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一向纯真娇憨,此时说出这番大人一样的话,七七肝肠寸断,心痛难言,却又觉得自己一生说不得幸与不幸,可真是上天眷顾,能拥有这么珍贵的一个孩子。将女儿一把揉进怀里,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颤声道:“好孩子,妈**好乖宝。”
生活中的变动总是发生的这么快。
从峨眉山回来,到她决定和静渊离婚,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端午节过后不久,卢沟桥事变,战争终于全面爆发。比起这个国家所遭受的动乱,百姓家中的纠纷与动荡,似乎就不值一提了。
七七的产期在十一月,孟家另辟出一个朝南的屋子给七七做产房。杨漱的意见很坚决,只能行剖腹生产,以免分娩时七七的心脏会因承受不住压力而衰竭。日子一天天过去,七七的肚子越来越大,所有人的心中也都越来越紧张。
七七每日几乎都闭门不出,虽说想着要在肚子上划开一刀,总也不免害怕,但能在家人身边,能有亲人陪着,比之当年在璧山的大雪中,已经幸福了许多,也安心了许多。
最好的秋季,十月,阳光正好。
她坐在窗前给尚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冬天的衣服,听得院子里有隐隐的人声,推开窗户朝窗外看去,见秀贞迎着一个男人进来,是静渊来了。
正文第七十九章浮生落照(5)
分开后,除了他偶尔来接送宝宝,两个人难得见一面,平日再没了联系。他信守了承诺,两个人确实和离婚没有什么分别。
静渊好像是送了些东西过来,不知是晗园的东西还是别的什么。一批又一批,从衣服、珠宝首饰、布料、书籍、到小家具、杂物,送了几个月,好像总也送不完,平时要么是老许,要么是黄嬢带着人过来,东西都被放在孟宅的仓库里,七七也从未去清点过。黄嬢每次来,都想跟七七说一些那边的事情,总被七七以话岔开,几次过后,黄嬢也放弃了。
但是七七依旧还是从自家人口中或多或少听到,自分开后,静渊除了每日去看望玉澜堂的老母,依旧是在晗园居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但所有的事情在她心中却再也激不起波澜。
搁着一扇窗户,一条走廊,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如看着前世的记忆。
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听得外头语声减低,心想:他回去了吧?
脚脖子一到下午就会有些浮肿,她想揉一揉,如今肚子一大,根本无法弯腰,试了好几次终归还是失败,直起身子,免不了大大的呼吸几下,手中的活计还没有做完,又不想上床躺着,便只好起身,床下有根小板凳,把它拿过来靠靠脚也好,走到床边,伸脚将小板凳勾了出来,一步步用脚要将之踢至椅子那里,刚走两步,抬起头,却吓了一跳,见静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看着自己。
也没跟她打招呼,他径自走了进来,一直走,一直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将板凳一拿,问道:“放哪儿?”
一眼的功夫,她看到他削瘦的脸,额头上那道皱纹变深了,以往傲气轩然的样子不复存在,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长得还算好看、却形容淡漠而憔悴的男人。她很快就把眼睛转开,指了指自己坐的那张椅子下:“放那里就好。”
他神色平静,眼中却有暗流。上一次见她,是在两个多月前,那时她的状况还不是现在这样,如今她已经有十足的孕相,连脸庞都变得有些浮肿了,他心中一刺,别过脸,淡然问道:“你的丫鬟呢?怎么没人侍候你?”
七七慢慢走到椅子上,缓缓坐下,因他在,也不好把脚放上去,只拿起手中的活计,道:“她到绣坊给我拿布料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喝水吗?我叫人给你泡茶。”
说着动了一动,似要站起来,其实她这是送客的意思,静渊听了,却就当不明白,只说:“我不渴。”一面说,一面坐在一张方凳上。
七七低下头穿针引线。
他看着她分开的发际,轻声道:“我给你送了些冬天要用的东西,有电炉子,放在屋子里烧,没有炭气的,不会熏着人。晗园提前打了几床新的鸭绒被,我也都给你送了过来。”
“谢谢你,不过以后不用了,这些东西家里会预备的。”
“你是要用那小凳子放脚吗?”
七七没有说话,亦没有动作。
他看到她鞋上肿起的脚背,肩膀一颤,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我走了,你保重吧。”
她嗯了一声,并未抬头,眼角余光看到他走出屋外,方把脚抬起,放在凳子上,用手捶了捶腿。
七七的产期提前了数日,在十月二十四日。
孟家本在宅子里另辟出一个产房,杨漱坚持还是送去医院分娩。临行前,七七劝慰父母,说毕竟自己要动刀子,在家里总是不好,一来听起来不吉利,二来医院里东西齐全,比家中总安稳些。
孟家的人把市立医院的一栋小楼挤满了,本要包下这栋楼,被院方严词拒绝,说这是战时,哪能由得你一家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置其他病人不顾?院方的意思就是杨漱的意思,连郭剑霜都拗不过这个女子的,善存急得头发竖起,却想着女儿的命就在这杨大夫手中,竟是连回嘴的胆量都没有。
七七被送入了手术室,杨漱自办公室内出来,去做术前的准备工作,途经走廊,善存走上前,几乎要去握住她的手,颤声道:“杨大夫,求你,一定保住我女儿的性命。”
白发颓然,宛如一夜苍老如许。
杨漱看着这个老父亲,一收往日的尖利刻薄,点点头:“我会尽全力的,孟老先生。”
孟家的公子和少奶奶们,不吭不响,或坐或站,脸上神情仿佛并不是在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却像是站在悬崖边,看着心爱的妹妹坠入深渊,一派静默的担忧与悲恸,连那一向吊儿郎当的孟三公子,亦是沉默寡言,面容凝肃。宝宝也来了,穿着件淡色小袄子,活脱脱的一个小七七的样子,在她三舅的腿上坐着,低垂着小脑袋,她知道母亲要生小dd了,却从长辈们的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四舅妈和五舅妈向来藏不住话的,她听到她们说:“万一……只怕就是最后一面了。”
宝宝被骇住了,她不敢动,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举动出错,老天爷惩罚她,要让她没有妈妈。大人们都存着心事,连平日最镇定的外公都慌乱了,没人来顾及她这个小女孩的心事,惟独三舅舅至诚看到她空洞的眼神,把她抱在了怀里安慰。
杨漱见孟夫人由大儿媳挽着,正坐着垂泪,沉吟片刻,对善存道:“孟老先生,你们去我办公室等着吧,不要在走廊里站着了,太冷。屋子里有炉子。还有,”她放低了声音,“你们告诉林先生没有?他一定也和你们一样担心至衡,再怎么说,他是孩子的父亲。”
善存愣了愣,许久,点了点头:“我叫人通知他。”
天已经黑了,所有人都没有吃晚饭,宝川号的伙计从啸松楼点了餐送过来。罗飞半个时辰后从码头赶来,抱着一盒象棋,找到杨漱办公室,对善存道:“老爷,吃了饭别光坐着,我们下棋吧,七七若知道你们这么等着,一定会不高兴的。”
善存眼中一热,接过他手中的棋盒。
刚下得两局,孟家的小厮来福带着静渊来了,他没有进杨漱的办公室,也没有跟任何人问好或是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到走廊上,站在手术室外头等着,站了一会儿,把背靠在墙上,像是没了力气一般。
善存走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转头对宝宝:“你爹爹来了,他很担心你妈妈,你去陪陪他。”
宝宝飞快地从至诚腿上跳下来,奔出办公室,跑到静渊身边去。
静渊愣了一愣,见到女儿,颤抖着弯下身子,把她紧紧抱住。
父亲的脸好冰,手也冰冷,宝宝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本想问:“爹爹,是不是妈妈可能回不来啦?”可话到嘴边,她竟然不敢说出来,只说:“爹爹,你坐着等吧。”给静渊指了指一旁的长椅,静渊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她看到他眼中有泪水在闪,待他在椅子上坐下,她心中其实一直都在埋怨父亲以前对母亲的种种不好,此时却懂事地坐到他身旁去,把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对于手术室外的人们来说,似比一辈子还漫长一般。杨漱是第一个走出来的,静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杨漱摘下口罩,脸色有些苍白,但眼中却带着微笑:“你可以放心了,母子平安。是儿子。”
静渊晃了一晃,颤声道:“谢谢,谢谢你”
“小dd”宝宝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妈妈生了小dd”
孟家的人从办公室里蜂拥而出,打破了走廊中的一片死寂,众人围着杨漱要问长问短,她却疲惫地摇摇头:“护士在给孩子洗澡,一会儿你们看看病人和孩子就回去吧。至衡这两天哪儿也不能去,她的伤口没有好,身体非常的虚弱,你们不要打扰她休息。再说,孟老先生和夫人也需要休息,早些回去吧。”
一扬手,做个再见的手势,径自走到走廊另一头去了。
七七被推着出了手术室,送到东侧的病房,她沉沉的昏睡着,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静渊缓缓跟在孟家人后头,一直跟进病房里,七七被父母和兄长们围着,他只偶尔才能看到一两眼。
宝宝哭道:“妈妈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护士小姐微笑着告诉她:“你妈妈打了麻醉药,现在睡着,就不觉得疼了,小姑娘你不要担心。”
宝宝把小手扶在母亲病床上,揉揉眼睛点头:“嗯,妈妈不要疼,妈妈,你好好睡。”
孩子被抱来了,裹在温暖的襁褓中甜睡着,不时咿呀两声。
护士笑道:“七斤重的大胖小子,恭喜了”
眼泪,欢笑,祝福,孩子被大人们传来传去,红红的脸蛋,乌黑的胎发有三寸多,是个俊秀可爱的男孩。罗飞因静渊在这儿,看到七七和孩子没有事,他便告辞走了。出门之前,见静渊站在角落里,脸上神情似狂喜又似忧伤,怔怔而立,目光中竟有些呆滞,罗飞暗自叹了口气。
许久后,孟家人都散去,宝宝也被长辈们带走了。秀贞留下来,把孩子放到病床边的婴儿床里放好,见静渊兀自愣愣站着,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秀贞道:“林东家,你近些来看看吧,我出去跟老妈子张罗下七七明天吃的。”她出了门去,把门带上。
关门的时候,轻轻的响声,却让他震了一震。他缓缓走过去,看着婴儿床里熟睡的小婴儿,他的儿子,他和她的儿子。
老天爷将失去的孩子补偿给了他,可他,却失去了她。
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婴儿热热的小脸蛋,他多想抱一抱他,却在此时发出一种羞惭,他有何资格?她挨了一刀,拼命生下的这个孩子,他有什么资格抱他?
坐到她的病床边,那纤长的睫毛紧紧闭着,是眼睑上的月牙儿,多么惨白嫩弱的一张脸,在那上面,他在迷乱的意识中看到自己刻上的伤痕,永不会磨灭。
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你要开刀,之前只知道你心脏不好,生孩子会有危险,但是我不知道竟会开刀。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他凝视着她,好像她正用她温柔的眼睛看着他,伸出手,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语声轻柔:“七七,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这半年,每一天,我都生活在悔恨和恐惧之中,像有蚂蚁,一只又一只的蚂蚁爬进我心里,一点点地咬。当初一开始知道你有了这个孩子,我就曾想,一定不能像你生宝宝那次那样,我不在你的身边,我要陪着你,照顾你,和你一起等着这个孩子出世,等着这个上天补偿给我们的孩子出世,像世间最幸福的一对父母。可是……可是没有办到。我害了你,逼走了你。可是你……你宁肯在自己肚子上划下一刀,也要留住我们的孩子。七七,你是在惩罚我,对不对?你知道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再回报你,你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是不是?我好恨你,七七,我好恨你,你知不知道?”
泪水一颗颗落在她的被子上,她不知道,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悔恨,一个亲手把自己的幸福毁掉的人,也一样会悔恨,会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的炼狱之中,会生不如死,无人可怨、无人可恨,独独除了自己。
她的呼吸轻柔,身上带着药水味,屋子里暖暖的,间杂着他思念至极的她的味道。
“我不相信,”他把手放在她的脸庞上,“我不相信我们就这么完了,我不相信。我会努力让你回到我身边。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
(看到盗,版,真的很闹心,甚至想,干脆写杨漱从手术室里出来,口罩一摘,说:对不起,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女主死了,大家散了吧。大家有余力,请多支持正版订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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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八十章情丝尽断(1)
“二十叁年内乱打造出一支川军,刀兵二十二年多,蜀乱从头数岂谁。”这是黄炎培描写川军内乱的一首诗,从战争爆发之日起,惯于内斗、良莠不齐的川军,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命运的版图。
至慧在民国二十六年的秋天,随李家钰的第47军,被列入邓锡侯部二十二集团军序列,分配至山西第二战区。七七生产后一周,至慧的妻子耀蓝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清河,对于孟家的孩子们来说,松儿和欣欣的加入,让他们又多了两个玩伴,可是在大人们看来,耀蓝他们的到来,预示着只要战争一刻不停,至慧就再难归乡。
战事爆发,日渐紧迫,天府之国早就不复平静。
七七事变之后,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湘立刻致电国民政府,提出:“四川可出兵三十万,供给壮丁五百万,供给粮食若干万石。”7月26日,刘湘发表《为民族救亡抗战告川康军民书》,号召川康军民同仇敌忾,毁家纾难,奋起抗日,同时担负起后方根据地的重任。9月5日,四川省各界民众欢送出川抗日将士大会在成都少城公园内举行,至此,川军将士踏上了出川抗日的漫漫征程。
川军在当时国人的眼中,是怎样的一支的军队呢?
身背“单打一”土枪,胸挂自造“麻花手榴弹”。什么是“麻花手榴弹”?用四川人的话说:“有时候你丢出去他狗日的不炸,啵儿的一声,自己扭成个麻花给你摆起。”装备极差,可见一斑。
出川时,川军每人只有两件单衣、一双草鞋,被称为“草鞋”军队。
至慧出发之际,正值农历中秋,自西昌沿川陕公路前往山西,徒步,一路北上。
徒步,是什么样的概念?
长途跋涉四十余日,行程四千公里,到达晋东的东阳关、黎城、潞城、长治等目的地时,将是在十二月,要从初秋一直走到鹅毛大雪飘下,就是这么一支穿着单衣草鞋的军队。
至慧是军官,加之家业殷实,当然不会和下级兵士一样那么寒酸,出川后他写来一封家信,信中写得很委婉:“我的部下有一个叫孙帮安的,老家在苍溪,从老家往成都贩卖药材,赶着我们的誓师大会,他被征为挑夫。我们出发后,他每天要背负着五六十斤的东西,徒步六七十里。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好,卖药材的时候要挑一百斤,这下减半了我们部队每月要发三角钱的“草鞋费”,但一双草鞋穿不了几天,老孙只好就地取材,自己搓草鞋,我见他穿得实在单薄,就把滑竿上的篷布拆下来,让人做了件衣服给他御寒。身边有许多这样的小兵,儿子有时看到自己穿的上等牛皮鞋,觉得甚羞惭,于是行至驿站时转卖给了当地的土财主,换成了四十双草鞋,同级战友闻之,也纷纷效仿。儿甚感宽慰。”
日本人的军队武器精良及其残暴,川人虽深居蜀中,亦多有所耳闻,可是国难当头,川军中从将军到小兵,都预立遗嘱,誓死报国。
至慧写来的家书中也附有遗嘱,遗嘱写道:“父母亲大人,兄长、诸弟、七妹:我在外作战,并不觉苦恼,民族危亡的关头,本就该全力以赴之。我所属部队官兵精神甚好,独装备武器不理想。但群情激昂,儿即便为国捐躯,亦毫无怨言。父亲和大哥、三弟、七妹赠送本师前线官兵川盐及罐头等,已分发吴、陈两旅,官兵均甚欣喜。只有无线电与中西药材及作战报告所需的纸张、信笺等物不许私人赠送,儿已嘱妻兄照价买之,欠银钱四万余元,累亲人负债,儿心中至为不安。现将成都东胜街住宅抵债,减轻一部分负担,其余债务如何筹划归还,望父母兄长协助我妻耀蓝不时函告,以释远念。不孝子,至慧上。”
善存看完这封信,老泪纵横,颤声道:“我这傻儿子我这实心的好儿子啊”
孟家想趁着至慧他们行走不算远,赶送一批粮食、食盐和衣服鞋子给他们,无奈货运至秦岭,却没有找到至慧他们的队伍,听人告知,说至慧他们是最早一批出发,估计已经快走到晋东,那边已经开始和日本人打了,很危险。这批货最后留在了陕西,接济其他的川军部队。
至慧在战场,成了最牵挂孟家人的一件事。每日孟夫人倚门而望,等待儿子的家书,可是至慧写来两封信后,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偌大的庭院里,布满了担忧与感伤的气氛,惟独七七从鬼门关闯了一遭回来,被孟家上上下下当做天大的幸事,孩子的诞生,给这个大家庭以及这些满怀心事的大人,带来了一丝清新和喜气。
七七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快半月。
从孩子出生第二日起,静渊每天清早都来送吃的,有时候碰到从孟宅赶来的秀贞和其他的孟家人,面对大家质疑的眼光,他只说:晗园的师傅知道七七的口味,她现在需要调养,需要多吃东西。
沅荷嘴快,脱口道:“让下人送过来就行了,既是七七爱吃的,就别糟践了,你一来反而她没得胃口。”
秀贞想要伸手拉她,已经来不及,静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只管硬着头皮提着食篮进病房。
把东西放下,交给陪护的老妈子,也不多话,只略看一眼七七和孩子,便转身走了。
七七伤口好得差不多,人也能坐起了,孩子睡不沉,半夜就要喂一次奶,有时候凌晨也要喂,因这次分娩不比在当年璧山,孩子生得甚为健壮,她历经艰难险阻、拼了命生下的这个孩子,有着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每次看到那双亮眼睛,她就想,好险,真的好险。倘若那次在佛堂,自己错走一步,便再也不可能看到这双亮眼睛。她的亮眼睛,她的儿子。
儿子吃了奶甜甜地在她怀中睡着,她紧紧抱着这个大胖娃娃,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要好好保护他,不能让任何人把他夺走。
鲍鱼粥、铜盘鸡、猪肚包鸡,是她爱吃的广东菜。晗园的厨子变着花样做,广东菜做完,接着做淮扬菜,再做盐帮菜,换着由静渊送来。七七都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鲫鱼汤、黄豆炖猪脚,她知道吃了可以下奶,即便再没有胃口,也还是吃,吃光为止。送来一篮又一篮的苹果和橙子,她知道对孩子皮肤好,也是有空的时候就吃。
秀贞讶异七七的食量,虽然知道坐月子多吃些好,但七七对静渊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拒,竟让秀贞怀疑是否这个孩子的出生,会让这对夫妻复合。
起初,静渊来的时候七七还会装睡,后来也不装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偶尔静渊问问她身体以及孩子的情况,她也会应付着说两句。天气越来越冷,静渊却来得越来越早,人刚一进屋,就能感到他身上大衣冒出的凛凛寒气。知道他每天惯常要坐到婴儿床边的凳子上看孩子,七七便嘱咐老妈子给他垫上一块毛垫子,免得凉。
秀贞试探着道:“七七,你……有时候,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姑爷不能宠,即便以后你再回去,也要改一改,别像以往一样,什么事儿都由着他,这男人啊,一得意就什么都忘了。”
七七正奶着孩子,眉毛抬了抬:“谁说我要回去,再回不去了。”
“那你……。”秀贞极是诧异,怔怔地看着她。
孩子喝饱了,满足地咳了咳,七七微笑着看着儿子胖胖的小脸,低下头,在他脸蛋上重重亲了亲,抬起头,见秀贞兀自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便道:“大嫂,别担心,我自己清楚我要什么,我也清楚我做的事情。”
“那你,唉,你清楚就好。”
对于静渊来说,每日给七七送饭的那一刻,仿佛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虽然短,但能同时看到她和孩子,就像之前做了一个恶梦,梦醒来以后对自己说:别介意,只是一个梦,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虽然七七不曾跟他说什么话,可是每一次来时,老妈子会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放入盘中让他带走,他知道,她吃完了自己送的东西,心中总会冒出狂喜,如同得了绝症的人,知道自己终于病情得到治愈。
终到了七七出院的那一天。
他是提前一天就从秀贞那儿听到的,因而比往常更来得早了许多,他做好了陪着她出院的准备,他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愿意再回到晗园,他只想,能有机会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