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气像被冻住,直到洛春风大呼小叫地跑进屋来,看着已经醒来的聂澶书,兴奋地扑过去就要握她的手。她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却生生停住任由他抓住。
顾宁知的视线落在他们相扣的双手上,半晌,转身走出门去。
这一次南疆之行虽有辟灵丹护体,但鬼寨危险重重,她杀了七名长老后却也被围攻,只能重伤逃离。可这还不够,她要灭的,是整个鬼寨。
而且这一次她令他们伤筋动骨,他们必然会加大搜查力度,说不定很快就会找上她。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找到解决方法。
小院内的紫薇树已经光了枝丫,聂澶书正在灶前给聂骁做他爱吃的秋菜,木门却被轻轻叩响。门口的中年男子锦衣裘服,雍容华贵,聂澶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那是当今圣上最信赖的皇叔,景王叶溯。
他言笑晏晏地望着她:“聂姑娘,好久不见。”
她愣了片刻,嗓音沉了下去:“叶王爷,十年前我们说过不再见的。”
他仿佛没听见,踏进院内打量了一番,秋风渐起,吹开他斗篷上的玄色锦绒:“我们的确说过,但那是在你不出现在宁知眼前的前提下。”
她冷哼一声,走到灶台前忙活自己的事情:“是他自己找上门来,赶也赶不走。”
叶溯敛了神色,声音也凝重起来:“十年前的那一幕,聂姑娘应该还没忘吧?若是不想宁知痛苦一生,还望姑娘早日消失。”
她头也不回地回答:“叶王爷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消失了。”
小巷传来风铃的声音,聂骁一路哼着歌跑了进来:“娘亲,饭做好了没,我好饿…”看见院内的陌生人后,他顿在门口,偏着头问,“娘亲,这位伯伯是谁?”
叶溯本来沉着的神情在看见聂骁时突然大变,几经变换之后,嗓音微颤:“这是不是…”
“不是!”聂澶书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王爷若是没事就请离开吧,我遵守了诺言,也请王爷遵守诺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叶溯身形颤了颤,行至门口又回过身来,复杂的目光从聂骁的脸上扫过,沉沉道:“聂姑娘,若当年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做,很抱歉。”
她像是笑了一声,仍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不关你的事,那也是我期望的结果。”
聂骁趴在门口看着叶溯消失在巷口,回过头问:“娘亲,他是谁啊?”
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秋日的高远天空,嗓音放得轻轻的:“骁骁,若有一天娘亲离开了你,你要听话,知道吗?”
聂骁一瞬间紧张极了:“娘亲,你要去哪儿?”
她回过身,继续做着秋菜,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白瓷的坛子里。
第柒章
顾宁知在星夜里踩着秋风进入小巷时,聂澶书正拿着刀砍掉院内那棵紫薇花树。枯萎的树枝搅乱了月影,他从墙垣跳下来,问她:“为什么砍了?”
她回过身望着他,有着淡淡的情绪:“突然不喜欢,就砍了。你来做什么?”
“今日看见了一位伯父,我在想,他纡尊降贵来到这里,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双肩微微颤了一下,不动声色:“不知道,不认识。我要休息了,顾大人,请便。”
他却伸手拽住她的衣角。印象中的顾宁知,很少有这样情绪化的一面。她回身微微不解地望着他,他掏出包得精致的茶袋放到她的手上。月夜浮起淡淡的茶香,像茂密的茶树越长越大,将他们笼罩。
“这是秋茶,白日我去茶田摘的。曾经我想过,有一天我老了,做不了神捕了,还能做什么,那时候我便想要当一个茶农…”
她抽回衣角,冷声打断他:“顾大人,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盯住她的眸子,难得严肃,一字一句道:“澶书,我想和你一起。”
夜雾中,她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风吹开满地的枯叶和秋花,也吹起她墨紫的裙裾,大片紫色在凉如水的月影下漾开,像那些细密缠绕的心事,冰凉又孤寂。
良久,她的目光从遥遥夜空移到他的脸上,冷冰冰地望进他深邃的眼里:“顾宁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
他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她嘴角泛出冰冷的笑意:“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讨厌?你是官,我是贼,所以我不敢造次,但是顾宁知,我真的特别不想看见你。”
他怔怔地望着她,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一丝情绪也无,她转过身,声音淡淡的:“顾大人,若你要抓捕我归案,就现在动手。如果不是,烦请你今后再也不要出现。”
凉凉月光下,他的眸色似海深邃,惨白的嘴唇张合几次,终于发出声音:“如此,多有打扰。”
他踩着满地的紫薇树枝离开,清脆的声音响在深深的夜里,直到消失在幽巷,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几日之后,聂澶书听闻顾宁知将要和御史千金成亲的消息。听闻是景王叶溯做的媒,顾家在顾宁知很小的时候被陷害灭门,这么多年来,叶溯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
半夜,洛春风收到聂澶书的传信来到小院时,她就坐在拦腰斩断的那棵紫薇树旁喝酒。枯叶之上横七竖八地倒着酒坛,她单手扶额,衣领有些松垮,懒洋洋地望着圆月银星。
他有些生气,夺过她手中的酒:“让骁骁看见你这副样子,有样学样,看你跟谁哭去。”
她微微偏头,清冷的眸子看过来,勾起嘴角:“这一生,也就这一次了。”
他担心地俯下身去:“发生什么事了?”
她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来,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朝屋内走去:“跟我来。”
聂澶书带着洛春风去了她的藏宝室,这些年她偷来的宝贝,全都藏在这里。她倚在门口,灌下一口酒,指着宝物道:“这些东西,全给你。”
洛春风一副见鬼的模样。
她闭眼轻笑了一声:“洛春风,我将骁骁拜托给你,请你帮我照顾好他,这些东西,就当是酬劳。”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蹙起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她却自顾自地说着:“不用你多费心,骁骁很听话不会乱来,但他总归是个孩子,留他一人我不放心。你只需照顾他至成年,今后的路,我相信他自己能走好。”
“聂澶书!”他箍住她的双肩,怒吼出声,“你是在跟我交代后事吗?谁的孩子谁照顾,我告诉你,我不会管骁骁的!任他变成叫花子流浪儿,我绝不会多看一眼!”
她淡淡地抬头,毫不费力地拂开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会的。”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她朝他笑了笑,是淡淡的充满歉意的一个笑容:“我本不该打扰你,可是除了你,这世上我再找不到另一个人可以帮我了。”
那一夜的星光璀璨,却无论如何也照不进她的眼睛。
第捌章
九月二十三,宜嫁娶,忌出行。顾府红绸漫天,喜音响彻王都。
当穿着一身赤红喜服的顾宁知牵着新娘站在喜堂上时,耳边的恭贺之声似乎远去,只有山间寂静的风,带着紫薇花香,掀开新娘遮面的喜帕,露出害羞又明艳的面容来。
那是聂澶书的脸。
他愣了一下,轻轻地闭了闭眼。喧嚣声又响彻耳边,他缓缓环顾四周,这里没有聂澶书,只有站在他身边即将拜堂的陌生女子。
唱礼官声音尖细,高高响在喜堂之上:“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他转过身,大开的房门外秋日高远,晃得他一阵目眩。新娘已经低低地弯下腰去,他却仍笔直地站在原地,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都定定地看着他。
“爹爹!”空旷的房檐突然跃下来一个人影,聂骁慌张的面容映入眼帘,像一阵风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哭出声,“爹爹,娘亲被抓走了,你救救她,你救救娘亲…”
喜堂安静得可怕,风过无声,他反手将聂骁抓住,一把扯下系在腰间的红绸:“走。”
“宁知!站住!”叶溯怒吼出声,他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旋即抱起聂骁施展轻功离开,瞬间消失在淡青的天光下。
从盛京到南疆,顾宁知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也花了五日时间。南疆不属于大晋领土,恩怨是非只能靠个人解决。当顾宁知穿梭在弥漫的瘴气毒雾中时,才知道聂澶书每一次身处何种危险中。
但他的武功修为本身在聂澶书之上,加上多年来追案经历丰富,沼泽的深山老林都闯过,当他进入鬼寨时身体并无大碍。
南疆人极擅巫蛊之术,这寨子阴森空旷,每一步行来都陷阱重重,不知道那些年聂澶书独闯之时,是怀着何等的勇气与信念。
他在寨中找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只是房屋之前物什凌乱,像是有什么变故发生。直到后山一声巨响,地面狠狠震动,他循着声音而去,阴沉的天空下白烟阵阵,空气中满是火药的味道。
绿树如魅,枝影摇晃,遍地血迹间,蓝衣姑娘持剑而立,似殷红的血河间端端开出一朵蓝莲。
鬼寨终于彻底变成了鬼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她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含着千般苦涩,悲伤得撕心裂肺。
他不知是怎样走近,直至在她背后站定,喊出她的名字:“澶书…”
她的背影僵了一下,她缓缓回过身来,他这才看清她满脸的泪,嘴角的血,还有生机渐失的眼神。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澶书,我来带你回家,骁骁还在家等你。”
她脸上缓缓漾开明艳的笑意,眼睛却不知看向何处:“回家?回不去了。”鲜血自嘴角流下,她的蓝衣被血染得深邃,她终于倒在他怀里。
他抱着她向外疾驰,颤抖着声音不停地和她说话,可她一句也没有回答。他们穿过那片毒雾,当一切风景都在眼前清晰明亮起来,她的手终于从他怀里无力垂下。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一丝温度也无。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很久之后,顾宁知带着聂骁回到了积尘已久的小院。被聂澶书砍掉的紫薇树重新长出了新芽,那个在树下做饭的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聂骁搬出她做的秋菜,端端正正地摆在石桌上。
“娘亲做的秋菜最好吃了,爹爹,你还没吃过吧?”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白瓷坛里的秋菜又苦又涩。
他想,那时候,她一定哭了。
尾声
这世上总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情深义重却口是心非,明明深爱至死,却永远缄口不言。一如顾渊,一如聂澶书。
忘川赤水变得清澈,往事也终于浮现在眼里。
当年顾家遭人陷害灭门,顾宁知的舅舅顾渊入宫为宦,以他自己的方式为顾家报仇,最后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大晋的开明盛世。而一直被他保护在宫外的顾宁知,顾家唯一活下来的血脉,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那时候他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没有顾渊的才华与智谋,他只想习得绝世武功,亲自手刃仇人,而彼时顾渊在宫中尚未得势,叶溯便将顾宁知送上了紫薇山。
紫薇山与世隔绝,居住在其中的剑客聂行剑法高超,若不是偶然之间叶溯卖过他人情,他断然不会接纳顾宁知。
聂行是聂澶书的父亲,顾宁知成为聂行唯一的徒弟。
宫中风云变幻,紫薇山却宁静清远,聂行虽严厉,却将顾宁知当作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他和聂澶书相伴长大,一个因家门不幸孤寂少话,一个却用最明艳的笑容将他的心焐热。
聂行不愿顾宁知被仇恨蒙蔽心智,始终不愿教他高超的剑术,倒是聂家的轻功被两个小孩悉数习得,他们常在紫薇山上你追我赶,惊起林中的鸟雀。
而一切的不可挽回,都是从那一日开始。那一日,顾宁知收到了顾渊的死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死了,他第一次闯下紫薇山,却在山下遇到了南疆来人。
他们利用绝世剑法诱他修习,却不知那剑术由南疆巫蛊之术所筑,习得之后便会被他们控制心智,走火入魔。
聂澶书的母亲是从南疆鬼寨逃出来的,鬼寨几次派人抓捕都被聂行打伤,他们无计可施,直到发现了满心仇恨的顾宁知,轻易将他利用。
聂行死在聂澶书和顾宁知大婚之后的第二日清晨,是顾宁知亲手将长剑刺入了恩重如山的师父的心口。
而师父却没有一丝责怪,临死之际还拼尽全力将冲上山的南疆之人悉数斩杀,最后满身是血地倒在顾宁知的脚边。
亲手弑师的罪孽与痛苦,足以将顾宁知逼疯。
于是得到消息后的叶溯赶来带走了顾宁知,并给他服下了忘忧草。就在开满紫薇花的山上,叶溯对着聂澶书说:“你也不希望他带着这样痛苦的记忆过完一生,对吗?何况他杀了你的父亲,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杀父之仇,你今后也不愿意再面对他吧?让他忘了一切,无论对他还是对你,都是幸事。”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还是那么瘦弱的姑娘,孤零零地站在落满紫薇花的房前,她的夫君杀了她的父亲,这样巨大的痛苦,不会比顾宁知更少。
她闭上眼,像是不敢再看他一眼,眼泪却不停地流下来:“好,我答应。”
叶溯带着顾宁知走了,三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她望着盛京的方向,手指轻柔地抚上腹部,轻轻地笑出声来。
灭了南疆鬼寨,不仅仅是要为父母报仇,鬼寨死活都要将母亲抓回去,是因为他们不允许血脉流出来。无论聂澶书,还是聂骁,他们都会抓回去。
她一定要先下手为强,覆灭鬼寨,保护好自己唯一的亲人。聂骁是她唯一还能保护的人。
直到十年之后,他们再相遇,她一眼就认出追上来的这个人,那是她的夫君,他们行过大礼圆过房,是她至死都深爱的人。可她只能装作不认识他,甚至为了防止他想起一切而远离他。
他不知道,她其实有多想对着他喊一声“夫君”,她有多想听聂骁喊他一声“爹爹”。
只是,真爱不会随着时间而消散,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是否还记得她,他仍旧会爱上她。
她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秘密,哪怕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而他终于在她死后,得知这个秘密所有的真相。


第6卷 忘川·问酒
持剑问酒意,与君醉长风。
第壹章
黑衣女子第二次来到忘川时,面色比前一次还要惨白几分。
她哆哆嗦嗦地接过流笙递上的热茶,面容被茶雾熏得模糊,却能清晰看见眼角滑落的泪水:“我还是没能救他。”
流笙像是早已得知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神色有微微怜悯:“上一次你来到忘川,询问我救他的办法,你说时间紧迫,待你救了他,再和他一起来忘川讲故事给我听。我告诉了你救人的方法,如今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她紧紧地捧住茶杯,露出泛白的指节:“是,我本想救了他之后和他一起到这里来,可他再也来不了了。”
安静的竹林在日光下铺开,破晓的翠色拂过窗台,在她漆黑的眸子里蔓延开来。
第贰章
黑衣女子将关在石室的孩童救出来时,月光照亮了洞口一株紫色的鸢尾。
她蹲在年纪最大的那名少年面前,扯下覆面的薄纱,薄唇扬起令人心安的笑容:“姐姐会救你们离开的,别怕。你在前面带路,好吗?”
少年捏紧衣角点头,十几名孩童穿行在婆娑的树影中。她握紧佩剑跟在后面,快要踏入官道时,夜幕传来破风之声。
她反应极快地出剑,挡下逼近眉心的攻势,沉声道:“朝前跑!都别回头!”
所幸那名少年沉稳,带着孩童迅速离开,让她能安心应付眼前的危局。来人有三,为首的玄衣男子气息凛冽,饶是隔着重重树影,她仍能感受到他那股凌厉的杀意。
两人已如蛇缠上来,她握紧佩剑,袖口拂过剑柄一颗青宝石,霎时便交上手。
而树梢之上,借着冷月能看清环胸抱臂站着的玄衣男子正冷冷地观望战局,这令她不敢全力以赴对付眼前的两人,必须防范他的偷袭。
长剑刺破对方的心口,殷红的血液溅在宝石之上,闪烁着幽幽的光泽,玄衣男子似未料到她身手如此之高,待要加入战局时已来不及,泛着寒光的剑刃只堪堪挑落她的面纱,剑刃在她唇边划过一道极浅的口子。
另外两人已倒地而亡,她飞身逃走,身影跃上树梢时,她回过头来与他遥遥相望,看清彼此眼中的冷笑。
充满杀伐之音的树林再次沉寂下来,玄衣男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逃离的方向,良久,轻轻地笑了:“问酒剑,名不虚传。”
她追上官道时,孩群在少年的带领下十分安静地等在路口,时有马车经过,料想魔教之人不敢在此处动手。
她收了剑走近,孩子们一拥而上,少年焦急地看着她唇畔的伤口:“姐姐,你受伤了。”
指尖拂过血丝,带起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小伤而已,走吧,我送你们去落凤峡。”
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独孤前辈自落凤峡创建独孤一派后广纳弟子,这些因资质清奇被魔教看中的孩子多数是孤儿,落凤峡对于无处可往的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赶路期间,她传信平日交好的门派,请他们增派人手护送这群孩子以免魔教再生祸乱,总算有惊无险平安送到。
独孤派的掌剑人将孩童安置好后,嗓音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魔教中人无孔不入,到处搜寻适合炼制尸人的孩子,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她“啪”地折断探在肩头的一枝黄槿,眉眼凛冽:“总有一天我要将它连根拔起。”
“问酒姑娘,你数次搅了魔教的行动,今后还需多加小心。”
她冷笑一声:“我等着他们来找我。”
从落凤峡到金陵不过一日的路程,进城时那个往日嚣张跋扈的少城主骑着未驯的野马在城内横冲直撞,青石街两边的小贩被撞得东倒西歪,将要拐进开满木槿的幽巷时,巷口迎面走来正低头翻书的青衣书生。
问酒一跃而起,剑柄似箭击中马头时,她已抱着书生躲开,稳稳地落在青苔墙垣上。
被打下马的公子一脸愤怒,问酒在墙头上慢悠悠地开口:“少城主,撞死了人是要赔命的,我救你一命,不用道谢。”
问酒侠义之名江湖皆知,她一向独来独往,一把问酒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这金陵洛城的少城主见了她也免不了避其锋芒,只能忍气吞声牵马离开。
她这才转头看身旁被自己救下的书生,见他仍是拿着书面不改色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阁下倒是好胆量。”
话音刚落,她搂着他从墙垣跳下来,惊落一地斑驳的秋花。
书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至她收剑离开。擦肩而过的片刻,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犹如秋风清林的嗓音响起:“姑娘方才可是摸了在下?”
她愣了片刻,想起这晋朝读书人一向迂腐,她闯荡江湖自在惯了,却忘了他们所讲究的男女授受不亲,只能解释:“方才情势危急,我也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
他拽紧她的袖子,肯定一句:“那便是摸了。”他欺身而近,青衣贴着她的黑发,“姑娘必须对在下负责。”
她僵在原地,哭笑不得:“这位公子,哪有男子让女子负责的道理?”
他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在我们书生界,你摸了我又不对我负责,是要被烧死的。”
问酒惊得目瞪口呆,直来直去的性子实在不擅长和这种酸腐书生打交道,趁着他不注意脚尖一点翻过墙头,偷偷溜了。
半夜时候房门被叩响,不轻不重的三声,自在而从容。她打开门,门檐一盏花灯落下朦胧的光芒,她在光影中抬头:“你找谁?”
立在门口的人身姿高挑,青衣被夜风吹得招摇,难以置信地喊出声:“这才半日,姑娘便将我忘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似乎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一瞬间恨不得立马将他关在门外,他却已踱步而入,神定气闲地打量铺满月色的庭院。
她背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找你找得可辛苦了,我打听了好久。”他转过身指责她,嗓音似带着委屈,“幸好当街有人认识你,说你是什么问酒剑的传人,就住在青垣巷最里面,我才找过来的。”
她抚了抚额,企图用仅知的圣言感化他:“公子你看,这么晚了,我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你在这儿恐怕不太…”
“那有什么。”他打断她的话,有些愤怒,“横竖你是要对我负责的。”
连日赶路令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他争论,随手指了间屋子给他便匆匆回房了。
天蒙蒙亮,院内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她披着单衣推开轩窗,书生青衣孑立,对着灶台忙东忙西。
她抄手靠着窗檐,褪下冷冽的黑裙,月色单衣倒衬出几分温柔,她懒洋洋地问他:“书生,你叫什么?”
他在霭霭晨烟中抬头,好看的眉眼扫过来:“慕长风。”
第叁章
慕长风是来金陵参加曲水宴的,问酒对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人雅事完全不感兴趣,她接到飞鸽传书,听闻近日魔教中人频频出现于兰安,立即起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