鼾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不满的推一推旁边的弟兄,或是抬手挠着发痒的头顶。
唯独溪流边的那位,仍然凝视着水流。
夜里风起,拂起他垂落在鬓前的发丝。
他缓缓掀起睫羽,露出一双比月光还要清冷的眼眸,随后略侧过头,目光移向同样未曾入眠的锦衣女子。
此时秦婉的眼前还在不断重演着驿站中可怕的一幕幕。
她多么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奈何不忍相视的景象却没有穷尽的纠缠。
周身仿佛被刀兵的寒气所浸,她觉得很冷,不由的抱紧双膝。
这时,却有什么东西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抬起没有焦距的眼眸,触上一双清冷的眼眸。
那双眼眸的主人凝视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却不曾等待她的回应,将从自己身上褪下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后,随即起身,至旁边的一棵树下而坐,抱着剑闭上眼眸。
一夜过去,武士们陆续自睡梦中醒来。
有人看了看一夜未曾合眼的秦家小姐,在惋惜的叹了一声后,将她请上马车,而后抓紧时间赶路。
穿过这片丛林的过程还算顺利。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大家不约而同的松懈下来,甚至有人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不算悦耳的歌声飘荡在层层叠叠的枝木间,未及凋零的枯叶在地面摇曳着光影,一切显得那么宁静,却又好似昭示着潜藏的危机。
如此行进了半日,当眼前出现一大片毫无遮蔽的平原时,他们却慢了下来。
这片平原是北上进京必经之地,也是极其凶险的地方。
自高祖时期起,这里曾发生过数不清的战役。
由于地势平坦,除了无边的荒草,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前方仅有一条可走匹马的峡谷通行,再过去便是另一片山林,所以最常被选作偷袭和暗杀的地点。
武士们互相交换了眼神,而后变换队形将秦婉所乘的马车夹在中间。
草原上除了风声和车马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苍白的日光洒落在枯萎了大半的荒草上,亦曾添了压抑之感。
待到经过那片峡谷时,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剑,连马匹都似觉察到什么,放轻了脚步。
在这峡谷之中,已然安静至极,甚至可以听到因为紧迫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那呼吸并非只属于他们,似乎还有其他什么隐藏在暗处,即便刻意的压抑着,却也逃不过习武之人独有的敏锐。
剑已出鞘,护卫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位用目光示意其他人护住马车加速离开峡谷,自己则横剑至身前,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下一刻,自石堆后现身的伏击者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唯一的出路已经被围堵,马车不得不停下,而马匹也因空气中四溢的杀气受惊嘶鸣。
剧烈的晃动将秦婉推至车壁,这杀戮的景象将她再次送回到驿站中的惨烈之境。
她于是愈加往角落里缩去。
埋伏在此地的刺客,显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仅数量了得,而且个个都十分难缠 。
马车周围的防线很快被突破,兵刃交戈间,不断有血肉飞溅。
那些武士们纵使拼上性命相护,却也因人数过大的悬殊而现出不敌。
马车中,秦婉觉到兵器的撞击声越来越近,忽然有凌厉之气贴面而至,竟是剑锋穿透车壁刺入,若偏差一点便会割断她的喉咙。
她痛苦的必上眼睛,可父亲和小环惨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马车忽然剧烈一晃,有黑衣蒙面的刺客闯了进来。
透过已然被破坏的车身,可见护卫的尸体就趴在车前。
那刺客双目赤红,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短剑,朝着蜷缩在车内的女子砍去。
然而下一刻,伴着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刺客不可置信的圆睁了双眼,低头看向胸前冒出的剑尖,甚至还未曾见血,就已碎裂心脉。
随着剑尖缩回,未能瞑目的刺客直直倒下,现出他身后执剑的男子。
那人亦是满身浴血,比方才的刺客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觉到他身上浓重的的杀气,秦婉本能的往车壁边的角落里缩了缩。
可他却向车内逼近两步,不由分说擒住她的手腕,用蛮力将她拉了出来。
他用沾满鲜血的身子将她护住,又砍杀了扑过来的几名刺客,而后挥剑砍断马车上的缰绳,携着她飞身上马。
男子一声低喝,马匹立刻向前急驰。
疾风贴着耳际隆隆作响,流矢仍不断自身后射来,危险至极。
秦婉被他用双臂圈住,愈加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迫切的想要逃离,奈何他的手臂像铁器一样坚实,横在那纤腰上,紧紧将她禁锢。
终究无从躲避,秦婉原本要推拒的掌心只得收紧,转而将他的衣襟纂紧。
此时此刻,她已不知身在何处,只觉风声呼啸,不绝于耳。
兵刃交戈之声渐渐远去,仿佛这当真只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而她就像是被困在一片迷雾之中,唯有身后那人让她对这世界尚且还有感知。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马蹄声渐渐稀疏,他们已穿过峡谷,进入另一片树林。
冷峻的护卫驾着马,沿着溪流的方向缓行,最终停在一个山洞前。
秦婉觉得腰上一紧,已被他携着下了马。
那名男子在山洞里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将她置于石壁前坐下,而后独自往山洞外行去。
秦婉的双眸仍处于涣散的状态,抱着双膝盖,倚靠在石壁边。
周遭渐渐暗下来,男子抱了一些树枝回到山洞里,在中央升起了火堆。
而后他侧头看了看蜷缩的秦婉,火光的刺激令她有了些许反映。
这细小的变化为他所察觉,他于是再次起身出去,回来时则端了用碎石片盛装的溪水,而后行至秦婉的身边,将水递至她面前。
他全身都沾满鲜血,可那双端着溪水的手却十分干净,手背上还沾有水泽,显然是刻意洗净的。
那双手纤长而又骨节分明,更适合于执笔或是抚琴,如何也不像是握剑的手。
秦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男子便将盛着溪水的碎石片置于她面前的地上,而后起身退开。
这个过程,他都半垂眼眸,沉默的未发一语。
后来他又出去带回些野兔和鱼在火上烤,同样将烤好的食物放在她的面前,而后兀自寻了另一侧的石壁倚着歇息。
如此过去一夜,天明时那名男子醒来,见秦婉还是那副样子,便取了她面前的石片,又出去换了些溪水进来。
他仍然如昨日那般,沉默不语的将溪水置于她面前的地上,而后准备起身,却在那一瞬间觉到有什么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警惕的低头去看,才发现是一只葇荑轻握住他的手臂。

逃亡之路(二)

“爹自小便叮嘱于我,无论遇到怎样的事,都决不可落泪,因为眼泪只会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可是…”秦婉喃喃低语,缓慢的掀起眼帘,触上那双冷峻却充满诧异的眼眸。
这是她三个日夜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似乎连那护卫着她的武士也觉不可思议。
“可是…”秦婉的双眸因为泛着波光而变得模糊。
她忽然哽噎,接着说出后半句:“我真的好难受…”
那柔荑攥紧了男子的手臂 ,好似这样才能遏止她心口的剧痛。
冷峻的武士将她的双眸凝视了片刻,随即垂下眼帘。
他看向被她攥住的手臂,继而抬起另一只手,缓移至柔荑的近前,似要将她的手移开,又似欲覆上她的手背。
最终,那只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秦婉再次听到那个清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既如此,落泪又何妨。”
说完,他再度与她目光相触,看到一脸悲伤的她眸子里的晶莹又重了几分。
她用哀怨的眼神凝视了他许久,忽然毫无征兆的倾身,将前额抵在了他的肩头,而后竟嘤嘤的哭了起来。
面对凶狠的敌人也不曾惊慌的男子,此时却显得有些无措。
那双冷峻的眼眸低垂,凝视伏在她肩头哭得纵情的女子,由着她将眼泪和鼻涕蹭上他的衣衫,潮湿的触感一点点蔓延开来。
顿在半空中的手最终移至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头,似安慰般轻拍了拍。
秦婉不知哭了多久,到后来已然用尽了气力,才终于稍稍缓过神来。
此后,男子再未多言,待她簌然而落的泪渐止,转为小声地啜泣,才起身而去。
他又去换了些洁净的溪水递至她的面前。
秦婉透过眼中朦胧的水汽,看向端在他手里的溪水,顿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她将那些水饮尽,而后低垂眼帘,对他微微颔首道:“谢谢。”
“不必。”他亦垂眸,冷肃的语调似乎缓和了些。
此人正如她所察觉到的那般沉默寡言,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片刻,见她并无异样,便又起身往山洞外去。
这名男子虽能轻而易举地诛杀敌人,却不像其他护卫那般举止粗鲁,反而显得彬彬有礼,故此秦婉对他倒是消解了起初的惧怕,只是仍深陷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中难以自拔。
她在山洞里歇息了片刻,而后努力打起精神,站起身来朝外面行去。
山洞外,她看到那名男子正在溪边摆弄着什么。
因怕打扰到他,她提起裙摆放轻步子前行,却还是被他察觉到。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看到是她便颔首示意,而后转回去继续。
秦婉注意到他是在摆弄一些石块,将它们堆成了好几个小石堆。
做完这个以后,他又掬起旁边的溪水,撒在这些石堆前,那动作竟像是在给谁敬酒。
秦婉终于禁不住好奇,行至他身后轻声相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些石堆上,微微侧过头道:“我们曾约定,如果在执行任务时走散,则沿路留下暗号,其他的人会寻着暗号找来,若是过了一天一夜仍未能前来,则不必再等。”
秦婉恍然大悟,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片树林里候了一天一夜。
不难猜测,他话中提到的其他人应该是指那些护送她的其他武士,现在他们还没有寻来,多半已经尽数殒命于那片峡谷之中。
连日来,她已见过太多的死亡,如今又有这些无辜之人受她牵累至此,她心中的哀伤与歉疚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她于是行至溪流边,亦掬起一捧清水,以此代酒,聊表祭奠。
看到她这样做,单膝跪在石堆前的男子默然等她双掌合十,依次对每个石堆拜了三次后方才执剑起身,对她道:“启程吧。”
说完,他已转身准备去牵马,而秦婉却忽然攥住他的袖管。
他诧然的侧过头,却见她眼眶中有泪光在打转,但仍坚持着说道:“请你一定要将我送到太子殿下那里,我要找出那些凶手,一定要为我爹,小环,还有那些无辜之人报仇。”
她说的无比绝然,字字都充满决心。
冷峻的武士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因为受到打击而恍惚了多日的女子,竟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片刻之后,他却微微颔首,冷肃的声音以笃定的语调道:“小人定当竭心尽力,将小姐安然无恙的送到京城。”
此后,男子将秦婉扶上马,自己则牵马前行。
树林里起初很安静,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是渐渐的,秦婉的心里却滋生了不安出来。
这平静似乎有些不寻常,就像是潜藏着暴风雨的云翳。
就连马儿也似觉察到什么,显得焦躁不安,不愿前行。
渐渐的,那异常之处更加清晰的显现出来。
虽然看不见,可那些茂密的树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粗重的喘息。
秦婉不安的看向那名男子,赫然发现他已周身弥漫浓重的杀气,手中的剑亦躁动的等待出鞘。
想到他们或许又遭遇刺客伏击,她下意识的握紧了缰绳。
就在这时,接连数个黑影自树丛之中扑了出来。
那匹马即刻受惊,扬起前蹄发出剧烈的嘶鸣,将马背上的秦婉甩了下来。
幸而那武士反应迅急,瞬间移至秦婉身侧,适时揽住腰身将她接住。
总算是有惊无险,她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他一把拉至身后。
秦婉定睛一看,才知方才自树丛中跳出来竟是几匹凶恶的豺狼。
那些豺狼正呈包围之势向他们袭来,显然已将他们当作猎物。
他们似乎也畏惧于男子身上强烈的杀气,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其中的两匹狼转而攻向马匹,不过极短暂的时间边将几乎齐人高的马放倒在地,咬断了它的脖子。
秦婉别过头去,不忍看那血腥的场景,另外的几匹豺狼却已向他们扑来。
挡在秦婉身前的男子拔出剑和豺狼缠斗到一起,然而那些豺狼也是穷凶极恶,亦不像刺客敌人那般有招数可循。
男子历经了一番恶战,虽刺伤了几匹狼,却未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解决。
如此又过去不知多久,男子眼中透露出的杀气已至沸反盈天的地步,而那些豺狼也似抵死相拚,变得更加凶猛。
汗水沿着他的发丝滚落,浸透了身上的衣衫。
他在挥剑之际又以左手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趁那些豺狼不备之际偷袭,这次总算接连命中两匹豺狼的要害。
同伴的死激起了剩下几匹豺狼的怒意。
它们纷纷朝着男子扑去,企图撕咬他的血肉。
好在男子武功不凡,又迅速的解决掉两匹,只剩下最难对付的一匹头狼和另外两匹格外难缠的。
那两匹狼一左一右的咬住男子的袖管,撕裂了他的衣衫。
秦婉禁不住惊呼,看着他惊险的躲开狼牙的袭击,分别用剑和匕首将它们制住。
意想不到的是,一直潜伏在旁边的头狼竟在此时瞅准时机一举扑去。
男子虽灵巧翻身,躲开意图对他脖颈要害的袭击,却在这一瞬间被另一匹狼撞掉了匕首。
紧接着,其中的两匹狼亮出獠牙,一齐向他扑去。
男子被巨大的冲力推倒在地,但及时用横起长剑挡在了面前。
剑锋嵌入了豺狼的獠牙,可它们却像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一般死咬剑身与他对峙。
这时,秦婉惊见那匹头狼竟如人般狡猾,趁着那两匹狼将男子牵制住,欲再对他发起攻击。
这一次的情势来看,恐怕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幸运。
千钧一发之下,秦婉注意到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而后什么也不曾想便冲上前去。
她捡起匕首,朝着正扑向男子的头狼刺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这一下她刺得很深。
利刃嵌入了豺狼的背脊,甚至无法再抽出。
那批头狼受了这一击,嘶吼着转而向秦婉袭去,却在下一刻倒下。
与此同时,与另外两匹狼缠斗的男子也终于寻得时机将它们砍杀。
这一场恶战着实不易,男子似乎已耗费了过多的体力,不得不用配剑支撑着身体。
秦婉后怕的喘息着,见他踉跄了一下,便下意识的欲上前相扶,可一触上他载满杀气的眼眸,又畏惧的顿住脚步。
而他则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瞬,继而转身往前行去。
两人便这般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的行了片刻。
待到情绪平复下来,秦婉踟蹰着加紧了几步,终至与他并肩的地方。
觉到她的靠近,男子略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仍然泛红的眼眸之中,杀戮之气已褪去不少。
秦婉捏了捏他的衣角,而后取下身上一直披着的那件外衫,怯怯然道:“把这衣衫换了吧。”
男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身上的那件衣衫不仅已被豺狼撕裂,且上面浸满了血迹,虽说那些血干涸后腥气淡了些许,却仍然引人注意,若是继续穿着,就算不招来猛兽,恐怕也极易被那些追杀他们的刺客发觉。
他于是朝她颔首示意,而后自她手中接过衣衫。
秦婉忙低下头回避,听见身旁响起奚簌声又渐止,才试探的抬眼去瞧。
那外衫较为宽大,而他脱去了里面的短打,所以在发丝的掩映下,自衣襟间现出精实的胸襟和两道清晰的锁骨。
不慎瞧见这一幕的秦婉立刻慌乱的垂眸,努力假装若无其事的转为看向前方,却掩藏不住双颊发烫的事实。
这时,她却发现这片树林以至尽头,前方山下则是一座小城。
她于是找到化解尴尬的方法,停下脚步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亦驻足与她一同往山下望去。
他的目光深邃,似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而后回答她道:“这里是昭城,穿过这座城,还有半月的路程就可入京了。
凝视着他深沉的眼眸,秦婉却觉得听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很快她就可以面见太子殿下,可以完成父亲的嘱托,可以见到姑姑,或许…还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为父亲报仇。

逃亡之路(三)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秦婉才真正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即便在热闹的街道上,她的心还是很不安。
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善于伪装的杀手。
于是,她下意识的加紧步子,拉近了与那名武士的距离。
他本就生得欣长,样貌也出众,此刻身上仅着了一件外袍,手里握着剑,周身弥漫的杀气并未完全消解,
所以即便秦婉极力低着头,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可跟在他的身后却还是引来了许多的侧目。
她于是因为那些注目的眼神而更加的不安。
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这种不安,略侧过头看了一瞬,而后刻意的放慢脚步,等着她跟上。
“等等…”穿过喧嚣繁华的市集时,秦婉忽然小声的将他唤住。
男子顿住脚步,发现身侧的女子正仰头看着街边的商铺。
他亦抬眸瞥了瞥,那间店铺的匾额上写着“张氏成衣铺”五个字。
秦婉回头向他示意过后便提起裙摆跨进了那间成衣铺子。
她缓步行过挂着各式衣衫的柜面,最终在一套云锦质地的男士衣衫前顿足。
圆脸的掌柜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本是热络的同秦婉搭话,可一抬眼,瞧见立在她身后那个容冷峻的男子,又畏惧的退了两步。
秦婉彬彬有礼的同掌柜的打了个招呼,而后缓缓自发间取下一只翡翠发簪,用商量的语气对掌柜道:“我想用这支发簪换那套衣衫,可行?”
掌柜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可一触上那名执剑男子的目光,便转而谄笑道:“小店原是只收现钱的,可见这位小姐一眼就瞧中了,便与了小姐去吧。”
“如此,多谢了。”秦婉的唇边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浅笑。
待掌柜的将那套衣衫取下,秦婉却接过来转而递到男子面前。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她敛目垂眸的轻声道:“请将这衣衫换上吧。”
男子怔了片刻,还没有接过秦婉递来的衣衫,一旁的掌柜的却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上前道:“这位公子就去更衣吧,有这样一位贤淑美丽的夫人,公子真是好福气。”
那掌柜的竟将他们二人错认作是夫妇。
听到这话,秦婉立刻羞赧的低下头,捧着衣衫的双手也有了退缩之意。
这时候,男子却忽然自她手中接过了衣衫,转瞬间就没了影。
待他离开身边,秦婉才觉尴尬缓和了些,仍然低垂眼眸,立在原地静静等待。
片刻后,忽然传来掌柜的激动的声音:“哎呀,方才竟未发觉,如今穿了我家衣裳,真真好一个俊朗的郎君!”
秦婉亦抬起头来,看到一袭锦衣的翩翩公子向自己行来。
虽然说手中还握着剑,可那件衣衫缓和了他身上强烈的杀气,也更符合他清俊的面容。
她于是向他移近了两步,由衷道:“这样好多了。”
她说着,垂下眼眸看向衣缘上的绣纹,并未觉察到男子凝视他的眸光蓦地一滞,那双冷肃的眸子里,透露出不同的情绪。
然而沉默寡言的他终究只是用比平时柔和了几分的语调道:“多谢。”
自成衣铺子里出来,两人又在城中行了片刻。
之前只顾着逃命却也不曾觉得,连日来的风餐露宿原就是自小养在深闺的秦婉不曾经历的,如今到了这里,她已经有些吃不消。
渐渐的,男子停下来等她跟上的次数越来越多。
男子抬头看了看天空,见夕阳已经有消散之意,暮色很快就要降临,于是择了一家客栈进去。
秦婉原以为要连夜赶路,见他引着自己进到客栈里,反而略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一个冷肃的声音道:“一间上房。”
“好咧,一间上房,二位这边请!”客栈小二麻利的重复提醒了她并没有听错。
想到整夜要与这男子共处一室,秦婉心下终归不安,可当时自秦府走得匆忙,她身上没有带银两,除了那根翡翠发簪,也再没有带别的首饰,如今可谓身无长物,就连住这间客栈也是花他的钱,又如何好意思提出再要一间房。
她于是踟蹰的跟在男子和那领路的小二身后,双手把衣摆绞得起了皱,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将那根发簪全拿去换了衣衫。
那串通往二楼的阶梯似乎极长,可终归还是走到尽头。
小二将他们领到那一排屋子里的一间前,而后开了门道一声“二位请”便转身离去了。
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秦婉于是更加局促,迟迟站在门口不愿进去。
男子见她没有动静,将她低垂的眉眼凝视了一瞬,继而持剑行礼道:“请小姐进屋歇息,小人会在门口保护小姐的安全。”
秦婉惊诧的抬起头,却见同她说着话的男子始终微垂眼帘,纤长的睫羽半掩住他眼眸里的冷肃之气,让人觉得他也并非只是一个冷血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