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脸色微变,凝视着她,一瞬不瞬。
七七被他看得脸上发热,睫毛微微垂下,掩住眼中的神色。
罗飞道:“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七七垂首轻声道:“也不算什么麻烦。”
“说来听听。”他抄起手,嘴角露出一丝笑,却是极淡的笑意。
七七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说道:“香雪堂接了盐务局十口炭花灶,年底前要完成规定的产量,你也知道,炭花灶是需要煤炭的,如今清河燃料紧张,盐务局又不让大量存煤,如今盐号里的煤炭现在不多了,以后若是局势更加紧张,难免捉襟见肘,束手束脚。”
罗飞道:“大哥威远有的是煤炭,再说了,你丈夫也断不会让你的盐灶没有煤烧,你怕是在自寻烦恼吧?”
七七叹道:“你不知道的,我爹和静渊的盐灶都比我多出了许多,他们进的煤也只是够他们自己用,而且大盐号一般会多存一些来,为的是突然接了大单子,赶工的时候不怕没有炭。我们小盐号就不同了,我也不想像等食吃的孩子,每次缺粮短米的时候就去他们面前装可怜,虽说是自家人……。”
“那么,”罗飞打断她,“你打算怎么办?”
七七哀怨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想花点钱先囤一点下来,不过这件事情不是特别容易。”
罗飞沉吟道:“我记得走雁滩那边有几个小盐号,喜欢结成伙一起托兴记帮他们从荣昌、威远进煤,你可以试着跟他们一样,那边虽然都是些散煤,但那些小煤矿也都很少停产的,你把价钱说好了,再跟那几个小盐号商量下,由你去进,余出来的再给他们,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总好过你缺的时候没有。”
七七微笑道:“那边已经弄好了,煤矿也订好了。”
罗飞看着她的眼睛:“那你还要囤煤?就那几个小煤矿的煤,不说别人,至少你香雪堂那十口灶是够用的了。”
“若是打仗,货比钱贵,多囤点总是好的,所谓稳扎稳打,且是以物保值之策。”七七道。
罗飞微微眯缝起眼睛,似在思考什么,口中却道:“是啊,你说的有道理,那怎么囤呢?如今盐务局管的很紧,一般人可不敢乱来。”
七七脱口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键为、丹溪那边都有煤矿,清河的船从岷江走水路到泸县,正好经过那里,卸完货,盐船返空,便可以用空船运煤。”
罗飞点头道:“说的很好,可是,以现在清河的风声,即便有了煤,谁敢放在清河?那不摆明了当枪靶子?”
七七道:“也不一定啊,只要不放在清河不就行了?离清河最近、走水路公路都方便的有好几个市镇,比如邓井关、胡市、还有……”她的声音略低了低,鼓起勇气,续道:“还有江津。”
罗飞冷笑一声:“你终于还是把它说出来了。”
七七的心一紧,他眼中的尖刻刺痛了她,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不是吗?这件事情她想得很清楚,煤囤好后,可以就放在江津,她可以花钱在江津买最大最好的仓库,而宝川号属于江津帮,最大的码头其实并不在清河而是在江津,只要她和罗飞联手,不光可以存好一批保值、甚至会增值的物资,而且可以避开清河盐务局的禁令,思前想后,只有罗飞有能力帮她,而且不会冒什么风险。
他既然已经清楚她的打算,她便想再争取一下,急切地道:“阿飞,我想过,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可以给你最高的价钱,而且,囤下的煤可以算一部分股份,你占一部分,一旦价格涨了,你也可以跟着再赚一笔。”
“那么,你说要给我最高的价钱,你有钱吗?”罗飞似乎颇有兴味,可那笑容却是如此锋利。
“我有钱”七七放松了不少,忙道,“妈妈给过我一笔钱,我并没有用多少,香雪堂这两年也有盈余,而且,即便不够,我还可以卖掉我的嫁妆。”
他凝视着她:“嫁妆?你要卖掉你的嫁妆?你父母给你的陪嫁,你用来换一堆黑黢黢的煤?而且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就是因为卖掉了嫁妆,就是因为……”
他极力抑制,那句话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飞,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我早忘了。”七七心里虽疼痛难忍,但强撑着自己说下去,“那些陪嫁不算什么,摆在库房里生锈发黄变旧,一点用处也没有,换来了煤,如今看来,就是换来了钱,很多的钱”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罗飞终于吼了出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指着她:“你不够吃不够穿?你没有房子住?你没有人伺候?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只是一个女人,七七,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禁不住颤抖,心中一片冰凉,把手攥紧,小布包里的银元硌着手掌,直痛到了心中,他失笑,看着手里的东西,仿佛如看到一个笑话,一个自己的笑话,一个他们罗家的笑话,他笑起来,哈哈大笑。
“阿飞……。”七七有些害怕,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笑得连呼吸都困难,好一会儿,笑声停歇,他斜睨着她,手扬起来,那红色小布袋被阳光照得鲜红,他说:
“林太太,以后有什么生意上的事,直接说一声就行了,我愿不愿意做,就看你给的价钱高不高,看咱们谈不谈得拢。不用拿这些东西来,”他舞了舞手上的红布袋,目光灼灼,却又满是失望和冰凉,“我们罗家的人,我也好,我妹妹也好,我爹也好,虽然重情义,但绝不会因为重情被人利用,被人当做把柄。”
“阿飞……”七七颤声道,可刚叫出他的名字,他的手却一挥,那红布袋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被他掷进了河中。
正文第六十二章我心何伤(2)
水花溅起,布袋子在水中几个起伏,慢慢沉了下去。七七一颗心也在不断下沉,怔怔地看着河水,脸渐渐变得雪白。
罗飞看到她眼中涌起了泪水,她咬着嘴唇,胸口起伏,似在极力控制不让眼泪落下,他嘴角尖刻的笑容渐渐凝结,眼光变得深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回去吧,以后这种生意上的事情不要一个人来跟我谈,让你的掌柜陪着你一起来,有些账目银钱上的事情,他会说的比你清楚。”
七七依旧看着河水,过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慢慢转身,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浓密的睫毛似花荫下的蝴蝶轻扇翅膀,苍白的皮肤,雪一样清冷,眼中的泪水已经蒸发不见,可不知为何,罗飞见到她此时的眼神,心里却猛然一痛。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不一定信。”七七轻声道,罗飞蹙起眉,把眼睛垂下,不看她。
七七道:“阿飞,其实我知道你上一次生了我的气,因此我找不到一个可以主动来找你的理由,所以我才拿阿荣的礼物过来,并不是想借它跟你谈生意,只是想借它来找你。还有,你也许觉得我囤煤纯是为了利益,为了钱,不是的,我自己知道不是。不过……”她微微苦笑,“这也不重要了。”
她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远,罗飞抬头看着她的瘦弱的背影,雅致的淡绿色衣服,可一双鞋……她穿着极普通的布鞋,当年他去扬州,她就为自己做过这样一双,说这样的布鞋穿着舒服,不硌脚好走路。她走了很多的路吧,因为那双鞋如此的旧,旧到鞋边有些地方都翻起了毛。他自然知道她如今绝不缺鞋穿,只是因为要奔波,因而才不能像寻常的太太小姐一样爱漂亮,穿那些好看的鞋子。一个女人,一个像她这样的柔弱的女人,一个他从小就爱慕、就了解的女人,是什么力量撑着她在受了那么多折磨后一直坚韧地活着?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去做那些连许多男人都做不好的事情,是什么事情让她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活得那么累那么辛苦?不,他怎么会想着她会是为了钱呢。他怎么会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她,伤她?
如惊电掠过心中,一股激荡的心绪慢慢流窜于四肢百骸,罗飞奔上几步,叫住她:“七七”
已经走远的那个纤细的背影顿了一顿,他再次快步上前几步,七七回过头,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泪水,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她还在忍着眼泪。罗飞被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刺疼了,小时候的她跳荡不羁,娇憨顽皮,高兴就笑,不高兴就任性哭闹,可如今,连背着人哭泣也不能,也要生生抑制。
他凝视着她:“你家里有事情要你急着回去吗?”
她不解何意,摇摇头,抬起手漫不经心般擦了擦眼角。
罗飞叫来冯师爷,吩咐道:“把林太太家的下人带到棚子里坐一会儿,让他们先喝喝茶吃点东西。”
冯师爷并不多问,马上朝远处小蛮腰的车走去。
七七看着罗飞,澄澈的眼中露出疑问。罗飞向她做了个手势:“等我一下”
一会儿,他开来一辆小货车,凑过身子打开车门,探出头来道:“上来吧,我这车是送货的,不比你家的舒服。”
七七问:“去哪里?”
罗飞嘴角一扬:“你不是要跟我谈生意吗?我挑个地方,我们俩好好谈谈。”
七七的脸微微一红,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无奈那车太高,她一下子上不来,罗飞嗤笑一声,伸过手,七七咬牙握住他的手,他用力一拽,把她拽了上去。
汽车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走着,七七眼睛看着窗外,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了,她也不以为意,只是沉默。经过刚才那一幕,她真不知道该和罗飞说什么,幸好他也没有主动找话说,唯当汽车每过一个坡坎,他就会小声提醒一下:“抓好了,有点晃。”
就这么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车子开到新桥镇旁的一个小市集外,清河蜿蜒绕过,有农妇在河边洗衣。
罗飞停下车,道:“你在车上等我吧。”
七七转过头:“你要去哪儿?”
她一头轻软光润的短发被风吹得蓬蓬卷卷,那模样又是滑稽又是可爱,可她的眼睛却还是红红的,罗飞移过目光别开脸去:“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七七道:“你不用急,慢慢的,我等你就是。”
他下了车,没走几步,回过头,见七七把脑袋搁在靠在车窗上,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河岸上,说不出的茫然疲倦。
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快步走入市集。
青翠的柳枝在风中曼舞,蓼花绿萍散浮在水面,有轻舟擦过,似听见水草的鸣声,如在暗暗抽泣,撑船的是个女子,有着优美却有力的身体曲线,竹竿在河岸边一弯,小船一借力,驶出了好远。岸上的农妇用木杵捶打着衣服,袖子挽到肘上,露出微黑的手腕,七七看着她们,思绪慢慢悠悠飘到了好远,如放空了一切,眼中的世界如这些村妇渔女的世界一般,变得简单。
出了一会儿神,听到车门轻响,她定定神,转过去去,罗飞上了车来,她刚想问:“买到你的东西了,这么快?”
他却将一只金黄色的小糖猪举到她的眼前,嘴角带着她熟悉的笑,不再尖刻,也没有了冷酷,是那种温暖的笑。
“七七,给你”
她愣了一愣,小时候她生病不吃药,哭着闹着要吃糖人儿,他不论有多远,不论多麻烦,不怕连鞋子都跑掉,抛下所有的事情,怎么也得去给她买。不论她有多难过,只要看到他买的糖人儿,只要听到他温柔的笑语:“七七,给你”她总会破涕为笑,所有的忧愁都被抛之脑后。
小糖猪是刚做的,连木签子都还是热的,七七轻轻接过,低下头,嘴角绽开一朵笑,眼泪却一滴滴滚落下来。
“别哭,不要哭。”罗飞柔声道,“七七,不要哭。”
她使劲点头,用手掌擦着眼泪,可眼泪却漫过指缝,不可抑制,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糖猪的签子,轻轻颤抖。
罗飞痛楚万分看着她,想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如同小时候那样,可却不能,再也不能。
“我帮你,我帮你囤煤。”他只好这么说,“我去帮你把煤炭运到江津,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弄多少。”
七七哽咽起来,珠泪滚滚而下,肩膀抽搐,“阿飞,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她抽泣道。
她如何跟他说,她又有了一个孩子,她要保住这个孩子,既要跟人斗,也要跟命运搏一搏,很可能功亏一篑,连命都没有;她如何跟他说,在她嫁过去的那个家族里,她的丈夫也未必能真正保护好她,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保护她和她的孩子们;她如何跟他说,如今她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容她好好倾诉一番心里的伤痛,能容她随意的哭、随意的抱怨;她如何跟他说,她明知不能再与他有牵连,却还是不得不求他帮忙,因为只有他能帮得了她。
怎样的无助,怎样的无可奈何。
她欠他,她永远都在欠他。
她的指尖变白,小糖猪上沾满了泪水,晶莹剔透,像凝出的花。
他痴痴地看着她……无数的话在心中翻来覆去,却想不出一句可以用来安慰她,用来安慰自己。
她哭了一会儿,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抬起脸看他,看着他充满关切的眼睛:“阿飞,你还怪我吗?”
他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偶尔很伤心,不过也跟你无关,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私心。”
七七凄然一笑,忽而任性地扬起嘴角,轻轻一笑:“我很怪你”
他戏谑般蹙眉:“哦?”
七七吸吸鼻子,舔了舔手中的小糖猪儿,轻声道:“糖没有熬好,是苦的”
罗飞一笑:“小镇子里本没有什么好东西。”
七七看着前方:“这里头有钱庄吗?”
罗飞挑眉道:“干什么?”
“我给阿荣的新钱被你扔了,我得重新换去。”七七道,一手拿着糖猪,一手在自己的提包里翻着,笑道,“还好我今天带了钱在身上。”
手上一暖,是他,终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盖在她的手上。
她缓缓垂头,他只看到她浓密如扇的睫毛和白腻如玉的后颈,他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不该扔掉那袋新钱,可觉得这话在此时说出来甚是不重要,想了许久,要想那重要的话,最后终于颤声道:“答应我……”
他说:“答应我,别再这么瘦了,长好一点,长胖一点,高兴一点。”
她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波里有着他的倒影。
“你需要多长时间?”他问。
她脸一红:“你是说……长胖吗?”
罗飞忍不住微笑:“我是说,囤煤的事儿,你希望多长时间解决?”
七七自觉不好意思,定定神,正色道:“越快越好,最好两个月内能有个定数。”
正文第六十三章我心何伤(3)
“两个月……”罗飞沉吟道,“稍微快了一些,煤矿的主顾都是些熟客,要打通关节需要花一点时间,除此之外,运送不能按常理每日一运,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隔三天运一次,仓库也得花时间找,第一批囤的量,至少要够你一家用半年以上,然后是第二批,到第三批好一些,那个时候和煤矿就已经有了长期交易的资本,只要煤矿那边有保证,即便煤没有到仓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我真不明白,这一次你为何如此着急?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定个两个月的时间?你是要干什么去?”
七七想了想,侧过脸看着窗外,道:“我不干什么。只是两个月后可能会一直呆在家里,不怎么到外面来了。囤煤这件事很重要,能自己过问最好,所以我要抓紧时间。”
罗飞心一紧,眼光警觉:“七七,你究竟怎么了?”
“没怎么,”七七装出淡然的神色,可脸却红得透了,“只是……只是我又有了孩子,再过两个月……自然不能经常在外面晃悠了。”
罗飞半晌没有出声。
七七过了好一会儿才敢转过头来,偷偷抬眼看他。
罗飞并没有在看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嘴唇抿着,侧脸的肌肉绷得很紧。
“那……”七七只好道,“要不就三个月,我觉得应该也可以……”
“不,”他开口道,“就两个月,就按你说的,两个月。”
眉毛一扬,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极为苦涩。
七七被他笑迷糊了,担心他是不是又生了气,一颗心悬了起来,咬着嘴唇看着他。
罗飞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神,目光里伤痛,悔恨,还有温暖。
“七七,”他说,“你两次主动来找我帮忙,都是为了孩子。第一次,我想帮你,却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而这一次,我竟差一点误解了你。七七,对不起。”
她心里很难受,她要他帮她,他却对她说对不起,七七摇头:“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罗飞的肩膀微微颤了颤,鼓足了勇气,轻轻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好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不要像上一次那么辛苦了。”
她忍不住喉咙一哽,他飞快地拿开手,把车子发动,看着前方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一起抓紧时间吧。”
车子转弯的时候晃了晃,他之后一直没有再侧过脸来瞧她,也许他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嘴角一直向上扬着,可她却看到他的眼中闪烁的泪意,黯淡的光。
“阿飞,谢谢你。”七七说,可这货车走在公路上,噪音实在很大,她提了提嗓子:“阿飞谢……”
他眼睛看着前方,却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话给压了回去。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对她笑了笑,有一些自嘲,有一些凄楚,但更多的是让她安稳的温暖,他说:“我知道你给我好好坐稳了。”
十天后,欧阳松的雁滩接连接到几个小盐号的通知,说今后自己的燃料及杂货都不经由他的运盐号来运送了,至于原因,这些盐号都没说的太清楚。清河的盐场虽大,人情关系网却甚小,欧阳松略一打听就知道有人买断了这些盐号所用的煤炭来源,连同几家杂货商的桐油、丝麻、茶叶等货物,也都被这人给买了下来。
这个人,就是七七。
静渊在欧阳松知道之前便知晓了此事,七七原以为会为此和他发生一次争吵,结果没有,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静渊连问都没有问。
他通常很晚才回晗园,七七有好几次做好了准备跟他好好谈一谈关于雁滩的事,却总是话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七七,不谈生意,你跟我,我们不谈这些。”
“可我想跟你说……”七七道。
静渊揉揉额头,神色极是疲倦,将她揽到怀里,把她的头按向自己肩膀:“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用跟我说太多。”
她知道他夹在其中难处,之所以要跟他说,只是想解释清楚,自己这么做有一大部分也是为自己盐灶的生意,不过欧阳松假如愿意跟她和平共处,她不一定不愿意将煤炭交由雁滩中转,借由这层关系,可以掣肘欧阳松免得他生乱,其中根由,并非欧阳松看到的那样是纯属恶意。她只是想解释清楚这一点,自己做的不算不清不白,静渊没有必要为此在背后为欧阳家添补些什么。
其实她并不知道,一切静渊都清楚。
包括之前她让赵四爷和老夏在雁滩给欧阳松栽赃,在他知道她买断了荣昌那边的煤矿之后,他就意识到欧阳松此前被盐务局抓去调查,必是与她有关。
当时戚大年看到静渊的脸色,极是担心,先是拍拍大腿叹道:“我说之前为什么在盐场查半天查不出是谁干的,原来本来就不是盐场的人,这种事情,只有袍哥干得出来,更何况是那么厉害的一个袍哥,虽说退出江湖那么多年,这赵四爷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啊。”
后来见静渊神色越来越不好看,便忍不住为七七解释了一句:“东家其实不必太生气,大*奶这么做也是有根由的,当年欧阳松把她害的那般惨,照说这人本来就该好好在监狱里呆着,却被您给救了出来,她心里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静渊似笑非笑看着戚大年:“你觉得我会生她的气?”
戚大年忙笑道:“呵呵,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静渊看着眼前的茶杯,有茶烟袅袅而生,他轻声道:“我不过是在气我自己。”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说:“原来她心中,定也觉得我这个丈夫没有什么好依靠的了。”
他怎么会怪她呢?
其实并不是在这一刻才看清了这个事实,他心里早就了然,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的一切思想,她的胆怯、她的恐惧、她心里的伤痛、她的算计,他全都清楚,可偏生许多时候,他总是会迫于无奈站在她的对立面,比如处理和欧阳家的关系。
因而,他只想对此事装作不知,她在为她自己筹划事情,他便任由她去筹划,甚至可以纵容,他怕欧阳松也会因此怀疑到之前入狱的事情与七七有关,欧阳松为人阴毒,他比任何人都知晓,因而又花了一些钱,彻底消了所有与那次事件相关的线索。而这一次,雁滩生意受损,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七七的动机,因此不论欧阳松如何在自己面前旁敲侧击,希望他拿钱出来贴补,或者再将天海井及关系交好的盐号拉给他做生意,他只是说些虚话来应付,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