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错什么了?我怎么任性了?你从来都不骂我的,我讨厌你!讨厌你!”
他看着她涕泪滂沱的小脸,神情淡漠:“随你便吧。”转身上楼,再不犹豫,璟宁放声大哭。
云升在偏厅听到他们的吵闹,跟了上来,璟琛一向尊重他,见他默默在身后跟着,便回转身来看着他,只是脸色略显阴沉。
云升琢磨了下措辞,柔声劝慰:“小姐是任性调皮了些,但平日里她跟您是最亲的,您又素来疼爱她,从没有这么发过火,她小姑娘家,大少爷就别跟她一般见识嘛。”
璟琛黯然一笑:“你觉得我在使性子?父母如今不在家,二弟也在舅舅那里,正是因为我平日和这妹妹最亲,我才能趁现在使一下性子。”
云升微微一怔,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凄苦,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璟琛倒似轻松了些,笑了笑:“放心,明天我会好好哄一哄她的。”
云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温言道:“大少爷……慢慢就好了,只要按照您所想的去做。”
璟琛的目光安静如秋水,轻声道:“云大哥……平日里你没少帮我的忙,我虽愚笨,但因有你的襄助,少走了不少弯路。总而言之,谢谢你。”
云升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大少爷,在潘家的三个孩子里,论聪明智慧,并不是最出挑的一个,加之自幼丧母,虽是嫡长子,毕竟没了亲娘照拂,总归比另外那两个孩子少了依傍。如今他对自己如此看重,论情理肯定也有分拉拢的意味,但细想起来又何尝没有一丝可怜之处。念及这里,便温然一笑:“大少爷的心意,云升自然是明白的。以后有什么要支使的只管吩咐,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璟琛点了点头。
潘璟暄回到家已是深夜,沿着台阶上了二楼,见长兄的卧室房门微开一线,透出灯光。他悄声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璟琛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脸朝着门,头微微垂下,似在打盹儿,但听到脚步声便立时抬起了头,璟暄知道他一直在等着自己,心中过意不去,讷讷地叫了一声:“大哥。”
璟琛并无责备他的意思,指了指他手中的纸袋子:“里面是什么?”
“给小栗子买的炒栗子。”璟暄说着不由一笑,见大哥眼中亦露出了笑意,暗暗松了口气,把纸袋往桌上一放,拉出张椅子随意坐下。
“父母不在家,你们俩都不把我当回事,所有的嘱咐全抛在脑后。一个不上学,一个从学校早退,还这么晚回家。”
“大哥别生气,以后我不会了。”
璟琛俊秀的眉毛微微蹙起:“你自然不会了,爹过两天就回来了,我治不了你,他能治你。”
璟暄一声哀叹。
璟琛挥挥手:“快去睡吧,我没心思跟你说话,炒栗子你自己吃,凉都凉了,即便热了也不好吃,宁宁那么挑嘴。”
璟暄却不起身,把头仰在靠背上,轻声说:“大哥,知不知道我今天开了个大眼界。舅舅带我去洋行,正好碰到盛昌洋行以前的董事维斯顿先生。”
“盛昌?”璟琛露出不解之色。
“没听过?”
“听到是听过,只不过不太熟。”
“你对生意不感兴趣,自然不熟了。中国人和洋人做珠宝生意,多半就是通过这家洋行。”
璟琛讶异道:“他来咱们普惠,莫非……”
璟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等爹回来你就知道了,以后普惠多了一个进项了,哈哈。”打开纸袋,拿出个栗子剥来吃了,赞道,“甜,真甜!”说着把一双眼睛四处看。
“别看了,茶是凉的。”璟琛说。
“口干。喝凉的也行。”璟燊伸手拿茶壶。
“等一会儿。”璟琛站起,出去叫下人烧水热茶,回过来坐下说,“小栗子今天不舒服,你要再出点状况,我的麻烦就大了。”
“别信她,装的,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她还活蹦乱跳,这丫头就是不想上学。”
“别的管不了你们,饮食上的事我总能说得了话吧?”
璟暄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剥了好几个栗子,却不吃,都堆到大哥那边去,不一会儿,云升亲自送了一壶热水上来,见兄弟俩促膝谈心,只笑着说了一句:“两位少爷早点休息。”放下水便走了。
璟琛从书桌里找出茶叶罐子,取出两个茶杯,璟暄一面剥栗子一面说:“那美国人今天拿了好些珠宝的样品过来,有好些都是古董,中西的都有,据说有的还是清廷皇室的珍品。”
“嗯。”璟琛往杯里撒着茶叶。
“他们从前清就一直跟中国人做生意,以前也在广州,和郑家也是旧交,如今郑家早就败落了,这盛昌却又来和我们套近乎。”
璟琛淡然一笑:“风水轮流转,生意场上更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维斯顿先生今天还讲了一个轶事,说那郑庭官……”
滚烫的水汽腾地冒起,璟琛的手指被烫得一缩,他甩了甩手指,侧身拿起一张干净帕子隔着壶柄,缓缓将热水倒入杯中。
璟暄在茶烟中满足地半闭着眼睛:“全天下就大哥屋里的茶是最香的。”
“这话不对。潘家主业为茶,我也不过是沾自家的光而已。你屋里的茶和我的不一样?”
“不一样,我觉得不一样。”璟暄陶醉地浅啜一口。
“继续说,那美国人讲了什么有趣的轶事?”
璟暄续道:“维斯顿先生说,当年有个英国大班缺银钱周转,从郑家的永和行借了不少钱,结果有一年不景气,英国大班破产了,到最后总共欠了永和行七万两银子,根本还不了债,困在广州回不了家,潦倒不已。
后来郑庭官知道了,把那英国人叫了过去,说:你五年前与我做生意的时候,是个勤恳老实的生意人,如今也只是不走运而已。银钱之事,本不算什么大事,我相信你,回家去吧。’然后当着那人的面,把借据撕了个粉碎。七万两银子啊,一艘船装满了货,也不过值十万两而已。这事儿在洋商中传了二十多年!”
璟琛摩挲着适才被烫得发疼的手指,感慨道:“郑家豪富至此,可惜大厦倾颓,片瓦不存,如今也就只几个洋人能记得他们的一丝半点。”
夜风拂动窗帘,暖暖的灯光在桌面摇曳,时而热情,时而冷静。兄弟俩喝着茶聊着天,不知不觉把一袋栗子都吃完了。
次日清晨,璟暄倒是自觉,吃过早饭便赶紧上学去,璟宁却把房门关着,谁也不让进,璟琛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皱眉走开。
〔二〕
茂密的梧桐树下,两个老人在下棋,攻守斗杀间,却有一番安详宁静,俊秀的少年坐在台阶上,身旁放着一摞书,一只腿微曲,手臂闲适地搭在上头。
蕙兰走近时,璟琛兀自安安静静看着老人下棋,一双眼睛被阳光映射得清澈如水。
“你来了……”蕙兰含情脉脉地低语一声,一缕红晕袭上白嫩的脸颊。
璟琛看过来,露出灿烂笑容。
他们穿过深深的里弄,在堆砌的杂物之间行走,他走在前头,不时帮她把伸出的衣架拂开。蕙兰低着头,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跳动。
行至敞亮处,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门前的篱笆缠绕着爬山虎,青石缸中存着雨水,几个陶瓷小花盆放在洗衣台上,种着桃色的凤仙花。
“这样过来,也不怕你家里人知道。”蕙兰一面从手提袋里掏钥匙,一面略带着嗔怪地说。
“我来还你书,顺便把我妹妹的学费交给你,他们能说什么?隔了一条江,谁能跟我这么远?”
“你怎么晓得我会这时候回来?”
“猜的,今天昙华林这里有讲经课,我猜你肯定会去。”璟琛微笑道,目光落到她手中的一本圣经上,眉毛一扬,得意地道,“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
蕙兰斜睨他一眼,将门锁打开,正要推门,璟琛的手却先前一步伸了过去将门一推,顺带连着她也一并推了进去。
屋里暗,她有一刹那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门轻轻一响关上,整个人便被他拥住,他的手如蛇一般蜿蜒而上,解开她的衣襟。
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明暗交替的光影中,他的脸庞向她慢慢逼近,她闻到如雨后树林一般的清香,眼前一双眼睛如此明亮,眼睛的主人则像在西方神话中读到的精灵,她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他颔首亲吻在她唇上。
她性子寡淡,未曾料到竟会遭遇这番镜花水月的浪漫,缠绵辗转,那般天真未泯,却又尽见机心。他匍匐在她身上,呼吸深重,火热的体温烘烤着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迷恋身边这个少年,迷恋他内在的冷峻,克制的粗野,迷恋他的一切。
光线像一绺绺丝绒穗子,在昏暗的角落轻轻地刷扫。她轻轻抚摸他乌黑浓密的发,轻声问:
“小琛,你睡着了?”
“没有。”他抬起身子,手臂伸过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极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蕙兰爱怜地问。
“真想永远这样……”
“傻孩子。”
“你总说我是孩子,”他修长的眉毛蹙了蹙,深黑的眼眸闪闪发光,“也不过比我大个三岁而已,哼,我……”他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咕哝了几句。
她不由红了脸,过了许久,轻声说:“慢慢来吧。家业和学业是最要紧的,我们来日方长啊。”她忽然有一点伤感,“其实我只希望你能好,只要你好,不论我们在不在一起,我都会快乐。”
他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下:“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你是潘家的大少爷,你父亲包括你的家族,都对你寄予了众望。我真怕耽误你。”
璟琛沉默,似在认真思考,过了许久,带着肯定的语气道:“其实怪,我的性子和家里人都不太一样,尤其是和我二弟,他的聪敏机警,处事的大方与周到,远在我之上,而且他也有做生意的慧根。这两年,都是我父亲和继母紧赶慢赶地催着我去洋行,我捅了多少篓子,惹了多少笑话,但凡有个正常心智的人,眼见着这般景象,早就羞惭万分了,更何况我?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只爱看书,做点让自己觉得自在的事儿,一想着要跟别人说话,有时候还会犯怵。蕙兰,我和你其实一样,有个当老师的志向,一辈子和学问打交道,教书育人,难道就不算一种出息吗?”
蕙兰没有说话。
璟琛微微侧过头:“怎么,你不同意?到这时候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明白,我明白的。”她将他拉入怀中,嘴角带着笑,“你想和我厮守,我怎么会不明白?”
他又叹了口气。
“哎呀呀,不许你叹气!”蕙兰揉了揉他光洁的额头。
璟琛淡淡一笑:“其实他们早就对我不抱什么指望了。不过也好……
二弟比我更有能力担起家业。”
睡了一小会儿,他们梳洗了一番,出外找了一家精致小馆吃午饭。璟琛年纪虽轻,言行举止却沉稳谦和,是世家公子的风度,蕙兰低头搅着咖啡,嘴角一直带着笑,璟琛戳戳她额头:“想什么这么高兴?”
她抬起头,戏谑笑道:“潘大少,听说当年广州城第一辆汽车和第一栋有升降梯的房子,都是你们潘家的,是也不是?”
璟琛给她加了点红茶,眉目平和,云淡风轻地道:“珠江边那么多富甲巨商,潘家算不得有多了不起。”
蕙兰哧地一笑。
璟琛解释道:“那时候人出门还是坐轿多,买了那辆汽车,只图了个虚名,一年多后就卖给了一个洋人,我家人并没有真正坐过几次。至于那有升降机的房子……”他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忧伤的神情,“那房子是消夏时住的,建在山里,从门厅到大屋要走许多石阶,我母亲缠过足,行走不便,父亲心疼她,便在那里装了那个升降机。”
蕙兰知道他母亲早已过世,后悔提起这个话头。璟琛却很平静:“我父母当年很恩爱,可惜天命难违,缘分不由人。不过母亲若是在天有灵,见到我们一家现在如此和睦幸福,应该也会欣慰。”
蕙兰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定的。”
璟琛回到汉口,到常去的那家文具店与云升会合,刚迈进店门,那两个年轻学生竟也在里面,向他行礼道:“潘少爷。”
云升忙介绍道:“这就是林秀才的两位小友。”
璟琛露出笑容,拱手一礼:“小弟见过两位学长。”
两个学生亦赶紧回礼,貌极恭谦:“多谢潘先生仁义相助。”
他们的年纪比璟琛还稍大个一两岁,淡定自持,谈吐不卑不亢,自我介绍了一下,一个叫李南珈,一个叫于素怀,均家境贫寒,时常在校园与当铺间跑动,所幸学业甚优,考上了奖学金。
璟琛很为他们高兴,叫云升备车,要邀请他们去茶楼品茶细聊。
李南珈话不多,听璟琛说去喝茶,笑着摇了摇头,于素怀婉拒道:
“潘先生,我们此次来,只是为了表达我们对您真诚的谢意。您仁义襄助我们求学,我们便更应珍惜每一寸光阴,也不能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两个信封,郑重交予璟琛手中:“这里面是我和南珈亲手写下的借据,我们会尽力将您借给我们的钱尽早归还,也请潘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精进学业,不负您的一片心意。”
李南珈插口道:“潘先生,我们是用您送的钢笔写的借据。”
璟琛心生钦敬,不再客套,微笑道:“那我祝两位学长学业有成,闲时寄封书信给小弟,潘某能结交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莫大的荣幸。”
于李二人告辞,璟琛站在文具店的门口目送,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如流的人群,方缓缓转身。
云升脸上似笑非笑,璟琛问:“怎么了?”
“您回家就知道了。”
“宁宁?”
“还会有谁呢?”
回到家,小君愁眉苦脸迎上来:“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还在闹别扭?”璟琛眉头一皱。
“一上午都没从屋子里出来,什么东西也没吃。”
璟琛板着脸上楼,小君跟着他上去,敲了敲璟宁的屋门,一开始里头没声儿,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带着哭腔的回应:“走开,别烦我!!”
“出来!”璟琛道。
里面本来有细细的哽咽声,听他一出声,立刻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璟琛接着道:“你跟小君闹别扭算什么?出来,有什么就跟我说。”
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我有钥匙。”
璟宁仍然不出声。
“开门了啊,你自己看着办。”璟琛转头对小君道,“去书房,装信纸的书橱第三格,一个银盒子里有钥匙。”
“是!”
璟宁忽然大声道:“不许进来!不要你进来!”
璟琛背着手,嘴角露出笑,过了一会儿,接过小君递过来的钥匙,把门打开,轻轻一推。
璟宁本站在床边,呀的一声惊跳到床上,钻进了被子里,连头带脸蒙住。璟琛走过去一把将被子掀开。
“别装了。”他笑着伸手,要把她扯起来,突然怔怔愣住。
小女孩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脸色青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大惊,摸了摸她颤抖的肩膀:“宁宁,你怎么了……”
璟宁哭了起来,用小手推攘他,他这才发现她睡裙下的红色痕迹。
“哎呀……”小君低声惊呼,突然满脸通红,看着璟琛,尴尬不已。
“我要死了,别管我!”璟宁哭着,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这温暖踏实让她越发难过,她奋力挣脱,红红的大眼睛怒视他,“现在我要死了,你高兴了吧!”
“不会的,你不会死……”他轻轻摩挲着她头顶的发,眼神温柔,她像小狗轻轻颤抖,极可怜的模样。
小君去拿了换洗衣服,他轻轻放开她,对小君说:“你一会儿跟小姐说说。”
小君嗫嚅:“大少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我去叫我妈,我妈……”
璟琛登时无语。
“去洗一下。”他轻轻推了推璟宁。
璟宁偏就犟起来:“不去!你不跟我道歉我就不去!我要死在这里,你们谁都管不着!”
“好吧,我错了。”
“你怎么错了?”
“昨天不该骂你,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叹气?你心里不愿意道歉的,你不觉得你错了,我知道!”她呜咽着申斥。
他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对不起,我错了,再也不会惹你难过了。
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一会儿再跟你好好赔礼,行不行?”
“今天我不想上学去!”小姑娘抓住机会,立刻得寸进尺。
璟琛抬头望向天花板:“中午都过了,还上什么学!”
他坐在床边,怔忡不宁,不清楚小君有没有跟她解释,小君自己也只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又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继母不在家,遇到这些女孩儿家的尴尬事,真是让人头疼。
等了一会儿,璟宁从浴室出来,换了身衣服,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坐下,垂着头,乌黑的头发闪着柔和光泽。
沉默了片刻,还是他先开口,指了指她书桌上的托盘,说:“吃饭。”
她不爱吃面包皮,他便将吐司四周的硬皮撕掉,用柔软的瓤儿蘸了热牛奶递给她。她接过,小口小口嚼。
他安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那银锁……是我母亲的。”
“我不知道。”璟宁眼圈一红,“我之前不知道的。我以为她的东西都在广州……这是我在库房里搜到的。”
“我不是怪你,昨天我确实心情不好。平日就是怕看到它想起我母亲,所以才收起来放进了库房。老家失火了,很可能我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对不起,大哥哥……我以后不会再碰它了。”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我不想让你难过。”
“嗯,我知道。库房的钥匙在我身上,你怎么进去的?”
“那天家里换梳妆台,云升出去的时候忘了关门。”
“以后不要随便进去了,里头灰尘多。”
“我不会再去了。”她从衣兜里将银锁拿出来,放到他掌心,“这是你最珍贵的东西,还给你。”
他没有接,凝视着她的小脸,轻声说:“送给你吧。”
“可是……”小姑娘露出很懂事的表情。
“那好,我把它放回去。”璟琛于是伸手。
她猛地把小手往回一收,将银锁又揣进衣兜里,小声说:“嗯……我觉得还是我来保管比较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爱惜的。”
璟琛呵呵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璟宁看着他,忽然说:“大哥哥,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有你对我这么好了。”
“傻话。父亲母亲呢?你二哥呢?他们对你没我好?”
璟宁憨憨地笑了。
他心中漾起一阵涟漪,却不知这涟漪催起的是温暖还是莫名的凄楚,见她脸色不太好,担心道:“肚子还不舒服吗?来,多喝点热的。”
璟宁捧着杯子乖乖喝热牛奶,轻轻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坐得不舒服,又挪了挪,抬起头,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奇道:“怎么了?”
璟琛低下头,拿起一片吐司撕着皮,轻声说:“怎么这么不爱去学校?谁欺负你吗?”
璟宁哼了一声:“谁敢欺负我?不过有个讨厌鬼罢了。”
他无心管这些小孩子间顽皮斗气的事,淡淡一笑。
〔三〕
次日,云秀成带着十五岁的女儿云琅来到潘公馆。璟琛正听云升汇报当日晚饭菜式,秀成走进来,笑着打断:“别张罗了,我带你们出去吃。”
璟宁立刻拍手叫好,璟暄则连问舅父出去吃什么,秀成没急着回答,对女儿道:“怎么不叫人,非要我拉你过来的,现在却成了个哑巴。”
“谁说要过来啊。”云琅俏丽的鹅蛋脸上露出恼意,纤纤素手揪着衣裙的一角,镶着水钻的领子闪着微光,她紧张地瞅了璟琛一眼,低低叫了一声:“大表哥。”
璟琛温柔一笑:“云表妹。”
“我呢?”璟暄嬉皮笑脸道,“这丫头眼里只有她大表哥一人。”
云琅走过去拉着璟宁的手,说:“俄租界那边新开了一家番菜馆,我爹说带我们去那儿吃。”
“好吃吗?”璟宁道。
“舅舅选的馆子,味道自是不用说的。”璟琛说着,再次温和地看了云琅一眼,云琅眼中满是喜悦。
璟琛亲自开车,秀成坐在旁边,璟宁、云琅和璟琛则挤在后座,一路欢声笑语。
秀成问:“阿琛,定的什么时候去英国?”
“七月初就出发,坐船要许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