家也就没有出去,陪着小小姐玩了一会儿,刚哄了她睡着。下了楼,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孙师傅又叫去骂了一顿。”
七七微微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快到客厅时,停了一瞬,理了理头发,又不自觉拿起手绢擦了擦嘴唇。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抽着烟,听到她的脚步声,把烟在烟缸里摁灭了,迅速回过头,站了起来,眸色深沉,隐现怒气:“你还知道回来?”
小桐听他语音不善,忙要悄悄退出去,七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提包放了,轻轻拍拍衣服上的雨水,对小桐道:“赶紧去弄点吃的。”
小桐应了,快步去了厨房。
七七走到静渊身旁去,拉他的手,微笑道:“我本来说去接宝宝,结果被你捷足先登,索性让你们父女俩好好相处一下,便去跟芷兰出去坐了坐吃了点东西。”
他的手硬的跟铁一样,却也没有挣开她,只冷冷打量着她,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乱?你这么出去乱跑乱逛的,出事怎么办?你不是一向把宝宝看得比命还重要吗?现在怎么就放心她独个儿在学校里我算看明白了,你也只是说的好听,要说任性,你从来就没有变过。”
这话说得太重,她不由得放开了他的手。他本是满腔怒气,见她被他的话伤了,终是不忍,把她一把拉过去抱着,想说句软话,却突然身子一震,将她猛然推开。
她愕然看着他。
“你今天晚上是跟谁在一起?”静渊咬牙切齿的说,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芷兰啊。”她暗暗心惊,强自镇定。
“你撒谎”他气得发抖,指着她:“你身上有男人的味道”
七七见他脸都扭曲了,虽说自己并无二心,但今天她确实心中有愧,一时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只想辩驳,却不知道如何辩驳。只好冷着脸看他,做出问心无愧的样子,冷笑道:“你既然还是不相信我,何必要找我回来。”
说着转身就要上楼。
“你要干什么?”他冲过去攥住她的手。
她要甩开他的手,他不让,紧紧攥住。
七七道:“我带宝宝走。你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作践我,我还留在这里就是个傻子。我身上有男人的味道,你说的不错,大街上、戏园子里,全是男人我就是下溅,就往男人堆里窜你很好,你怎么不闻闻你自己身上,有没有女人的味道?有没有锦蓉的味道?你说我去找野男人了是不是?好,我就去找,我现在就带着你女儿去找”
她的脚都上了一层台阶,生生整个人被静渊拽了下来,他扬起手想打她,她却把脸一扬。
静渊急怒攻心,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终把手放下,顺手揽在她腰间,把她往怀里一搂。
七七心中痛愧,抽泣起来,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第二卷孽海第四十章炉烟热烬(4)
第四十章炉烟热烬(4)
下人们以为两个主人要吵架,都噤若寒蝉般悄无声息。黄嬢在客厅外探头探脑,见小桐端着大托盘,沉沉地就要朝里走,忙在她袖子上轻轻一拉:“等一等。”然后连使眼色。
小桐看了她一眼:“刚摁了铃,让送饭去。”
黄嬢方吁了口气,顺手接过托盘来:“我去吧。”她年老,手腕无力,那托盘甚沉,刚一接过,手就往下一斜,小桐忙伸手抬住,悄笑:“哎哟哟,小心砸了碗,我们这辈子就算白干。”这托盘里的容器全是雍正窑。
黄嬢只得由她重把托盘拿去,小桐轻轻巧巧地走进客厅,黄嬢也跟着进去。靠门的地方置有一八角橡木大桌,这一面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明晃晃的亮着,反而衬得沙发那头暗沉沉的光线微弱。
黄嬢帮着小桐把几样精致小菜、一钵热腾腾的鸡汤摆到东边的方桌上,眼睛一斜,好歹慢慢看清,原来静渊正坐在大沙发上,七七被他箍在手臂里,倒伏在他身上,两个人几乎就要蜷成一团,喃喃细语,不知在说什么情话,那亲热样子看到眼里,她虽是个老妇,也不由得心里怦然一跳,小桐低眉垂首摆着碗筷,只做没见,偶尔一抬头,和黄嬢对换下眼色,嘴角露出笑容。
七七几次要挣脱起来,每往上蹭一下,静渊就拿手摁她一下,后来直接把她的头按到胸前,紧紧箍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你这个犟脾气什么时候能改”终于还是让她挣脱,七七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走到方桌那边,朝黄嬢她们苦笑了一下,双颊烧得通红,如玉白色缎子上抹了胭脂。
那鸡汤盛在一个黄地绿彩纹碗中,绘着海水白鹤,七七把盖子揭开,顿时浓香扑鼻,对小桐和黄嬢道:“你们去休息吧,一会儿也不用收拾了。”说着给静渊盛了碗汤,见他坐在沙发上不动,便道:“快过来,刚不是在嚷饿吗?”
静渊道:“你管我饿不饿。”话虽这么说,人却哒哒地走了过来,黄嬢和小桐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见七七正轻轻吹着那鸡汤,静渊走到她身后,将手臂环抱在她腰上,下巴放她肩头,七七怕鸡汤洒出来,也就任由他抱着,静渊轻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七七的脸更红了,却扑哧一笑。
小桐捂着嘴,眼睛里全是笑意,把门给他们合上,却见黄嬢低头走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桐轻声笑道:“黄嬢,瞧你这样倒像是吃醋。”
黄嬢啐了一口:“小丫头胡说八道。他们要好,我比谁都高兴。”
小桐叹道:“是啊,多像刚刚成亲啊,真不容易。”
黄嬢也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道:“不容易。”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如波澜夜惊,奔腾澎湃,树上的雨水簌簌落下,两个人都不自禁把衣襟拉拢,只听得落叶飞卷,其声凄厉,秋寒料峭,竟酷似初冬。
静渊不到五时就起身,他动静很轻,生怕吵到七七,无奈七七因为睡得晚,反而睡眠极浅,突然惊醒,忙伸手拉住静渊:“去哪里?”
“杜老板过世,盐店街要按长者丧礼设灵堂和祭桌,我要早点过去张罗。”
“我跟你一起去。”七七说着也坐了起来。
静渊眼睛里有着笑意:“我看昨晚上把你累的够呛,不再睡一会儿?”
七七脸上一红,不理他,径自下床,打开衣柜找衣服,挑了身白色的穿上,对镜自照,忽听窗外风声叶落,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深秋的凄凉,似要荡涤人世红尘繁乱。七七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想起杜老板那洒脱却又凄然无奈的表情。
“侄女啊,”杜老板轻声细语,可她听在耳边,这话却又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数度惊魂,早已心力交瘁,如今快死了才知道人生幻化如泡影,交瘁什么?惊魂什么?我们眼前的这个世界,有的人看作是红尘,有的人看作是地狱,拼了命去消耗这些繁华,拼了命在地狱里挣扎。说穿了,也就是做了一场梦、看了一场戏。”
他轻声哼着一句戏文,声音越来越低,她听着却惊心悲凉。
“东晋亡也再难寻个右军,西施去也绝不见甚佳人……”
“抢什么?争什么?”杜老板哼着哼着就笑了,“最后谁也得不着啊,得不着”
盐店街亦是驻满了军警,市长曹心原这几日借口出巡到宜宾,要借势避乱。这些军人都是二十七军陆克武的部下,静渊对他们客气有分,招呼伙计端茶送水递烟,天若下雨,便给他们搭上布棚子避雨,该到吃饭的时候,又送上酒菜招待。这些兵士原不为捣乱,只是接了上头命令,防止罢市时发生火拼。静渊本是盐店街大东家,众人见他谦和有礼,又接受他的款待,均对静渊恭敬客气。
因杜家大丧,盐店街按丧礼装饰了一番。所有的盐铺均祭桌排列、挽联飘拂、香烟缭绕、鞭炮齐鸣。
静渊和七七都在六福堂里,七七忙着扎纸花,静渊则亲书挽联。快到晌午,小桐把宝宝也带过来了,宝宝见父亲写着大字,小手扒在桌子上认认真真的看,虽然看不懂,也觉得漂亮。七七怕她捣乱,便把她叫过去。宝宝忙跑到母亲身边,自己学着扎纸花,也递了剪子给小桐:“小桐姐姐跟我一起帮妈妈。”
静渊本安静地写着字,一幅接着一幅,听到宝宝稚嫩的童声,回过头,见她们都搬着小凳子坐着低头忙碌,他心中只觉得安稳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
快到晌午,玉澜堂的巧儿送饭过来,静渊一看到巧儿,便知道锦蓉定在后头。果真一会儿功夫,锦蓉就带着文斓来了六福堂。两个小孩子倒是亲热万分,大街上又放着鞭炮,他们并未觉得这是丧事,该做出悲伤的表情,反而像过年一样欢乐。一见着面,便拉着手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锦蓉见七七在六福堂里忙活,心中早就恨得牙痒痒:“你倒是聪明,知道要来抢我的风头。”
面上却是和颜悦色,一会儿到静渊的书桌前瞧瞧,一会儿又坐到七七身旁去,也帮着扎纸花。饭摆上来,她立刻又站起来帮着摆碗摆筷子,招呼两个孩子过来吃饭。等众人都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做出要吐不吐的样子。七七只顾低着头给宝宝和文斓夹菜,静渊皱眉道:“你怎么了?”
锦蓉朝外头喘了喘气,这才回过来坐下,笑道:“怀文斓的时候也不见害喜得这么凶”又对七七道:“姐姐怀宝宝的时候也是这般难受吧?”
静渊的脸登时一沉,七七倒也没什么,淡淡的笑了笑。
写好的挽联被分送到各个盐铺,待预备得差不多了,静渊便说去杜宅里吊唁,七七自然是要跟着去的,静渊看着锦蓉:“你跟杜老板不熟,那里又是烧香点蜡的,只怕又要不舒服,便算了吧。”
锦蓉心下大怒,眼皮下的肌肉竟然痉挛了一下,静渊本还真是为她考虑,她却以为是他亲疏有别,且认为她拿不出手,不由得气得发抖,见文斓正在一旁,便把儿子猛的拉到身边,道:“好歹得有个规矩,文斓是长子,去行礼的时候亲娘总得带着吧。”
孰料七七突然道:“静渊,那边人太多太杂,宝宝就不去了吧。”
静渊点点头:“过两日请吃饭的时候再去,我们今天只是先去上柱香,文斓也不用去了。”
锦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七七见她这样子,心里却隐隐觉得她也甚为可怜,锦蓉见七七看着自己,马上又变成了斗士,笑道:“我还是跟着你们去吧。”
静渊也看了锦蓉一眼,心想:她这是何苦。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杜宅门口,那些当兵的倒也规矩,手臂上也都系着黑纱,让出一条道来。大门两旁贴着白色巨字挽联,是静渊亲书,一大早差人送去的。
挽联上写道:“忠义扫商诈弃豪门劣习,清白立人伦存世道芳心”。
因是草书,七七看了半天,依旧有几个字认不清楚,静渊一一给她讲了。锦蓉在一旁听着,见七七浑若无事的样子,心下奇怪:“这女人脸皮好厚,也不知道自惭形秽。”
一进府邸中,还没走到灵堂,一个老妇人就颤巍巍哭着朝七七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众人都认识她,那是杜老板的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