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并不了解对方,能相处好吗?”锦蓉很是好奇。
芷兰抢着道:“有一辈子时间给相处,还怕互相不了解吗?”
“可是,”锦蓉沉吟道,“我看过的所有的爱情小说里,包办婚姻都是不幸福的。两个并不了解的人在一起,你不明白他的喜好,他不理解你的习惯,怎么可能会过得好?从古至今,多少戏文里不也这么写的嘛,外国人的书里也这么说。难道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她这么一说,七七倒觉得很有道理,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和静渊其实也不完全是包办婚姻,至少大家不都很情愿吗?但她心里也有些担忧,她确实对静渊几乎毫不了解。
芷兰见七七秀眉微蹙,轻轻咳了一声,朝锦蓉责备地使个眼色,锦蓉自觉失言,忙笑着把话岔开。
七七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两样:第一,不要在林夫人面前犯错。第二,等着静渊回家。
芷兰还送了她一瓶香水,殊不知七七现在看到香水就头疼。
那瓶Creed,被她藏在银柜子抽屉的最底层,那里放着她从小时候玩的洋娃娃、苞谷籽、一些线头和旧相片(怀德给她拍的照片,她也放在里面),以及几封与朋友们的通信。她拿了好几张手绢把香水包着,因为那香味实在太过馥郁,尽管如此,她从来不敢打开那抽屉,因为总有味道会出来。她知道这味道静渊不喜欢。
她慢慢发现,要讨静渊的喜欢,却也不是很容易。静渊托人从成都给她买了些法国香水,她为讨他高兴,喜滋滋喷了一身,他却嫌香水里有股他不喜欢的苍兰味儿,硬要她换一身衣服,那天他快两更时才回家,她穿着一身新衣香喷喷等着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静渊脸上登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被那样的表情吓到了,手忙脚乱地脱衣服,差一点就摔了一跤,他伸手扶了扶她,默默凝视着她,脸上是她捉摸不透的那种复杂神色。
第二天她又换了一种香水,他脸上倒是露出好奇的神色。她有些得意,便在他身前娇羞地扭了扭:“怎么样?香吧?”
他仔细闻了闻,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转了一圈,再仔细闻了闻:“怎么有股十三香的味道?”他的眼中掠过一丝隐约的笑意。
那其实是含羞草和茴香的味道,她原本以为他会认可这种像雨后花园的清新香味,可他却讽刺她是块“卤肉”。
她把他买的香水一瓶瓶摆在梳妆台上,亮晶晶的,倒是绝好的摆设。她懒得再用了,即便这是他买的,其实,她也不太喜欢自己装模作样的样子。
她每天都会等他到深夜,缠着他说话,要他讲一天怎么过的,却忘了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每当她缠着他的时候,他的话却更少了。
他只行动,而他的行动,总会让她措手不及。
他的心事很重,即便是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好尽力迎合,做个温柔顺从的妻子。只是她年轻太轻,又太过笨拙,她的迎合往往弄巧成拙。但毕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对她才似乎没有什么保留。动情时,想起锦蓉的话,忍不住就问他:“你觉得两个互不了解的人在一起会幸福吗?”
或者:“你觉得我们算是包办婚姻吗?”
他惯常是不回答,只用手指顺着她轻软光艳的长发,把那乌黑的发丝绕到他的手臂上,或者干脆就是堵住她的嘴,让她再一次喘息不得。
她很想像个贤妻那样服侍他起床,可她每次醒来的时候,他却早就不见了。不过尽管如此,他却不会忘记每天早上在她的桌上换上一束新的鸭拓草,让她一醒来就看见那娇嫩秀美的小蓝花。
她看着那蓝幽幽的一簇,在桌上投下小小的黑影,又甜蜜,又有些酸楚。
结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小蛮腰开车带她去下河滩最好的甜食店金福记买了月饼,这金福记的月饼,是她提前了好几天订的,做月饼的吴师傅是前清的老厨师了,逢中秋节,多少清河的显贵都从他那里买月饼,由于人手不够,他每户能给一提都算多的了,七七天天去他店里磨,千求万求,吴师傅不忍心,才算多给了一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七七走在盐店街上,小蛮腰提着月饼跟在她身后,她心中充满着成就感。是的,就这么点小事,也会让她有成就感。
路过运丰号的香雪堂,秉忠正好在,见她一脸喜容,便走出来,招呼道:“七小姐!”
七七见到秉忠,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容凝结,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被长辈抓住了,心中那股调皮的喜悦被一扫而光,只好灰溜溜站在哪里。
她知道秉忠一直为她打理着香雪井的生意,虽心中感谢,但怕静渊不快,始终没有去过香雪堂,每次路过,均是快步就走生怕遇到他。见秉忠出来,躲也无法躲,只好定定神,尴尬一笑:“罗伯伯!”
秉忠见到她身后的小蛮腰,憨憨地提着两提月饼,便笑道:“金福记的月饼,可不好买。”
七七的头顿时大了,秉忠话说到这份上,她只好支支吾吾道:“罗叔叔,你拿一提回……”
秉忠却打断她,笑道:“老爷早就给盐号上上下下买好了,金福记的人也早给家里送去了一些。”
她脸上讪讪地,她知道秉忠心里必定在想那句俗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秉忠慈爱地看着她:“七小姐,你虽嫁了人,但你在老爷眼里,在我这个老佣人眼里,都还是小姑娘,有空的时候、觉得闷的时候,多回回家里,或者多来香雪堂看看,如果受了委屈,不要忘了,你身边有人。”
秉忠话中似还含着另一番深意,让她捉摸不透,她觉得他目光颇为深沉,而他的话,更是让她心乱如麻,忙告了辞,秉忠一笑,也不多言,转身回了香雪堂。
七七木木然地走了几步,心里憋得发慌,看到六福堂“皇恩浩荡”的大匾,脚步不由自主迈了进去。屋子里除了几个伙计,只有戚大年在账房,见她来了,忙站起笑道:“大奶奶,东家在盐灶上呢。”
七七向他问了声好,便说:我就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就好。她只想和静渊说说话。
等了快一个多小时,直坐得腰都酸了,戚大年见她在这里,既不好不搭理她,又不好落下手里的活儿,便一会儿做做事,一会儿跟她搭搭话。
七七道:“戚掌柜,你不用管我,我就这么坐着打打瞌睡,时间还过得快些。”
戚大年笑道:“是,那奶奶慢坐。”
静渊总算回来,几个伙计跟在他后头,他随意穿着件软软的青色衣服,衣袖挽着,脸上颇有些疲惫。七七坐在椅子上,脑袋微斜,眼皮半垂,目光酸涩,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立刻打起精神,绽出笑颜。
他微微一皱眉:“你怎么来了?”
………………
附预告:今晚八时二更,夫妻俩甜蜜腻歪过后,明日后章节会出现一场较重要交锋。交锋双方:东家---孟家二把手(忠心的罗叔)
第一卷 洪流 第三十五章 月出(3)
静渊责怪地看了一眼坐在外首一张长凳上的小蛮腰,小蛮腰刚从凳子站上起来,被他目光一扫,尴尬地挠挠头。
七七愣愣地看着丈夫,浑没料到他竟然完全没有一丝高兴之意,心里的惊讶盖过了满心热情被浇熄的怅惘,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坐着一动不动,垂下头去,看着搭在膝上的一双手。
静渊见长凳上放着两提月饼,用红纸包着,写着“金福记”三个字,便走过去拿了一提,七七的头虽然低着,目光却一直盯着静渊的一双脚,跟着他那双脚走来走去,见拿起月饼,赶紧抬起头,想听到他称赞的话,哪怕能看到一个称赞的眼神就可以了,她大失所望,静渊把月饼交给戚大年,嘱咐道:“一会儿送到天海井去,”又问:“晚上的酒菜可布置好了?”
戚大年笑道:“早安排好了,到时候就会送过去,我本要去看看,只是……”眼睛朝七七一瞥。
静渊会意,便对小蛮腰道:“把大奶奶带回家去。”
七七的脾气又不识时务的上来了,她把脸板了起来,嘴一撇:“我跟你一起回去。”
静渊道:“我晚上很晚才能回来,你先回去。”语气中已带一丝严厉。
“可是,可今天是……”七七的声音哑了,她轻了轻嗓子。
静渊转过头不再理她,却对戚大年道:“艾蒿滩那口井,瓦斯火管似乎有些堵了,我去看了看,已叮嘱找人来修,一会儿你再去瞧瞧。”
戚大年忙道:“是。”从桌上拿出这天的账目,递给静渊,“这是今天的记录。”
静渊拿起账本细细看着,看了会儿,抬起头看了一眼七七,她兀自还倔强地坐在椅子上,却已经开始紧张起来,用一只手拽着另一只手的衣袖。
她偷偷看了看静渊,正好静渊的目光正投射过来,那其中含义很明显:你怎么还不走?
七七被静渊的目光扫得很没意思,也怕下一次再碰到的目光就不止是冷淡那么简单,终于起身,也没说什么,朝屋外走去,小蛮腰见她出去,忙跟在后头。
她刚要出门,却听静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剩一提月饼,你拿回家去吧。”
听到静渊的话,她的鼻子一酸,既不回答,也不回头,快步走了。
她的背影有些寥落,静渊只安静地看着,沉默不语,目光中却有丝淡淡的忧伤。
“东家,要不今天你就回去吧?”戚大年看着有些不忍,“大奶奶毕竟年纪还小,您又刚新婚……”
静渊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手中的账簿,把衣袖放下,道:“时间不早了,我到傅家老宅子去一趟,你去办我吩咐的事,我们直接在天海井会合。”
拿了剩下的一提月饼,飘然出门。
晚餐时,七七有些食不下咽。林夫人倒似是习以为常般,脸容淡淡的对她说:“初一,端午,中秋,这些日子,东家是去盐灶和工人们一起过的。我们家多年的规矩。”
林家规矩多,她知道。
晚上她实在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坐屋里等了,便走到玉澜堂**的花园里。虫声唧唧,她坐在台阶上发着呆,每当这样的时刻,她就会想起运丰号的家,想起父亲,母亲,哥哥们,三妹,秉忠,还有罗飞,想起了好多人,也想起锦蓉的话。她呆呆地看着月光下美丽的庭院,看到一只青蛙跳到一级台阶上,背脊闪着光,那光彩很神秘,可她心里觉得这眼前所有的美、所有的神秘,都是一种讽刺。
这个世界这么美好,而她所想要的幸福,却还未能如愿以偿。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微微一惊,却一动不动,她知道是静渊回来了。
她的心登时被喜悦充满,而后这喜悦又变成一股愤怒。她只坐在台阶上,把手抱在胸前。
“回屋去,外头冷。”他清朗的声音传来,伸出手,要把她扶起来。
她不理他。
“起来,”他俯下身,双手插进她手臂下,她闻到他一股酒味,把头扭向一边。
他低低地笑了:“你知道不理我的后果。”
他的呼气喷到她脖子上,她立时想起那个雨夜的争吵,心里却是一阵酥麻,忍不住道:“今天是中秋节,你,还是这么晚回来……我,我……”一哽咽,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言不发将她抱了起来,坐在台阶上,把她放到自己腿上,静静地拥着她,她便借机将头埋入他怀里,嘴唇贴着他胸膛的衣服,一时难过,一时又莫名的欢欣,泪水涌到眼中,却又像月下的潮汐,还没来得及拭去便退去。
静渊轻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轻轻抬起她的脸,用嘴唇轻轻梳理着她鬓间的柔丝,只低低说了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看着他,月色下,他的眼睛里似也有月光璀璨。他却不愿她看他,把她的头转来仰着,让她看着月亮,他的嘴唇开始慢慢轻吻她的耳垂,继而是脖子,他的吻柔和温暖,像簇小小的火苗。
他就是这样,一时像冰山,一时又像火焰。她不想懂他的冷淡,只愿依恋他带来的温暖。
远处传来杜鹃的歌声,在晴朗的月夜,歌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
帐子没有放下来,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眼睛看着窗外,花香隐隐,虫声幽幽,玻璃窗上月影婆娑。
“还没睡着?”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把身子略撑了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睁开,看着她,目光里闪烁着一丝温柔的关切。
她怕自己枕着他的胳膊,让他不好睡,忙把他的手臂从脖子下拿了出来放好,给他拢了拢被子,道:“过点了,睡不着了,你先睡吧。”
他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却又睁开了,见她正睁着眼睛,看着窗户。
“你看什么?”他想起身来。
她忙把他按下去,“别动!”她轻声道,眼光一动不动盯着窗户,“别动。你看……,月亮的光像长了脚一样。”
他们的屋子外头种着一棵桂花,几丛幽竹,风轻吹,月光正慢慢悠悠移到窗外,忽明忽暗,树影在窗户上画着画,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模糊,她于是只得把眼睛睁大,竭力睁大,想象着那轮高悬的明月,想象这世间所有的善意和美好越来越高,越来越纯洁,越来越美。这不知道为什么总高悬在深蓝夜空的、似要填满无限空间的月亮,照亮了屋顶的露水、在窗户上画着画的月亮,还有她和他,以及那微不足道的爱与恨,在这一刻,总算融为一体。
他忍不住想嘲笑她,但看着她认真的脸庞,在突然间,自己从小时候到现在所经历的所有美好的时光,竟然一下子全涌上心头,他惊讶地看着她,再看着那窗户上凌乱的光影,心中思潮起伏。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他在心里默默颂着那古老的诗句,心中却陡然生出一丝悲凉。
“真美。”她看着月光轻轻说,“真美。”然后满足地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肩上,闭上眼睛。她的睫毛轻颤,慢慢有了些睡意,他却忽然动了动,又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终于坐了起来。
“怎么了?”她睁开眼睛,惊讶道。
他不说话,拧开台灯,下了床,走到衣架旁,从挂着的衣服里翻着什么。
她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把一件衣服翻来翻去,然后翻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用蓝布手帕包着的一个月饼。她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金福记的月饼。是她目不转睛看着吴师傅,拿着大铁夹子从烤炉里一个个夹出来的月饼。
静渊把月饼掰成两半,拿了一半慢慢吃了起来。七七在床上看着他,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心中柔情无限。
他吃了两口便觉得有些干,倒了杯茶喝,见七七眼波欲流,正自深情地看着他,心头一热,随即清了清嗓子,自嘲似的:“盐灶上百十来个伙计,我买了几百个月饼,还是不够他们分,个个儿想拿多点带家去。你的那几个金福记被他们看到了,抢得那叫一个热闹。我这个当东家的,如今也跟长工们抢月饼,要被人传出去了,别人就只怪你这个当老板娘的太悭吝。”
也不待她回答,把那剩下的一半拿了递给她,她微笑着接住,静渊道:“你把这一半吃了,咱们这算是过了中秋了吧?”一边说,一边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卷 洪流 第三十六章 虚云(1)
盐店街,十七家盐号。
天海井的六福堂、运丰号的香雪堂、同兴盛的天双堂、陕西人邱三立的添锦堂连同余、熊、郑、王四家人的盐号为规模最大的几家盐号。艾蒿滩傅家的开泰井原亦有盐铺,只是由于傅家失势,开泰井易主,原东家傅怀德远走异乡,开泰井股份由三家人所有,傅家的晴辉堂由三个股东商议,暂时空置,留待放租。
晴辉堂这么一闲置,就是数十天。中秋节过了,方有一个重庆江津口音的中年师爷找上稽核所欧阳松府上,说想租用晴辉堂的铺子。
欧阳松自得了开泰井的股份,在盐店街登时有了名气。他亦官亦商,为人精明,在各盐场中周游交际,很快就有人戏称:“撑船的秀才有名堂,文打官司武耍枪。”见那江津人第一个找自己,心里虽然纳罕,但亦不免有些自得。
清河的盐号多与江津人做生意,盐井天车推辘的水牛,多进货自江津。那江津师爷自称姓冯,说是替他老板来寻铺子,对于老板名讳却讳莫如深,欧阳松看了看这冯师爷递来的租约草稿及租金,觉得无甚问题,外地人来清河做生意,有些亦像这冯师爷的老板一样,托人在外管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便道:“房子倒是空着,我是三个股东中的一位,另一位是省里的人,也是鄙人的亲戚,我倒可以帮他做主,还有一位是清河的重要人物,运丰号的孟老板,你去他的盐号问问他的意见,他那边没有问题,我这里自然也就没有问题。”
冯师爷笑道:“那是自然。”眉眼间隐约有些担心。
欧阳松道:“师爷可是有什么计较?”
冯师爷笑道:“孟老板财大气粗,我这么一点租金,就像苍蝇般大小,怕他老人家看不上。”
欧阳松笑道:“放心,孟老板出身贫寒,这空铺子闲置这么些会儿,他比我还着急呢。穷惯了的人,苍蝇也是肉!再说了,我们都是二房东,真正的东家就在这盐店街上,顶头那栗子树旁边大院子——林府的林老板,也是孟老板的女婿,跟我是交好的。你先去,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冯师爷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放下心来,拿着租约草稿去了,到午后方回来,满面春风的样子,欧阳松笑问:“怎么样?可如我所料?”
冯师爷笑道:“所长料事如神。”
欧阳松便知善存同意租出,随即跟冯师爷拟了份租约,将晴辉堂租与这家江津盐号,租期为两年,每年租金两万元,他替表舅刘局长盖了章,另把租约交给冯师爷,送去运丰号盖章。
冯师爷喜滋滋拿了租约出门,正好碰到静渊。静渊见此人眼生,有些奇怪。见欧阳松一脸笑容,当即会意,拱手道:“晴辉堂有了新主,恭喜欧阳兄又做了笔生意!”
欧阳松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佣人送上茶来。静渊淡淡一笑,坐到欧阳松身旁,道:“急匆匆叫我过来,便是为了让我恭喜你?”
欧阳松微笑着摆摆手,走进里屋,捧出一个一米来长暗色锦缎盒子,双手递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静渊却不接,只微笑道:“这又是何缘故?我成亲的礼金单子上,你跟你表舅可花费不少。”
欧阳松笑道:“你替我们家弄来那么一个好盐井,且不说你之前花费了多少,为此失了个朋友,这样的损失,我们那些礼金怎么能弥补得了。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泛黄的卷轴,展开看了,是极为清秀明朗的一幅水墨,几尾鲤鱼,嬉戏于两枝墨莲之间。
欧阳松笑道:“我这人自幼喜欢收藏名家字画,这幅画还是托舍妹从成都家中带来,家里画虽多,却找不到哪一幅能衬得上林东家的风骨,还是舍妹说得好,若论清雅中略带些倔强之气者,唯八大山人之作了。”
静渊微微一笑。
欧阳松笑道:“你若不是早有婚约娶了孟老板的小姐,我倒想跟你做成一家。”
静渊从他手里接过画,淡淡地道:“欧阳小姐秀外慧中,自能另觅佳婿。”转过话题,又道:“我想,欧阳兄今日叫静渊来,可不光是为了送这么幅好画给我吧?”
欧阳松哈哈笑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不光要送幅好画给你,还要送一个大生意给你,看你做不做?”
静渊把装画的锦盒放在茶几上,俊眉微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欧阳松见他神色,忍不住道:“怎么,你又知道了?”
静渊缓缓地道:“同兴盛,一百六十口瓦斯井灶,可是这么一笔生意?”
原来同兴盛吕氏家族,因厂市不佳,经营不善,导致不少盐井年长日衰,水火枯竭,吕家家众庞大,负债万金,虽为百足之虫,但中空之势已成,所有盐灶陷于瘫痪的绝境,如今,同兴盛前途不明,如果趁机收购,正是大好时机。
听静渊一语点破自己的包袱,欧阳松禁不住露出惊佩之色,叹了口气道:“静渊啊静渊,我跟你做不成亲家,可真是我毕生憾事啊。这同兴盛吕老板的事情,我以为最早知道的必是我这个税官,没想到,你竟然也已经知道。”
静渊呷了口茶,语气不急不缓:“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我那了不起的岳父早就在打算盘了。”
欧阳松登时有些泄气,喃喃道:“他若要插手,这件事情,只怕,只怕难办之极。”
静渊笑道:“这还没有开火,你的气倒先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