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不作声。
他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我在想,宝宝要上学了,总得给她取个学名吧?不能叫林宝宝,对吧?”
她的手轻轻动了动,他伸过去握住,磨蹭着她食指上的茧。
“那叫什么呢?我想了又想,终于想好了一个名字。”他说,“就叫林乖宝,你说好不好?”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微笑。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将他死死抱住,把头埋在他胸前,嘤的一声哭了。
他安静地等着她哭够,手摩挲着她的背,万语千言,却不发一声。其实他知道,只要她难过的时候他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就够了。
她躺了这么久,脚还是凉的。他便把脚伸过去,想夹着那双凉腻腻的脚,把它们捂热,她把脚挪开要躲,他便又伸过去,腿盖了过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把她的脚慢慢勾到身旁。
她掀起他睡衣的一角擦擦眼泪,轻声道:“小心冰着你”
他却觉察到她竟然连膝盖也是凉的,便把手放下去给她盖住,好一会儿,他突然哀鸣一般:“七七,没了你我会死”
她吸了口气,紧紧抱着他,用尽了全部力气。
他们就这么紧紧拥着,把呼吸交缠在一起,又像是合为一个人,在一同呼吸。
“明天我们好好想个名字。”她说。
“我早想好了的。”
“不能用那个。”
“哪一个?”
“林乖宝。”她还是忍不住要笑,脑子里出现宝宝各种模样,满地打滚耍赖的样子,和松鼠说着话的样子,皱着脸哭的样子。七七想:我多爱这个孩子啊,爱得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觉得挺好。”
“太像拿人取笑了,先生在学堂点名叫林乖宝,多好笑。”
“林婉懿。”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叫林婉懿。”
“哪个懿?怎么写的?”
他在她手掌里一笔一划地写。
“比划太多了”
“嗯,是有些多,二十二划呢。可寓意吉祥,是温柔美好的意思。我本来想取成林晗玉,又有玉澜堂和晗园的字在里头,后来觉得写出来土气十足,又差一个字成林黛玉,因此就舍了。”
她反复念着林晗玉三个字,说:“林玉晗呢?”
玉晗,玉晗,他也念了几遍,否决了:“不好,有风尘气。真是奇怪,晗和玉字都是好字,合在一起却俗不可耐。”
“那就听你的吧。”
他把一只手拿上来放在她的锁骨上,想起那片淤痕,说:“把你弄痛了。”
她说:“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让你去看文斓,只是心里乱得很。”
“你明天跟我回盐店街一趟,行不行?”他小心地说。
“不行。”
他刚想说:“那等你想去的时候去。”
她打了个哈欠,道:“等接了宝宝,我们一起去。”枕在他肩上,手和他握着,说:“睡吧。”
他又磨蹭她手上的茧,轻声说:“我要把它磨平……磨平。”低低的细语,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平稳的呼吸。
次日,静渊吃过早饭便去了盐场。至诚拨了个电话到晗园,告诉七七他拿着钱去给罗飞,但罗飞却说之前那张汇票并没有兑现,这钱不用给他。
七七忙道:“你一定告诉他,千万不要把那张汇票冻结了,一旦有人把钱兑了,便告诉我一声,我便把钱送过去还他。”
至诚道:“怎么这么麻烦,七七你也真是,何必跟他见外,都是自己人。”
“两回事。”
“你们两个人,总是把复杂的事情想简单,把简单的事情又搞复杂。你自己去跟他说,我不管。”他说到“我不管”这三个字突然笑起来。
七七也笑,他们都知道“我不管”,是宝宝的口头禅。
至诚道,“明天他也会来,你到家来自己跟他说吧。”
第一次和女儿分别,她早已思念近狂,挂了电话,走到写字台旁拿了笔,写林婉懿三个字,看着看着,一会儿觉得很熟,一会儿又似乎三个字都不认识了,似痴了一样。
到中午,厨房正准备着午饭,静渊却带着文斓过来了。
她坐在客厅里刺绣,是梅林,香雪海,打算制成座屏。静渊走进来,她抬头奇道:“不是说在盐场吃饭吗?”
静渊微笑道:“我把文斓带来了。”
她顿时紧张,把手中的活计放下,低声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也没有给他买什么礼物。”
“你不是给他做过衣服了吗,还送那么多布偶玩具。”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总不免回想起在璧山见到的她窘迫的生活。
七七走到窗户边往外看,见文斓穿着浅蓝色小衬衣,罩着卡其色的背心,细格子的裤子,正蹲在门廊下,逗着宝宝的四只灰兔,乌油油的头发,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眉眼几乎和静渊一模一样,她想起静渊以前说他小时候很胖,估计就是文斓这个样子了吧?
她看着这个孩子,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想从他脸上找到锦蓉的影子,却失败了,她几乎已经忘了锦蓉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脸上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静渊带着七七出去,叫:“文斓,过来。”
文斓转过头来,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抬起头仔细打量七七。一开始,他的眼神中有着戒备和紧张,可随后却变成了好奇。
他想起了宝宝,他从眼前这个女子脸上看到了宝宝。那么美丽可爱的小姐姐,有这么美丽可爱的妈妈。
“文斓,你好。”七七朝他微笑。
文斓看着她,小小的心灵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这种微笑,他只想起春天在玉澜堂天井里摆着的瓜叶菊,红艳艳的,晃眼睛。
“你好。”文斓说。
“这是小姐姐的妈妈,是你的……,”静渊顿了顿,侧过头朝七七笑:“我真说不出这两个字,他该叫你大妈。”
七七的脸很容易就红了,静渊把她的手拉住。
文斓突然悲哀地意识到:“爹爹不爱我妈妈,他永远永远不会爱我妈妈。”他替母亲感到绝望,可他又爱父亲,所以他自己也绝望起来。
七七见文斓那双像极了静渊的漆黑眼睛里是一片哀伤,他才五岁,就有了这哀伤的眼神,不由得暗暗心惊。
“作孽啊。”她想。
文斓跟着他们进了屋,在沙发上坐着。看到七七随手放在一旁的绣花绷子,便拿起来看。
七七笑道:“这是梅花。”
文斓见只有树干,没看到花,便说:“没有花呢。”
静渊微笑着看了七七一眼,心想:我儿子简直跟我一模一样,连看到东西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七七走过去坐到文斓身旁,抿嘴一笑,从他手中拿过绷子,另外用粉红色彩线穿了针,飞快地绣了很小一片花瓣在旁边,笑道:“你过一阵子来,就会看到好大一片花,像海一样。”
文斓想起祖母和母亲说的话:你爹爹被狐狸精迷住了。
他看着父亲,真是被迷住的样子。
原来狐狸精这么好看,他又看了看七七的侧脸,眼睛不由自主往七七身后看去。
他伸过手去,心想:我要把她的尾巴找出来。
小手突然用力。
七七啊了一声,满面通红的跳了起来。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四章岁序不言(2)
第二十四章岁序不言(2)
七七穿的是绿色织纹旗袍,紧实地贴在身上,臀上被文斓一抓,立时揪出一小块褶皱,像片小山丘。她又羞又痛,飞快伸手将衣服拉平,见静渊板着脸站起来就朝儿子走过去,忙用手拦着:“没事,不要怪他”
文斓一出手就知道自己犯了错,见父亲瞪着自己,脸色吓得煞白,从沙发上跳下来,灰溜溜躲到七七身后去。
“她没有尾巴。”他想,突然放下心来。鼓起了勇气,握住七七伸过来的手。
静渊又是气又是好笑,儿子一向斯文有礼,刚才他的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简直难以想象。趁七七去厨房,把文斓一扯,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瞪着他问:“你刚才在做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到。”
文斓的小脸腾地红到耳根,额头上的包散了些,伤痕颜色却深了,静渊看着,心中顿时一软,便说:“你是跟你大妈开玩笑,是不是?开玩笑哪有这么开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文斓低下头怯生生地说:“我想抓尾巴。”
静渊没听清楚,问:“什么?”
文斓的声音更低了:“我……我想抓尾巴。奶奶说,她……她是狐狸精变的,我想把尾巴找出来。”头慢慢垂下,像个小罪人一般,“可是我没有抓到尾巴。”
“你呀”静渊哭笑不得,在儿子脸蛋上揪了揪,他被父亲揪痛了,却立时知道父亲不怪自己,便高兴起来,在他腿上扭了扭,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不对,知不知道?”静渊一本正经地说。
文斓温顺地点点头。
吃过午饭,文斓在露台上玩他带来的小汽车,静渊和七七站在一旁看,文斓把小车子用力往前推,嘴里咻咻有声,自得其乐。七七轻轻一笑,对静渊道:“你小时候也这样?”
静渊摇摇头,“他比我过得好。”
她听他说过他小时候,叹了口气。文斓追着小汽车跑过来,七七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心想: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只觉得酸苦难言,走过去,轻轻拿手帕给文斓擦脸上的汗,小心地避过他的伤,眼神中充满爱怜。
文斓呆呆地看着她,大眼睛亮闪闪的,轻声问:“你是小姐姐的妈妈?”
七七微笑道:“小姐姐去她外公家了,改天我带她来找你玩,好不好?”
文斓笑着点头,由衷地说:“你穿绿衣服真好看。”
他从没有见过一女子,包括他心爱的母亲,可以将绿色的衣服穿好看过,大多衬得脸色土黄,像一棵青菜。除了眼前这人,像塘中的青莲。
七七说:“谢谢你。”
文斓转过头,见父亲一脸喜悦地看着自己,他在玉澜堂从未见父亲这么喜悦过,突然一阵烦躁,便又低下头玩他的小车,用脚踢着车走,一直踢到门廊上。
忍不住回头,却差点吓得摔了一跤,他看到静渊伸手往七七臀上一捏,还嘿嘿笑了笑,她往前蹭了一步,在父亲手上重重一拍。
刚刚才教训完他,现在他自己却这样文斓觉得自己被父亲欺骗了,便气得咻咻地叫着,一路踢着他的车跑了,收势不住,小汽车撞到端着水果上来的小桐腿上,翻了个个儿。
“怎么了小少爷?”小桐见他面红耳赤。
“哼哼”他做出很生气的样子,抬起脚把小汽车又翻了过去,心里却不怎么难过,从托盘里抓了一个洗好的大鸭梨,使劲一啃,突然闻到嘴里一股血腥气,跟着就是一阵剧痛。
小桐叫道:“唉呀,小少爷你嘴里全是血”
静渊和七七闻声赶紧快步过来,文斓一嘴的血,嘴巴上一圈也都是血,七七大惊,忙给他擦,小桐吓得手足无措,直说:“我,我没做什么”
静渊掰开文斓的嘴,见到他牙齿中露出一个大缝,文斓手里还捏着梨,另一只小手里握着他刚掉的一颗门牙,对父亲说:“我牙齿掉了。”说话漏着风,凉凉直往嘴里窜。
静渊松了口气,说:“乖儿子,没事,你在换牙。”
七七一张手帕子上都是血迹,问他:“好孩子,你痛不痛?”
文斓含着口水说:“不痛。”
他头上顶着包,已经觉得十分难看,如今嘴里透着风说话,偏过头,对着窗户玻璃龇开嘴,见到自己空空的大牙缝,突然万念俱灰,哇地大哭起来,手高高举着,拳头紧捏着不住颤抖,像在抗议。
丢死人了,他哭着绝望地想,真是丢死人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想,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他哭得痛彻心扉的样子,咧着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七七看着也不禁有些慌,又觉得他万分可爱,心想也许静渊小时候哭也是这样,现在却是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静渊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对文斓道:“跟你说过哭是讨不了赏的,你怎么回事?”推了推他的小肩膀,“快走,快进去”文斓便流着泪往屋子里走去,静渊说:“还哭,不许哭了,我带你去漱口。”
文斓抽抽噎噎拉着他的手去浴室,静渊一路走,一路也忍不住笑,他太清楚文斓了,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和他一样要面子。
文斓下午被送回了玉澜堂,锦蓉和林夫人都知道他去了晗园,忙围了过来:“文斓,那边什么样?那女人有没有欺负你。”
“不知道,没有。”他冷冷地道,其实他想宣布:“我牙齿掉了。”
“她有没有说起我们?”
“不知道。我牙齿掉了。”
“你们一起吃的午饭?”
“我吃了热凉粉凉粉做成的热的,我牙齿痛得很。”
林夫人对锦蓉道:“他定是把黄嬢叫过去了。”
“谁?”锦蓉说。
“老黄家的,七年前被撵走的。”
“我牙齿掉了,妈妈。”
“呀,过来给奶奶看看,还真是,没事孩子,过段时间就长好了。”
“来,让妈妈也看看,唔,瞧这小嘴你爹爹呢?还在晗园?”
“爹爹去沿滩了。妈妈我嘴里疼,我牙掉了我咬不动东西”
林夫人面有得色:“静渊倒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家业还是第一位的,你放心,”
锦蓉点头道:“还能怎么办?不放心也得放下心。我看过两天指不定那谁就会过来。”
“来就来,早该来了,早来早了事。有这份家业在他面前,谁都越不过你儿子。”
文斓听着她们说着话,第一次为她们不重视他的话而感到愤怒,突然张开漏风的嘴,大叫:“我牙疼,我牙掉了你们究竟听见没有”
他很少这么发过怒,小脸正色凛然,林夫人和锦蓉都不禁一呆。不等她们回答,文斓径自跑回了自己房间,扑到床上,泪水奔流。
……
次日,静渊和七七出发去运丰号。
一路上,七七一言不发,静渊知道她紧张,伸手盖在她手背上。
她朝他莞尔一笑:“别担心,我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脸都白了。”他轻轻一笑。
“我想了很久,”七七轻声说,“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没必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罪人。这几年唯一有愧的是没有机会在爹娘跟前尽一点孝道。”
虽这么说,心中到底还是底气不足,静渊叹口气,把她拉来靠到肩上,笑着说:“没关系,今天若是要打你骂你,我来给你挡着,不过你那些哥哥们要是一起上,我估计还是吃不消。”
七七微笑,心想:“若你有危难,便是千军万马过来,我也定会为你挡着。以前是这么想,现在还是这么想。”
孟家的公子只有至聪、至诚、至襄在家中,接到门房通报,三兄弟都迎了出来。
静渊悄声道:“你看,你三个哥哥都出来,看来真要跟我干仗了。”
“胡说八道,再说了,也才三个人而已。”七七笑道。
“嗯,想当年我去你家提亲,乌泱泱几十个人站在门口,那个阵势才是吓人。”
说着已到门口,至襄因和静渊在办学上有旧怨,只朝他冷淡地点点头,却还是给七七一个温和的笑。至诚是一贯的神采飞扬,至聪面色沉稳,笑容含蓄大有父风,朝七七和静渊笑道:“一会儿留着吃午饭,我们几个为了你们要来,都特意把公事推了回家。”
“多谢大哥了。”静渊道。
“妹夫,要不今儿赌一把?谁输了谁喝猪血。”至诚开玩笑,提醒静渊他可没有忘记七年前两人的梁子。
“你要作弊可不成。”静渊笑道,“我得回家去拿骰子。”
至诚哈哈一笑:“我告诉你,你要得罪我可没有好处。”说着朝七七挤挤眼睛:“你还要不要我的铺面了?”
至聪飞快朝至诚看了一眼,心想:嘴快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
静渊脸上已经微微变色,对七七道:“铺面?你要铺面做什么?”
七七也瞪了一眼至诚,后者颇为后悔,朝她做了个鬼脸。
七七对静渊道:“我打算开一个卖绣品的铺子,就在我三哥的百货公司里,免得平日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还没想好怎么弄,所以就没跟你商量。”
静渊摇头道:“不行,外面人太杂太乱,你不能去。”
至诚忙挥挥手:“好了,今天什么闲事都不提,快进去吧,爹娘等着呢。”
他们一路说着,已经快走近大屋,宝宝听到他们的声音,奔了出来,扑进七七怀里:“妈妈”抬头笑眼眯眯看着静渊,叫:“爹爹”
静渊心花怒放,朝宝宝伸出双臂,宝宝在母亲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跑到父亲身旁,静渊一把将她抱起。
她的小脸离他这么近,粉雕玉琢般,暖洋洋的小女孩香气直向他扑来,她微笑着凑近他,他听着她的呼吸声,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时间浑身充溢着幸福。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五章岁序不言(3)
第二十五章岁序不言(3)
宝宝的小脸逼近静渊,小精灵一样看着他,静渊笑着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她嘻嘻一笑,却把下巴放在他肩上,手伸向七七,七七微笑着走过来,突然抓起她的小手看,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手这么黑?”
宝宝笑道:“我和小坤哥哥画画。”
静渊把头一扭,在宝宝脸上蹭了蹭:“画什么画?哪有用小脏手画的?”
宝宝还没回答,突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哭声,四嫂沅荷追着一个瘦巴巴的男孩子出来,那男孩也不过五六岁,头上戴着个小瓜皮帽,托着根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假辫子,一身深蓝色小绸袍子,脸蛋儿倒是清秀可爱,就只嗷嗷大哭着,鼻子上挂着两条鼻涕。
至诚手快,一把将他抓住:“干什么?发什么猫毛疯?”
沅荷在后面骂骂咧咧地:“可不是发猫儿毛疯你看他一手塘泥全糊在冯保娘养的那只大白猫脸上了瞧瞧,指甲里都是泥”
小坤眼睛滴溜溜转着,扫到宝宝身上去,叫道:“宝宝让弄的,宝宝让弄的说要让白猫变成花猫”
宝宝连忙把脸蛋儿藏着,手却在静渊肩膀上一扶,静渊的衣服颜色很浅,马上就印了两个小手掌印。
众人见了都不由得大笑。七七在宝宝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个爆栗,斥道:“没点规矩”宝宝呀的叫了一声,静渊呵呵笑着,给她揉额头。
沅荷又气又笑:“七妹妹,你这宝贝女儿简直不得了啊,要不是冯保娘让我不做声,我都不知道他们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就在湖边小亭子里,她按住猫,小坤拿个破盆子舀了泥,两个人你一手我一手往那猫脸上抹。我走过去教训了几句,她拔脚就跑,还知道从后门先窜到大屋子里去,我就只抓得到小坤这傻蛋”
七七只是笑着,笑容却是僵硬呆板,心中更是惶惶,只觉得听着耳边开始陆陆续续响起各种她熟悉之极的声音,多么的不真实。这是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面啊,回家,回家去,浸在那血泊中时,最想的就是回到这里。
如今终于回来了,自己却如一个傻子,呆呆地立在这个大屋子外头,手足无措,站在丈夫和女儿身旁,宛如找了一把庇护伞。眼睛一溜看向那一排十四间起居室,有一间就是她的闺房,可在哪里?在哪个方向?她的目光却穿不过去,因为密密的都是人。
“七小姐回来了,七小姐回来了”
这时孟家的下人们,她的嫂子们,外甥们,都慢慢从各个屋子里出来了,脸上都是笑容满溢,而七七心里却突然害怕,明明是回娘家,却如一只被抓到的兔子一样,战战兢兢面对着一群猎人。
沅荷把鼻涕长流的小坤推到七七面前,对儿子说:“叫姑姑。”
当年七七走之前,孟家的孙子辈还只有小坤一个,那时她生着病,善存怕她寂寞,带着一家人闹哄哄地去玉澜堂。小坤被放到玉澜堂的一个大桌子上,口水四流地朝外头掷着花生米,现在都长成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了。
“小坤”七七摸着小帽子后的假辫子,悲欣交集。又看向秀贞,她也正笑盈盈看着自己,脚边站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手里还抱着一个娃娃,把娃娃送到七七面前说:“今年春天才生的,是个男孩。”
七七说:“真好。”一颗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
秀贞看着静渊,他抱着宝宝,在旁边微笑注视着她们,脸上一洗当年的冷漠高傲,竟颇有温情,她心中感慨,眼圈儿也不禁一红。
花开花落,岁序不言,孟家如今已经子孙满堂。本以为可以顺顺当当渡过的一段宝贵时光,竟饱含着如许难言的沧桑。
妯娌们都纷纷落泪,只有小孩子不知忧伤,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大人们。宝宝在静渊怀里指着至襄的妻子仪佩,悄声对父亲说:“爹爹,五舅妈说我是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