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当初不曾遇见她,不是这般执迷不悟,也不会害死那些人,走到退无可退的悬崖。
假如当初放手,至少换来的,不该是这么多的恨。
是命中注定吧,上天让他遇到这样一个妖孽,所以他只好爱了,为她拚尽全力,然后豁出命去。只是这样的心思,说与她听,她也万万不会相信吧。
秋雨潺潺,万籁俱寂,在这无人的夜里,连星光都已熄灭。
水溶猛地将窗子推开,冷风呼啦灌了进来,风很大,雨丝轻轻飘到脸上,让他略微清醒了一点。
他坐在那里,在暗夜里怔怔发着呆,任寒风一直侵进身体,半天,不知道该去哪里。
说不出什么感觉,忽然间就觉得疲惫,疲惫的心力交瘁。
灯早就熄灭了,眼下这偌大的厢房里,是黑漆漆的一片。朦胧中听见脚步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黛玉。
“回去吧,天就要亮了。”她温婉的声音,在耳边提醒。他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就算黑夜吞没了一切,也总归有天亮的时候。
“很冷吗?”她将手里的长衫,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喉头抽紧,象恳求一般道:“你过来,让我抱着你,好么?”
黛玉不知怎么办,只好像哄孩子那样双手搂住他。她摸了摸他的脸,只觉得眼角处微微湿润,不多时,手心就湿热了一片。
他伏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身上,任那眼泪全无预兆地滚滚而下,整个人抖得有如寒战一般,连黛玉都被他带着摇晃起来。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落泪了,可是此时此刻,才觉出自己的软弱无力。
黛玉看他这个样子,只觉得万分心疼,可是若能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就此消除心中的郁结,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却并不知道,他这一生,竟是从未如此毫不知耻的哭过。
第43章 肆拾二
几日过后,紫槐巷失火的案子,已经闹得京师震动,百姓不安。追查下来,烧伤、踏伤的将近百余人,最严重的卜家烧得片瓦不存,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据当时扑救的军民说,是他家前院失了火,当晚时至夤夜,没有人发现,直烧了一整条街才渐渐熄灭。因为迟迟找不出肇事的元凶,提督衙门一个管理巡夜的主事,害怕牵连到自己,便畏罪自杀了。
这件简单的案子,被一再渲染,终于传到了皇帝耳中。
正在这燃眉之际,御史中丞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直言北静王和这件纵火案有牵连。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哗然,众人都嘲笑这位从四品的小官,居然敢弹劾天子身边的近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奏本呈到御前,皇帝起初并没有在意,不过随意翻了两下,见上面写的有理有据,不由皱紧了眉头,向身边内监道:“将水溶找来,朕有话问他。”
次日,北静王一身大红的官袍,面色和悦地走进殿来。众人见他目不斜视,一副泰然模样,都暗中替那个御史小官捏了把汗。
皇帝定了定神儿,道:“这面上所述的罪名,你准备作何解释?”
水溶垂下眼帘来,轻声说道:“臣不知所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一旁的内侍监将折子递过来,他略看了看,说:“这奏章写的文辞华美,可惜略微欠妥,依臣看来,全是一派胡言。”
立在他旁边的御史柳敬言,不由轻咳一声,道:“哦,王爷就这么笃定,这件案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水溶笑了笑:“本王入秋以来,每年都犯旧疾,这阵子抱病在家,何来什么闲情加害别人?”
“好,如那信上所说,王爷为了一己之私,纵容下人火烧紫槐巷,杀害卜家五条人命,又待作何解释?”
“那么烦请中丞大人先告诉我,此信缘出何处?”
柳敬言微微皱眉:“既是匿名信,自然不知道出处。”
“烦请中丞大人再告诉我,那信上可说清了,本王因何缘故杀人,由谁组织?由谁牵线?从犯是谁?案发的经过一一当堂讲个清楚,说个明白,我便签字画押,随大人去刑部过审。如若不然……”水溶淡淡抬眼看他,“大人可知道,以不实之虚,构陷同僚是什么惩治?”
柳敬言听他句句噎人,又说得极为在理,不由不心生佩服。
早听说北静王心机冠绝,城府深险,今日总算领教了。
他吐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回禀王爷,微臣身为言官,自当举劾案章,受理公卿奏事。哪里有冤屈,臣就向着哪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不能为王爷一人坏了国法。”
“哦,犯的是哪条国法?”
“滥用私权,枉杀良民。”
“大人这是在诱供?”
“不敢,微臣只是替王爷说句实话。”柳敬言束手而立,淡淡一句驳开他的话。
“好好好,不愧是御史台出来的人,果然有三寸不烂的本事。”水溶笑着轻轻鼓掌,“既然落实了罪名,本王便成全你,大人要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一直供到你满意为止。”
“……”
“依老臣看,还差一项罪名。”忠顺王在旁冷道。
皇帝慢慢把目光移向了他:“有话就说,别在朕眼皮底下耍花枪。”
自从上次乌茶案后,忠顺王一党就在御前失去了信任,虽说皇帝顾及天家颜面,一直压着不肯追究,可心里到底是存了疑影。
忠顺王从班列里出来,叩道:“回禀陛下,老臣近日也得到密报,北静王私纵嫌犯,欺君罔上,实在有不臣之心。”
皇帝听了愕然一惊,不得不接他的话:“有何凭证?”
“据臣所知,去年腊月,北静王用死囚替换了工部侍郎贾政之子贾宝玉,并谎称鼠疫,将尸体草草火化。廷尉周纶就可以作证。”
皇帝放眼扫了一遍,扬声道;“周纶?”
“微臣在。”身着青服的官员擦了把额汗,战战兢兢地出列。
“你都知道些什么,仔细讲来。”
“回陛下,北静王与贾家素来交好,臣查案时,就多方受到阻挠。当日狱神庙里闹瘟疫,北王爷买通了典狱官,用死囚做替换。”察觉到身后阴冷冷的目光,他立刻加快了语速,“下官不敢撒谎,这些……都是典狱官亲眼所见。”
水溶轻笑了笑:“那典狱官何在,嗯,周大人?”
周纶看他笑得风轻云淡,汗水顺着额头涔涔而下,全身都像筛糠一样簌簌发抖,连跪都跪不安稳:“用……用刑过量,已经死在狱中。”
“好一个死无对证,脱解的可真干净。”水溶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若认下这不实的罪名,台驾岂非有渎职之嫌?”
东平王愤愤道:“你私娶贾宝玉之妹林氏,藏匿于府中,廷尉府去查,你为何闭门不见?若不是心里有鬼,你为何不见?”
“家中侧室,不便见客,听说东王爷昨天才纳了第九房小妾,漂亮得如天仙一般,说到‘心里有鬼’,恐怕还轮不到小王身上。”
“你休要东拉西扯!”东平王被他一说,心中越发不安,“依我看,贾政父子敢光天化日下,公然写反诗诽谤朝廷,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你千算万算,自以为能蒙混过堂,却瞒不过陛下那一双法眼……”
他正说着,忽听“啪”的一声重响,就见皇帝勃然大怒,抬手一掌就拍到了案上。殿上站的众人,御史中丞柳敬言、户部尚书谭荣、廷尉周纶、兼着东平、西宁、忠顺三王等人,都被这一巴掌拍的心惊胆颤,全部安静了下来。
皇帝站起来,从案后慢慢走下朱红色的丹墀,步履放缓。
“既然贾宝玉的死有异议,当初定案之时,为何不说个明白?如今无凭无据,不觉得为时太晚了吗?”皇帝的目光落到周纶身上,这话分明是向着他说的。
“下官该死!下官知罪!但下官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来人,”皇帝已没耐性听他辩解,抬手一挥,“将廷尉周纶革去世职,给朕拿下去,拿下去!”
众人谁都没敢动,直看着两个御前的禁卫军,不顾呼喊将他拖了出去。
东平王见状,不由心凉了半截。虽说早知道皇帝偏袒水溶,却不想偏到这个地步。他悄悄顿了顿袖子,用眼神向身边人示意。
忠顺王心领神会,想想说道:“陛下明察,贾家的案子且放下不究,臣这里还有一事,要向北静王讨个说法。”
“什么事,皇叔不妨直说。”
忠顺王却不看他,转身拍了拍手:“把人犯带上来。”
片刻后,一个身带枷锁的人,施施然跪在了大殿里。水溶顺眼看去,只见那人披着蓬乱的长发,一身缟素的白囚服,已被打得血迹斑斑,显然是上过重刑了。
“殿下跪的是何人?”
“回陛下,此人名叫琪官,是我府上一名伶人,可近日老臣才知道,此人还有重身份,便是北静王安插在我府上的内奸。”
“什么?”皇帝大愕,好一会才抬起头,煞气沉沉看着眼前的水溶。
第44章 肆拾三
水溶的面色很淡,看不出半分的错愕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陛下明鉴,臣无话可说。”
皇帝看着他的眼睛一刻,沉声道:“朝堂上总要有个交待。”
水溶叩了个头,望着眼前的青砖,声音听起来很平和:“这确实是真的,陛下若问其中的缘故,恕臣不能说。”
忠顺王冷笑一声,不怀好意地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够了!”皇帝拂案而起,指着跪在地上的人怒喝道,“什么叫不能说,朕现在就让你说。”
水溶此时再没有了顾虑,转向忠顺王道:“诚如王爷所言,此人确是我埋在府上的耳目不假,可你不想想,我若没有三分的把握,焉敢冒这个险?”
“什么把握?”
“王爷是个明白人,有些事,何必说的那么通透呢?”
此言一出,忠顺王连脸色都变了,身边人也开始嗡嗡议论。他强定了心神,好半天才听见自己发僵的声音,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凭你……也配离间天家骨肉?”
水溶眯起眼来,忽然笑了笑:“看来王爷也不是一点不害怕,不然,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不会是真的。”忠顺王此时已经乱了阵脚,身边越来越多的眼光,也向他向他攒集过来,盯得他脊背发凉。
皇帝似乎听出了点头绪,催促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溶卿,你照直说。”
“是。”水溶的声音冰凉如雪,在这炎炎大殿中浮动起来,只让人觉得耳目一震,“一年前,陛下下旨修太液湖,曾拨银三十万两,经户部谭荣大人之手,转给忠顺王。可臣转年就听说,王爷贪墨了工款,拿来扩建府邸,修自家的宅院。单是这样也就罢了,贾家抄出的五十万两银子,按理应该由有司衙门清点齐了,充归国库。我朝边塞不安,南北疆打起仗来,一年的军需也就够了。可是前方军情如火,有司衙门居然拿不出一点银饷,试问这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怎么就凭空没了?”
谭荣想张口辩解,然而看到御座上冷冷投来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地住了口。
“谭尚书,你不是说贾家封存的家产现银,不足十万两么?”
“我……”谭荣刚说了一个字,就心虚得没了下文。
“好,好啊。”皇帝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自言自语道,“五十万两银子在朕眼皮子底下没了,你们胆子倒大,欺天了。”
“万岁爷息怒,此事还没查明,仔细气伤了龙体……”内监赵堂连忙蹲下去,擎住了他的腿,让他不能发作。
皇帝觉到自己的失态,尽力克制着语气:“查什么?做出这笔糊涂账,不就是来哄朕这个瞎子么?”他笑了一笑,“你们自以为聪明,上下其手,铁板一块,还敢厚着脸皮说什么‘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就是你们为人臣的本分?”
“陛下,您不能单听一面之词。”东平王鼓起勇气,插言道,“北静王他一没凭、二没据,空口白牙,说什么都方便。”
水溶冷笑:“哦,王爷怎知我没凭据?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可有一样东西,是假不了的。”说着从袖底取出一封密函,但见他两指苍白纤细,夹着那封信,肤色与玉质无异,“今天当着六部九卿的面,不妨看清楚了,我是不是胡说,王爷拆了这封信就知道。”
忠顺王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的东西,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我明明……”
“明明什么?”水溶逼近一步,语气轻蔑,像是微微带着笑。
忠顺王看着他那一脸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却觉得笑里藏着刀。
他气得头晕目眩,嘴角都抽搐起来了,猛然退了步,揪起地上的蒋玉涵,左右开弓就给了他两记耳光:“说!是不是你给他的?”
蒋玉涵面色白惨惨的,嘴唇动了动,就有鲜血淤了出来。他那副单薄荏弱的身体,这些天不知道受了多少重刑,青紫淤肿,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连旁边的柳敬言见了,都闭了眼睛,欲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蒋玉涵也不出声,只是咬紧了牙关,竟连哼也没哼一下。他原本是最怕痛的,可是痛到了极点,反倒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回头望见了水溶,只觉得离着太远,陌生的仿佛从来不认识,那人化成了远远一点光,通身朱红色的锦袍,上面有缂金团花龙纹,越发显得长身玉立,雍容逼人。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猜不出是何种神情。
目光交错的仅仅一瞬,蒋玉涵看着他,寒心之余,不觉得心头一阵衔恨,想道:“原来到了今天,他还算计着我,我可真是傻,一步步给他铺好了路,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助他到底——可他心里满满当当装的,还是那个姓林的女子,怕是我再死十次,也换不来他半滴眼泪吧。”
也罢,他冰清玉洁的一个人,何尝能看上腌臜的戏子?
往日那些情长恨短,缘起缘灭,都不过是春光大梦一场,到如今,总该是醒的时候了。
喉咙中一股子甜腥滋味涌了上来,蒋玉涵按住胸口,硬生生的咽了进去。
是快发作了,那种药的份量很轻,只要在指甲里羼上一点,顷刻间就会毙命。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忠王府的时候,水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瓶子。
“你可知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
“毒药?”
“不错,此毒名叫断肠蛊,服下去筋骨酥麻,不痛不痒,只须半个时辰就能过去。你……一旦遇到不测,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握着那只小小的瓷瓶,一时呆住。心中百味杂陈,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这一瓶饮下去,便是无情也断肠,倒也死的干净。
想不到将它在身边藏了整整五年,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眼前越来越暗,渐渐不能视目,他终于支撑不住,在满天眩红中滑了下去。东平王吓得连忙退开,指着地上不停抽搐的人说:“这……这……”
柳敬言蹲下身,探手在他鼻前试了试,只见蒋玉涵双唇乌青,紧紧蜷缩成一团,剩下点儿微弱的呼吸,还在喘着。
“回禀陛下,这人服毒自尽了。”
皇帝也看的心惊胆寒,转头望向忠顺王,愕然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忠顺王早已吓得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冤枉啊,微臣……微臣从未给他吃过什么毒药,陛下万不可,偏听了奸佞小人的谗言!”
“你自己带来的人证,死在大堂上,难道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别人还将药灌到他嘴里不成?分明是你做贼心虚,怕他泄漏的太多,才提前做了手脚。”
“陛下明察,微臣……既然带他上堂来作证,又怎会杀他?”
“那这个又何解?”皇帝眼中怒火难忍,从案上翻出那封密函,摔到他脚前。“去年南安王出征,十万大军被困在暹逻,朕不是拨了几十万两,让你们去采办军械、火药吗?怎么一转眼,这些东西都被高价倒卖给了暹逻国?你和暹逻王暗中来往,这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还想抵赖不成?”
忠顺王知道再也瞒不住,叩头道:“皇上,臣虽然贪得无厌,可是军中粮饷,关乎几十万人的生死,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啊。”
“你还有什么不敢?这信上的笔迹、体痕,分明都是出自你手,需要朕来找人验对吗?”
“许是……许是高手伪造的,臣确实写过一封信,可是明明已烧了。”
皇帝懒得和他争辩,唤道:“柳敬言,你是书法大家出身,来仔细认认,这是谁的手笔。”
柳敬言接过去看了看,见笔迹矫健遒劲,心中一动,又找出案头上的折子,对比之下,果然是忠顺王的字体,不过墨迹尚新,不像是隔年的陈墨。
他心中又是一动,转过脸去看水溶,却见水溶打了个哈欠,唇畔勾起一抹慵懒的淡笑,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敬言不由蹙起了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这信上的字迹确实不错,忠顺王用笔独特,且看这一撇,藏锋处隐见锥画沙,若说仿造,除非天下国手,一般人仿不出来。”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没否定,也没承认。
皇帝听出话中的深意,不觉用扫了水溶一眼,沉声说:“先将忠顺王押候听审,革去户部尚书谭荣之职,一并交给大理寺发落。朕有点累了,你们退下。”
百官们都退了出去,只有水溶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帘栊后传来短暂的咳嗽。“溶卿,你留着。”
殿宇深处静极了,磨得光如镜面的地板,泛着铮亮的青光。
地上返照出两道长长的人影,一点残阳从窗底漏下来,蝉声清幽。
两人屏息静气,隔了久久的一阵,皇帝才开口:“那封信,是你伪造的,对么?”
第45章 肆拾四
水溶敛了笑容,却听他坦然道:“看来东平王说的不错,微臣千算万算,还是瞒不过陛下一双法眼。”
皇帝点点头,自御座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时,不由冷笑出声:“好,好啊,朕一片真心待你,你就这样算计朕,将朕的真心玩弄于股掌之上。周纶、谭荣他们固然可恨,可忠顺王毕竟是朕的亲叔父 ,你连他都不放过,下一个又是谁?是不是就该轮到朕了?”
水溶望着他,忽然间笑了笑:“难道微臣所想,不正是陛下所想。臣此番以身作饵,除掉忠顺王这个绊脚石,将他在朝中的势力折损干净,来日陛下独揽大权,那龙位坐的才踏实。”
皇帝略微一震,竟然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才道:“往日朕只夸你聪明,想不到心思,细到这个地步……”
水溶道:“聪明人都没好下场,何况经此一事,臣已经是心腹大患,陛下还能留臣活着?”
皇帝心里本就窝着一股气,见他仍是那种慵懒散漫的态度,不由得大怒:“朕是不欲杀你,但不是不会杀你!你明知道朕最恨人不老实,却还要使些鬼蜮伎俩,一味的欺上瞒下,勾心斗角,将个好好的朝廷闹得乌烟瘴气,你说,让朕还怎么容你?!”
看着那张雪净剔透的脸,皇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太聪明,所以留不得。若一时心软,留下他,以后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说归说,真要下狠心除掉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水溶缓缓别过脸,道:“臣早说过,做人留三分余地,没有什么害处。别人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去招惹人,偏生个个都来挡我的道!”
“那姓卜的一家五口,也招惹你了么?柳敬言是什么样的人,朕比谁都清楚,他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水溶一时语塞,慢慢垂下头道:“是我对不起卜家,臣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皇帝扬眉问道,“是为了那个姓林的女子?”
水溶本来兀自出神,乍听此话,也不由得一惊之下,抬起头来。
皇帝道:“你可知道,这次弹劾你的折子里,也有你那岳父大人罗邕一份?他说你私藏犯人于府,还将那女子纳为妾室,宠爱有加,朕开始只是不信,以你那样的清高脾气,怎会看上一个寻常女子?如今算来,她怀孕的时辰,和你插手贾家涉案的日子都能对上,若说巧合,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水溶嘴角微微一沉,静了许久才道:“正如陛下所说,她只是个普通女子,什么都不知道,况她现今又怀了臣的骨肉…… 请陛下不要为难她……”
“所以你就有脸来向朕讨封诰?!”皇帝望着他,眼中有无限嘲弄,“你好糊涂。天下女子多的是,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放眼天下,六宫之中,你看上了谁,只消给朕说一句,朕都可以赐给你。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