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间门上叩击声响了许久,沈茹月却不曾察觉,直到孟冬推门进来,行到跟前,才微抬了抬头无精打采的道:“你来了。”
孟冬只当她还在为昨日的事情怄气,忙陪了笑脸,斟了盏热乎的清茶递到她手里。沈茹月下意识的捻起茶盏盖顺手拂了拂盏中的碎叶,可馥郁的茶香方一溢出,她便顿住,讪讪将茶盏置于一旁机上。
孟冬则开始向她回禀打探到的各种消息:“禀告娘娘,关于月镇国将军之事臣下已打探清楚。此人名唤季长风,出身贫寒之户,自小双亲亡故,入宫为侍。因为在武学上天赋异禀,被派到当时还是月国公主的先女王身边做贴身侍卫。先女王很赏识他,而他也甚是忠心,曾多次救女王于暗杀之祸。两人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女王登基后,他更以心腹之臣的身份平步青云,也在战场上为月国立下赫赫战功。可是…”
孟冬说着停顿了片刻,行至窗前探出脑袋左右瞧了两遭,而后缩回身子将窗户关牢,压低声音:“可是季长风在做了镇国将军后仗着自己手握兵权,开始暗结党羽,一时月国朝堂上只有对他俯首帖耳之人才可得一席之地。季长风的功高盖主和蛮横跋扈已然威胁到月女王的政权。女王终于不能容忍,不仅在明处多有压制,暗里也曾多次派人刺杀,却都以失败而告终,只得眼见着他越来越嚣张,直到那场大火。”
沈茹月对于月国女王葬身火海之事早有耳闻,却也有诸多疑问,见孟冬讲到这关键处,于是追问:“难道说,那场大火也和镇国将军有关。”
孟冬微微点头,继续道来:“但这也只是传闻,月国将女王薨逝的经过封锁得严密,眼下也无从考据传闻的真实性。传言季长风放火点燃在月国为质,我肃国嬛公主的院落时,是知道女王当时正在公主的寝殿里下棋的,所以我肃国大军压境,他以公主之血祭旗不过只是为了掩藏谋害女王之心。到最后那场火又索性被说成是宫人不小心打翻烛火而走了水。”
嬛公主,嬛儿,总觉得这名字似在何处听过,可明明流觞在自己面前对这个妹妹只字未提。其实关于这件事还有不少疑虑,这些时日在月国,沈茹月了解到只因月国百姓将他们的月氏王族视为神明之后,故而对先女王是极尊崇的,甚至到了信奉的地步,原本就在权利顶峰的季长风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害被百姓视作神明的女王。是真的贪心不足,还是另有隐情。然而昨夜起,沈茹月便没有心虚去思考这些问题,而今也就懒得再想,只淡淡的应了句:“我知道了。”
孟冬见她丝毫没有忧虑之心,忙对她晓之以理:“无论传言是否为真,将军和女王不和之事却是世人皆知的,女王薨逝之后,他便将一众倚仗女王的老臣斩首,其中也包括专司天象和祭司的神官。神官从容自尽,临死前留下一句预言‘女王在月晦之夜离开,必将在月晦之时归来,向逆臣贼子追魂索命。’季长风想必也听信了这句话,才会将女王所有的遗物尽数焚烧。而今若是被他知道娘娘有着和女王相似的容貌,难保不会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情来。”孟冬说道此处,竟单膝跪地恳求道:“请王妃殿下速速离开月国!”
沈茹月知他言下之意是劝自己尽快赶回肃国,便忍不住对他愤懑则难:“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回肃国是为了不叫大王担心,可让我来月国却是你们大王的主意,如此岂不自相矛盾。”
“大王确实答应过月国少主,让娘娘与他相见,可后来月国曾派使者来迎接,却是被大王亲口拒绝的。”孟冬忙解释着,可这样的说辞沈茹月也必然不信:“一国之君怎会言而无信?即便是为你家主子说话,又何必用这样拙劣的理由来搪塞?罢了,虹儿终日生活在镇国将军的阴影之下,还不得不听从仇人的摆布,着实可怜。而今他信任我,我又如何能弃他于不顾。在他身子痊愈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月国的,要回肃国,你便自己回去吧。”
沈茹月丢下这话便不再理会孟冬,任他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孟冬无法,只得将归国之事暂且搁置,又着人严密关注季长风的动向,唯期盼着月国少主的身子早日痊愈。
或许是有了王姐的陪伴而使得心绪豁然开朗,月虹的身子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奈何他病虽在痊愈,却仍旧被困在一方宫室之间,着实可怜。沈茹月对此很是同情,于是每日扮作宫女混进那座宫殿,和他说些外面的奇闻趣事。
这一日沈茹月又装扮齐整,往那座宫殿里行去,可才踏进院门便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往日里月虹所在的别院虽然各处都有重兵把守,可也总有宫女和侍从进出,或是打扫院落,或是送些点心。而今日,院子里除了那些木头似的卫兵,再看不到半个人影,就连侍卫们脸上的表情也比平日里更肃杀数倍。
沈茹月有些犹豫的在门口停了片刻,又想起孟冬说过已安插眼线在镇国将军身边,有什么情况必然会即刻知晓,便只当是自己因为疲倦而神经过敏,不曾细推敲就往大殿里迈了进去。经过通往内殿的冗长走道,肃杀的气氛似乎越来越重,沈茹月于是加紧脚步,奈何平日里不觉,此刻才发现那条走道竟像没有尽头一般。
站在内殿门口时,沈茹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只见那个名唤萍儿的宫女正端着药碗在珠帘前踌躇,场景宛如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想必是月虹又闹脾气了,沈茹月无奈的笑了笑,正准备走上前去替这小宫女解围,却有人自身后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旁边的一间暗室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茹月下意识的想要张嘴尖叫,又被人用掌心堵回嘴里,惊慌间与那人对视,却发现拉住自己的正是孟冬。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沈茹月yu开口责问,但见他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安静下来,和他一起覆在壁上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本将听闻,近日少主的宫里新入了一个宫女,容貌和女王一模一样,可有此事?”是陌生男子的声音,低沉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来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然而他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隔壁隐约传来珠帘掀动的声音,而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碎了一地。接着是一阵女子的求饶和挣扎,陌生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她?不过是眉眼间三分相似,看来是他们夸大其词了。”
“将军若喜欢她,本王便将她赏赐给将军,只求你不要伤她性命。”听到月虹顺从却满是不甘的声音,沈茹月心下一动,yu冲出去,却被孟冬拦住,于是只得按捺心绪,静观其变。
男子听了月虹这一句,心情似乎不错,甚是开怀了笑了几声,又道:“不过是个小姑娘,少主还是自己留着吧。前几日少主似乎曾吵闹着要去院子里散心,今日一见,果然身子是大好了。”男子说得甚是轻松,可越是如此越是叫听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既然如此,总是窝在屋子里倒也对身子不利,明日本将便着人安排,本将便和少主一同去猎场逛逛。”
说完这番话,终是听到那男子掀了珠帘出去,沈茹月长舒了一口气,却还后怕的抚着前襟。只听孟冬于她耳畔低声道:“镇国将军突然归国,想必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我派去的人已经几日没有消息,恐怕也已暴露。而今情况危急,娘娘还需早作谋算。”
“我自有主张,你还是赶紧回肃国吧。”沈茹月嘴上虽这样说着,心下却也没有底,依照月国太傅的说法,镇国将军该有月余才回,不曾想竟归来这样突然,而自他方才与月虹的对话,只怕此人远比她想象中可怕。
五十五、围场狩猎(二)
镇国将军明知道月虹身子羸弱,落下的疾病也才痊愈不久,却在这个时候带他去猎场狩猎,显然是不安好心。更何况月虹自幼娇生惯养,受尽女王宠爱,怕是也不曾见过屠戮杀伐之象,若是在猎场中因围猎的血腥景象受到惊吓,只怕病症又会反复。何况这些日子因为镇国将军归来,沈茹月已许久未去月虹处探望,也不知他现下是否安好。
沈茹月咬着食指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遭,终于还是决定偷偷混进宫女中,跟着队伍一起去猎场。好在随行服侍的宫女和侍从人数众多,沈茹月混进队伍最末,远远看到月虹的轿辇。
镇国将军因常年行军在外不喜乘轿,于是在轿辇的前面骑马而行,那匹马通身皮毛黝黑,甚是高大,一看便知是品种精良的战马。骑在马上的将军更是引人注目,只见他一身银甲,腰配长剑,周身弥漫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杀意。然而因距离隔得太远,面容却看不清。
抵达猎场的时候,见月虹在侍从搀扶之下自轿辇中走出,行动间似乎还算康健,沈茹月提着的心也稍觉安慰。
此行虽只是小小围猎,然需要准备的琐事却甚是繁杂,刚到猎场的驻扎地,一众宫人便都各司其职忙碌起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曾有。
今日孟冬一早便去了月国太傅那里商量对策,沈茹月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混进队伍的,故而这次,她亦是背着孟冬行动。平日里总觉得他啰嗦,而今没有他在一旁适时指点,沈茹月竟觉得有些无措。只得假装忙碌的在来回奔走的宫女和侍从间穿行,并寻找机会远远往月虹所在的营帐望上一眼,确定镇国将军没有对他下毒手。
接近正午的时候正是动物们寻找水源的时机,围猎便在此刻正式拉开序幕。看着换上一身银甲的月虹骑在马上,跟随镇国将军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进入茂密的山林,沈茹月不禁担忧,却因此时是宫女的身份而不得不留守后方。只得伸长了脖子张望,亦或是从来往运送水粮的侍从口中打探些猎场里的消息。
如此直到太阳西斜,镇国将军似乎十分尽兴,这边晚膳都已备好,月虹那边却还没有归来的消息。沈茹月正端着汤羹往伺候饭食的侍从那边送去,从厨帐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就莫名的七上八下,于是刻意绕到山林边张望了半天,仍旧失望而归。
正yu往回走,却见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驾着马朝这边疾驰。男子面色凝重,到掌事的侍从面前跨身下马道:“少主遇到危险,快让医官准备!”
简短的一句话恰好飘进了沈茹月的耳朵里,吓得她险些打翻手里的汤羹。她踱了两步,努力镇定心神,将手里的汤羹扔给经过身边的小宫女便提了裙子往山林里赶去。好在这里毕竟是狩猎的围场,范围并不广阔,对地形毫不熟悉的沈茹月兜转了片刻,便看到远处丛林里一群侍卫模样的人正列成阵势将什么包围在中央。
未免被人发现反而添乱,沈茹月低了腰将身子隐入草丛里,而后慢慢前行。待靠近些,终于看清情势,坐在草丛里的月虹虽不知是否从马上摔落,但看样子神智清晰,身上也并无外伤,焦急的心才得以跳得稍微安稳些。
然而当她注意到月虹身边的猎豹时,一颗心却又在瞬间吊到了嗓子眼。那猎豹正一步一步向月虹逼近。它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在他身边嗅着,似乎在确定对面前的猎物是否有足够的把握得手。沈茹月甚至可以感觉到月虹自内心散发的恐惧,他似乎早已忘记了挣扎,只得看着猎豹向自己逐渐靠近。
旁边一众卫兵却都只是驾着箭而不发,起初沈茹月以为猎豹离月虹的距离太近,倘若出手,极有可能将他误伤,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但看到镇国将军抱着臂冷眼旁观的模样,她才明白卫兵们都在等候他的命令。看此般情景,倘若镇国将军不下令,这群人便会看着月国少主活活被这头猎豹咬死,而狩猎遇到意外正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那猎豹又逼近几分,鼻子几乎贴上月虹的脸颊。眼见事情演变至千钧一发之机,沈茹月也不曾多想,低头看了看身上朱红的宫女衣裙,正寻思着以什么方法吸引猎豹的注意,却听到镇国将军以一种玄铁般冰冷的语调道:“都给我退下。”说着,他自箭筒中抽出一支利箭搭上弓弦,指向猎豹所在的地方,而月虹亦在他瞄准范围之内。沈茹月倒抽一口凉气,心已跳至嗓子眼,yu冲出去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箭已射出,几乎是贴着月虹的面颊而过,锋利的箭尖亦削落他耳畔发丝,而后直入猎豹的心窝。方才还极尽凶狠的猎豹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已停止呼吸。月虹早已失去行动和言语的能力,只是怔怔的看着自猎豹伤口处不断淌出的鲜血。经过这惊险一幕,沈茹月亦仿佛被抽去所有力量,瘫坐在草丛里,一时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动弹。唯有射出这一箭的镇国将军,仍旧用冰冷的语调吩咐身边卫兵:“少主受了惊吓,需闭门静养,你们先送少主回帐。”
沈茹月推测镇国将军安排这次狩猎,甚至刚才的那一箭都是为了报复月虹当日以死相逼离开囚禁他的宫殿一事,于是在心里暗骂镇国将军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又想到月虹受了方才一番惊吓,现在必定不会好,于是决心想法子混进他帐中看看。
镇国将军是月国而今处在权力顶峰之人,再加之他一路辅佐女王荣登大位亦和不少人结仇,所以这世上想暗杀他的人不在少数,因此他也格外小心。入夜之后若非紧急之事,绝不轻易离开寝帐,这亦是他多年行军养成的习惯。
得知这一点,沈茹月便趁着夜幕降临来到月虹帐前,寻思着找个机会进去。正徘徊,肩膀却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看,是个侍从模样的人。那人将沈茹月打量了一遭,问道:“怎么入夜还在这里乱逛,哪个宫里的?”
“我…”沈茹月被问得一时语塞,直恨自己没先做好功课再扮宫女。那人却有些不耐烦:“我什么我,新来的吧?这般呆头鹅似的怎么服侍主子,喏,赶紧把这碗药送到帐里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端着的药碗塞给沈茹月,又朝月虹的寝帐努了努嘴。
真是天助我也,月虹不爱吃药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实,每次给他送药的宫女侍从总要被赶出来几遭,故此人人都推脱这差事。这人只怕也是不想去送药,看沈茹月面生,打算拿她当冤大头。反应过来的沈茹月忙一脸堆笑道:“奴婢是新来的,奴婢这就去送药。”
“机灵着点儿,送完了就赶紧回自己帐里…”侍从还在絮叨的嘱咐,沈茹月一面连声应了,一面加紧步子往月虹的帐里行去。
帐内只燃了一盏残灯,服侍的人不知是不是都被月虹赶了出去,银色铠甲被散乱的丢在地上。沈茹月把药碗搁在桌上,拾起铠甲放好,而后朝床榻上蜷缩的那一团行去。
“出去。”月虹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把沈茹月当成了来伺候的宫女或者侍从。沈茹月靠着床沿坐下,安慰的抚上他的发丝道:“是我。”
“王姐…”月虹坐起身猛地扑进沈茹月怀里,竟孩子般嘤嘤的哭了起来:“虹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王姐了…”
“我都知道了。”沈茹月一遍一遍轻抚少年的发丝,似在为一只受惊的小猫抚顺全身竖起的毛发:“虹儿很英勇。”
“真的吗?”月虹抬起头来与沈茹月对视,闪烁泪光的眸中满是疑惑:“可我险些成为那头猎豹的腹中之食。”
沈茹月于是替他擦拭眼角的泪滴,柔声道:“当然是真的,那时你面对猎豹尚且不曾落下一滴眼泪,现在怎么倒哭了呢?”
受到沈茹月的激将,月虹忙将脸上残留的泪水抹尽,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虹儿不哭,虹儿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习骑射,日后也要做一个英勇的君王。”
见月虹满怀信心的模样,沈茹月深觉欣慰。仿佛自己真有这样一个弟弟,看着他一点一点成长,期待他从羸弱的少年变成万民景仰的君王,心里比自己得到一切还要高兴。可又想起自己实在帮不上他什么,难免有些歉疚:“对不起,如今镇国将军手握重兵,我已没有和他相抗的能力,只能先避着他,也不能常来看你…”
“虹儿会保护王姐。”月虹打断了沈茹月的道歉,挺起胸膛,继续用满怀决心的语调道:“以前总是王姐保护虹儿,今后虹儿也会变得很强大,总有一天打败那个乱臣贼子,保护王姐!”
五十六、围场狩猎(三)
因昨日少主在围场中被猎豹攻击,受到惊吓而旧疾复发,原本计划持续三日的围猎只得草草结束,一早各处宫女和侍从们便忙着拔营准备回宫。
沈茹月亦揉着惺忪的眼睛不情愿的起了身。昨夜得知月虹并无大碍,知道总算是过了眼前这一关,悬了许久的心才算重新搁回原位,难得睡个安稳觉,眼下正嫌没有歇够,恨不能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然而这些千年前的人早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肃国的时候,仗着流觞的纵容还可以无所顾忌的赖床,如今却只能入乡随俗。
沈茹月磨磨蹭蹭的出了营帐,跟在一行宫女的最末,准备和她们一起收拾细软,装上回王宫的马车。然而正当她没精打采的打着哈欠时,却被路过的侍从给叫了过去。自衣着上看来,此人算是一众随侍宫人中的小头目,沈茹月于是忙装作一脸恭敬的样子躬身行礼。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的面孔并不熟识之后便道将军昨日在林中丢了支箭,令她速去寻来。
果然无论在何处,人总是欺生的。想起昨日月虹在树林里遭遇猎豹攻击的一幕,沈茹月不禁有些愤然,却又不想旁生事端而暴露身份,只得垂头丧气的往山林里寻去。
沈茹月一路凭着记忆,往昨日去过的那些地方沿路探寻,强迫自己不去想昨日那头猎豹的凶猛,却又严密关注着耳畔的一切动静,当真是草木皆兵。
可是,往往越是害怕的事情就越是避之不过,从某一刻起,便有窸窣声断断续续自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沈茹月停下脚步凝神静听,终于还是确定那声音不是幻觉,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然而,她始终不敢回头,只得屏住呼吸,祈祷靠近的不是大型食肉动物。
如此每分每秒都像凝固住那般漫长,直到一只手握在她的臂上。
然而当她屏住回过头准备和那畜生拼死一搏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许久未见的袁乾,沈茹月觉得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可她还没来得及同这位故人叙旧,便被携着离了地,飞身于树林间穿行。
两人不一会儿便抵达这片山林的尽头。沈茹月环顾四周,只觉林木稀疏,亦不见月国皇族的旗帜或标志,似乎已不在围场的范畴之内。
那时在毓城,她就领教过袁乾的轻功,方才的一程更觉他武功精进不少,正打算开口表扬几句,却见他忽然单膝跪地,一脸恭敬道:“属下特来迎接娘娘回宫。”
沈茹月这才发现不远处掩映在树荫之下的小路上停着一辆马车,算算日子,流觞也早该返程回到肃国王宫。想到这里,心下不禁为他利用自己和月国做交易之事感到恼怒,于是随口答道:“我暂且不想回去,你先去接孟冬吧。”
这一瞬间,沈茹月注意到车缘上垂落的锦帘略动了动,原来马车里已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心忽而跳乱了节奏。
“袁将军可否回答茹月一个问题?”她突然转移话题,对袁乾说道,目光却始终锁在锦帘上。
袁乾愣了愣,但很快应允:“不知娘娘所问何事,末将定当知无不言!”不愧是肃国大王最信任的将军,袁乾的回答干脆而又利落。
“为了和月国结盟,大王是不是曾拿我当做交换?”马车上的人似乎正准备掀开车帘,却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停了动作。
“这…”袁乾吞吞吐吐,俨然不见了方才的利落,却又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是娘娘误会了大王。
“蒙荒之战里大王舍命救我,是否只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和月国女王相同的脸?”沈茹月打断袁乾喋喋不休的解释,仍旧坚持的追问。袁乾却陷入了沉默,他略略侧过身子,仿佛等待着谁的命令。山林间忽然安静的可怕,唯有风鼓起衣袍猎猎作响。
唇畔牵出自嘲的笑意,沈茹月的心在这一刻沉入谷底,不远处的马车渐渐在眼眸中模糊了形体:“罢了,我又何苦为难你…”
沈茹月沉默了片刻,而后下定决心般长叹一口气,说道:“请将军代为转告大王,茹月本就不属于肃国,和他亦没有任何关系。”她故意提高了音量,用马车上的人也可清楚听到的声音道:“过去不得已留在肃国,皆是为他所胁迫,然而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感到恶心。他身上的血腥和残暴,除了让我恐惧,便只会令我憎恨。以前我没有本事逃出肃国王宫,如今少主尊我为王姐,自然不会再受他胁迫。况且我已助他实现与月国结盟的心愿,再没有利用价值,只求他放我一条生路。”
“也求将军莫要将茹月逼上绝路。”见袁乾向她靠近几步,似乎打算强行带她离开,沈茹月自发间拔下银簪,指向自己,满脸都是决然。袁乾果然被她唬住,立在原地不敢移动半步。沈茹月的目光在愈加模糊的马车上胶着许久,终还是转过身向山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