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容褀总算是出来了。
由于已经入夏,他只着了一件笼纱的绛紫薄衫,虽不是什么繁琐的样式,却显得格外庄重,身上发间则少不得缀满金玉饰物,环佩琳琅的,又在沉稳之中增添了些许生气,与今日的氛围倒是十分合宜。
见李容褀在众仆婢的簇拥下往庭院外去,宋娴也连忙远远的跟上。
他到了外面却是在帮着王爷应对宾客,倒也无甚特别。
然而自众宾客之中,宋娴却辨认出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那人虽位至公卿,在朝廷中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可并未至权倾朝野的地步,而济川王府今日宴请的宾客中不乏王族贵戚,原本那人也不值得注意,然而宋娴却对此人耿耿于怀。
这个人就是李容褀的舅父,泰宁公。
这位泰宁公是先王妃的兄长,听说自从先王妃仙逝之后,就渐渐少了和济川王府的交道,然而从宋娴的认识来看,这位泰宁公虽然少和王府有交集,可却没有减少和他的外甥来往。
一看到这位泰宁公,宋娴立刻提起了警惕,下意识的环视四周,往每一处可能隐藏的暗处搜寻。
虽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而济川王府因为婚礼而加派的护卫也守在各处,宋娴却还是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眼下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危机就潜伏在不远处。
观察了片刻之后,李容褀忽然借故离席,从坐满宾客的前庭里步出,随侍在他身边的雪笙也同时跟了他出来。
意识到他们可能要开始行动,宋娴便连忙跟上他们二人,一直穿过花园来到内院之中。
就快要到沁竹园的时候,李容褀却忽然停了下来。
宋娴提着心,藏身在不远处的廊柱后,小心的观察着。
却见李容褀忽然转身,往她所在的方向踱了几步。
宋娴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的将身子往廊柱后缩了缩,生怕漏了陷,正想着他若再过来,她又该如何脱身时,李容褀却顿住脚步。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后怕的抚着胸口。
正在这时,一个悦耳却又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出来吧。”
李容褀平静的说着,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宋娴心下颤了颤,又往廊柱后偷瞄了一瞬,却惊见李容褀中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顿时大骇,又吓得锁了回去。
一时心乱如麻,她心下暗自嘀咕:这如何可能,她分明敛住气悉,李容褀不会武功,应该不能发现,若是雪笙发现了,一路也没有和他说话,不可能告诉他。
“不肯出来吗?那本公子只好亲自相请了。”李容褀的声音再度传来,同时伴着轻而缓的脚步声。
宋娴闭上眼,暗自在心里求神佛庇佑,希望她弄错了,李容褀只是发现了别的什么,然而下一刻腕子被那熟悉的触感捉住时,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宋娴不得不从廊柱后出来,始终不敢抬头,于是目光停留在李容褀绣着暗纹的衣襟上。
她已做好了被他质问的准备,却见他仍然十分平静的侧过头对雪笙道:“你先退下吧。”
从他的语调中似乎刻意察觉到,对于发现宋娴跟踪他的这件事,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是!”雪笙利落的应了,转身便往远处行去。
单独和李容褀相处的宋娴不由的窘迫起来,连忙挣了挣,将手自他掌心抽回。
这一次,李容褀并没有强迫她,只是用那双眼眸凝视着她,将她尴尬的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摆,然后退开两步的种种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而对她道:“随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语毕他又下意识的要去握她的手,临到跟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顿在半途,并没有如过去那样强迫的攥住她的手腕,只是屋子转身,刻意放缓了脚步往前行去。
既然已经漏了陷,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若是他为了质问自己,编造些谎话搪塞过去也就罢了,反正真正的事实太过离奇,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打定主意之后,宋娴又默然在心下坚定了决心,加紧几步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那段路上,他们两人只是一前一后的行着,俱是不约而同的沉默着,竟半句话也不曾说。
宋娴更是觉得李容褀今日似乎格外的心事重重,便料想定是因为晚上的刺杀之事。
想起梦中自己惨死,而父亲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利刃没入李容褀胸膛时的情景,宋娴的心里便禁不住阵阵揪痛,下意识的抬手覆住心口处。
此时看着李容褀的背影,她不禁设想,如果她不是注定要嫁给他的兄长为妻,如果她真的只是济川王府的一个小丫头,那么如今的他们会不会是全然不同的一番境况。
这当真是命运的捉弄。
就在宋娴出神的瞬间,两人已不知不觉回到了沁竹园。
此时仆婢们想必都去为婚宴之事忙碌了,整个园中竟是安静异常,一个人也没有。
李容褀一言不发的引了宋娴到屋前,撩起帘子后却侧过身子,让宋娴先进屋。
到底什么话,还要特意到屋里说?
宋娴心里有些嘀咕,可看李容褀一脸严肃的样子,便断定他不是在戏弄她,于是向他欠身回礼,而后提起裙摆跨过了门坎。
至屋内后,她正欲回过身来迎李容褀,却听到身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接着李容褀更是从外面上了锁。
陈情
意识到自己被囚禁的宋娴忙转身扑到门上。
“二殿下这是何意?快开门放我出去啊!”她用力拍着门,同时高呼。
她并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李容褀似乎还立在门口,却只是看着她在屋里焦急,也不回答她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娴的掌心都火辣辣的发麻了,还不肯死心,仍将门拍得哐当作响,嗓子也喊得有些嘶哑。
李容褀的声音却自门外传来:“别费力气了,这里的人都去伺候婚宴了,就算一会儿有人回来,也是来替我看着你的。”
听他这语调并不像是开玩笑的,宋娴也确实有些累了,只得停下来,扶在门上向他解释:“方才跟着殿下是事出有因,没有恶意的,也并没有受人指使,奴婢更不是王妃或者大殿下派来的细作,求殿下信我啊!”
“我何曾说过你是细作?”满载怨毒的声音再度传来,却让宋娴噤了声。
他还什么都没有质问于她,她倒是自己将这些话都倒了出来,只怕他听到耳中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感觉到李容褀语调中透出的浓浓幽怨,宋娴竟噎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两人间又沉默了片刻,李容褀却放轻了声音道:“我都知道,如果你是他派来的细作,那么雪笙的事情,你当都告诉了他,可你并没有告诉他,所以你不是。”
听到此言,宋娴心下又是一震。
他这是何意?难道她试探雪笙之事他都知道?难道自己的所有行动其实都被他了然于胸,而她自以为万无一失,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在他眼里都是挑梁小丑一样的可笑行径。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娴不禁自嘲。
李容褀的声音却又放轻了些许,弥漫的怨毒之气也逐渐消散,又逐渐变成某种柔软的情绪。
他朝门前靠近两步。
即使隔着门板,宋娴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缱绻而又柔和。
他抬手轻触雕花木门,仿佛触碰她的面容,而后喃喃轻语:“我虽不知你为何总在暗处偷觑,可感觉到你始终在看着我,我心里就很高兴。”
说着这句话时,李容褀俨然和平日里判若两人,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捧着什么珍惜的东西,生怕被人夺走,或是不小心摔碎,好像沉迷,又不敢陷得太深。
这一遭,宋娴却是彻底被震住了。
自从再度回到沁竹园后,李容褀对她表现出的种种行径,都透着强烈的厌恶和嫌弃,而她也毫无疑问的相信他是讨厌自己的。
故而此时此刻,她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她仿佛哽咽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怔怔然的凝视着那扇门,而后轻抬柔荑,触了上去,好似隔着那扇门和他掌心相贴。
眼前模糊一片的时候,那个悦耳的声音消融了冰封一般的传来,略微有些沙哑道:“你好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今晚的王府不安宁,但这里是安全的,等一切结束了我就来接你。”
李容褀只留下这句便转身离开。
门后的宋娴听着他的声音,缓缓沿着门滑落,而后转过身,抱着双膝坐在门前。
她的心里很乱,明明应该恨他的,明知道自己应该站在李容锦这边,既然李容锦与他为敌,她作为妻子,就应该和李容锦同仇敌忾的,可听到他说这些话,她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听,没有办法彻底与他为敌。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相信他,他是杀害自己的凶手,可情感上却还是下意识的期待着他能如约在一切结束后来接她。
即便如此,已历经过一遭的她却也很清楚,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做的在这里等他,她也不可能再等来他。
如果任由命运照着原来的轨迹前行,那么方才的一别便是她和李容褀此生的最后一面。
“不!”她惊惶的抬起头来,梦里血腥残酷的一幕幕都交织浮现在眼前。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无论是父兄还是李容褀,都不可以。
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必须逃出去!
重新振作起来的宋娴连忙起身,到各间屋子查看。
她依次看过所有的窗户,果然不出所料的都已从外面锁了起来。
看来今日之事并非偶然,打从开始李容褀只怕就打定了主意,要将她整晚都困在这屋子里。
虽是如此,宋娴也不肯轻易放弃。
她又将屋中各处扫视了一遍,最后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疾行。
李容褀平日里活动的数间屋子都在内部有所相连,而她清楚的记得,连接厅堂和寝屋的走道里,顶上有一个天窗,只是不知是否也被锁上。
方才她在厅堂里,又去各个房间看过了窗户,倒不曾注意过头顶,眼下寻过去,竟侥幸的发现那个天窗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
太好了!
宋娴在心中暗喜,抓紧时间搬了椅子过来垫脚,费了一番力气才终于打开天窗攀爬出去。
等到了外面一看,她已经身在房顶上了,再挪至屋檐处往下瞧才发现这屋子比想象中的要高不少,若是不借助梯子等物,区区一个弱女子是不可能从这里下去的。
想必李容褀也是这么盘算的,所以才留了这个天窗给她透气。
可他也有算遗漏的地方,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小丫头居然是会武功的。
虽说这个身子确实孱弱了些,貌似不怎么靠得住的样子,可虽然没有内力,那些控制体内气悉走向的心法却是随着她的魂魄一起到了这个身子里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距离确实高了些许,可对于会控气提息的人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宋娴的武艺虽然不精进,可轻功还可以。
她于是调动周身气息走向,尽量将重心往上移,然后展开双臂纵身往下一跃,最终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大功告成!
宋娴有些得意的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尘土,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也不敢再多耽搁,趁早往庭院外行去。
然而她还没步出沁竹园的门,就听见一阵格外剧烈的爆竹声隔着层层园林传来,究其根源,竟是王府大门的方向。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顿时心下一沉,暗道不好,方才耽搁了许久,眼下新娘子的花轿就要到门口。
到了这个时候,要去找李容褀或者雪笙已经来不及了,再想着阻止他们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她必须改变策略。
说到底李容褀和她父兄之间产生矛盾的根源还是在她的死,如果成婚当日她没有服下毒酒,那么他的父亲不会杀李容褀,李容褀就不会死,而他的父亲也就不会因为杀人而入狱,所以关键的人物其实是她自己。
生出这样的想法后,宋娴便打定了主意:眼下当务之急,她要想法子混到迎亲队伍中或是摸进喜房里,阻止自己饮下那盏毒酒,便也暂且缓下危机,至于后面的事情,只能下一步再见机行事。
于是宋娴加快动作往庭院中去。
她又怕被李容褀的人发现,只能一路小心的躲藏。
好不容易摸到了前庭,远远的看到了身着红色嫁衣,披着盖头的自己,正在众人的簇拥下跨入济川王府的大门。
喜娘在一旁挥着帕子,引她入门,同样身着大红喜袍的李容锦则在门内迎接。
王爷和王妃已坐在庭院中的主位上等候新人的参拜,而众宾客皆已到齐,熙熙攘攘的塞了一院子。
宋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李容锦行过拜堂礼,而后在一阵欢呼之中被送入洞房。
这个过程中,宾客们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她的身上,即便离开了前庭往内院中行去时,也有喜娘和济川王府增派来迎她的丫头们簇拥着。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想混进去和自己搭上话根本不可能。
既然这样,便只能将行动的地方放在新房里了。
宋娴记得清楚,那时候她被送入洞房,李容褀在宴上招呼宾客自然不能跟来,而喜娘和丫头们只是把她送到床榻边坐下便出了屋子守在门口,那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独自待在喜房里,正是最好的时机。
忖着新娘从踏入内院到送进喜房,还有一些复杂的程序要经历,宋娴便先一步摸进了倚墨园里,找了个隐蔽的暗处猫着,只等着新娘送来了,再见机行事。
她在那里蹲了许久,才见一身凤冠霞帔的自己被喜娘牵进了庭院,而后进了喜房。
依照规矩,喜娘和那几个随侍的丫头在喜房里要先闹一阵子才会留下新娘子出来,于是她不得不再耐下性子,等待时机。
然而就在宋娴耐心等待的这一段时间里,倚墨园中竟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正是她的好姐妹朝贤公主。
照理来说,宋娴的婚礼,邀请朝贤来参加本来无可厚非,况且她也记得朝贤的喜帖子是发出去了的,可是宾客应该在前庭席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起初宋娴以为朝贤是趁着这段时间找喜房里的自己说话,可回忆起来,直到饮下毒酒,她并没有见到朝贤,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也彻底推翻了宋娴的这一猜测。
幽会
今日作为宾客参加宋娴的婚礼,朝贤似乎刻意妆扮了一番。
只见她身着蝉翼纱制的流云裳,下衬水纹边的石榴裙,莲步轻移之间如同在清溪间推开层层微浪,又似仙子临波而立。
这一晚的风有些烈,将她身上的披帛扬起,娉婷缭绕之间则更添妩媚灵动。
因为庭院里没有点灯,并看不清朝贤脸上精致的妆容,然而她头上华丽的金丝攒花步摇即便在夜幕里也显得光彩夺目,与其他繁复的朱钗佩饰,在那一头云鬓青丝间交相辉映,摇曳着流苏轻触,偶尔发出泠泠的声响。
其实朝贤公主身为宠冠六宫的齐妃之侄女,自小便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她的美和宋娴不一样。
朝贤的美是端肃的、娴雅的,符合这个年代对贵族女子所有的期望,又因头上悬着御赐的公主之名,更加成为高贵的典范。
然而或许正因为人们见惯了这样传统的美,因此当宋娴出现在众人目光之中时,她承袭了西夏血统而与生俱来的洒脱与不羁就变得更加有诱惑力,就像是她美得张扬的面容,如同娇艳盛开的红色花朵,吸引着所有人的关注与钦慕。
正因为宋娴,每当她们两人在一起时,人们对于朝贤的称颂大多数都集中在她身份的高贵上,而她的美丽却反而在宋娴的对比下被忽略。
即便如此,宋娴和朝贤这些年来的情谊也始终很深,并不曾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有所动摇,而朝贤也似乎并不在意那些人的话,只要一出宫就必定来找宋娴,若是一段时间不得出来,也会偷偷让人带话到将军府,请宋娴到宫里团聚。
对于这样一个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宋娴从来就不曾对她有个丝毫的戒备和怀疑,就连和李容锦成亲前诸般忐忑和不安的心里都告诉了她,所以她才会提出趁着初一到清业寺上香的机会偷偷瞧一眼李容锦是个怎样的人。
也正是这样一个好姐妹,宋娴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谎,明明在清业寺中见到了李容锦,却谎称没有见到,也绝没有料到在自己和李容锦成婚的当夜,她竟会在喜房不远处的庭院里私会自己的夫君。
当李容锦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时,宋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身上的喜袍是那样的赫然于目,明艳的红如鲜血一样的浓稠,即便是漆黑一片的夜幕也无法掩盖。
宋娴仍抱着一丝希望,稳住心绪打算听他们说什么。
她看着李容锦疾步行至朝贤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从李容锦的语调中可以听到明显的紧张和愠怒,说罢还侧过头看了看喜房那边的情况。
此时喜房里灯火通明,映照着如云似雾的红绸,格外的喜庆。
喜娘和丫头们凑在门口,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数着手上讨来的红包,偶尔发出一阵哄笑,全然没有注意到幽暗的庭院里有什么动静。
朝贤往李容锦近前移了一步,头上的朱钗随之轻摆,发出细微的悦耳声音。
她抬头凝视着李容锦的双眸,用盛满忧思的语调道:“我来看看我的好姐妹,有何不妥,你何必这么凶?”
李容锦却在这时拱手道:“小人不敢,公主殿下既然是来做宾客的,就应该待在前庭,小人稍后也好向公主敬酒,想来公主殿下方才多饮了两盏,原本出来醒酒的,不小心迷路才到了这里,小人这就送公主殿下回去。”
他这一通话说下来不仅语调十分恭敬,就连理由都已替朝贤找好,奈何朝贤却并不领情,反而有些落寞的轻笑了一声,而后对他道:“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公子何必端这些虚礼,我在这里等你,不过是想看一看你。”
她说着,忽然放柔了语调,纱袖下的皓腕轻抬,似欲将柔荑触上他的面容。
然而她的手才抬到一半,李容锦却略侧过身子躲开。
那只手便顿在了半空。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原本满怀柔情的语调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宋娴躲在暗处,听见她对李容锦道:“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方才我去喜房的时候顺便在合卺酒里加了点东西,一会儿你可记得千万别饮。不过你的妻子劳累了一天,想必此时已经口干舌燥,屋里又没有别的东西解渴,会不会提前偷饮那些酒就不好说了。你要是想救他,眼下还来得及,只是要费一番心思给她解释,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做,还有…”
说到最后一句,朝贤忽然朝他近前又靠近一步,仰头凑到他耳畔道:“你谋划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她却又退开来,让出通往喜房的那条路,噙着一脸凄楚的笑看着李容锦,仿佛在等着他做决定。
李容锦抬头,看向仍然被一片喜气包裹着的喜房。
此时此刻,那里还很平静,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想来房里的那个宋娴还没有饮那盏毒酒。
他身侧的袖摆明显动了动,显然那袖下的双掌正紧攥成拳。
然而等了许久,他都只是看着,脚下却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朝贤静静看着他,双眸之中渐渐浮起水泽,终于由哀伤转为欢喜。
她弯起嘴角展露笑颜,忽然抬起双臂倾身环住李容锦的脖颈。
云鬓间的垂珠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而清脆作响,拥着李容锦的朝贤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哪里还有一贯端庄的公主模样。
而李容锦只是由她抱着,没有回拥住他,也没有将她推开,目光始终看着远方。
那两人相拥了片刻后,朝贤才将他松开,抬袖似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而后牵起李容锦的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宴上去吧。”
这时,李容锦终于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朝贤。
在她充满爱慕的眼神之中,他最终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看着她轻点了点头,继而与她一道离开倚墨园而去。
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两个身影,宋娴的心彻底跌至了谷底。
刚刚在她眼前的不是幻境,那两个人一个是她这一生最信任的姐妹,一个是他未来的夫君,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他们竟要置她于死地。
整件事的脉络似乎终于连成一线,宋娴大概猜测到了一切的开始与结果。
故事的伊始是她和朝贤计划着在清业寺偷看李容锦,因而早早的到了清业寺的内院中,一起在那里等李容锦出现。
后来宋娴被家里的仆婢叫开,便让朝贤在那里等她片刻,怎知阴差阳错的命运就在此时发生了转折。
宋娴和朝贤在清业寺的内院里等了许久皆没等到李容锦,偏偏宋娴离开的片刻,李容锦就出现了,不仅出现了,还恰巧在路过朝贤身边时为她解了围,正是身为阿宁的宋娴在清业寺看到的一幕。
或许正是因为那件事,素来谨遵宫中戒律,极少有机会和男子相处的朝贤对李容锦生出了恋慕之心。
自那以后他们有没有再见过面宋娴便不得而知了,但从今日那两人说话时的态度语调来看,应当是见过不止一次,而且他们两人的关系恐怕已远比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亲密许多。
这到底是人心的险恶还是命运的作弄?
如果那日在清业寺中她没有离开,如果遇到李容锦的是她,甚至如果是她和朝贤一起见到了李容锦,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又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