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坐着的却是戎国君王,他本人生得很是粗狂,五官却也英俊,但更多几分北国之人特有的威猛。他今日着一身镶有狐裘的红色赏服,头发以金饰坠成许多辫子,而后以金丝扭成的绳索束至脑后,露出左耳上的红色宝石。戎王的眉宇与胞弟轩辕麟有几分相似,只是眸间没有他那般的洒脱不羁之意。说来这一次轩辕麟竟没有来,或许是留守国中坐镇。想起轩辕麟过往诸多劣迹,沈茹月见他没来不禁于心下暗舒一口气。
剩下的三位西域君王她则都没有见过,于是只是略瞧了一眼,注意到西夜国的国君竟也是女子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却听得侍从呼了一声:“肃王到。”接着便有浩浩荡荡一行人往这边行来,沈茹月还未抬头,但当他听到肃王开口的一瞬,却恍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诸位见谅,本王因路上遭遇刺客,故而来晚了。”孤傲而又威严的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好不容易才稳住手里的酒觞没有倾倒,沈茹月这次却是不敢抬头了。
她不断的对自己催眠这是梦境,又或者是因为近段时日都不得安眠,这才出现了幻觉,然而他的声音却始终如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
“今日邀众位国君在此相聚,便是想要同各位商讨七国合纵之事。近年来由于战乱不断已至各国民不聊生是有目共睹的…”流觞平静的说着,似乎坐在他对面的当真是复活过来的月国女王,甚至连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威震四方的煞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无需言语却已喝退众人,甚至连另外几位国君都屏息静听,却唯独容许一名女子陪侍左右。
那名女子身形娇小,面容清秀,生得小巧玲珑的尖下巴,虽非国色,却也动人。她不时往流觞的杯盏中添着酒水,一双纤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却也不曾惹他厌烦。饶是局外人也知依照肃王的脾性,这位小女子在他的心目中定是极有分量的。
后来流觞都说了些什么,沈茹月已全然不知,整个会谈,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只是安静的坐于一席之前,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时,沈茹月才在浣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却似又犯了病症那般脚步虚浮,头脑飘忽。
浣琴一再的焦急询问,她都不答,只是急着往驿站赶去,想要沐浴更衣让自己清醒些,然而众人还未散尽这时却有人自身后将她唤住。
倘若不是那灿若辰星的双眸里宛如初见的疏离,沈茹月觉得自己定会控制不住向他的怀中奔去。
他就这般站在她的面前,一切恍如隔世,依旧是玄色的衣袍,依旧是俊美无铸的面容,都是她在梦境里一遍又一遍重温着的,只是当他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她才知晓一切确已不再是过去。
“女王陛下。”他朝她拱了拱手以示尊重,伴于他身侧的女子亦将探究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清澈的眸子果然惹人怜爱。那女子紧随流觞身边,直到流觞示意她退下,方才福身离开。
看着女子窈窕的背影,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还是那个威霸天下的肃王,而她却已是月国的女王,曾经的山盟海誓,或许已由别人代替她说与他听。
三年了,她用了三年的时间去怀念一个人,用了三年的时间强迫自己活下去,只为寻找那个让他复活的秘密,然而此刻,这个人就在面前,却如陌生人那般与她对视。
这一刻,她原本应该有无数的问题要问,有无数的话语要向他倾诉,却都在他不含感情的眸光里退缩回去。
“本王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女王,可否借一步说话?”流觞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威严的语调仍似过去那般不容推拒。
浣琴不安的攥了攥沈茹月的衣袖,暗示她不要应允,但沈茹月却似着了魔一般,固执的示意她退下,而后独自跟随流觞的脚步向远处走去。
浣琴并不知晓,对于流觞来说要取她性命何其容易,过往的三年里她就曾无数次的祈祷,愿以她的性命弥补这混淆时空的错误,换取他的重生。眼下上天终肯垂怜,令他活了过来,无论是命运也好,是阴谋也罢,她都愿兑现自己的祈愿。
流觞并没有注意到她心底这一番激烈情绪,只是停下脚步看向她低垂的眉眼,却不知她正看着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如过往般相偎相依,令人艳羡。
“本王的盘龙枪在月国丢了,不知女王陛下可曾见过?”流觞凝视着她的眼眸问道,平淡的语调竟带着质问之意。
“盘龙枪是大王珍爱之物,若能得见,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肃王的东西怎会在本王手里。”衣袖之下的指尖已开始颤抖,她却还是忍不住说了违心的话,既然他已不肯相认,她又怎可不为月国女王坚守那最后一点儿尊严。
“如此,也罢。”流觞愣了偏刻,方才道:“月国与肃国既然已经结盟,日后更应合纵连横以对其他几国,日后也好共图天下。”
“那是自然。”沈茹月垂下头,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然而眼前的地面却不争气的变得模糊,她于是在广袖下攥紧了双手,指甲嵌入血肉的刺痛或许可以暂且缓解心上的痛楚。
然而,在他面前的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难熬,过去就是如此,她总是不善于在他面前伪装,只要稍稍说谎,就马上被他拆穿,所以此刻的她越来越心虚,越来越害怕,只怕自己忍不住了便会什么都不顾。
好在流觞并没有停留那样长的时间,她只是看见他衣摆动了动继而听到他说:“如此,便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他已转身离去。
沈茹月没有再抬头看他,因为即使不曾见那背影,泪水已不能自已。
见她涟涟而下的泪珠,刚行至她身畔的浣琴焦急询问发生了何事,只是问了几遍她都不语,默然许久才渐渐止住泪水,呓语般道:“回月国,即刻启程。”一二零、七国会晤(二)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沈茹月仍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车身颠簸,连带着眼前丝锦的垂幕也跟着摇晃,她将自己关在马车中,不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掀开车帘来看。她咬着指腹陷入呆滞,有太多的事情匪夷所思:为什么那些梦境里都是他与月国女王的缠绵?为什么他明明还活着却不与她联系?为什么明明他曾对她山盟海誓,而今却判若两人。
侍从们未得到女王停下歇息的指令,只得夜以继日的赶路,接连几个日夜,整个使团已是人卷马疲,而沈茹月却还神思恍惚的睁着眼睛。
“女王陛下,眼下已到我国境内,前方有驿站,可要歇息一夜再行赶路?”浣琴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显然已受不了旅途的奔波才大着胆询问。
觉察到她声音里的倦意,沈茹月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失神,竟忽略了众人的感受,委实心下内疚,于是忙答道:“便在此停留一夜吧,叫大伙都好生歇息。”
“是。”浣琴应过之后便着手准备驻马停车,安排好一切之后,她又亲自来掀了垂帘迎沈茹月下车。
此时天色已晚,那驿站却是灯火通明,沈茹月借着浣琴手里的灯火瞧见一众铁甲兵士整整齐齐的守在驿站门外。从数量上来看,这些人显然不是她随行的卫队,然而他们身上的银甲铁衣却都是禁卫司的统一着装。
沈茹月疑惑的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此刻确实还在月国边境城镇之后,转头向浣琴询问:“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禁卫司的人。”
浣琴却也不知详情,答道:“奴婢已派人前去询问,想必眼下就有结果。”
浣琴话音还未落,果然见一个腰佩利剑的将领往这边行来,至沈茹月面前,即刻撩起衣摆跪拜行礼:“末将韩彦拜见女王陛下。”
听他铿锵有力的一通自述,沈茹月又是一惊,便往他面前靠近几步,待确认那人确是禁卫司统领韩彦之后,愈加讶异道:“你怎会在这里,怎么不在王宫里保护少主?”想起月虹在宫中可能面临的种种危机,沈茹月的一双眉瞬时拧成了麻花。
韩彦却不为她的焦急所染,只是拱手,将身子躬低了些,恭敬道:“少主此刻正在驿站中等候陛下。”
“驿站里?”沈茹月抬头看了看驿站里的灯火,仍然有些不可置信,自无殇城到此边境之地路途遥远,乘坐马车来到这里尚需不少时日,除非她走后没多久月虹自无殇城出发,否则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快带本王去见他。”沈茹月说着便往驿站里去,心里又不免为朝中局势担忧。倘若月虹一早出发,致使朝中空虚,令有心人钻了空子,岂不白费她这三年的心思。
她正想着见了面要如何埋怨月虹,却见面前两扇驿站大门忽然自内里开启,月虹便已立在了她的面前。
他仍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自屋外投射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竟有些哀婉落寞之意,尤是他此刻与她对视的神情,竟让她忆起当年那个被囚禁的无助少年。
“王姐回来了。”月虹淡淡的开口,嘴角一弯,忽然绽出笑意,仿佛刚才的落寞表情都只是月色里产生的错觉。
“恩。”沈茹月低声应了,却将方才想好的许多责怪之词忘了个干净。她默然跟随于他身后行至早已安排妥当的房间,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怕王姐见了肃王就不肯回来了,所以骑着马日夜兼程的赶来迎接。”说话的时候,月虹仍保持脸上的笑意,语调也似平常说话那般。然而,以这般故作平静的态度说着宛若害怕被抛弃的话,却令沈茹月不知如何作答,唯觉心下涌起酸楚之意,只得默然看着他那双澄澈得好似山间清泉的瞳眸。
月虹却转过身去倒了一盏茶水递到沈茹月手里,继而敛目,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七国会谈后,虹儿听闻肃王竟然活了过来,有得知他这几年令亦川候监国,实则是藏在深宫里韬光养晦,以图天下,所以没有多想就赶了过来。”
他说着顿了顿,又抬眼向沈茹月看去,脸上的笑意却更加别扭:“其实虹儿心里也没有底,在这里等了三日,还以为王姐真的不会来。”
“你怎会这样想…”沈茹月看着手里的茶盏,方才他不经意间触上的指尖,凉意似还残留在她的手背上,她本想安慰几句说她身为月国女王怎会抛下自己的国家和弟弟离开,却又想起那时她初到月国,确也曾经行过类似之事。
正踟蹰间,却听月虹喃喃的唤了一声“王姐”,她于是刚心虚着应了,却忽然受到一阵冲撞,竟是月虹忽的将她拥住,若非她眼疾手快,只怕手里的茶早已撒了满身,即便如此却也尽数倾到了地板上,茶盏里已然所剩无几。
还未等沈茹月反应过来,月虹却已于她耳畔诉道:“虹儿不肯一个人守着王宫里是因为害怕,怕王姐又如那时一般将虹儿抛下,怕孤零零一个人在宫中没有尽头的黑夜里守着天明,怕黑暗里藏着的明刀暗枪都要我一个人面对。”
他一连三个怕字说得沈茹月不免为之心下动容,刚想伸出手抚着他的后背安慰几句,可才一动他却如惊弓之鸟,愈发加重了双臂间的力道,显然是误解她要逃跑。
“对不起…过往都是王姐不对,王姐向你认错。”沈茹月说着这些安慰的话,唇角却不禁微弯,过往她一心将自己埋葬于流觞的逝去,竟从未发现,原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纵使处处尔虞我诈,纵使日日机关算尽,却也还有人将她视作至亲,依赖着她。便是这一点依赖,令已经一无所有的她觉到那一丝一毫的欣慰。
她又接连安慰了几句,然而月虹都没有回应,本以为是他同自己怄气,时间久了却觉察出几许异样来。原本只是拥着她的身子忽然变得沉了许多,她注意到月虹的双手甚是冰凉,然而身子的热度却高得异常。
“虹儿!虹儿!”沈茹月连着唤了两声,却只得到月虹宛若梦呓的一声含糊回答,于是瞬间变了脸色,忙将他拉至身前。
沈茹月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已有些不清晰,原本无甚血色的双颊泛起异样的酡/红,原本澄澈的眸子也不知从何时起布满血丝。眼见着他身子有倾倒,就要令她无法支撑,她于是忙将他搀至床前坐下,随后将手掌覆上他的额际,只觉烫得吓人,便忙皱了眉怨怼道:“竟烧得这样高?怎么也不说?”
“不过是在马上吹了风…不碍事…”月虹仍强撑着低喃了两句,可才说完便倒在了沈茹月的肩上昏睡过去。
沈茹月忙唤了随行的医官前来查看,自己则坐在一旁焦急等候。她心知月虹因早产自小便身子羸弱,后来季长风把持朝政亦受过不少折磨,所以身子上也有几样病根,眼下病成这般模样,也不知是触了哪里的病根,凶险到何种程度。
好在那医官把了片刻脉便来向沈茹月禀报:“请陛下放心,少主是因为连日驰马赶路,染上了风寒,又加之路途劳累,才致高热,待微臣开几服药,再调养两日想就可大好。”
听了太医的话,沈茹月悬着的心算是暂且放了下来,可转念一想月虹也是为了她才驾着马日夜兼程的赶路,这才为疾风所侵伤了身子,心下却也难受起来。
她便打发了众人下去熬药,自己则坐到床边,以巾帕沾了凉水一遍遍擦在他额面上为他缓解高热,直到以手触上他的额际,那热度稍许消解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服下的药起了作用,到下半夜,月虹的脸色潮红终于褪去,然而睡梦里的他却还皱着眉,俨然是被噩梦给魇住了。沈茹月就守在他身边将他的手握住,果然他便好了许多。
浣琴进来催了几遭,问她可要先回房歇息片刻,沈茹月见他终于睡得安稳,刚想起身,却觉被他攥住的手一紧,再看他却已是满头大汗,嘴上不住的唤着:“别丢下虹儿!王姐,王姐…”
不知他是不是又坠进了年少时的回忆里不能自拔,沈茹月最能体会这种不断被同一个噩梦纠缠的无助与恐惧,便一时心软下来,遣了浣琴离开,而后索性重新坐回床榻边等着天明。
迷迷糊糊中还是睡了过去,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流觞的身影,她看到他时而向她走来,时而又与她相聚遥远,最后的一幕却定格在他满是怨恨的眸光里。
“都是因为你!”他满身血腥的靠近她,眼里全都是痛苦与不甘:“我本可一统天下,为至尊王者,可都是因为你…”
她害怕的后退,却被他擒住双臂,可当她抬起手来才发现满手都沾染上鲜血,他的鲜血。她拼命的想要抹去,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费尽力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王姐!王姐!”模糊中总算是有一个声音将她从恐惧的情景中拉了出来,沈茹月喘着粗气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切只是梦境。
“可是梦魇了?”月虹俯着身子关切的问道,而因昨夜发热,他的脸色显得很是苍白。
沈茹月忍不住抬手去探他的额,确定热度已然正常才长舒了一口气,却忽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床榻上,于是边挣扎着起身,边自责道:“我怎么就睡过去了,本该照顾你才对的。”
岂知她还没坐起来便被月虹横过来的一条胳膊给压了回去,侧头却见他整个人靠过来将她拥住道:“王姐,我们今日启程回宫吧。”
见他说话都有气无力,沈茹月忙皱了眉道:“那怎么行?要等你身子养好了才能走。”
“王姐,求你,虹儿想回去了。”月虹索性把脑袋埋进沈茹月的颈窝里,胡搅蛮缠起来,只是说到最后语调里却落寞起来。
沈茹月拿他这招最无奈,便只得应了:“罢了,今日回去就是。不过你好歹也是储君,还这般不成体统怎行?”她指的正是他与她同榻而卧的行为,尽管她将他视为亲弟,诸般亲昵都不觉污hui,然而规矩总是不能不顾的。
可月虹却是愈发得寸进尺,一双手把她又搂紧了些,祈求般低喃道:“一会儿就好,虹儿很久都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搂着王姐睡觉了。”
看着月虹一脸沉醉的表情,沈茹月便又忍不住心软。童年时期的他父母早逝,自小生活在压抑的深宫里,诸事皆需按照规矩而行,不能出一丝差错,所有人对他亦都只有冰冷的恭敬,或许对于他来说有着亲缘关系的王姐是唯一的依赖。想到这里,沈茹月也只好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丝,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一二一、沧肃之战(一)
回到月王宫的凤贤殿里,覆着丝绢的兵器架在偌大的宫室里格外显眼。沈茹月行至近前,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许久不曾揭开丝绢掀起,盘着九条蛟龙的长枪便在眼前泛起金属特有的寒光。
以手抚过冰冷的枪身,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人将这柄枪交道她手里时,枪身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转眼物是人非,盘龙枪上的血迹已然干涸,许久不曾饮血的枪刃连杀伐之气都弱了许多。
脑海里忽然纷乱起来,战场上激烈的喊杀声犹如近在耳旁,沈如月痛苦的闭上双眼,以为这样久可以缓解,却不想梦魇里的一幕幕更加清晰的在眼前浮现。
“我本可为天下王者,都是因为你!”她恍若又看到梦里的那个流觞,浑身是血的对她说着怨恨的话语。
一瞬间,她便彻底乱了心魂,只能以手攥紧胸口的衣襟,也只有这样才可以缓解心里的绞痛。她急促的喘息了许久,方才从恐惧的景象里脱离出来,可是当她展开手掌却当真见到了满手的血腥。
她害怕的连连后退,险些就要跌到地上,还是浣琴前来扶了一把才叫她稳住身形。她仍无限恐慌的看着自己的手,却见浣琴自怀中掏出帕子缠上了她的手指:“陛下向来是不碰这长枪的,今日竟割伤了手指,当真是奴婢的错!”
听她这般说着,沈茹月才注意到那盘龙枪的枪刃上有一抹猩红格外刺眼,一颗心也终于平缓下来。
她由着浣琴为她包扎,口中却又如呓语般道:“替我传话给靳大人,就说那件事不必再劳烦他了。”
浣琴想了想,知晓她的用意后刚应过,却又听她说道:“还是算了。”
浣琴自然不明她如此反复是为何,却也只是低了头答了声“是”,而后才伺候着沈茹月将身上染了血的衣裙换掉。
沈茹月面上虽平静,可心里却反反复复想着那个梦境。连日来,她都不断被各种各样的梦境纠缠,而那些梦境都太过真实,已让她分不清到底是所谓女王的记忆、是未来的预料、还是仅仅只是梦境。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关于流觞的那个梦境都太过可怕。曾经她一心想要改变历史,希望因为她的到来而使得关于流觞的历史在这个时空里延续下去,只是那时的她却没有想过,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一种她甚至不敢设想的可能。
假如那梦境是一种对未来的暗示,那么她扰乱时空的行为很可能会带来可怕的灾难,如果真是如此,唯一可以防止这种灾难的发生便只有一条,就是她从这个空间里退出,回到原本属于她自己的时空里。也只有这样,交错的时空才能恢复原本的轨迹,而流觞也至少可以活到七国统一之时。
沈茹月正沉思着,却见浣琴领着两名侍从进来,而那两名侍从正抬着一摞堆成小山的书简,待到殿前立定,浣琴便躬身禀道:“陛下,今日奏折已至,可还依照惯例直接抬去少主那里。”
自从沈茹月做了月国女王,表面上由她把持朝政,实则所有的国事都是由月虹在处置,这些书简虽每日都会先送来凤贤殿,但也只是走个过场,待她下令后就送去月虹那里。
沈茹月于是如往日那般挥了挥手道:“送去少主那里吧。”然而那两名侍从刚欲退下,她却又忽然改了主意道:“等等,先拿来本王瞧瞧。”
“是,请陛下御览。”浣琴一面应着,一面将最上面的那个竹简呈到沈茹月手里。
沈茹月本是斜倚在矮机旁,随意的摊开书简来看,可才看了片刻却整个人正襟危坐起来,继而又对浣琴吩咐道:“再拿两份过来。”
“是。”浣琴应了,又呈上两份奏折。沈茹月将它们一一展开来看,面上的申请便愈发凝重起来。却见她忽然将那几道书简收起,自软榻上起身道:“随本王即刻去见少主。”
沈茹月领着浣琴和那两名侍从来到长阳殿时,月虹正与几位臣子在殿中议事,似乎争论得很是激烈,不时溢出“战”与“不战”的争吵。
得知沈茹月的道来后,月虹却马上停了议论,将那几位臣子都遣散,而后才换了一脸笑意向沈茹月迎来:“王姐今日怎么有兴致到长阳殿来。”又瞥见她身后两名侍从抬着的那一摞书简,便似会过意来,便对那两名侍从训斥道:“尔等愈发懂得偷懒了,竟劳陛下亲自送来奏折。”
“你无需责怪他们,是我自己要来。”沈茹月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指了指那些书简道:“你且看看那上面说的什么,想来你也知晓,刚才只怕还与那些朝臣商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