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过去时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是死而复生的月国女王,受天命来佑我大沧兴盛。只要季将军和我们都咬定这一点,那么她就是月国女王。儿臣娶的只是那张和女王一样的脸,只是女王的名分,别的都不重要。”萧明玉的回答甚是笃定,这令窗外偷听的沈茹月霎时间如坠冰窟,而今她终于知晓在平城城楼上他口中所谓另有打算指的是什么了。
萧明玉竟与月国的镇国将军勾结,只怕是为了结盟与肃国相抗,假如果真如此,那么凭借月国和沧国的兵力与财力,只怕肃国要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萧明玉接下来的话却偏偏正实了沈茹月最害怕的设想:“季将军也已应允,只要女王在大婚那日当着天下人亲口颁发将王位传与他诏令,他便立即出兵,协同我大沧攻打肃国。一旦将肃国拿下,戎国而另外三国亦是囊中之物,届时,待天下两份,只需设计拿下季长风,天下一统的大业便可成。”
萧明玉描述的蓝图确实宏伟,然而沧王却仍有疑虑:“即便如此,那季长风多行秉性凶残,多行丧心病狂之事,只怕难以相托…”
“父王何以如此畏首畏尾,难道说,即便联合月国势力,父王亦对那肃王畏惧如斯…”说到这里萧明玉忽然顿住,竟在一瞬间收敛情绪,又已淡漠的声音道:“父王刚从行宫回来,想必也累了,此事容后再议吧,儿臣告退。”
尚在惊惧中的沈茹月未想到萧明玉会将谈话结束得这般仓促,于是强自镇定,手忙脚乱的yu往梅林外退去,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偷听的行径。
然而她也只是迈出了几步,便被自身后某处散发出的强烈寒意凝固在原地,接着就听到萧明玉不辨喜怒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传来:“沈姑娘好兴致,赏梅竟赏到了这里。”八十一、琴棋礼乐(二)
沈茹月自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只得挪动僵硬的身体转过来看向萧明玉,却见他指间捻起一抹垂落的梅枝,移至近前,轻嗅枝头上正盛放的雪色花瓣。
他微闭着双眼,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竟展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细密的睫羽遮蔽了过于阴郁的潋滟秋眸,于眼睑落下扇形的阴影。过于阴柔的眉眼,难得这般真诚的舒展开来,轮廓分明的一张脸记忆里第一次变得生动起来,竟是难以言说的无铸美丽。
他仰头迎向枝头那一抹雪白,垂至腰间的乌发便随之落于身后,绞着淡如云雾的轻纱华锦于微风中翩跹而舞。这一幕似携着浓浓缱绻,不免令人沉醉。但下一刻当他重新睁开双眼,一切又回归从前,一如既往的眸如深潭,一如既往的令人畏惧。
沈茹月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用愈发僵硬的声音解释道:“我的手链被猫叼走了,只是到这里来找…”
萧明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于是在她还未说完之时便打断道:“既然你已听到,便也无需再瞒你,大婚定在三月之后,自今日起,且用心为大婚准备,别的就不必多想了。”说完便命人将她押回住处,俨然未留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事情的进展似乎正朝着更加麻烦的方向发展,这一日一大早,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沈茹月便起了身,正苦恼的设想各种脱身的可能性,却见一袭紫幔轻纱的身影移进了屋子里。原是那位眉目娟秀的佳人,身后还跟了四名宫装少女,皆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各个娇俏可人。
沈茹月强打起精神,正准备迎上去同美人热情的寒暄几句,顺便挖掘些有助于逃跑的信息,却见她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樱唇轻启道:“锦素受世子之命,前来助沈姑娘习世子妃之仪。自今日开始,以三十日为限,世子殿下将亲自检视。时日已不多,眼下便开始罢。”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宫装女子便莲步轻移,将两块金丝织锦的软垫分别置于她和沈茹月的面前。接着,名唤锦素的女子轻拂衣摆跪坐于软垫上。不过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做来却仪态万千,优雅至极,一颦一笑都似透露出拂袖轻舞的风骨。而沈茹月亦在宫装女子的引导下跪坐于她对面的软垫上。
还沉浸在她方才似染了北风的语调里,沈茹月不禁缩了缩脖子,只叹眼前的佳人虽美,只可惜冰山一样的冷冷清清,一脸不辨喜怒的面无表情倒是像极了萧明玉。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可惜了这一张惊为天人的俏脸。
就在沈茹月出神之际,锦素已继续说道:“所谓诗书礼乐,当以礼为首,而身为世子妃,亦是将来的王后,更应事事以礼为重。行动需依礼、说话需重礼、寝食需随礼,一言一行均不可失了礼法,譬如方才,沈姑娘跪坐于榻上的动作便多有失礼。身为王族,跪坐时应端正身姿,腰背挺直…
听着锦素那不急不缓的语调,细水长流般仿佛没有尽头,沈茹月觉得再悦耳的声音也不悦耳了。如此一日下来,已是头昏脑胀,再加上肢体上亦不得不配合她一遍一遍纠正所谓不合礼仪的动作,偏偏这般美人的要求也不好拒绝,于是绷了一天的筋骨更是腰酸腿疼。
用过晚膳,沈茹月揉着尚自酸疼的手臂,正打算放松一下,却闻得一阵衣摆窸窣声自屋外传来。抬头便见一身紫衣的锦素抱着把七弦琴踏进了屋子里,不待她开口已将那梧桐木琴摆在了屋内矮机上。于琴身前坐定后,素手轻扬,勾起一抹余音绵长的音律,转而侧头看向沈茹月:“今夜,便先习琴艺吧。”
看着那张眉目娟秀的美丽脸庞,沈茹月只恨自己没有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接下来的每一日,锦素姑娘都在轮换着教导沈茹月关于礼法、琴艺、棋艺、茶艺、书画等名目众多的规矩和技法。对于其中每一样的研习,沈茹月都是怀着新奇之意带来的浓厚兴趣开始,而后靠着学术精神坚持,再到依赖着对历史的敬畏之心顽强支撑。
她越来越怀疑这位名唤锦素的佳人是萧明玉故意派来折磨自己的,好叫她无暇去算计逃跑的事宜。在不知道第几次愈加笃定了这种想法之时,亦是在不知道第几遍弹奏这首指法极其繁复的曲调之后,沈茹月终于有些体力不支的趴在了琴上。
她已全然顾不得被锦素强调了无数次的礼法,只觉精神已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方才那一段,劳沈姑娘再弹一次。”当女子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沈茹月险些就要将那把梧桐琴砸到地板上。
且不说整首曲子,光是方才那一段,这个早晨她已弹了不下十次。想想一个月前她连拨弦都颇为吃力,眼下竟已将指法如此繁复的琴曲弹得一个音不差。可见锦素姑娘的教习是何等严苛与残酷。况且方才的一遍,她自认为无论是音准还是节奏都已丝毫不差,怎的竟还不能让她满意,简直岂有此理。
沈茹月满腹都是怨恨与牢骚,然而那些歇斯底里的话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最后都化成一抹叹息咽了回去,极不情愿的坐直了身子,抬手yu勾弦。
手才抬了一半却见一袭轻纱裙摆移至自己跟前,仰起头正对上锦素娟秀的眉眼:“罢了,我且再弹一次。”语调里甚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茹月却如临大赦,欢天喜地的将位置让给她,自己退到一边去倒了杯茶水来饮。自琴弦间流出的曲调与方才自己弹奏的明明相同,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同,可真要细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沈茹月正捧着茶杯,严肃的思忖这个颇有深度的问题,素手拨弦的锦素却分出神来解答了她的疑惑。她微眯双眼,似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声音竟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世子最爱月国的曲乐,不仅因为其技法繁复,更因其中所蕴涵的情感,沈姑娘所奏之乐,技法已无可挑剔,却独少了情,没有情的曲调在世子眼里,是称不上曲调的。”
听她这一席话,沈茹月竟有些茅塞顿开之感,待锦素一曲奏完,已沉浸在乐曲勾勒的画面中余韵难消。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沈茹月若有所思的说着,同时回到琴前的软榻上坐定,然而手指触上琴弦的瞬间却又想起另一桩事,于是轻勾丝弦,和着琴声唱道:“当时明月,饮流觞。柳蔓深深,杏成行…”
“锦素姑娘既然精通月国曲乐,可知这首曲子是月国的哪支小调?”沈茹月不忘抓紧时机打听消息。
那程锦素的眸中却有闪烁,只简单答道:“这首是肃国民间小曲,并非月国曲乐。”
沈茹月本想继续追问,却见原本跪坐于软榻上的程锦素忽然起身,施施然朝着门口行礼,敛目垂首道:“恭迎世子殿下。”
随着她话音落下,萧明玉已行至门前,似乎刚从宫里归来,连身上的朝服都不曾换下。
那朝服甚是繁复,以丝锦为衬,拥于身际,衣摆直曳至地面,其色为沧国服饰中极少用到的藏蓝,胸前以月白丝线绣蛟龙出岫。衬托得沧世子周身气度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威严。然笼于外袍的同色纱质广袖又给过于肃穆的身影平添几分生气,如云似雾中,颇有些恍然若仙的意味。
如此高贵而又优雅的男子,配以身旁面容娟秀的华服女子,同样的眉如远山,眸如冰魄,当真如画般一双璧人,看得沈茹月有些如痴如醉,深觉自己不当出现在画面里破坏景致。只是人在屋檐下,无奈只能依照程锦素方才一系列动作,碎步移至门前,学着她的样子恭顺行礼。
对此,萧明玉似乎十分受用,抬步跨进屋子里,直行至七弦琴前,伸手将琴弦拨了两拨,竟是曲未起,意已成。音韵中沉吟片刻,萧明玉的仍盯着琴说:“这一月可有所成?”
沈茹月还未回过神来,却听程锦素恭敬答道:“禀世子,礼乐书画皆略有所成。”
“如此甚好。”萧明玉不急不缓道,五指则扶上琴弦,四散的余音戛然而止,将他偏冷的语调衬托得愈加突兀:“便凑一曲《朝凰》来听。”
他说完这句话,沈茹月的心也随之咯噔一沉,这曲《朝凰》正是她没日没夜弹了十来日,直至方才还被程锦素反复纠正的曲目。尽管如此,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在琴前坐好,深呼吸了两次,抬手开始弹奏。
整个过程中,她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一板一眼,像极了参加期末考试的小学生。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曲子上,努力确认着每一个音节的正确性。眼睛追逐着琴弦上的手指,不断变化的指法纵使让人眼花缭乱,她也弹得小心翼翼,生怕发生一点偏差。
一曲《朝凰》奏完,沈茹月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然而还未及放下的心却因萧明玉的沉默而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八十二、琴棋礼乐(三)
空气也随之变得凝滞,沈茹月不敢抬头,只缓缓收回双手置于膝上,指间反复绞着衣摆,便是当年论文答辩也不曾这般紧张过。
她想起那日梅林事件过后,身边的侍卫便通通被更换,而之前的那一批听说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责罚,便不禁为自己担忧。万一这沧国世子因她方才一曲心情郁结,一怒之下将她凌迟处死,再随便找个替身当世子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反正他需要的不过只是月国女王的名号而已。
“音倒是都奏对了。”听到萧明玉终于开了金口,沈茹月迫不及待的yu长吁一口气,可这口气才出了一半却又被他的下半句打断:“只是情韵全无,没有情的曲调是不能称为曲调的,你可知错。”
沈茹月一脸惊骇的抬起头,触上的双眸秋水潋滟,却如深潭般不见底。这话似乎是问她的,然而立于一旁的程锦素却认错认得主动,忙跪于萧明玉面前,俯身道:“奴婢知错,甘愿领罚。”
“便罚一月俸禄。”萧明玉顺着她说道。
“是,谢世子恩典。”程锦素再度俯身行礼,一脸的波澜不惊。
显然,两人就此事已达成了简单的共识,而沈茹月却还愣在一旁,她惊讶的不是萧明玉的苛责,而是他说的话竟和程锦素如出一辙。而就她的了解,萧明玉此人是不会把自己的喜好挂在嘴边的,必是名义上或者实质上极亲近的人才会知晓。看着面前态度恭敬的女子,沈茹月隐隐看到了些许希望。
然而这希望还未成形,萧明玉则已朝向沈茹月道:“边城有地逢久旱未雨,民众疾苦,只得以薄粥果腹。身为世子妃,本当与子民同甘苦,沈姑娘觉得此言可有理。”
言下之意便是要罚她每日只吃薄粥,理由偏还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沈茹月心下明白,他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倘若她真的说了不字,只怕面前的世子殿下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沈茹月只得附和道:“有理,有理。”
“离大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望沈茹月悉心准备,莫要失了大沧的国体。”萧明玉的语调疏离,俨然不像在交待自己的婚事,到像是在战场上指挥部下,交待其好生习武,莫要扯了他的后腿。
想到自己将要以月女王的身份嫁给萧明玉,沈茹月觉得自己真心对不住早逝的月国女王,如此辱没她的脸面,也不知她会不会因记恨自己而诈了尸,想来还是要找个机会多烧几柱香,弥补一下才好。

毫无疑问,经过萧明玉那一日的检视,程锦素变得更加严苛了,一分一毫都锱铢必较,这就苦了沈茹月,直叫她深切体会到封建社会被人压迫的妇女阶层是何等凄苦。
然而,她终究没有辜负程锦素的一番苦心,无论是礼乐还是琴棋,都有了不小的进步,甚至逐渐开始记住萧明玉的一些喜好。比如他觉得七国最好的曲乐是《朝凰》,可是最爱听的却是《冷凝芳》,又比如他饮茶的时候定要以浅碧的软玉为盏,配以八分热度的泉水,至于水中之物则不偏执,但总要最鲜嫩的才好。
所以当沈茹月置身于在大片盛开的雪梅林时,便寻思着将枝头那些香气四溢的雪色花瓣摘了去,煮在茶里的味道想必沁人心脾。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片梅林,与上次设计偷跑进来不同,这一次是萧明玉传召特许她进来的。除去担忧被人发觉的紧张,才发现这满园繁盛的梅林竟当真是一处极瑰丽的所在。又想起肃国那棵仅存但已枯萎的雪梅树,不禁感叹,原本喜寒的雪梅反倒在南国找到了适合的土壤。当真造化弄人。
说不定他喝了溢满梅香的茶,一时高兴让自己免去学习礼乐的负担,哪怕几日也好。沈茹月这样想着便果真伸手去摘枝头上的雪色梅瓣。岂知,指尖才触上微冷的枝桠,便被程锦素挥来的衣袖挡了开来。
回过头,只见方才还垂首敛目,恭敬候在萧明玉书房外的程锦素竟已在转瞬间移至沈茹月面前,一贯娟秀温婉的脸上两弯柳眉微蹙,竟呈现几分戾气。“你在做什么?”她以偏冷的声音问道,那一只素手还捏在沈茹月的腕子上,颇有些疼。
“摘梅花…煮茶…”见她难得做了这一系列不合礼仪的动作,沈茹月惊诧间说话有些吞吐。
“不可。”程锦素急于制止,同时将手收回,逐渐恢复惯有的高贵与优雅:“世子殿下极珍视这些白梅,莫说拿来煮茶,即便是碰落了花瓣,也是要受责罚的。”
听她这样说,沈茹月被高压线触到一般忙缩回手,顺带着脚下也退开几步。从萧明玉的行事风格来看,为了一枝梅花砍个把人头这种事是完全可能发生的,而她断然不想做这个试验品,毕竟白梅再好看,也不至于让她甘愿为一朵花殉葬。

正设想着各种可怕的结果时,只听吱呀一声,那书房的门自内而开,内侍已立在门口,细声道:“世子殿下有令,世子妃可入内室。”
“是。”两人齐声应后,沈茹月提起裙摆,yu跟在程锦素身后进去,岂知她只引她行至屋前,便立于一旁。沈茹月这才意识到,内侍方才话中只许她一人入内。她抬头望向那书着冰心阁三字的鎏金门楣,行至门槛前的脚步顿住,心下不禁有些踌躇。
“快进去吧。”程锦素催促道。立于一旁的她依然敛目垂首,娟秀的眉眼如白梅般透着清冷。
饶是万般不情愿,眼下却也没有逃脱的可能性了,沈茹月在心底衡量了眼下的情形之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踏入室内。
身后的门随之关闭,这让她甚是不知所措,如履薄冰般慢步而行。其实除却过于凝滞的气氛,整间屋子都透着清雅的意味。萧明玉是极爱用龙涎香的,然而在这间书房里却未燃任何香料,所以屋外雪梅的冷香渗透进来,盈了满室。
屋内桌机皆为乌色沉香木所制,肃穆而深沉的色泽与白梅清冷的气悉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异常融合,仿佛相生而长,透露出某种压抑的缠绵。摆件和器皿亦不多,只几幅极淡的雪梅图挂于壁上,衬托得整个屋室愈发飘渺。
紧靠北面的墙畔置有同样乌色的沉香木架,占据了整个墙面的空间,其上盛满书简,数量之多,竟至一时不可计。与书简相对的那处隔着一方长机,机上齐整的摞了十来个书简,萧明玉正跪坐于机前榻上,提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沈茹月的脚步声靠近,他也不抬头,陷入沉思那般许久不语。直到沈茹月有些不耐道:“不知世子殿下唤茹月来所为何事?”
萧明玉这才收笔,抬首看她,潋滟的秋眸若潭水般深不见底,直看得她渐渐失了底气,才道:“且坐下罢。”
“是。”沈茹月顺从的应了,抚了抚衣裙,于他身侧的软榻上坐好。
萧明玉便继续于那些书简上批示,完成一半的时候,沈茹月腰腿已有些酸痛,却也不得不强撑,再看眼前已有一炷香的功夫不曾挪动的萧明玉,依旧不知疲倦的一份份看着那些竹简,心中不禁生出些敬佩。便是流觞在看竹简的时候也总是歪在塌机上,看得累了还要与她说笑几句,而眼前这人却茶水也不曾饮一口,俨然像是流水线上的不知疲倦的机器。
难不成这沧国的国事全都落在沧世子的身上,如此,那沧王也忒好当了些。沈茹月正对被自己的父亲压榨的萧明玉略生出同情,却听他忽然吩咐:“把这些书简理理。”
如此,也算是找到些事情打发时间,沈茹月于是按照他的命令着手整理那些他已批注过的书简。自内容上看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书简都是朝臣呈上来的折子,说得都是哪里闹了饥荒颗粒无收,哪里兴了工程yu建庙宇,亦有歌功颂德,无事谄媚者。这些事情或大或小,有易有简,然而无论怎样复杂的事情,却都能在三两句间,被萧明玉利落解决。想来沧世子善谋的声名却不是虚得的。
虽然通过这些竹简可以了解不少沧国的国事,然而对于萧明玉将自己当书童使唤这件事情,沈茹月还是颇有些见地的。毕竟她而今还挂着肃王妃的名,即便她可咽得下这口气,想必依照流觞的性子也断不许她这般折损肃国王室威严。
正想着该以何说辞脱身,那萧明玉却已将一个竹简递到她手中,接过来略看了看,说的竟是重夺平城之法。那攻城的方法说得极其详尽,甚至还举出历史上情况极为相似的赤刹之役为例。沈茹月看完大为震惊,原来萧明玉放弃平城是早有准备的。
“这一折尚有些道理,那架上的书简里有一个提到过赤刹之役,你且替我寻来。”萧明玉说着,抬袖指了指对面的书架。
尚自出神的沈茹月下意识的应了,起身行至书架旁,直到将手伸向乌色的木架时才明白过来两件事。其一,这木架上少说也有几百支竹简,莫说沈茹月对沧国的文字所识有限,便是熟识的,要翻遍所有竹简找到那一段文字,怕也要一整天;其二,他明知她还是肃国王妃,却还让她寻找重夺平城之法,这不明摆着让她背叛流觞和肃国。从这两点来看,萧明玉都忒欺负人了些。
是可忍孰不可忍,沈茹月挣扎了片刻,终于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转过身道:“萧明玉,你给我听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堂堂肃王妃,绝不会背叛肃国!”八十三、为妃之道(一)
压抑了月余的委屈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寻到了倾泻的出口,想不到说出这些话心里竟然轻松了许多。沈茹月抱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态,抬起头来大义凌然的看向萧明玉。只待他一声令下,再不济她沈茹月也可做个烈士,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
萧明玉的双眸沉了沉,俨然两汪深潭,透着不见底的寒意。“沧国的世子妃不是一件摆设。需知国之忧虑民之疾苦方可,举止礼仪更要处处得体,方才你直呼世子之名,是为失礼,看来这月余你并未用心,且回去思过吧。”说完这些话,他便敛目继续批阅面前的奏折,只唤来程锦素将她领走。
沈茹月的一番大义凛然便这样被他生生浇熄,这与她原本想象的不同,他应该被她激怒,然后下令将她打入地牢或者直接处死,如此她还可在混乱中一搏寻找逃离的机会,即便不能逃走至少也不会被他利用而连累流觞。
可是萧明玉却偏偏说了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还令她回去思过,实在匪夷所思。至此,沈茹月却又忽的悟出一层,其实从一开始她便高估了自己,萧明玉需要的只是一个月国女王的名号,所以只要她带着和月国女王一样的这张脸活着便可,至于她愿不愿意做沧国的世子妃,愿不愿意习沧国礼仪,愿不愿意背叛肃国,这都不重要。必要的时候萧明玉只怕有千万种方法让她屈服。
想到这些,沈茹月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愈发明确了此刻处境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