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轻轻推了推,抬起脸道:“我想了想,原不该约束着你不让你回你家,就当之前我没说过,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我自己了。静渊,放了我,我们若要过下去,你就先放开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清楚。我求你,静渊,我求你了。你让我走吧。我只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她说到后面,身子颤抖了起来,眼泪涌出来,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你被我气到才这么说的,你说的是气话。”他抚摩着她的头发,“你能去哪里?你怀着我的孩子能去哪里?”
“我回我家住一段时间,”七七道,“我想跟我妈妈住在一起。”
“不,”静渊眼中闪着偏执的光,“我可以照顾你的,你哪里都不要去,你若想你妈妈,我去运丰号把她接来陪你。”
七七用力要挣脱他,他却越加用力箍着她,只是不放手。
她终于嘶声叫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你放开我”
“最后一次,”他眼中的偏执越烧越烈,“最后一次,七七,就相信我这最后一次。”
七七手腕被他攥得红肿,她的泪水一颗颗落下,神情却开始变得坚决:“你拦不住我,你不可能关得住我。我会让我父亲他们来接我。”
“我不会让你走,我宁可……”静渊咬牙道,“我宁可你死我也不要你走。”
“那你估计就快如愿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
静渊一怔,把手一松,七七将他推开,挣扎着站了起来,那女子快步上前把她扶着,正是杨漱,她身后还站着杨霈林。接到了小桐的电话,杨霈林急忙开着车把他姐姐送来,他们进到客厅的时候,静渊正和七七纠缠着,老许见七七被静渊逼得太过可怜,因而故意没有通报。
杨霈林脸色一贯的淡淡的,也不觉得有什么该避嫌,只往后退了两步,靠着玄关的墙壁站着。
杨漱拿手帕给七七擦了满脸的泪水,先问了句:“你胸口痛吗?”
七七极力忍着不哭,摇头道:“不痛,刚才就是头有点晕,可能……可能是有些累,上楼上得太急了,因而才昏了。”
杨漱轻轻点了点头,两道锋利的目光朝静渊投了过去,他正缓缓站直了身子,勉强做出平静无事的样子。
“林先生,你们的家事,我原本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杨漱道。
“那就请杨大夫先给我内人看病吧,我家的事,就不用您来操心了。”静渊冷冷地打断,若无其事整了整衣襟。
杨漱大怒,她向来是个急脾气,着急起来什么礼貌讲究都可以不顾的,她嘿嘿一笑,尖锐地道:“林先生,你知不知道至衡现在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怀着这个孩子?”
“杨姐姐”七七拉着她的手,央求她不要再说下去,杨漱怒道:“你这个傻女人你还瞒着他你看他刚才这样子,像是会为你担心吗?我看他简直恨不得你死呢你瞧瞧你的手”
她晃了晃七七红肿的手。
静渊颤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她有什么病?”
杨漱不理他,先给七七把了把脉,略松了口气,然后对七七柔声道:“你是不是要走?我和我弟弟送你,我们开了车来的,我们送你去看你妈妈。”
七七哽咽着点点头。
“你们敢”静渊向前两步。
杨漱还没说话,杨霈林接口道:“我们尊重林太太自己的意愿,她若要离开,我们身为她的朋友,自然要帮,这跟胆量有什么关系?不过若要真扯上关系,林先生倒可以瞧瞧我们敢还是不敢。”
说着,他也往前走了两步。
正文第六十六章黑云压城(1)
静渊沉眉,面色瞬息万变,不再与杨氏姐弟多话,把目光重新转向七七,尽量让它变得柔和:“七七,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哪里都不要去,若想回娘家住一阵子,我明天送你去,听话。”
说着走过来要拉她,七七肩膀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静渊,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你便让我今天就走,好不好?我们两个都需要安静地整理一段时间。”
静渊没有说话,目光阴沉,呼吸渐渐粗重。
杨漱见七七脸色苍白,极是憔悴,不愿意再激怒静渊让矛盾激化,便极力平静地对他劝道:“林先生,至衡的病情随时会变得严重,你是希望她留在这里跟你争吵伤心,还是希望她好好地去她母亲身边得到安抚与照顾?你如果真心爱她,你如果想要她和她腹中孩子平平安安,你就答应她,等她恢复些,你再接她回来就是了。何必纠结在今天这个节骨点上?”
静渊低头沉思,垂在一旁的手握成了拳头,露出青筋。七七等着他回答,有些紧张地拉着杨漱的手,静渊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妻子,她那张脸庞,不见孕妇的丰润,削瘦得让人心疼,而她眼中的期盼与焦灼,更让他心中冰凉。一时间痛悔不已,她这般盼着离开他,是他,逼得她要逃开。他有什么办法,假如今天阻止了她,指不定她又像十年前那样,一逃就逃七年。
他凝视着七七,问她:“你确定你真要过去?今天晚上?”
七七低头嗯了一声。
静渊点头:“好,那你一人过去,宝宝不能跟你走。”
七七霍然抬眼,杨氏姐弟亦是面色一变。
静渊吐出一口长气,涩然道:“大晚上就不要折腾孩子了,我明天把她送过来陪你。你日常要用的东西,我让小桐也给你收拾一下一并带去,那边总得有个贴身丫鬟陪着,让小桐在那边伺候你吧。”
七七眼中隐隐含泪,点点头,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静渊看了一眼杨霈林,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慌乱之间也没有想着给客人奉茶。林某先谢过杨先生和杨大夫。”向他们微微拱手一礼,朝外叫来小桐:“给两个客人沏壶好茶。”
小桐并老许等人一直在外头战战兢兢等着,听主人语气松缓,连忙赔笑应了。
杨漱见静渊不再强硬,也就把板着的脸放松了下来,扶着七七到沙发上重新坐好,杨霈林手里拿着姐姐的药箱,上前来,打开药箱将听诊器递给杨漱。
静渊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待杨漱听完七七的心音,便低声问道:“杨大夫,你刚才说我到妻子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
七七悄悄拉了拉杨漱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多说,却听静渊又补上一句:“既然我已经知道,即便你今日隐瞒,我也迟早会想办法知晓。七七,你让杨大夫把实情告诉我。”
七七的手一顿,慢慢缩了回去。
杨漱道:“她的心脏有问题,平日里受不得刺激,不能大喜大怒,也不能太过劳累,这其实没有什么药可以能治的,只能慢慢调养让身体状态变好。如今并不是特别严重,但假如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我不能保证她是不是会出意外。”
静渊的声音哑了哑:“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杨漱叹了口气:“至衡如今只是想方设法要让她自己身体好起来,能够平安生下你的孩子,你如果能体谅她这一点,便少跟她寻些别扭吧,我并不想吓你,只是你不要以为她生个孩子有多么容易。”回头看着静渊:“四个字,人命关天,林先生记住就行了。”
静渊颓然坐下。
杨氏姐弟喝茶的间隙,静渊给孟家打去了电话,说七七一会儿要过去。那边的穆管家虽然心里诧异,但亦热情回应:“我马上吩咐人给七小姐换新被褥、打扫房间,姑爷尽管放心。”
因气氛缓和,七七让黄嬢把孩子们带下来给杨氏姐弟问好,杨漱见到文斓,笑道:“这个小家伙那天随着至衡去看电影,没把至衡给忙活死,隔一会儿就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
宝宝奇道:“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要捂住小dd的眼睛。”
七七脸上一红,把宝宝叫到身旁,摸着她的脸蛋:“你功课做好了吗?”
宝宝点头。
“宝宝,妈妈今天先去外公家,明天爹爹会把你接过来,一会儿你早点睡,不用担心妈妈。”
宝宝仰起脸看着母亲:“妈妈,你的眼睛红红的,你是不是哭了?爹爹又气你了吗?我刚才听见你们在下面吵。”
七七勉强微笑:“没有,爹爹没有。你爹爹……他只是舍不得妈妈。”
静渊听了,心中陡然一酸,她明白的,她明白自己的心,可是自己,为什么总在她面前乱了心?
静渊眼眶一热,朝宝宝伸手:“宝宝过来。”
宝宝犹豫着走了过去,静渊把她抱起放在膝上坐着:“你去外公那边住,要把你妈妈照顾好,知不知道?不许淘气惹她心烦。”
宝宝道:“我不会惹妈妈生气的,我不像爹爹。”说着朝父亲瞪了一眼,静渊捏了捏她的小脸,叹了口气。
杨漱看着这家人,暗暗摇头。杨霈林喝着茶,眼光不甚注意地抬起来,见到文斓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静渊和七七,似有笑意,又似有悲苦,杨霈林微微一怔:“这小男孩……眼光这般古怪”
文斓缓缓抬脚走到七七面前,仰脸看着她:“大妈,你为什么不在晗园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静渊心中一震,目光越过女儿的头顶朝七七看过去,那张憔悴的脸,轮廓依旧美得让人心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片刻也舍不得。
七七温柔的眼睛看着文斓,柔声道:“大妈和你姐姐走了,你会想我们吗?”
文斓眼中隐隐露出伤感,他低下头轻声道:“会的。”
七七见他随意在衬衫外头套了件小褂子,想起他那身军装,叹了口气,低声道:“文斓,你的小军装的扣子黄嬢给你缝好了,若是还想穿,就让她给你熨一熨,免得皱皱巴巴的。你穿上这衣服很精神,很好看。你爹爹说不喜欢,是骗你的,你不要放在心里,想穿什么就穿。”
文斓低着头,一滴大大的泪珠落在她的手上,忽然伸出小手盖在七七的手上。
七七心中何尝不酸楚,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静渊一眼,但对着孩子们,她对他一句埋怨的语句也没有。
回来?什么时候再回来?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只看到这嫁妆册子,和静渊就吵成了这样,假如静渊知道自己和罗飞一起囤煤,指不定又会如何发作。她躲开,也好。这段时间两个人的争执总是愈演愈烈,彼此积压的矛盾与不满时常都会爆发,她无心应付,也无力应付。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随意聊了聊天,客厅里的沙发套子还是七七亲手做的,杨漱摸着上面的花纹,赞叹连声。
七七心念一动,忙让小桐从楼上拿了好些自己的绣活儿下来,挑了好几样送给杨漱。
杨漱喜笑颜开,一边客气,一边却爱不释手,笑道:“我是不好意思拿,却又真的很喜欢。至衡的手怎么就这么巧,瞧瞧小鱼,”她摸着一块缎子上的花纹,绣的是鲤鱼戏水,“真跟活的一样。”
说着展开来交给杨霈林看,杨霈林亦赞好看。七七很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搂着女儿。
外头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大院里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会儿,老许带着一人进来,竟是孟家的穆管家。
七七知道定是父亲让他来接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秉忠,想起了那最最疼爱她的罗伯伯,心里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穆管家满面堆笑,朝静渊和七七行了一礼,又朝杨氏姐弟微微拱手,笑道:“白沙那边最近在修路,旅社里又住了好些当兵的,老爷不放心,说还是让我亲自过来把七小姐给接回去。”
静渊看到他,才切实感觉到七七即将离开。她回来有三年了,折折腾腾,两个人算得上朝夕相处,虽说这一次离别只是暂时,但他心中竟有一丝撕裂般的痛苦。假如自己当时控制了情绪,他们也许现在还在画舫吃着水果,看着孩子们玩耍。可是,她今晚就要离开,而明天,宝宝也要离开。
宝宝挣了挣,轻轻叫道:“爹爹,我痛”
他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捏着女儿的肩膀,不知何时加重了力道。连忙松开了手。
宝宝从他膝上跳下,走到母亲身边去,七七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文斓,对穆管家道:“穆伯伯您先稍等一会儿,我先去稍微收拾下。”
“不用急不用急。”穆管家笑道,接过小桐端来的茶坐到一旁。
见杨漱姐弟在那儿坐着,杨漱身旁放着药箱,穆管家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喝了口茶。
杨漱道:“正好等至衡收拾完,我们便一道走吧。”
杨霈林点点头。
静渊神情木然,冷冷地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杨漱眉头一皱,要待说话,杨霈林朝她做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
静渊站在门廊下看着画舫,犹豫着是否走过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杨霈林,青衫磊落,神色潇然,他打开烟盒,递给他一根烟,静渊摇头,杨霈林将烟盒收起,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抽着,吁了口气。
闻着淡淡的烟草香,静渊侧头:“原来杨先生也会抽烟的。”
杨霈林淡淡一笑:“偶尔。”扬眉看着画舫那边的灯光,忽然说道:“林先生是个有福气的人。”
静渊以为他意图讽刺,修眉一蹙,嘴唇抿起。
正文第六十七章黑云压城(2)
杨霈林吸了一口烟,烟雾中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一个这么柔弱的女人,拼了命也要给你生孩子,她一定很爱你呢。”
静渊的肩膀微微一抖。是啊,当初是宝宝,如今是现在她肚子的孩子,每一次她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都要经历一番常人不能经历的艰难。当年是在深山,孤苦七年。如今虽在清河,却要冒着心脏病发作的危险。
杨霈林道:“换成任何一个人,谁都想牢牢抓住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不过有些时候不是你紧攥着不放手就会一直拥有的,林先生,缘分也好、福气也好,人也好,是要用心去珍惜的。适当的放开一点,或许还能更长久一些。”
他猛吸了两口,弯腰在地上将烟拧灭,直起身来,对静渊一笑,见静渊皱着眉,他晃了晃着手里的烟蒂:“放心,我不会乱扔。”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七七去画舫拿了自己平日里要看的账簿,把嫁妆册子也装好了,其他的东西,待小桐和黄嬢第二日收拾好再给她送去,她只简单收拾了一下,倒也没耽搁多长时间。
出了书房走到平台上,却见静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桥的一头,身影寥落,目光深深。
七七把手里的提包交给宝宝,让她和文斓先回洋楼去,自己则缓缓上前,走到静渊面前。
玉兰花灯照着荡漾的湖水,水声幽幽,花香浓郁,杜鹃声在树林中响起,是凄婉的音调。
静渊看着七七,目光里有一丝柔情,他朝她伸出手。
七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手中,两个人的指尖相触,都是冰凉。
“对不起。”他轻声道。
七七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睫毛。
静渊苦笑了一下:“你说我可笑不可笑,总想做好,却总把事情搞砸。”
七七低声道:“我并不怪你,我知道你的脾气。”
“我恨透了我这个脾气。”他颤声道,将她拥入怀中,把她的手轻轻拿起,在她被他弄红的手腕上印下了吻,“我总是伤害你。可是我……”他吻向她的脸庞,“我真的舍不得,我总想牢牢的抓住你。”
七七由着他吻了一会儿,将身子轻轻挣脱,仰起脸看着他:“我们都累了,就当我们这次暂时分开,是给自己放一个假吧。”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颈侧,语调无可奈何:“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这次分别意味着什么,会不会能如你所想,能让我们两个人都想清楚。但是七七,我会努力的。”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是多么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香根草的香味。七七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但脑中却逐渐清明,相比起自己心中的那一分不舍,她有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孩子,比如安宁。
两辆车一前一后,一路沿着水泥道往山下行去,静渊怔怔地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光影,独自站了许久,缓缓转身往回走,看门的仆役将铁门关上,那声响在漆黑的夜里,在这空荡荡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和凄清。
静渊上了楼,习惯性地到孩子们的房间里看一看。宝宝第二日要上学,母亲一走,她就上床睡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文斓换了睡衣,正坐在他的小床上发着呆。静渊在窗外看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文斓忙穿鞋下床,走过去拉着父亲的手,用力握着,似乎在安慰他一般。
“怎么不睡?”静渊轻声道。
“我等着爹爹呢。”文斓道,看了看宝宝,见她沉沉睡着,转过头对静渊笑笑,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爹爹你没事吧?”
静渊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这小脑袋里不知道想什么。”他知道儿子担心自己,是以故作轻松。
文斓很小心地问:“爹爹,我们明天回玉澜堂吗?”
静渊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爹爹白天要去盐场,不能陪你,明天早上我先送你回玉澜堂,中午在六福堂吃午饭,让戚掌柜去接你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那你不在玉澜堂住吗?”文斓眼中露出一丝失望,“大妈和小姐姐都不在晗园了,爹爹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静渊心里一痛,抚摩着儿子的头发:“爹爹想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事情。”拍拍他的脸:“爹爹答应你,会经常去看你的。你要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我让人来接你过来。好了,快睡吧。”
让儿子躺下,给他拢了拢被褥,又走到宝宝床边看了看,见女儿睡得很香,她睡熟了总会把小嘴微微张着,是那么甜美可爱。
他看着只是酸楚,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给孩子们拧灭了台灯,悄然合上门出去了。
文斓好一会儿才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他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很小声很小声地喘着粗气,两行泪水从眼角滚落,丝绸的枕巾被泪水浸得冰冰凉凉,他侧过身子,看着对面床上的宝宝,黑暗中那个小小的影子因呼吸轻轻起伏着。
文斓想,明天就看不到她了,明天她就会去陪她的妈妈,离开晗园。他以为自己会高兴,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竟然一点也不高兴,在他小小的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永远都不能高兴了?
静渊回到卧室,脚步踏在地毯上,本无声无息,可他却听到,耳边却有寂静的回响。七七的拖鞋还在床边,梳妆台上放着她摘下的珍珠耳环,屋子里还漂浮着她淡淡的香味,他有些恍惚,似她根本就未曾离开,一会儿就会从浴室的小隔间中走出来。
他呆呆坐在床上,手抚向她的枕头,那上面还有一小缕她的秀发,他把脸贴在枕头上,闻着她的味道,心中有股愤懑与郁结在翻涌。也不知道是痛恨自己还是在痛恨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空空的失落还是自她一走就升腾起的入骨的相思,他的手捏成了拳头,狠狠捶在了床沿。
街道民居中是零落稀疏的灯光,唯那些富贵人的宅院,才在门外点亮了灯笼。进入白沙镇稍微热闹了些,七七探出头,看到小镇最高处那最灿烂的灯火,映着孟家大宅的暗色轮廓,一时心潮起伏。
经过杜家大宅、宝川号的分号、陶然居、数家大旅社,行至运丰号总号,沿着通往孟宅的斜坡一路往上而行,熟悉的榕树树叶的香味扑鼻而来,路边种植的玉簪花和白兰花都已经开放了,空气里的气息、糅合着市镇里的人间烟火,是她童年的味道,离她如此远却又如此近的味道。
走进大门,是秀贞第一个迎上来,身边只有一个丫鬟,秀贞上前拉着七七的手,柔声道:“母亲在你房间里呢,父亲吩咐让你好好休息,就没有跟你各房嫂子说,免得一会儿鸡飞狗跳惹得你不清净。”
七七扑哧一笑,往善存书房方向看去,见灯灭着,便问:“大嫂,爹爹睡了?”
秀贞回头看了眼,点头道:“当是休息了吧,青杠林那边凿井,新近有多了好多杂事,这段时间他老人家很辛苦。”
七七垂头道:“我不好,让他现在还要为**心。”
秀贞牵着她往房间走去,道:“这么多年,你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住,按理说林家规矩再多,也没理由阻止媳妇回娘家,你便在家里住上个一年两年也不为过,也补不上这十年里头的缺。”
七七淡淡一笑:“哪有嫂子说的这么严重。”
忽见东首回廊两个下人匆匆抬着个箱笼往西侧厢房行去,七七奇道:“咦,家里是要来什么客人吗?”
秀贞笑道:“什么客人?你二哥一家过两日要回来了。”
七七恍然:“对呀,前些日子听说他升了军衔要荣归故里,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你们两个小时候最爱打架,如今都是做爹娘的人了,时间过得真快。”秀贞微笑道,“我嫁给你大哥那年,你二哥还只是一个小兵,把半年的薪俸交给我们,让他打了一个大立柜当做我们的结婚礼物,你二哥为人纯善,再耿直不过的,就你最爱跟他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