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略怔了怔,随即会意,笑道:“托七小姐的福,让我这辈子也能和那些洋小姐一样照相,我早就想好了,要好好报答七姐”
七七瞧着她:“你又要做什么?”
三妹只抿着嘴笑。七七微笑着朝她瞪了一眼,碍着林家众人在旁,倒没再问了。
怀德和静渊在书房聊了会儿,便出来向林夫人、七七告辞。
三妹看着他背影,悄悄对七七说:“我知道那天在他家闻到的味道了。”
七七忙问:“是什么?”
三妹悄声道:“他是个斗子公爷。”
斗子公爷,是川南对鸦片烟鬼的谑称。七七一听,不由得骇然瞠目。
好半会儿,方又问道:“你要怎么报答我?”
三妹一愣,“什么报答?”
“刚说的,我让你照了相,你怎么报答?你不是想好了吗?”
三妹噗哧一笑:“七姐呀,你真是急性子!”
回头见旁人离得甚远,微笑道:“我带你去天海井!”
七七又惊又喜,转念一想,自己还未过门,这么去看未来夫家的产业怕有嫌隙,便脸露踌躇之色。
天海井,当世唯一能与运丰号鼎立的盐号,川内的王牌井,头等献,七七虽明知自己此去若被静渊知晓,他心思敏感,说不定会不高兴,却又不敢主动让他带自己去,一时怔忡难定。
三妹道:“没事的!我跟小蛮腰都说好了!咱们悄悄进去瞅一眼就出来。”
七七终按捺不住心里强烈的好奇,便咬咬牙,点点头,眼中闪出俏皮的光芒。
第一卷 洪流 第十二章 蒸云煮海(5)
静渊送了怀德出去,站在林府外头,愣是出了会儿神。便慢慢在街上走走,往自家盐铺里转转。
到得天海井的六福堂,却见一人眼生。身材瘦小,脸黄黄的,眼睛细长却精光四射,穿一身淡黄布衫,倒是个斯文人模样。
那人却先笑了,走上前来,手一抱,招呼道:“少东家。”
静渊也回了个礼:“阁下是?”
那人道:“敝姓欧阳,单名松,新来的盐务稽核所管事,特来拜会。”
静渊忙道:“不敢不敢,欧阳所长,该我先去拜访才是。”满脸堆笑,连连叫六福堂的掌柜戚大年换壶好茶。
戚大年笑道:“早泡的明前龙井。”
欧阳松笑道:“不客气不客气!今儿就是来认一个脸熟,以后咱们怕得经常见面了。”
静渊笑道:“那是,那是!听所长口音,当是仁寿人?”
欧阳松道:“好耳力!我父母是仁寿人,我却在成都长大的,不过口音还是随着老人。”
静渊笑道:“早听陈所长提到,盐务会有新官上任,今儿总算见到贵人的面了。我们这些做商人的,若没有政府和诸位长官的照应,拿能做得太平的生意!”
俩人便客套了几句。欧阳松喝了茶,也没有多坐,告辞离去。
戚大年对静渊道:“东家,听人说,他家在省里有人,背景深着呢。”
静渊点点头,想了想,道:“你私下打听打听,这人喜欢什么,打听得越细越好。甭管多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只要他中意,咱们就得给他弄去。这人不简单。”
戚大年答应了,叫人收拾桌上杯壶里的残茶。又道:“东家,给你新泡一壶?”
静渊摇摇头,忽道:“运丰号那边没有来人?”
戚大年道:“香雪堂那里只新换了个掌柜,说是罗管家张罗的,姓卫。”
静渊道:“我说的总号那边。”
戚大年一愣:“没有啊。”
静渊便没有再问。
午饭没有回家吃,和戚大年去了趟长土镇,又绕到去了趟艾蒿滩,在开泰井附近吃的饭,和傅家的盐工头儿说了说话。回家后,见母亲一人在大屋坐着,一个丫头给她捶着肩,她头一低一低,眼皮耷拉着打盹儿,七七却不在身旁。
便也没有进屋,直接绕走廊去七七那屋。这几日天天晴好,天井台阶下的鸭拓草开得茂盛极了,蓝幽幽一片映着日头。他心情慢慢松快了些,脚步加快,到屋前,门半掩着,里面却没有人。便又在园里找了找,也没有见人。心中觉得奇怪,便把黄嬢找来问了。
黄嬢只笑说七小姐想去山上玩,让三妹和孙师傅带着去的。
静渊皱眉道:“她肩上伤还没好,去山上受了风怎么办?再说姑娘家的,在山里又能有什么好玩?”
黄嬢道:“七小姐人机灵活泼,敢给牛穿鼻环,想来和别的姑娘家喜欢的原不一样。再说马上就要过门了,放放风,撒撒野也好!”
静渊点头道:“也是。”
黄嬢笑道:“这个小姐还真不愧是孟老板的女儿,舌头灵着呢!今天午饭,我给特意做了一道凉粉,她一尝便知道我用的是咱们天海井的盐!呵呵,当这个盐老板的女儿,以后又要当盐老板的夫人,还真得有点本事才行呢!”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静渊一笑,心里却升起一丝怀疑,先前那丝愉快转瞬消失,日头下只觉得心情渐渐烦闷起来。
小蛮腰开着车,到河边那条道上时,七七见车窗外远远一个盐灶棚子,便扯着三妹衣袖:“看!我那天就是在那儿被牛踢的!”
三妹也凑过去,见盐工们光着膀子,从棚里搬出一坨坨白盐,动作机械重复,有些盐工骨瘦如柴,状甚愁苦。
三妹猛然间道:“七姐”
七七道:“怎么啦?”
三妹道:“没了盐吃,人会生病,会没命。但吃多了盐,也会生病也会没命。对吧?”
七七笑道:“你这是什么话?这天下的东西,哪一样不是这样?”
三妹点头道:“那就是了。有那么些些,够了就成。咱得守住这刚够的一份,也不去求那多余的一份,便能不病,保住命了吧。”
七七浑没有想到她今日能说出这么有禅意的话来,倒是一怔,心里琢磨她的话,好半晌方说:“你说得对,不过有时候难保人不会生病,我们也不至于过到保命的那个地步。”
车开进长土镇地界,豁然见前方山坡上矗立一个高高的天车,漆黑的井架直插云端蔚为壮观,到得近处,小蛮腰停了车,给七七开了车门,七七和三妹下得车来,只听得机声鼎沸,盐灶的腥味与热气扑面而来,一根根杉木以竹篾绳捆扎成巨大的支架,竖于井口,要仰头看到顶,直被阳光晃的晕眩。忙低下头来,小蛮腰悄悄道:“七小姐,你们就在这里远远看着,里面人多,怕见着了,少爷怪!”
他口齿不甚清楚,七七却听明白了,说:“绝不为难你!”便拉着三妹的手,远远站在一棵女贞树下,侧头见三妹,见她也眼睛睁得老大。
三妹叹道:“都说丰源井和香雪井厉害,可这天海井,真是不比它们差啊!我看,说不定还更厉害!七姐,你要当这个天海井的老板娘,你也厉害!”
话说到后来,声音里却含着玩笑之意了。
七七却也在心里感叹着,心想,小时候私塾老师将李白的一首诗抄在纸上让她背,她记住了,便再也没有忘掉。
“南星变大火,热气馀丹霞。光景不可迫,六龙转天车。”
她问老师,什么是天车,可是自家那高高的井架子?老师笑了,说那也算,不过真正高的井架子不在孟家,在天海井林老板家,那才是真正的天车。
她一直向往着哪天去看一看,可不到两年便被送到成都,又去扬州母亲老家,十多年一晃过去。
“到今天终于见着了!”她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那蓝天下的杉木井架,对未来开始充满了一种幸福的幻想,只觉得一颗心越飞越高,直和那天车一样,到了云天之上。
第一卷 洪流 第十三章 芳时易渡(1)
回到林家,向林夫人请了个安。林夫人正吃着茶,见七七一头汗,便笑着吩咐丫鬟给七七拧块热毛巾擦汗。七七谢了,三妹早从一旁接过一小丫头递来的热茶,略吹了吹,送到七七手里。
七七喝着茶,林夫人也没多说什么,脸上依旧笑吟吟的,过了片刻,只说:“静官儿刚还找你。”
七七道:“原是我的不是,让孙师傅带着去了趟紫云山,怕日头毒,所以走得急了些,没有和世兄说。”
林夫人道:“不关事。那山上可好玩?”
七七还没答,三妹抢着道:“桃花开得可好了,今年春天来得玩,现在去看看花,正是时候。”
七七也笑着点头,连连说是。
林夫人笑道:“三妹真是个伶俐丫头,你七小姐今后到了我家,你也跟着来吧。”
三妹笑道:“我家夫人也原有这意思,说小姐出嫁,总得有个得力人跟着才好,后又说,姑爷家历来待人亲厚,小姐过去必受不了委屈的,我去了反而落得个多余。”
林夫人喝了口茶,抿嘴笑道:“她说的也是。”
七七听到她们又扯到亲事上去了,便有些不自在。
正说着,静渊走了进来,仍是往日沉稳冷静的样子,只面色稍冷峻了些,眼光和七七一触,很快就移向一边。
七七心里纳罕,却听他低声向母亲道:“孟家岳丈打来电话,问七妹伤势可好些了。”
林夫人道:“至衡才在我家待几天,他们就舍不得了?”转头对七七笑道:“你爹娘怕是想你了,要你回家呢。”
七七知道家人怕自己在别人家不自在,既然这年便要出阁,回家多待些日子总是好的。便道:“想是怕给太太家添麻烦。”
林夫人道:“你这伤倒是不妨事了,这两日天气也还好,这样,让静渊带着你去四处玩玩,你便再留两天再让你家派人来接就是。”
静渊却道:“盐务新来一所长,我这两日怕要勤去打点。”
听那意思,却是略有拒绝之意。七七忙道:“不妨事,我早些回去也好的。”
林夫人道:“生意虽重要,家事也不能丢一边。那些小官僚就那点心思,早打点晚打点都一样。”
静渊只得道:“是。”
林夫人道:“这就对了。”
说着朝七七一笑。七七知她有心撮合,有些不好意思,俏脸一红。
过一会儿,林夫人支开三妹,让她跟黄嬢去拿新买的衣服料子和成都送来的丝袜,自己也说去佛堂读读经,留了静渊和七七两人在厅里。
静渊和七七各坐在厅堂一边,面对着面,却隔了好几步远。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七七是个急性子,耐不住这尴尬的静默,便打量着静渊,见他端然沉静,便笑道:“你母亲叫你静官儿?”
静渊眉毛轻扬,道:“这是我小名。”
七七觉得有趣,嫣然道:“像胖娃娃的名字,倒和你不像。”
静渊嘴边露出极细微的笑意:“我小时候挺胖的。”
七七忽想起,那夜他说自己小时候痴缠着他不放,实不知道是何缘故,但他小时候见过自己当是事实,不禁神色忸怩。
静渊见她忽然间低眉巧笑,雪白的脸上一抹晕红,娇羞无邪,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见她抬起脸来,道:“那我怎么称呼你呢?世兄?”
静渊听她说到世兄二字,语气俏皮,眼波流转,神情也是顽皮可爱,不禁莞尔,终于笑了,道:“以后怕叫世兄不合适吧。”
七七脸红了,知他说的是俩人婚后,便道:“那就随太太,叫你静官儿吧。”
庭院里春风吹过,带来山野间的花粉香,阳光金黄,晴丝轻闪,俩人虽坐在厅堂之内,亦能感受到那浓浓春暖,好不惬意。
静渊向黄管家要了车,自己开着车带七七出了盐店街。
静渊默默开着车,话不多,七七自顾自看着风景,见一路油菜花盛开,丘陵上下疏疏落落立着井架,原是之前就看过的风景,此时重见,心情却甜蜜悠然,只觉得春光旖旎,让人忘忧。
静渊沿着清河一路开着,河水碧绿,有木船驮着装着盐的麻包沿河道驶向远方。太阳渐渐偏西,河面点点闪闪,全是温柔的阳光。静渊在河边停下车,下车来给七七开了车门。
春风和煦温暖,早些日子的春寒,被这两天的阳光扫尽,七七迎着湿润的河风,只觉畅怀。静渊指着河边一凸出的低崖,说道:“那是鸭儿凼。”
七七奇道:“鸭儿凼?是做什么的?”
静渊不禁一笑:“那崖下是个深潭,清河最深的地方就在那里,里面据说有宝藏。”
七七眼睛发亮,道:“真的?快说来听听!”
静渊看着远方的河水:“清河水干的日子,别的地方能看见河底,鸭儿凼里的水却总是满着,这个故事也是我小时候听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七七忍不住催促:“故事就是故事,管它真不真。快讲!”
静渊微微一笑,道:“那是明末,张献忠带着部队来到四川,杀戒大开,从成都一直杀到咱们清河。清河的有钱人为求活命,都将自家的金银珠宝、美女献出来,可张献忠收了钱财美女,人却依旧是照杀不误。一时间,清河天怒人怨,哀声四起,尸横遍野。有一天,一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背着个包袱,找到张献忠的府邸,说有宝物要敬献。张献忠见了他,问他有什么宝物。那人打开包袱,里面却是一只极为普通的鸭子,张献忠大怒,以为那人戏耍他,当即便要左右将那人斩首。那人却道:‘大王,这鸭子不是一般的鸭子,你且等等,看它有甚不寻常之处’果不然,一会儿那鸭子居然下了一个金光灿灿的蛋来,又过一会儿,又下了一个。张献忠大喜,捡起那两个金蛋,见真是实打实的真金,握在手里,厚沉沉的。那人道:‘这鸭子每天会下十个蛋,可就是见不得血腥,一闻到血腥味儿便下不了蛋了。’张献忠道:‘你是什么意思?’那人跪下道:‘求大王饶了在下的命!也饶了清河百姓的命!’张献忠本来杀人也杀腻了,便答应了。只要那人留在府里给他喂这鸭子。这鸭子说来也奇怪,不吃一般的草食,只吃珍珠宝石,那人每天喂鸭子喂十颗珍珠,而那鸭子每天则下十个金蛋。张献忠每天虽有金蛋可拣,到了一段日子却又腻了,又想杀人了。果真有一天憋不住,把献鸭子那人给杀了。血刚刚一溅到地上,一阵狂风便吹来,那鸭子忽然拍着翅膀,飞到天上消失不见了。张献忠急了,赶紧差人四处寻找,终于有天半夜在前方那个低崖下的水潭见到了那只鸭子。张献忠刚跑到水潭边,自己府邸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他在远处河边都能看见。水潭上那只鸭子若隐若现,张献忠虽贪恋自己府邸里的金银财宝,但又忽见水潭里宝光闪烁,无数珍珠宝石浮在水面,被月光映得闪闪发亮。他一时心智迷乱,便冲进了潭里,哪知潭水极深,河里暗流湍急,他一脚踩空,早被浪卷了进去。水吞没了他的身体,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呼吸,虽然挣扎亦是枉然,只绝望等死。恍惚中,那只鸭子却游来身边,翅膀一掀,一个巨浪扑来,将他打回了岸上,然后就消失在水面。张献忠苏醒后心灰意冷,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生毫无趣味,杀人也好,财宝也好,都不能给他带来快乐。便率领部队离开了清河。倒是那只鸭子,据说一到月圆的时候,还真有人见它在那崖下游来游去。”
七七不由得神往,问道:“你见过没有?”
静渊道:“我没有见过。听说附近的渔民在鸭儿凼那里捞鱼,有时候还真捞到过细碎的金银宝石呢。”
七七眼睛望向鸭儿凼那边,日光已成烟色,朦朦地扑在水面,忽道:“那送鸭子的人倒是个大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此人。”
静渊道:“怎的?”
七七道:“金鸭子也罢,财宝也罢,要多了起来,难免给人带来祸害。可要是像献鸭子那样的好人要多了,这个世道才算太平。”
静渊没料到她小小年纪,心念竟如此超逸,倒是一怔。暮色渐浓,她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扬起,浑身裹着一团柔光,静渊看着她袅娜的侧影,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她身子只微微一颤,手却任凭他握着。她身上幽香伴着和风一阵阵袭来,静渊心中温馨,手臂一紧,便将她搂向怀中。
七七伏在他怀里,两人脉脉无语,只觉一股温情像风中的柳丝,柔柔将两人缠住。
静渊忽笑道:“不过,要真能有只那样的鸭子,倒也不错,只不能吃荤的。”
七七忍不住一笑。静渊低头见她目澄如水,闪烁着俏皮的光芒,将她圈得更紧了。
七七柔声道:“你给我讲了故事,那我也给你讲一个。只不过是真事。”
静渊道:“说来听听。”
第一卷 洪流 第十四章 芳时易渡(2)
七七道:“前清的时候,皇宫里有个四川的御厨。有一年慈禧太后过生日,非常开心,一时兴起,问身边的宫人:世界上什么东西最美味。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纷纷把他们认为的最美的菜肴说了出来,那御厨在一旁苦苦思索,却是迟迟没有发言。慈禧太后平时挺喜欢他做的菜,见他默不作声,便问他怎么不说。御厨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了,说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是盐。慈禧太后很不高兴,觉得他是在敷衍,便骂了他几句。宫里的人都很势力,觉得这御厨冒犯了太后,便都争先恐后地打压他,过了些日子,把他撵出了宫去。等到洋人来犯那年,太后和皇帝西逃,一路风餐露宿,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有一天,陕西一个地方小官献了只母鸡给太后,厨子们煮了汤,却没有盐。而那段时间,太后和皇帝的饮食里也常常缺盐少料,太后喝着没有盐味的鸡汤,忽然长叹了一声:‘我今天才算知道,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是什么了。’说完后就沉默不语,似在静静思索什么。回到京城后,太后叫人把那个御厨找来,那御厨已经白发苍苍,想是受尽了磨难,日子过得甚为艰难。太后问他出宫后去了哪里。御厨说回了老家卖盐。太后笑了笑,便说:‘你说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是盐,我以前觉得是你在诳我,今儿才算真正明白。’那御厨家世代就是盐商,只家里人丁寥落,生意萧索,挣不了什么钱。可之后,慈禧却让皇帝给那御厨家赠了块匾,用官家的银子给他打了盐井,从此,那御厨家就成了专门为皇帝贡盐的皇商。”
他道:“这是谁给你讲的?”
七七感觉到他身体似在轻轻颤动,抬起头,微笑着看他。
七七柔声道:“这个故事我从小就听来,总听不厌。我的老师告诉我,在中国做生意的人自古以来被人看不起,卖盐的商人,更被老百姓骂作牛屎公爷、盐巴公爷,说他们满身铜臭、没有德行。我爹也曾说,盐和古董器物不一样,卖给人家,几顿饭、几道菜就吃没了,吃进肚子里,像雪花落到池塘,一会儿就不见踪影。谁也不会记得盐的好坏,谁也不会知道它有多么重要。可那御厨不这样想,他冒死向皇太后直言,这是一种诚恳的本性,他让至高无上的人尊重盐、尊重盐商,这份尊重,比千万的财宝还要珍贵。”
她看着静渊的眼睛,轻声俏语:“那块匾上,写的是什么?我一直想知道。”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充满挚诚,静渊心神震荡,低声道:“是‘盐池天海’。《周礼》上说盐谓出于盐池,又说苦当为盐,自古以来,做盐的都是苦差事。天海就是我家的天海井。”
七七低声默念了几遍,道:“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做盐生意的,我父亲虽然也有点名气,也总说全天下只有前清的林老板,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商人,提起来都不得不敬重。做生意做成他那样,才算真正有成。嗯,你一定也会和你的祖父一样……”
还没说完,静渊蓦地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嘴唇上,七七闭上眼睛,听到他热切的心跳声,只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太阳已经偏西了,炊烟袅袅,暝色渐起,远山近树朦朦可见,但见波光潋滟,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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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福堂,大门上高悬的是“皇恩浩荡”四字,正厅内的,就是钦赐御书“盐池天海”,昏黄的灯光映着这金色的四个大字,像一团团火,从各个角落沿着边角烧起,灼人眼目。
静渊看着这四个字,思潮起伏。
戚大年从账房过来,见他默默站在匾下,想是在思考什么要事,不敢打扰,便转身欲走。
脚未踏过门槛,静渊清朗的声音传来:
“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戚大年忙又转过身,恭恭敬敬答道:“打听了,旁人都说那欧阳松喜欢收集名家字画,中意赵子昂。”
静渊依旧看着匾,却没有回过身来。
“再打听打听,这人亲自到咱们这儿来,必有企图。想是他要的东西,一般人轻易给不了。再说了,人人都知道的喜好,说不定只是幌子。”
戚大年应道:“是。”
静渊道:“傅家的老爷最近身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