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参谋见他们走了,把字条收了起来,往茶馆走去,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只见从旁边一棵夹竹桃树下走来一人,身穿一件便装,约莫四十岁年纪,肤色微黑,样子倒算得英挺,只一双眼睛杀气十足。
那参谋讷讷地道:“雷师长!”
雷师长脸上隐现怒色:“我要去清河当盐运使,这还没上任,你们就想着揩油了。”那参谋讪讪一笑,倒还是自觉,交出那张字条来,道:“没想到,碰到一只大老鼠。”
雷师长接过一看,道:“运丰,运丰号,孟善存,哼,倒真是一只大老鼠。”朝七七她们车走的地方看去,喃喃道:“这个小妞儿倒是个妙人。”
那参谋笑道:“看来不是老鼠的闺女,就是老鼠的媳妇。我一到清河,便给您打听去。凭他再大的老鼠,也敌不过猫啊,嘿嘿。”
雷师长不语,只是慢慢地在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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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么个茬子,七七一行人在路上再也不敢耽搁,连午饭也没有吃,怕再遇到意外,如此一来,倒是在夜深前赶到龙泉驿投了客栈。龙泉驿就在成都东郊,在客栈过一夜,第二日中午前便能进得成都。
七七让三妹叫来客栈老板,吩咐做些菜饭来,再买了几斤酒,老板见到苏队长他们,心里倒是一咯噔,三妹道:“不白吃你的,做得好了,另有钱!”
那客栈老板忙笑道:“多谢,只是昨天刚招待了一伙儿军爷,还以为是长官们又回来了……。”苏队长把枪往桌上一拍:“还不快去做饭!”那老板吓得手一抖,端着的茶壶盖子啪嗒掉在地上,他也不顾捡了,把茶壶放桌上,滴溜溜地跑进厨房。苏队长等人哈哈大笑,三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约瑟夫倒是安静了许多,七七见了,笑道:“没事的,军爷们说话大声些,人却是没有恶意。”
约瑟夫摇头道:“今天若没有夫人您帮忙,我……我的书固然要不回来,我自己肯定也会被抓起啦的。”
苏队长听了,忍不住插嘴道:“你这还算说了句人话,你既然是个读书人,今天上午怎么就那么犯糊涂?一本书有什么了不起,搭了你一个人不算,要是把我们林太太连累了,凭你几条命也抵不上!”
约瑟夫长叹一声,待要辩驳几句,又怕惹得这些当兵的不快,便索性托腮不语。七七见他又认真起来,倒大有痴愚之像,不禁觉得好笑。三妹过来坐下,取了杯子,拿热茶给七七烫筷子,七七侧过头,见她手腕上一个碧蓝景泰蓝细手镯,奇道:“咦?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先前倒没注意看。”
三妹脸上微微一红,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妈给我的。”
七七笑道:“你现在越来越好了,敢跟我扯谎了。跟我这么多年,你转一下眼睛我就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拉着她手,笑道:“有婆家了?怎么没听罗伯伯说?”
三妹脸红得更厉害了,轻声道:“哪有什么婆家,七姐净拿我开玩笑。”
七七点头道:“你若有婆家,我必是第一个晓得的,你现在不说也就罢了,我心里有数。”便瞅着她笑而不语,三妹欲言又止,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众人吃了饭,各自回房休息。这客栈倒也干净,那老板又单给七七一屋抱了床崭新的铺盖。七七和三妹俩人并肩躺在床上,就如七七尚未出嫁时般。夜已深,桌上一盏油灯快要燃到尽头,四处寂静,只有苏队长那屋隐约传来说笑声。
三妹轻轻道:“七姐,我心里……倒真有了一个人。”
七七许久没有回答。三妹以为她睡着了,把头转过去,却见她正微笑看着自己,微弱的灯光下,那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七七笑道:“我早看出你那手镯子不是在清河买的,你妈妈又怎么会喜欢这些小姑娘家的时髦玩意,定是哪个去白沙做生意的年轻老板送的了。”
三妹幽幽叹了口气。
七七道:“你不要多想,有我爹和你爹做主,什么亲事定不了?”
三妹摇摇头:“没有这么容易的。”
七七见她一脸惆怅,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便问:“那就竟是谁?我可从来没见过你犯愁的样子,能让你发愁的人,自然也是不简单了。”
三妹道:“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情,说了也没有用。”慢慢闭上眼睛,“七姐,快睡吧,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七七道:“说也奇怪,累了一天,到现在反而一点睡意都没有。”
三妹笑道:“那是你想姑爷了。”
三妹这么一说,七七却猛然惊觉,这么一天下来,尽被约瑟夫的事情分了心,此时此刻,静渊的身影面貌才渐次浮上心头,她将被子往上拢了拢,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在这山野寒村,心里只觉得那绵绵的温暖,丝丝绕绕萦绕心头。
隔壁苏队长他们屋子里的笑声响了起来,只听小蛮腰磕磕绊绊地川北话响起:“要不得要不得,喝醉了,明天上不了路了!”一人笑道:“孙师傅!你长得跟酒葫芦一样,酒量也定然不错的,来,再干了!”
约瑟夫也在他们中,却吟了句文绉绉的汉诗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里没有雪,只有雾,在雾里喝酒也是好玩的。”
苏队长道:“管它雾里还是屋里,保准你今天晚上喝得云里雾里!”
约瑟夫道:“什么叫云里雾里?”
众人嗤笑。
七七在被窝里听到,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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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钟答答走着,时针摆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这安静平时从未觉得别扭,此刻却让他觉得无心无眠。静渊拧开了灯,斜靠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拿了本书,却不小心掀翻了一瓶七七的香水,把香水瓶扶起的一瞬,想起那天晚上因为罗飞送的香水跟七七吵了一架,自己也气得冲进雨里,她跑着出来找他,躲在那棵栗子树下瑟瑟发抖,他在暗夜里看着她,仿若看着一束柔和的灯光。
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却听门上有剥啄之声。
便问:“是谁?”
楠竹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东家,是我。”
“什么事?”
“给您送暖炉子来了。”
静渊起了床,随手拿件衣服披上,走过去给她开了门。楠竹低着脸,捧着铜暖炉子,轻着脚步走了进来,静渊把门敞着,楠竹轻声道:“东家,晚上风大,小心着凉。”静渊道:“不妨事。你搁下便走吧。”
楠竹脸上一红,把暖炉轻轻放进静渊被子里,给他四处捂了捂,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却一矮身坐在床上,伸手解了胸前衣扣。
静渊微微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低沉着声音:“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一卷 洪流 第四十九章 洪流(1)
起风了,寒风过处,吹得庭中树叶悉悉索索作响,门开着,冷风卷着雾跑进来,楠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轻轻一咬牙,只不声不响脱着衣服,慢慢掀开胸前衣襟,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和嫩红色亵衣,她脸红得如桃花般娇艳,眼睛水汪汪的盈盈不胜,抬起脸向静渊柔声道:“大奶奶不在,今天就让楠竹陪东家一晚吧。”
静渊脸一沉,转过头:“赶紧出去,不要让我说出好话来。”
楠竹道:“东家,太太让我来府里,原是打算给你做个房里人。碍着您和孟小姐新婚,这事才没有提,你知道太太的意思……总是迟早的事。”
静渊不语,目光冷冷地看着楠竹,嘴角却似微微露出一丝笑。
楠竹被那笑容搞得心里发虚,鼓起勇气,轻声俏语:“我知道您嫌我出身低贱,太太也中意那欧阳小姐,侧室的名分我是不敢指望的,我只希望能好好的服侍您……。”说到后来,似乎感到娇羞,红着脸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静渊心中早已窜起一股怒气,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安静地看了她半晌,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楠竹眼中闪出一丝羞愤之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敞着衣服坐在床边,状甚尴尬。静渊走到窗前,慢慢将窗户打开了,夜雾扑在面上,他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冷风一阵阵吹到楠竹赤裸的皮肤上,她不由得轻轻发抖,静渊看了会儿窗外,转过头来,冷冷地道:“从那床上给我起来,我不再说第二遍。”语气严峻,宛如冰寒。
楠竹眼光一直跟着他,听他这么说,脸倏地变得煞白,愤而起身,眼泪止不住在眼睛里打着转,把衣服匆忙扣上,拔步便走。
“等等。”
她心中恍若看到一丝希望,忙收住脚步,目光急切地投向静渊。却见他不慌不忙坐到窗边椅子上,手搭在桌上,懒懒地向床上一指:“把被褥给我拿去洗了,让人给我换床新的。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若见你离这张床近过半步,我会把你戚家在盐店街的人全部赶走,包括你二叔戚大年在内。”
楠竹又是恐惧,又是恚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抖抖索索地收拾着静渊床上的被褥,静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便如利剑一般:“你二叔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这几十年在林家没有过一点闪失,你若顾惜你自家亲戚,想要在盐店街待得长久,言行举止以后就要给我注意点。”
楠竹两行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咬牙道:“太太说了,大奶奶绝不能为东家生下长子,与其天天下药给她吃,您不如早些和旁人生下孩子来,也免得太太一天到晚提心吊胆防着,楠竹是一片好心!”
静渊一笑:“我还忘了加一句,你若再在我耳边说这些不着四六的废话,下场和我刚才说的也是一样。”楠竹终“嘤”地一声哭了出来。静渊不再理她,只手支颐,索性把眼睛闭上,待楠竹抱着被子出了门,方慢慢睁开眼来,眼色沉郁如冬夜的寒潭。
被褥很沉,楠竹却抱着走得飞快,急匆匆走到浆洗房,浆洗房的门本关得不严实,楠竹一脚踹开了门,把被褥往地上一扔,又在被褥上狠狠踹了两脚,僵立半晌,蹲在地上低低啜泣起来。风将门板刮得摇晃轻响,她哭了一会儿,似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赶紧收声,擦了眼泪站起身来,回头看时却人影俱无,夜风萧瑟,几片干枯的落叶从走廊一头飞到另一头,簌簌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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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末,盐店街天海井六福堂,因租下吕氏同兴盛一百六十口花盐井灶,实力大增,一时成为街巷茶馆热门的话题。有人夸静渊年纪虽轻,但手段灵活,又与盐务欧阳松携手,同时又是运丰号的姻亲,当少东不到三年,便让天海井风生水起,大有其祖父林世荣当年的光景。天海井以其在盐场中逐渐所占之优势,以低价购得盐卤,用高价卖出,这年卤水每担七角,静渊以现金三角购进,六角卖出,盈利甚丰,远超别家盐号。
与此同时,运丰号孟善存为了稳固在盐场所占地位,将总号南侧厢房整修花重金整修,作接待上宾之用,春节前夕,接连设宴三日,广邀地方军政首脑、袍哥头目、社会名人,上至盐务总局长、县长、稽核所所长,下至盐场场长,盐警大队长、镇长等均为其上宾。与孟家相交甚好的盐商,趁此机会到孟家沾光,善存本是宽厚之人,也大方地为其与官场要人牵线搭桥。一时间冠盖云集,座客常满,开琼筵以坐花,飞羽筋而醉月。
静渊是善存女婿,无法推搪,运丰号设宴,静渊只好去陪着岳父一家应酬。到了孟家,见到秉忠站在大门口招呼客人,见他来了,微微颔首,静渊亦点头回个礼。公鸡段孚之坐在大厅里一席,见到静渊,对善存大声道:“孟老板,你这女婿可真是能干啊,我看,要超过你指日可待!”
善存哈哈一笑:“这天下本来就是他们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朽,以后只会越来越没用。”
段孚之哼了一声,脸涨得通红,杜老板坐在他旁边,笑着给他斟了杯酒。
席间,欧阳松过来,和静渊抽空喝了杯酒,欧阳松低声道:“你这岳父已购得威远一大煤矿,看来是势要垄断清河盐商用煤,真是了不起啊。”
静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心道:“我新收购这么多盐灶,他若断了我的煤路,情势危险之极,我可要早作准备。”
应酬了一日,到第二天来时,善存笑道:“七七不在清河,若让你去酒席里陪着喝酒,回家后也没人照顾你,我这宝贝女儿回来,必要跟我不依不饶的,你便去帮我到总号那边做点杂事,事情虽然小,要让我那些儿子做,我却还不太放心。”原来年关将至,除设宴待客,善存亦大力周济穷人,善存是让静渊到镇上发救济粮。
静渊笑道:“爹只管吩咐就是。”
白沙镇一条街上,早排起了长队,全是等着救济的流民穷户。静渊甫一站到门口,有眼尖者看到,叫道:“林东家来了。”有人问:“谁是林东家?”
“孟老爷女婿,天海井老板!”
便有人要往前涌上,一个伙计忙把静渊挡在身后,笑道:“姑爷站好,一会儿人多起来,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静渊见那人眼熟,想了起来,那次善存上任商会会长宴请宾客自己喝醉了,就是这个叫冯保的小伙子来照顾他的。
静渊脱下身上大衣,把衣袖挽起,道:“一年也就这么几天,我们做得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尽力让他们过个饱年也好。”叫来跟自己来的伙计,吩咐他到林家运一车米面到白沙镇,那伙计答应了,马上赶回盐店街。
整整一天,静渊在运丰号发放食米,救济孤寡老人和赤贫农户,有些无钱医病的穷人求告,他便写个条子让其到药店检药,由天海井结付;有流民告诉静渊,某条街有死于路边无人收尸者,静渊便吩咐人去看了,捐钱买尸板掩葬。
中午就在总号账房吃的午饭,静渊仔细打量室内,陈设寒素,条凳大桌,皆如最寻常的盐铺,一点不像是商会会长的账房。进门右手是个小柜子,柜子里满满放着卷宗册子,柜子上也堆了一些,上面写着:“救济折子。”
静渊拿了一本看,里面竟对贫苦人、孤儿寡母分别登记造册,指定哪家哪户每月可凭折领钱、米、油。冯保跟在静渊身后,手上捧着静渊的大衣,静渊回过头,对他笑道:“你把衣服随便放在哪里就可以了,不用这么抱着。”
冯保摇头道:“姑爷的这件大衣必是贵重的,要被谁拿去,我的罪过就大了。”
静渊一笑,他本是性情疏淡之人,也不跟冯保客气了。随口问道:“岳父还真是有心,清河的贫困户,几乎都从他这里领过救济。”
冯保凑过头看了一眼,笑道:“可不是嘛,这个册子还挺是管用,流民也好,穷户也好,按发一升、五升、一斗、二斗这样分好了,逢过节在上桥、中桥方家院子和芦花镇按册子上写好的数量施米。到了夏天,还有防暑热药、疔疮药,放在井灶、盐号和家里,有人需要便施舍。春节例外,都均发两斗米,药单算。”
周济穷人这样的事情,善存也分得如此之细,静渊心中也不禁佩服,忽见靠西头的明窗下一张大桌,上面文房四宝俱无,却横放着一块大木板,看那样子已有年头,便走了过去仔细打量,木板右下角用刻刀刻了一行深深的小字:“动乎险中,大亨贞。”
静渊心念一动,问道:“这块木板是拿来做什么的?”
第一卷 洪流 第五十章 洪流(2)
冯保笑道:“这块木头来历可不小!救过老爷一命呢。”
静渊奇道:“哦?快说来听听。”
冯保道:“老爷当年在云南卖盐,在澜沧江遇到激流翻船,人和盐包全掉进江里,幸好船上有这么块木板,老爷抓着它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才被人救了起来,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老爷发了家,说不能忘记当年的艰辛磨难,便把这块木板留了下来放在这账房里。”
自来贩私盐是死罪。但清河却有过两个极特殊的例外。
一个是前清时捻军反乱,官府为了维持淮商运权,借拨川盐作为一时权宜,但并未规定常年运送,也没有将楚岸改为川盐引岸的打算,由于楚岸缺盐,价高利厚,川商遂大量贩运川盐入楚,按当时朝廷律令,川盐入楚,依旧是越岸侵销,应作私盐论处。但因清河盐商锲而不舍,贩盐数量甚巨,清廷屡禁不止,被迫于咸丰六年在四川巫山、湖北巴东设关收税,说是“化私为官”,实际就是承认了川盐在楚岸倾销的合法性,让一个巨大“私盐”贩卖集团正式上了明道。这个胜利,是全清河的盐商一同努力的结果。
另一个特例,就是运丰号发家人孟善存,从当年的亡命之徒,到如今的商界巨掣,清河盐商历史上,仅此一人。
“孟善存啊孟善存,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要怎么样才能打败你?”
静渊看着“动乎险中,大亨贞”这几个字,心中激荡,半晌无言。
忙到夜深,孟夫人叫人把静渊叫去孟府吃饭,对静渊道:“你累了一天了,今天就在我们这儿歇息吧,亲家母那边,我已叫人去告诉她。”
静渊答应了。佣人们把七七的闺房收拾了一下,静渊这一晚便在她屋里睡,冯保陪着静渊整一天,一直举止恭谨,这下才安安心心地把静渊的大衣挂在房间衣架上,陪了一天,这大衣他却是抱了一天。静渊怜他憨厚,给了他一块大洋,冯保拿了,喜滋滋地告辞回家。
厨房单做了饭菜给静渊送去,静渊揭开甑子,里面一大碗烧得极融合的牛佛烘肘,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几样小菜,香味扑鼻。他此时也是又累又饿,午饭吃得匆忙,便就着汤菜,连吃了两碗米饭。
吃了饭,佣人又送来水果细点,静渊见西首走廊灯影凌乱,有几个人正说着话从一旁走过,便问:“府里这个时候还在招呼客人?”
那佣人笑道:“宴席早散了,老爷正准备早些休息,却从省里来了几个军爷,说是什么师长来拜会老爷,这不,刚说完话。”
果见善存亦从书房走出,善存向那几人行了一礼,一人声音沉稳清朗,笑道:“孟老板且请留步!”
秉忠随后从屋内出来,手上捧着托盘,送到一个人跟前,笑道:“请雷师长笑纳。”盘中放着什么静渊却看不清楚。善存笑道:“仓促间,措备不周,在下区区薄礼,实不成敬意。”
那雷师长轻轻将托盘一推,笑道:“孟老板若瞧得起在下,便千万不要客气。明年上任,我自有叨扰之处。”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才告辞,由秉忠带路,一行人沿着走廊出了孟府。
静渊在窗边看着,见善存默默站在书房门口,灯下的身影一动不动,便出门朝他走了过去。善存兀自在想着什么,直到静渊走到身前,他方回过神来,笑道:“陪我坐着喝会儿茶。”静渊一笑,跟着他进了书房。
善存叫人收拾了书房的残茶,重新沏壶新茶。静渊道:“太晚了,爹不怕喝了茶睡不好?”善存摇摇头,在暖椅上坐定,对静渊道:“刚才那人,叫雷霁,二十四军第五师的师长,和至慧他们的孙师长倒是关系好的,前几年一同反了刘文辉,入了二十四军。他是明年要上任的盐运使,这是到我家来踩点来了。”把七七写给那参谋的字条递给静渊,静渊一看不禁讶异,又有些担心。
善存道:“我这宝贝丫头怕给你找麻烦,把这帮人引到娘家来了。”
静渊忧形于色:“她没事吧?前两天打电话来,也没提到这事。”
善存笑了笑,脸上却有喜慰之色:“这个孩子现在也慢慢长大懂事了,做事情倒是一点也不鲁莽,她这么做既不给你找麻烦、让你担心,也顺道给我引见了一个人物。”略微把七七和约瑟夫他们路上的事告诉了静渊,静渊松了口气,仍道:“还是太险了些。”
善存叹了口气,脸上有些黯淡之色,静渊道:“可是那雷师长难以对付?”
善存缓缓点了点头,他手旁茶几上放着秉忠刚拿出的托盘,上面是一泥金大红册子,善存将册子递给静渊,道:“你今儿帮我布施穷人,你岳父我今夜却是行贿显贵。”
静渊翻看着那册子,只见册子上细细列道:
鹅儿沟上等水田两百亩七分,详细注明谁是佃户、交多少租谷;秋场庄园一座,计楼房二十四间;五皇庙盐井一口并井灶二十口。再翻下去,则是事无巨细,管家、仆人、长工、盐工的名字籍贯一一写清,每日花销金银多少,粮食、牲畜、车库等等,凡能想到的细节,无不书写清白。
静渊暗暗心惊,一是惊善存出手之大,二是惊他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备出这份厚礼,可见他平日一定常行此事、早有准备,再者,惊讶那姓雷的师长,所谓无官不贪,莽夫军人贪起来更是恬不知耻,他能不要这份厚礼,当也绝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