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醒来就得知他自尽的消息。”阿清说着,已然又是泣不成声的模样。
宋娴心下更加难过,可不知怎么的,此时却反而不肯哭了。
她忍着眼泪,似乎要用胸口酸胀的痛苦折磨才能弥补内心的愧疚。
“我知道他是冤枉的,只是我…”她欲解释,可又意识到青玄的死本就与她脱不开干系,就算解释了也终究改变不了现实,于是就顿在了半截。
阿清却渐渐止住泪水,只继续拾起纸钱往火盆里扔去。
她语调平静的对宋娴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到底你与我们如今是不一样了,既然青玄不怨你,我也就怨不得你。如今只你识字,若是还念着咱们相处的情分,且多抄几遍经与他超度,只愿他下一遭投个好胎,莫要再做这运命都由不得自己的奴才了。”
伴着阿清的话,那火光似也有所感,忽的跳动起来,照亮了她们两人的脸。
此时由恰逢有阵阵夜风拂过,卷起那些夹杂着火星子的灰烬飘到了天上。
宋娴不禁仰头看的失神,仿若当真有那么一缕幽魂随风而逝,离这污浊的尘世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了天幕尽头。

 

试探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玄的事情渐渐被人们遗忘,也不再是丫头们闲暇时的谈资,可唯独在宋娴和阿清的心里,这件事却始终梗在那里,并不曾远去。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宋娴都试图去弄清楚当时的真实情况,可惜四处探寻打听,却也俱是徒劳,甚至当日去唤她的那个丫头,她寻遍了王府上下,竟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
这着实是蹊跷得狠。
一方面,青玄以及她自己的事情都令她束手无策,另一方面,阿清因为这件事也和她生分了,竟许久都没有再与她见面。
这一日她好不容易得了闲,便去外院见阿清,怎料阿清却推说忙碌,又婉拒了她。
嘴上虽说只是因为忙碌,可心里怎么想的,大家都各自清楚。
对此,宋娴不免伤感,从外院出来后,一时竟无处可去,只能漫无目的在园子闲逛。
不知不觉就来到水榭幽僻的一处,那里恰有一树临水西府海棠,开得正繁茂,宋娴便就着水榭边的凉亭里坐下,倚在那美人靠上,看着海棠花出神。
她一时看得恍惚,竟连有人经过也丝毫未有察觉,直到脚步声已然到了身后,她才惊醒过来。
却听一个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朗朗传来:“每次与你相遇,都在海棠花下,难不成你原是个海棠仙子?”
见是李容锦驾临,宋娴连忙起身同他问安:“奴婢参见大殿下。”
李容锦允她免礼之后,她却又垂眸,羞赧道:“殿下快莫要嘲笑我了,我不过是一俗物,怎敢亵渎仙家?”
“倒是殿下,今日怎的好兴致,又到这园子里赏花?”那李容锦虽然生得端肃,可脾性却温和,对下人奴仆也怜惜,见了两、三次之后,宋娴也忖着这副身子原不是自己的,就不把他当未来的夫婿看,便不再那么拘谨,主动与他寒暄起来。
李容锦展开手里的折扇轻摇了两遭,微笑着答道:“我从府外回来,只是路过这里,见你在亭中赏花,便驻足进来瞧瞧。”
得知了缘故,宋娴亦弯起嘴角,又想起那日寿宴得他相救,这些日子一直不得机缘向他表示谢意,便趁着此时说来。
她欠身端了个礼,而后对他道:“那日承蒙殿下救命之恩,阿宁无以为报,又因这些时日不得与殿下相见,故而一直未能向殿下谢恩,心下实在惶恐。”
李容锦却只是笑意更甚,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后来我倒是记挂着你,只怕你当时受惊伤了神,如今看你好生的在这里,便知无碍了。”
他说着,停顿片刻,又似想起什么,接着说道:“你若当真要谢我,可还记得那时答应我的话,若得闲了就到我书房里侍书的?”
“是了,确是同殿下约定过的。”宋娴低头浅笑,原只当他是顺口说说的话,却不想他竟到现在还记得。
这时李容锦又道:“既然你还记得,少不得是要兑现的,我见你现在也无事,我恰好正要去书房里做活,不若你就随我去吧。”
不想他竟急于相邀,宋娴有些诧然的抬头。
看着他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眸,而她又欠了他那份人情,一时竟也不忍拒绝。
她又忖着今日李容褀也外出有事,下午才需她去侍奉汤药,另也想趁此机会打听些事情,便顺着他的话应道:“既如此,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娴便跟在李容锦的身后,一路且说且笑的往他的庭院里去。
他那座园子唤作倚墨,与李容褀的沁竹园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园子里繁花锦簇,宋娴一眼瞧去,竟有几十个种类,想来在这里四季都不愁赏的。
亭台楼阁也是繁复雍容的样式,园中更是不乏山石池塘等物,俱是从各处挑了上等的材料,现移到这园子里造的。
屋檐下更是挂着一顺溜的金丝笼,笼子里的雀鸟五颜六色,叫起来此起彼伏的,热闹至极。
和他这里比起来,李容褀的庭院却是过于清幽了。
他们二人才一进园,丫头们就迎上来伺候。
一群的莺莺燕燕,将他围在了中间,争相的同他说话。
这也与李容褀不同,李容褀性子清冷,丫头们多惧怕他,平日里自知他不喜,都不敢同他亲近,而李容锦虽然身上也有着上位者天生的疏离,可不轻易动怒,所以丫头们都上赶着与他亲近。
喧闹间,他们到了书房里。
待侍奉的丫头们都散去,屋里伺候的给李容锦上了茶,又在他的指使下给宋娴也上了一盏,便退了下去,并顺手将书房的门带上。
书房里又只剩下宋娴和李容锦,宋娴便将方才的拘束渐渐的放开来。
她起身看着书房里的书册,虽然不及李容褀的那般夸张,可也相当可观了。
到底是最受当今圣上倚重的济川王府,果然和那些普通的纨绔们有云泥之别。
她正感叹着,身后的李容锦却道:“我见你也是个惜书之人,若是看上了哪本,且拿去看就是。”
“当真?连那些话本子也可以?”宋娴有些激动的转过身来,却见李容锦此时已盘腿坐于软榻之上,面前堆着的数本书册都是他此前撰写的。
李容锦提笔道:“都无妨,你且借了去,只是别弄丢了,看完了还需还来。”
“那就多谢殿下了,看完了必定完璧归赵。”宋娴连忙欠身谢恩,迫不及待的在书架上挑书。
她方才就已发现,李容锦这里不仅有那些四书五经一类的正务之书,也有不少话本子一类的玩物。
过去她在宋府时就极爱看这个的,只是她父亲管着,说是怕她受荼毒,就不许看,她便只能偷偷的看,如今在这里见到这许多,她免不了欢欣雀跃。
虽说恨不得将所有的话本子都搬走,可初次拜访总得讲着点儿客气,宋娴便只能忍痛割爱,只选了几个紧要的从书架上拿下来,抱了到一旁准备待会儿带走。
选完书之后,她再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忙到李容锦身边伺候笔墨。
李容锦倒也随意,手上虽写着书,嘴上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天。
两人从诗词歌赋说到当世市井间的种种传闻,倒也十分投缘。
说话之际,宋娴忽然想起一事,便问李容锦道:“殿下见多识广,奴婢是自愧不如的,原以为自己懂的那点儿医理足够出去唬人,只是不想殿下竟连针灸之术都通晓。”
李容锦却笑道:“这倒是过奖了,我何曾通晓针灸之术?”
见他否认,宋娴却陷入疑惑。
寿宴那夜她虽然慌乱,可也十分清楚,若不是青玄手脚被银针刺中穴位,一时不能动弹,只怕她断然不可能逃出那间屋子。
她出了屋子径直就碰上了李容锦,故而从来不曾怀疑是李容锦用银针攻击了青玄,可如今他却否认了这一点,实在匪夷所思。
当时在场的人里,会武功的就只有李容锦,若不是他,那暗中救她的人又是谁?
宋娴心里虽有这些故事,可也不好就这么当着李容锦的面说出来。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什么疑团围绕着她,只是她却无从得解。
怀着这些疑惑,宋娴又换了别的话题与他谈说。
有意无意的,她亦试图去试探他,于是便不经意的提起了那些玄黄之事。
“我曾在一本奇书中看到些说法,说是在机缘巧合时,会有灵魂异体,或是时空回转之事发生,依殿下所见,此事有几分可信?若是殿下身边出现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应对?”她依照自己的经历杜撰了这一说法,若是他话中有些余地,她便打算忖着时机将真相说出来。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李容锦对此事的反应竟异常激烈,一时将手里的笔顿住,抬头凝着她的双眼,义正言辞道:“此怪力乱神之事,我从不曾见过,既不曾见过,我亦不肯相信。莫说此等邪魔歪道,便是所谓宿命因缘之说我亦觉得俱是蛊惑人心的歪理邪说。这世间万事我从来只信人为,唯有人力与谋略可得正果,至于那些所谓的巧宗,我素来视作有心人掩盖行径的托词,故弄玄虚罢了,你以后也修得再提。”
宋娴不过问了一句,竟招来他这样一大通数落,顿时蔫了半截。
只怕她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奇事,不仅不能得到他的帮助,还会将她视作别有用心之徒处置。
若真如此,她岂不冤枉?
有这样一层顾忌,宋娴只能将那件事先搁下,且等以后寻着机缘再做打算。
她便又与他回归至普通的闲聊,一眨眼的功夫,一下午就过去了。
李容锦又要留她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宋娴推拒了几遭,奈何他却是盛情难却。
宋娴便忖着今日李容褀屋里并非她当值,她也不过是被他的脾气给弄怕了,才只要他在屋里,她就也在屋里陪着的,故而一时与李容锦聊在兴头上也就大了胆,果真留下来用了膳才回去。
如此一来,等她回到沁竹园的时候,已然是入了夜。

 

相惜

见园中安静,苏月也没有焦急的在门口张望,宋娴只当此番侥幸。
既然已蒙混过去,左右今天晚上也不该她值夜,不如就这么回去歇下吧。
宋娴这样想着,转身往丫头们的居住行去,可走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李容褀。
也不知从何时立下的规矩,每顿伺候李容褀服药的必然是她,哪怕不该她当值,哪怕她正忙别的活计,也要巴巴的唤了她来,尝了那第一口药,再递到他的手里,那祖宗才能消消停停的服下去。
今日李容褀从外面回来,也不知服药了没有?
他自那日呕血之后,身子又大不如前,若是误了一顿药,可是有妨碍的。
宋娴思来想去,又为自己莫名牵挂他的身子而感到懊恼。
“他吃不吃药,关我何事?”她愤恨的跺了跺脚,嘴里虽这样说着,脚下却还是折了回去。
“也不知是哪一世的冤家?”行至屋前,她又兀自嘟囔了一句方才掀了帘子进去。
却见屋里烛火暖炉虽都有,却没有丫头服侍。
再看李容褀正握着书倚在塌上,身旁机上隔着的汤药却是一口也没有动。
竟还是被她猜着了,果然她不在,这家伙便是连药也不吃了。
他胡闹也就罢了,只是苏月她们怎么也由着他,这倒是奇怪了。
宋娴看到这般情形,心里头的担忧倒是比惶恐多了几分。
也顾不上李容褀眼下是不是心情不好,便加紧几步往他跟前去,端子药碗试了试。
“这药都凉了,殿下怎的不饮?丫头们呢?屋里怎么只有殿下一人?”她蹙着眉问他。
李容褀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册,一双眼眸朝向她,又投来那让人直看得心里难受的眸光。
“怎么现在才回?去哪里了?”他将她问的那些话全略了,反过来语调平淡的问她,虽无责怪之言辞,可透出来的怨怼之意却更甚。
宋娴心虚,便避开他的眸光,转身去取了器皿来热药,同时装作无事的答道:“我见着今日阳光好,殿下又不在家,便去庭院里逛了一逛,不想竟忘了时辰,回来晚了。”
她不敢说自己去了李容锦的书房,故意避开了这一茬不提。
怎料李容褀却道:“也难怪逛到这个时辰才回,那倚墨园离得远,来回也要耗些时辰的。”
他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惊得她险些摔了手里的药碗。
想必是有人见她跟李容锦去了倚墨园就来告诉给他,也不知是哪个嘴快的。
见已然漏了陷,宋娴自知再装傻已是不成,只得尽量将这件事描述成一桩轻描淡写的小事:“不过是在庭院里遇上了大殿下,说话间听闻大殿下收藏的几个话本子,是我一直想看的,就跟大殿下去借了来…”
“借个书便借到了现在?”李容褀打断她的话,语调中已弥漫出浓重的怨毒之气。
他沉默了片刻,转而又讽刺她道:“一本书就收买了你,书房里有多少书不够你看的,巴巴的要绕那远路去借,只怕不光是为了书吧?”
一听他这话,宋娴却没了好气,忍不住反驳他道:“什么叫收买?殿下何必这样刻薄人?再说了,即便殿下书房里有堆成山的书,又哪里敢动?”
“我何曾说过不许你动了?”李容褀亦激动道。
宋娴一时却被他噎住,诚然他确实不曾说过这样话,只是从一开始她便认定了他性情古怪,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故而不敢动也不敢问。
她虽顿了顿,可也不输气势的接着道:“就算是这样,殿下是主子,我们是丫头,没有殿下的首肯,也是断然不敢动的,平日里又怕哪一时惹得殿下不高兴,自然便是有相中的书也不敢问殿下借来看的。”
她这样强自与他争辩,自然又令他动了怒。
他于是愈发携着怒意道:“在我这里说什么主子和奴婢之别,到他那里就不顾忌了吗?你说你怕我,难道他就是个活菩萨,叫你丝毫不惧怕,上赶着亲近!”
“便就是…”听他又拿这样的混话来编排她,宋娴忍不住就要顺着他的话,说出怄气的话来,然而她转身来与他争辩时,却见他已然自床榻上起身,此刻正坐在床缘边,一手攥着胸口,阵阵剧烈的喘息。
他的面色亦变得更加苍白,双眉紧蹙、薄唇紧咬,原本俊美至极的一张脸布满了拼命隐忍的痛苦表情,也不知是又触到了急症,还是被她气的。
宋娴心道不妙,只恐他又要呕血。
而李容褀竟果然咳嗽起来,那一声声搅得宋娴心里作痛,也跟着蹙紧了眉。
她便只得将后面得话都咽了回去,低头叹息了一声后,端起热好的药行至他的跟前。
将药搁置在一旁的桌机上,她又连忙上前替他轻抚背脊,好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
此后,她却蹲下身子,一双手搁在他的膝上寻着他的手握住。
感觉到那双手很是冰凉,她的眉禁不住又蹙紧两分,再次暗自叹了一遭。
自从那日气得他呕血之后,她便似被他拿住了一般,无论是错是对,再不敢激他。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只听着,也不非得争个输赢。
现在的她可真是被他磨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想起这些,宋娴又忍不住自嘲。
想她在家里的时候,是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人物,便是爹娘和两位兄长都管她不住,怎么偏偏就被李容褀给收服了,倒叫她百般的小心着,不知如何待他才是好。
眼下这般情形,也不拘谁说的有理,她还是先服个软,哄他服了药才是正经。
宋娴怀着这样的心思,便放柔了声音对李容褀道:“殿下怨怪我,要怎么罚我都成,只是别不服药,糟蹋自己的身子。看着殿下这个样子,莫说王爷和先王妃的在天之灵看着心疼,便是我们这些服侍殿下的丫头,看着也心疼啊。”
她原不想说得这样肉麻的,可不知怎么,一开口这话就出来。
怎知李容褀却将一双眸子胶着在她的脸上,看得她羞赧的低下了他,却又回握住她的手,对她道:“方才说的,可是真心?”
他问得很是认真,叫宋娴心下一惊。
她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真心的嘛,殿下快服药吧。”
说着,又见李容褀的手被她捂热了些许,便轻放了开,转身去了端了药来。
她自己先尝了一口,待到苦涩的滋味在口里化开,又递到他的面前。
李容褀难得十分配合的接过药去,不徐不疾的饮尽了。
看着他饮药时无意识间蹙起的眉,宋娴心里亦不禁被触动。
那药她不过尝了一口便已觉得苦涩异常,可他却要日复一日的饮着,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原本她想寻些果脯一类的东西来给他压压,他却说用那些刻意腌渍得甜腻的东西来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不喜欢。
这却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明明知道他的那份苦,却只能干看着,不知什么才能解。
也不知是怎么的,今日看着李容褀,宋娴的心下格外忧思繁杂。
见他放下空了的药碗,她心下一动便起身对他道:“殿下看书看得乏了吧,不如让奴婢来给殿下梳头,松脱松脱。”
李容褀抬眸看她,怨毒之气尚且未散,可他的情绪却平静下来,于是颔首道:“也好。”
宋娴便起身坐在榻上,将李容褀的乌发从簪帽间散开,继而引他躺下,脑袋枕着她的膝头。
那满头青丝便在她身侧的榻上铺展开来,如同晕开的水墨一般。
宋娴执了犀牛角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开那些发丝,从头顶到发梢,那柔荑缓缓的游走,如同在抚摸着锦缎。
李容褀闭着双目,由她侍弄着他的发丝。
稠密而又纤长的睫羽在眼睑结成扇形的影,也彻底遮蔽了他的双眸。
看不到眸子里的怨毒,此时的李容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显得十分安适。
想他应当是受用了,宋娴便在他的耳边轻语:“也不知殿下今日有什么要紧的事,身子还未痊愈就要出门,这一日在外头可还顺当?”
李容褀舒服的低声轻喃:“不过是见了些无趣的人,说了些无趣的话。”
说话见,他的眉宇又不觉轻蹙起来。
宋娴见了心里不免又哽住,不觉顿了顿,待他似有觉察,又接着动作,并对他道:“人生在世,十有□□是不称意的,只是那些人和事也罢,相干不相干的,也都不过是眼前的相干,多少年后,也就都不相干了,倒是自己的心跟了自己一遭,莫要委屈了才好。不管遇着什么事,且笑着尽了全力便罢,至于结果是老天爷的忖度,又何须自扰。”
她说这些话原是想安慰他,可自己的心里却反而因他而生感概。
他虽身于王族,自小便在头上笼罩了炫目的光环,世人都只羡他享尽雍容,却不知他亦是身不由己,可碍于这重身份,他又不得不时时端着,于是愈发不能与人诉说,尽数淤积在心里,这才积出了一身的病。
想到这里,宋娴愈发忍不住对他生出怜悯之意,目光凝在他紧蹙的眉心,一时恍惚,也不知怎么的就俯下身去,朱唇在那眉心处轻轻碰触。
虽然只是一瞬的时间,李容褀立刻察觉到,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眸子里尽是惊诧而不可置信的情绪。
宋娴回过神来,顿时懊恼至极,心里暗自怨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如何是好?
她忖着李容褀这必定是恼了,又碍着他的头还枕在她腿上,也不敢乱动,只能一脸悔恨的连声与他道歉:“是奴婢一时不察,才失了礼,请殿下降罪!”
怎料李容褀却没有应她的话,只是双颊现出两抹红晕,继而又闭上了双眼。
这是怎么个意思?是原谅她了,还是没有原谅?
倒是宋娴这么被他晾在一旁,竟不知所措起来,手上举着梳子,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真真儿个纠结。

 

牵动

自那日李容褀恼过之后,宋娴不敢常去李容锦那里伺候笔墨,只偶尔他叫人寻得来了,实在不好推辞的时候,她才瞅着空子去一趟,也都尽量的避着人,不让李容褀知道。
虽说夹在他们中间很是不易,可好在她处理得适宜,难得消停了些时日。
王府寿宴已然完满的拔了帷幕,各庭院里暂且有一段闲,春日也眼见着将尽,又到了一年当中人最容易懒怠的时节。
每日午后,丫头仆从们忙完了大半的活计,便都各自寻了地方躲懒,故而偌大的园子里便只闻得新蝉啼鸣,竟连个人影也瞧不着。
这日,李容褀用过午膳之后便觉身子发倦,于是回到房中歇息。
宋娴刚服侍了他,正端了凳子坐在他的床前守着,偶尔挥动两下拂尘帮他驱赶那些眼睛瞧不见的小虫,门口却忽然有丫头小声的唤她。
她怕吵醒了李容褀,连忙起身到外面说话。
出来才知是李容锦又着人来传她去。
她回头看了看,忖着李容褀这一觉多半还要睡上一阵子,便也就跟着去了。
到了李容锦的书房里,他正埋头纂书,觉到有人进了屋,只略抬了抬头,看到是她则露出浅笑,道一声:“来了。”
宋娴便十分自觉的至他机前研墨。
她隔机与他相对而坐,因而从她的视角看去,可见李容锦密睫微垂,半掩住深潭般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