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叫着探监时间到了,让桃花眼离开。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褶皱的衣角。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谁吗?”
我头也不抬,“我要见沈婪。”
他笑了一声,终于抬步离开,几步之后却突然站住,淡淡开口,“我不是在帮沈婪说话,但这句话我依旧要说,沈婪并不想做皇帝,也并不是真的想你死,因为皇上还活着,箭毒入心,只有沈婪手中有解药,吊着他的命。”
他走了很久很久,我突兀的笑出声来。
不想我死吗?可是这样对我,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呢。
桃花眼离开几日后,我再次被提审,然而这次,我终于心偿所愿,见到了沈婪。只是,他坐在高台上,离我那么远,远的我看不见他的面貌,只是为什么连他的声音那么陌生,是我从不曾听过的语气和语调。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有很认真的去听,然而,每一个字,都是在斥责我的罪行,最后,他将罪状扔在了我面前,问我认不认罪。
我俯在地面,刚好看见上面罗列的罪行,最后几个字,醒目而心惊。
弑君谋反,斩立决。
这个发誓会永远保护我的男人,将我推进他亲手设下的陷进中,这个发誓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男人,眉头不皱一下便给我冠上弑君的罪名,这个发誓会永远爱我的男人,现在要我死。
我艰难的抬起头来,眯着眼看向高高在上的他,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样子,我只有开口,“玉王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过来吗?”
“大胆!”有人先他开口怒喝,沈婪却没有声音,我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半晌之后,一双玄色镶金线长靴进入我的视线。
我以手撑地抬起头来,使劲眨了眨眼睛,然而,这么近,这么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会后悔吗?”
“不悔。”
“如此,那便两清了吧。”
你不悔,我亦不悔,不悔遇见你,不悔爱上你,不悔成就你。他们欠你的,你欠我的,都已经偿还的一干二净。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
我蓦然笑开,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罪状上画了押,滴在上面的眼泪将墨色字迹晕开。
原来是这样啊,哪怕离得这么近,我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我爱的那个沈婪早就走远了,现在我面前这个人,我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把我自己都虐了。。。我知道你们又会骂死沈婪了。。。没关系,骂吧,其实他也是个苦命人。
这下你们应该知道前文那么多看不懂的地方了吧,都是沈婪的阴谋啊。。。。
还有什么没有懂得,留言告诉我哦,
大闹刑场,圣旨难求
行刑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耀眼明媚的阳光,暖到人心窝里,似乎一下子就能驱散所有的黑暗与恐惧,我想在这样一个艳阳天死去,大概不会那么害怕。
玉妃被冠上弑君之罪后念其是皇帝的妃子而白绫赐死,我便没有如此待遇了,无关紧要的贱民一个,胆敢弑君谋反,理应当众斩首。
沈婪是连全尸都不愿意给我留一个,估摸是恨我恨到骨子里了。
刑车摇摇摆摆到了邢台,两名侍卫左右押着我走了上去,脚链手铐哗哗的声音掩盖在周围围观百姓哄闹的议论声中。
高坐在监斩台上的官员我看不清楚,但直觉不是沈婪,我跪在坚硬冰凉的地面,眯着眼打量四周。
我想在死前,能见见唐尘,她是我在这个地方唯一能信任的朋友,听狱卒说,长乐郡主在我被关押的那段时间千方百计的想要进来探监都没能成功,现在我要死了,在这个地方她一定会来的。
果然没多久,前方便发出一阵骚动,似乎有人想要闯进来,维持秩序的侍卫正奋力阻止着,然而最后人还是闯进来的,手掌上托着自己郡主的玉牌,逼得周围的小兵小将们不敢靠近。
我咧着嘴看她扑过来抱住我,未语泪先流,温热的眼泪滴在我脖颈上,渐渐变得灼烫。
“别哭了,再哭就没时间告别了。”我抬头看了看天,轻声开口,“我就要死了,待会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把我滚落的脑袋捡起来,不能让狗叼走了,然后带着我的身体和脑袋去桃源村,葬在我家院子里的那颗老树下。”
她身子不停地颤抖,隔着衣服能感受到渗人的冰凉,我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拿脑袋去蹭她,终于让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肿的吓人。
“到时候请个手艺好的绣娘,把脑袋和身体缝在一起,我不想当个无头鬼,衣服也要给我换上最漂亮的,金银首饰也不要少了,听说下面也是需要用钱开路的,逢年过节和我的忌日别忘了给我烧纸钱,要是我在下面不够用,我就上来找你。”
她先是痛哭流涕,接着小声抽泣,然后默默流泪,等我说完这段话,终于停止了哭泣,抓着我双肩的手力道很大。
“我不会让你死。”
一字一句,说的很坚决,我垂下眼睑,不去看她的眼睛,“可是我一定要死呢,沈婪要我死,我怎么还能活着呢。”
“沈婪沈婪沈婪!到现在了你还想着沈婪!当初你瞎了眼,我也瞎了眼,我早应该看清他的,我早应该阻止你的,你怎么可以死,叶儿,你怎么能死,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沈婪那个混蛋,他居然这样对你,他没有心,他狼心狗肺,他不得好死!”
唐尘双眼血红,像只凶猛的野兽一样,我抬眼看着她,摇头,“我认识的沈婪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那个只是心狠手辣的十七王爷而已,谁不想活着呢,若是有活下来的机会,我当然感恩戴德,可是现在眼前摆着的只有死路一条啊。我被关在朝审堂的这些日子,你和你哥,还有十四王爷,难道没有竭尽所能帮我吗?可是我现在还是被带到了这个地方,证明你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唐尘眼里闪过一抹痛楚,依旧坚定的摇头,“我一定要救你,我不会让你死。”
“行刑时间到,来人,把长乐郡主押下去,若是反抗,以妨碍朝审堂论罪关了。”
监斩官不耐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四周立刻围上来一群侍卫,唐尘冷笑一声,袖下寒光一闪,手里已经握了一把短刀,她将我护在身后,视死如归般的对上侍卫。
“谁敢靠近五步之内我便杀谁,不相信的就试试看!”
“放肆!邢台之上,岂容你胡闹!”
监斩官一声怒喝,唐尘不惧的抬着头,声音凛冽,“有本事便将本郡主一起杀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唐家世代忠烈,祖上亦是开国功臣,父亲为国捐躯封护国侯,母亲战死沙场封一品女将,兄长为当朝镇国将军,统帅三军,战功赫赫,你敢动本郡主一根头发试试?”
本来已经走近示意侍卫上前制伏唐尘的监斩官在听见这一番话后脸色变得铁青,然而那双手却怎么也挥不下去了,怒瞪着双眼却又无可奈何。
对峙半晌之后只能放低了姿态,“长乐郡主,我知道你唐家为大周鞠躬尽瘁功劳显赫,但这名贼子谋反弑君,罪该当斩,你如此护着是对大周的不敬,对皇上的不敬,更是有辱唐家世代的好名声,哪怕你身份尊贵,也无权干涉行刑之事,还请郡主移步,行刑之后,下官必定登门谢罪,任凭郡主责罚。”
监斩官讨好恭敬地语气并没有起丝毫作用,反倒为自己惹来了一刀子,唐尘手中的短刀被她向暗器一样扔到了监斩官脚下,刚好穿过他的衣角钉在了地面,吓得他顿时一声尖叫,后退一步绊倒在地,丑态百出。
“本郡主今天护定了叶儿,谁要想伤她一分,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我是大周的郡主,是唐家的子女,辱我便是辱大周之名,伤我便是伤唐家之威,我今日若在此伤了一丝一毫,你们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唐尘的话虽带了丝威胁,但却也说的真切,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兵在听见这样一番话后都面露犹疑不敢随意上前,监斩官脸都气黑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头朝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继续对唐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跪在她身后,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满心都是融化的温暖与感动,唐尘曾说,遇见我是她一生之幸,然而我遇上你,又是何德何能。
唐尘蹲在身子抬手拭去我的眼泪,低声安慰,“叶儿别哭,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想,哪怕今日唐尘没能救下我,我依旧命归黄泉,但我已经无憾,有一个愿意用命保护你的朋友,是老天对我的补偿。
行刑被耽搁下来,唐尘像天神一样立于邢台,阻绝了所有对我的伤害,良久之后,围观的人群突然散开,让出了一条道,抬眼望去,是唐南荣策马而来,玄色衣衫飞扬于身后,凛冽而森然。
“哥!”
唐尘脸色一变,身子僵了一下,转眼看向面露喜色的监斩官,原来他方才竟然是派人去请了唐南荣过来,妹妹不讲道理,身为镇国将军的哥哥可不会和她一样。
监斩官欣喜无比的迎上去,跟在唐南荣身边说着什么,隔太远听不清声音,唐尘面色苍白,依旧固执的挡在我面前,看着唐南荣面无表情的走近。
“大将军,我可没有对长乐郡主做出任何无理举动,但行刑一事已经被耽搁了,大将军明白事理,还请带着郡主离开,下官日后必定前来赔罪。”
“哥!我不会让叶儿死的!你如果阻止我,便把我一起杀了吧,反正你们这些男子从来都是冷血无情的动物,除了自己其他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的抛弃伤害,你就当没我这个妹妹,我我不认你是我哥哥,来生投个男儿身,再不受如此之苦!”
唐尘说的决绝,唐南荣面上依旧无丝毫动容,监斩官在一旁假意劝慰,片刻之后,他突然上前几步,就在唐尘握着拳准备抵死一拼的时候,唐南荣却转过了身,挡在了唐尘前面,然后在一众人震惊的眼光中,拿出了一件物什。
“奉皇上手谕,赦免民女叶儿无罪,当场释放,即刻进宫面圣,不遵者,杀无赦。”
明黄的圣旨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我偏着头看着他高举的手,觉得老天跟我开了一次要命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扇子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更新,很抱歉。
公布身份,常伴青灯
三月三,万物春归,凤凰于飞,君主登圣台,拜圣灵,求金安,祈凤凰之神庇护大周子民,天下祥平。
今年的祈福礼和往年有些不同,当君主立于高台接受万民的朝拜时,原本应站着君王的地方,却站着一名女子。
身形纤瘦,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梳鸾凤凌云髻,鬓贴钿花,头戴象征着凤凰之神的金凤云钗。因为距离太远,人们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却能隐隐感受到逼人的盛气和傲然,透着不可亵渎的尊贵。
唱礼官的声音高扬而悠长,尖锐的刺破重重阻碍,到达了每个人的耳中。
“沈氏菱叶,系太祖皇帝长女,今上长姐,自小流落民间,今日得归,赐封安乐长公主,受万民朝拜。与之,长公主乃百年难得背生凰滕者,携凤凰之神降临人间,当为国君,然长公主心系天下,特命其幼帝沈淮君继续为皇,治理江山,自身归佛门,常伴青灯,为大周子民诵经祈福,以保永世之安乐。”
三月三之后,整个大周都已知晓,当今皇上流落在外的长姐竟然是命定国君,而少数能说上话的知情人更是了解到,这命定国君,便是前些日子差点被斩首的逆贼叶儿。
哪怕被刺杀的皇上有如神护安然无恙的醒来,依旧未能堵住朝臣悠悠之口,赦免逆贼无罪,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为了使所有人不再敌视于我,阿君和十四王爷决定公布我的身份。
皇上的长姐,大周的命定国君,这样的身份足以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然而背生凰滕者必为国君,除非其归入佛门为大周祈礼,否则不可违背祖宗之法。我自然不愿意登上那金銮座,而且更不愿从此以后居住在这皇宫之内受人朝拜,于是欣然的选择了带发出家,阿君虽不愿,却只得依了我。
从祭祀台上下来后,我已经累得背都直不起了,唐尘及时过来扶住我,挤眉弄眼的朝我笑,“打扮打扮还挺神气嘛。”
坐上回宫的马车后我终于毫无形象的倒了下去,拔掉身上的装饰,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轻松,长长呼了口气。
“喂喂喂,安乐长公主,注意自己的身份啊,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唐尘抓着我的手腕想将我拉起来,我趴在柔软的垫子上死活不愿,“就是披了层长公主的皮,里面还是个村妇,你别动手动脚的,让我躺会儿,累死我了。”
唐尘嘴上哼哼唧唧,却细心的替我揉捏起来,当真比宫里那些专业的宫女还要舒服。我正偷着乐,却听她有些怅然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还有三天你就要走了,以后再想要这样无时无刻呆在一起是不可能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嬉笑。“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嘛,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婢女什么的。”
唐尘“呸”了一声,转而笑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愿意,不过,我若是走了,老哥就是一个人了,所以…”
她垂下眼睑,语气里有些许抱歉,“对不起叶儿。”
我腾地翻身坐起,抓着她的手摇晃半天,“我们之间哪需要说什么对不起啊,你陪着唐南荣才是正确的,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而且我现在是去祈福,带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哪能让你跟着受苦。你还是要嫁人的人呀,长乐郡主。”
听我打趣,她却并不像往日一样反击,声音越发的低沉,“我是要嫁人的人,那你呢?”
我咧嘴一笑,高抬着下巴,“我可是背生凰滕者,安乐长公主,谁有资格娶我啊。”
她笑了笑没答话,替我整理好凌乱的发髻才开口,“今晚进宫参加完宫宴后我就不走了,这三日咱们好好呆在一起。”
“好啊。”
一日无话,夜色渐近,我换上轻便却不失尊贵的宫装,和唐尘一同前往宫宴地,自从阿君公布我是他长姐的身份后,这样的宴会我已经参加了无数次,从善如流的入席,与臣同乐,我虽然做的不算完美,却也没什么错误可挑了。
席间下方的唐尘朝我使眼色,我们之前商量好,宫宴一半的时候就离开,去御花园那边赏夜昙,我点头领会,朝阿君告了退,然后携着唐尘一道离开。
除了殿门,我四下张望一番发现没人,原形毕露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让唐尘帮我捶捶腰,在席上正襟危坐真是痛苦死了。
然我刚坐下没多久,前方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赶紧爬起来,正做出一副公主该有的样子,却在看见来人时嘴角的笑僵住。
沈婪依旧是温润谦和的模样,月白衣衫一如既往的胜过月华之美,然而我再不似从前那番白痴的认为他的风华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在我面前站定,面色如常,挑不出差错的行了一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我亦微微点头,侧身回礼,“十七王叔不必多礼,宫宴已开始多时,王叔切莫在耽搁。”
“王叔”这两个字我叫得格外顺口,好像生来我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那些叫着他沈婪的日子,那些缠着他任意任性的日子,早已一如不复返。
“是,多谢长公主提醒。”
他的声音似乎低了一些,有些涩涩的感觉,我无暇顾及,唤了唐尘从容不迫的离开,走了很远很远,我突然突发奇想的转过身回望过去,透过盈盈宫灯,依旧可以看见他模糊的身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叶儿?”
唐尘低喊了声,我回过神,朝她笑了笑,“走吧。”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离宫的銮驾盛大华贵,阿君郑重的替我送行,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姐姐,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放心吧,我这是出游又不是坐牢,到了佛陀寺之后我就和以前一样可以自在过活了,你应该为姐姐高兴对不对。”
我抬手想要揉他的脑袋,触上他的头发时才觉得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做这样的动作,方只替他理了理头发,然后拜别。
唐尘没有来送我,说受不了哭哭啼啼的离别场面,我爬上马车时最后朝后张望了一番,黑压压的一片人,却没有一张我熟悉的面容。
然后我看见一抹月白,高立于城墙,好像要与那白蓝相间的天空融为一体,垂下眼睑,留下最后一句“再见”,我再无留恋,转身钻进马车。
再见,这片给过我欢喜与痛苦的土地,再见,那些给过我欢笑与眼泪的人们,再见,那段爱到刻骨铭心也痛到刻骨铭心的感情。
此时的我终于能理解小胖子当时离开时的心情,虽然满是不舍,但却依旧走的义无反顾。
作者有话要说:要结局了。。。。。你们真的那么讨厌王爷吗。。。。真的不让他和叶儿在一起吗。。。真的不能体谅他的苦楚么。。。。。。。
好吧我知道是真的。。。。
重回佛陀,阿竹谢罪
大周本来有一座专门供奉凤凰的神庙,阿君本意是让我去那个地方,但是被我拒绝了,我提出去叶儿城的佛陀山。
那地方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距桃源村也不算太远,我更加的自在逍遥。行路的队伍凡是经过城镇,都会停下接受当地官员的朝拜,我早说过,凤凰在大周有着很高的地位,当然这也证明了我有很高的地位。
到达一座些许繁华的城镇时队伍在城外停了下来,因为我突然想吃这个地方的特色美食,收到命令后他们马不停蹄的去给我买了,这就是地位尊贵的好处啊,我坐在车内感叹着。
服侍我的侍女是曾经服侍唐尘的小笛,和我早前便认识,交流起来便也不生疏客套,她掀了帘子弯腰进来,低声开口,“公主,外面有个自称阿竹的人求见。”
我捧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颤,然后慢条斯理的吃完后又端起一旁的果茶,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时间,阿竹已经沉默着走进了马车,我斜倚在柔软的垫子上,挑眼看着她朝我行了礼,然后跪着不愿起身。
“有什么事,说吧。”
“阿竹来向公主请罪,请公主责罚。”
她的声音是不曾有过的悲戚,我嗤嗤笑了两声,撩开窗帘朝外看了看,“替我买东西的人就快回来了,给你半柱香时间,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垂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见柔软的地毯上滴下不断的水珠。
“阿竹自知之前欺瞒了公主,陷公主于不义,难逃一死,只是在临死前,希望能亲自向公主道歉,不求原谅,只求表明真心。”
我没有应声,听着她带着哭腔继续开口,“阿竹从小就没了父母,过着乞讨的生活,受尽欺辱,甚至差点被卖进青楼,反抗之时面容被贼人所毁,几乎生不如死。是主子救了我,赋予我不一样的生活,那时候阿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用命来回报主子。”
“没有人真正在乎过阿竹的生死,哪怕是主子平日的关照,阿竹也知道不过是因为阿竹有利用价值,然而公主却愿意为了阿竹不顾自己性命亲自吸蛇毒,真正将阿竹当做人来看,公主的大恩大德,阿竹无以为报。”
说到此处,她朝我磕了一个头,虽然因为磕在地板上没有声音,但我却感觉到她的决心。
“阿竹一直知道主子是要利用公主,有很多次,阿竹都想不管不顾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公主,可是我不能那么做,阿竹也有难处,只能顺着主子的意思一点点将公主引下深渊,让公主饱受痛苦,
阿竹该死!”
她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我想要伸出手去拦,手指却僵在空中继续不了下一步动作。
“那日主子让我来骗公主,说他被皇上赐死,阿竹心里很不愿意,但是我不得不那么做,那日阿竹的绝望,痛苦,难受,是因为知道公主将要面临的结局。公主行刑那日,阿竹其实一直都在,阿竹想,等公主死了,阿竹会自尽在你的尸身旁,以求谢罪。然而公主终于是活了下来,阿竹很开心很庆幸,但阿竹自知罪孽深重难以饶恕,依旧会以死谢罪,不求公主原谅,只求公主知道,阿竹不是怨毒的人,不是真正想要伤害你。”
说完这番话,她蓦地抬起头来,面上果然已经满是泪水,眼里是满是决绝和释然,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和沈婪步步设局引我入局,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曾经真正的将她当做朋友,真正的希望她有好的生活。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她脸上的疤痕时,猜测她经历过哪些痛苦,然后真心的希望这个有故事的姑娘能有好的结果。
“公主怨恨主子,阿竹能够理解,阿竹不是在为主子说好话,只是想在死前告诉公主,主子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他的心原本冷血的可以无视任何人的死亡,只为了报复而存在,但是他却为了保公主一条命,亲手解了皇上的毒,亲手放弃了报仇的机会,主子这么多年的谋划,在他将解药喂给皇上的时候已经付诸一旦了。他遣散了影卫死士,阿竹在他的书房里看见了辞官奏折。”
阿竹垂下眼睑,似乎苦笑了一声,“主子的确利用伤害了公主,却也因公主失去放弃了一切,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公主原谅主子,只是希望公主知道,有些人,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阿竹心愿已了,望公主日后一切安乐。”
说完这段话,阿竹决然转身跳下了马车,我依旧有些失神的愣在原地,半天才失声尖叫,“来人!拦着刚才那名女子!把我给我关起来看好了!”
车外有人领命而去,我有些无力的瘫坐在地,哪能眼睁睁看你死呢,连姜水灵我都不愿见她死,何况是你,阿竹。
到达佛陀山的时候周围的气温似乎蓦然下降了,小笛在外面有些惊讶的开口,“这个地方竟然还有雪呢。”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撩开窗帘,果然看见上山路两边的皑皑白雪。
佛陀山四季如春,没想到在这个万物回春的时节,这里此时竟然还下着雪,小笛钻进马车点了暖炉,周围的温度终于暖和起来。
上次来佛陀山的时候只去了佛陀古树,佛陀寺倒是第一次见,站在门前还能闻到新木的味道,大抵是阿君怕这里环境不好,早早打了招呼,将佛陀寺重新修缮了一番,现在看着的确蛮适合居
住。
我按着规程受了礼,又安排了诸多事宜,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夜色渐深,师太带着我去了我平日居住的地方,虽不像皇宫那么富丽堂皇,但也精致奢华,丝毫不像是应该出现在寺庙上的殿堂。
“长公主乃凤凰之神,身份尊贵,贫尼不敢怠慢,日后长公主只需每七日清早功课时来大殿诵一段佛经即可,其余时间公主出行随意。”
我道了谢,等她离开后欢呼了一声,待小笛服侍我梳洗之后便早早上床休息了,连日坐了这么久马车,虽然舒适,也累得慌。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我随着师太去大殿和众多信徒做了功课,一个时辰之后便结束了,遣退了所有婢女侍卫,我孤身一人来到了佛陀古树下。
孤山高耸,群山四立,我仰头看着落满积雪的佛陀古树,吸了吸鼻子。
曾经我和他站在这个地方,许诺天长地久,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其实不过一场一厢情愿。千山暮雪,天寒地冻,宛如他对我的情意,寡淡凉薄。
狠狠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想曾经的不堪回首,我却突然对沈婪那次许下的愿望感了兴趣,左右观望了一番想要爬上树去。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准备抱着树杆朝上爬,却蓦然听见一个声音,有着久违的熟悉。
“长公主,你是想表演猴子爬树吗?”
我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他,“唐南荣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公主不仅不问安还出言讽刺,我看你这个将军是不想当了!”
他一如万年寒冰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容,若隐若现,“我这个将军老早不就当回去了吗?”
姑娘的,那么久之前骂他的话现在还记得,真是记仇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外面好大的雨呢。。。
精心设局,毁于一旦
山顶的风格外凉,夹杂着微不可见的细密雪花,冻得人瑟瑟发抖,我和唐南荣大眼对小眼半天终于还是投降,搓了搓手然后转身离开。
“你刚才爬树想要拿什么?”
我愣了一下,脚下的步子停住,指了指树顶已经看不清原样的袋子,“那个袋子。”
他眯着眼打量了半天,然后脚尖一点纵身一跃,那布袋便被他轻轻松松拿了下来,然后放在了我眼前,我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背过身打开了袋子。
首先拿出了我写的木片,字迹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辨得我当初无知的心意,冷笑一声将木片弃于脚下,我终于沈婪写的木片摊在了手心。
我以为我会看见他报复的决心,或者强烈的恨意,然而出其意料的,上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毫无痕迹。
我拿着木片呆了很久,然后缓缓将它重新放进袋子里,系好之后交到了唐南荣手上,“麻烦你再给我挂回去。”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再次飞跃而起,就像沈婪曾经那么美若天人,姿态潇洒,我再无惦念的转身,步步离开了这个许愿根本不灵验的地方。
唐南荣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走了很远终于忍不住站定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他挑了挑眼角,依旧是淡淡的模样,“皇上派我来修缮寺庙,外加一座能让你享受的宫殿。”
原来那座精致奢华的院子竟然是出自他的手笔啊。我就说,怎么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原来是早早就等在这个地方了。我想起唐尘妆模作样的说要留在京都陪她哥哥,其实是故意的吧。
“你来干什么?”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周围染了雪的群山树林有冬日肃杀的萧凉,他指着不远处的石亭,
“过去坐一会儿?”
虽是询问句,却不给我回答的权利,自顾自朝前走去,我低头想了想,抬步跟上。走到石亭的时候他已经坐着了,一旁的空位上放着叠的整齐的他的外衣,我愣了一下,没敢坐上去,却听他道:“石头上凉,垫着衣服不会生病。”
我“哦”了一声,终还是走过去坐下,沉默了半天后,他扣了扣石栏,“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我点点头,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开口,“你老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问过你会不会后悔,你说不会。”
“可是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真相。”
“有区别吗?何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跟你很熟?”
我:“…”
一口气没顺上来,我呛得满面通红,恶狠狠地瞪着他,却见他微微皱起了眉,“等到我想告诉你的时候,皇上却不让了。”
“阿君?他为什么这么做?”
唐南荣瞟了我一眼,眉眼间的鄙视一览无遗,分明在说,你居然连这个都想不通,太笨了。
我干咳一声别过头去,片刻之后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因为皇上太在乎你的感受了。你为了沈婪连命都不要,一切都可以不顾,爱的旁若无人不可自拔,若是知道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那样的痛苦应该是痛彻心扉的。皇上不忍心看见你到时候那么难受,所以一直不愿意告诉你真相,也特别交代了我,不能透露半分。”
我想起阿君对我说过,希望也是会骗人的,然而我告诉他,只要我不知道,那么骗我一生也没关系。他怕我想不开,怕我寻死,怕我痛苦,所以只能一边内疚担忧,一边瞒着我真相。
“皇上曾经对我说过,或许沈婪对你是真心的也说不定,他如果不顾一切将真相告诉了你,等于亲手葬送了你的一生。所以他情愿安慰着自己,让自己相信沈婪是真的爱你,然而沈婪却亲口告诉了他,他对你的欺骗与利用。他看准了皇上不敢把真相告诉你,所以便可以肆无忌惮,在对皇上说出自己对你的利用之后,却当着全朝臣的面提出赐婚,皇上自然不可能答应,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么多事。”
我“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我所有的眼泪怨恨难受痛苦在那些日子已经用光了。其实早该猜到了啊,却偏偏不愿意去深想。
“皇上已经查出来了,当然将茶水泼到你身上的那名宫女,提议让你去菱苑宫的如贵人都是沈婪的人,为的是将你引到皇上面前,从而让皇上知晓你的身份。宫宴那晚,引你去冷宫,引我来寻你的人,都是沈婪的安排,所有的一切,他都算计的到位,无一处遗漏。”
我低着头,手指缓缓拂着衣角,接着他的话开口,“桃源村二少的侮辱,三姨娘的冤枉,七夕那一场陷害,回京都路上的伏杀,为我挡的那一剑,阿竹带着我的逃亡,被强盗绑架,甚至桃花眼来东苑向我说的那一番话,都是他设的局对吗?”
唐南荣没有说话,我挑起嘴角笑开,“真是个心思细腻谋划不断的人呢,设了如此大一个局,只为了让我爱上他,然后用我的爱去伤害我爱的人甚至我自己。”
我呼了口气,在面前升起缭缭白雾,笑得有些恍惚。
“真是没有办法让人不去恨他。”
我们沉默了很久,唐南荣终于起身,“回去吧,外面凉。”
我们一路无话,我跟在他身后走回了寺院,他将我送回住处便离开了,临走前,却莫名其妙的开口。
“我不该为他说话,但如此大的局却被他亲手毁于最后一步,你该明白其中的缘由。”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回荡着他那句话,我该明白其中的缘由,我该明白其中的缘由。阿竹也告诉我,他这么多年的谋划被他亲手毁于一旦。
可是如今的我,该怎么去明白其中的缘由。又该怎么去面对其中的缘由。一切早在他要我死的时候就彻底完了不是吗?我哪怕真的明白,也绝对不会去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扇子要去睡觉了。。。大家。。早安呢还是晚安呢。。。。。
最后的结局
佛陀山的雪终于融了,山下开始骄阳酷热时,山上却是春风拂过一般的清爽,抖落了积雪的群山显出青葱挺拔之姿,盛开于山间四处可见的佛玲花像是春风留下的脚印,每一次呼吸吐纳都能切切感受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前段时间我回了趟桃源村,走的时候懵懂无知,昏迷不醒,可谓是狼狈出逃。然而再次回来,却是三百带刀侍卫开路,銮驾排了百里,几乎能围住整个桃源村,我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内,轻撩起窗帘,看着久别的家乡,突然很想哭。
这个地方养我十几年,更是给了我无法抹去的伤害,那种又爱又恨的心情很容易便惹了眼泪。匍匐在村口的村民或惊喜或敬畏,我眼尖的瞧见最后面跪着的白嫩嫩的小胖子,有一瞬间物是人非
的苍凉感。
叫停了马车,我掀开帘子跳下,直奔到小胖子跟前,他仰头看着我,眼睛眯成月牙儿状,红唇白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拍了拍我的肩,我能听懂他语气中的庆幸和关切,一旁的姜水灵笑得格外温柔,虽是简朴的打扮,却依旧难掩天人之姿。
我在桃源村呆了四日,原先住的屋子被小胖子修缮了一番看起来有木有样,难得的他还专门给我留了一间房,他说,这里是我的娘家。
期间双花姐妹竟然来了一次,看我的眼神再也没了当初的鄙夷嘲讽,畏畏缩缩的胆怯不已,似乎生怕我下令取了她们的性命。
想想那些和她们斗智斗勇的年岁,其实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我并无心找她们算陈年老账,随意问了些话,离开时,我叫住她们。
“二少如今怎么样了?怎么没看见他?”
双花对视一眼,方如花半天才有些悲戚开口,“回长公主,二少早在两年前便被灭门了,一家十三口无一生还。”
方翠花接口道:“就是长公主离开桃源村没几天的事儿,还有,那次七夕的陷害,真的是二少让我们做的。”
她们迫切的还想要解释,我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其实早该猜到了不是吗,沈婪做事一向是无一遗漏的。
趁着夏日还未到,我四处游玩了许多地方,而唐南荣一直跟在我身边,他多数时间是沉默不语的,我问他一句他才回一句,想想那些他出言调戏我的日子,唉,真是怀念啊。
山下天气转热后,我便躲在佛陀寺再也不愿意东跑西跑了,每日在山上赏赏日出,看看佛玲,打趣一下唐南荣,日子过得颇为满足。
这日我做完早课回到屋子的时候,小笛突然急切切跑了进来,眉目间有些迟疑,但依旧开口道:
“公主,有人求见。”
“谁啊?”
我从榻上坐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她抿了抿唇,半天才答:“十七王爷。”
十七王爷,沈婪,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呢。
自从他辞官空挂了个王爷的名头后,我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我不愿意刻意去打听,周围的人也刻意的不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我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沈婪了。
“让他在外堂候着,我梳洗了就出去。”
小笛会意离开,我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一番,终于出了内室。外堂木椅上,沈婪正姿态优雅的坐在上面,捧着茶小口饮着。
他的面容消瘦了不少,神色依旧悠闲,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动容半分。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侯在一旁的侍女自觉退了出去。
“这山上泉水泡的茶果然要香甜些。”
他放下茶杯,终于转头看着我,轻扬的嘴角有浅浅的纹路,“叶儿,好久不见了。”
“是,十七王叔别来无恙。”我垂眼笑的疏远,“王叔若是喜欢,叶儿派人送到王府便是了。”
真是讽刺啊,曾经那么爱的人,现在我却叫着他王叔。王叔,多么亲密又生疏的称呼。
“不必了,我反正又不经常住在王府,放着也是浪费。”
“哦,不知王叔此次前来是为何事?”我抬眼笑看着他,却见他拱袖作了一个揖,正色道:“听闻我的侍女这些日子一直被叶儿关押着,还望叶儿能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了她,沈婪感激不尽。”
原来是为了阿竹。
自从知道阿竹想要以死谢罪后,为了不让她胡来,我一直将她关在后堂,每日派人看管着,虽说是囚禁,其实并未亏待她,看来沈婪是听了风声,找我要人来了。
冷笑一声,我重重搁下手中的茶杯,“她冒犯了我,我自然是要给些惩罚的,怎么我身为长公主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沈婪面色不变,依旧笑得温润,“叶儿想要惩罚她自然是可以的,但真正冒犯你的人是我不是她,叶儿何必牵连无辜,若是想要找个人惩罚出气,沈婪愿意谢罪,还请叶儿放了阿竹,将所有的气出到我身上。”
他永远是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不管生气或是悲伤,而就是这样的表情才往往让人更加生气。
心里蓦然生气一股火气,我猛地掀翻了桌上的茶杯,热水溅了一地,碎片四处飞溅,沈婪露在外
面的手背被划出几道口子,汨汨流出殷红的血,却被他不动声色的用衣袖遮住。
“想向我赔罪?想求我原谅?那你给我跪下啊,跪着向我赔罪,向我道歉,向我说出你有多么的混蛋多么的恶毒,你跪下啊!”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是疯狂可怖的,沈婪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用那双荡不起一丝涟漪的眼睛静静看着我半晌,然后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那一刻,我僵住了身子,看着他有条不紊的跪下,连磕三头,每一下都传出重重的声音,就连跪下的那一下都有厚重的声音。
“一切都是我种下的恶果,欺骗了你,利用了你,伤害了你,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人是我,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该恨的人是我,不求原谅,只是希望公主不要迁怒他人,沈婪这条命交到公主手上,任意处置,也无一句怨言。”
我从来没想到,沈婪这样高傲矜贵的人,会如此容易的给人下跪道歉,每一下,都似乎打在我心上,拉扯的疼。
他额头上渗出缕缕血丝,顺着光滑的额间滑落,他垂着眼睛似乎没有察觉,我们就这样对峙,他沉默,我亦沉默,连眼泪都不敢出来打扰诡异的气氛。
良久,我站起身,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他眼里闪过一抹不解,后退一步与我对视。
我弯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出来,“沈婪,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若是回答的让我高兴了,我就放了你放了阿竹,如何?”
“好。”
“曾经,你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瞬间,一点点。”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片刻低沉出声,“没有。”
“好,很好,沈婪,你很好。”那一刻,我笑出声,背过身时,眼泪倾盆而下,然而我的声音依旧那么的淡然,带着拒人于千里远生疏,“你走吧,阿竹在后堂。沈婪,以后,你和你有关的人,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杀一次。”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他或许早就离开,只是此刻的我完全听不见,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他那一句没有。没有,一点点,一瞬间的喜欢,都不曾有过。
哪怕是骗我啊,沈婪,你都不愿意。
就这样吧,从今日起,斩断所有对你的情意念想,任何一丝卑微的幻想都不会再有,以前,你从我身边的世界消失,以后,你从我心里的世界消失。
佛陀山的佛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已经能背得每日早课诵念的佛经,却依旧没有改掉每日清晨去佛陀古树下小坐一会儿的习惯。
不管是风雨天还是炎炎天,我若是不去那里待一会儿,一整日都会极不舒服。
这是一个阴雨天,我做了早课出来,唐南荣已经等在外面,撑着一把油纸伞,那模样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我笑着走过去,将从师太那里拿来的佛珠戴在了他手腕上,大小刚刚合适。
“佛珠是我亲手串的哟,每一颗都开了光,你戴着这串佛珠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他挑了挑嘴角,将油纸伞交到我手上,用手拂过珠子,片刻后低低开口,“这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是什么,嗯?”
我干咳一声,别过头去,“本来想给你刻上一些佛经的,结果太难了,所以…”他伸手拿过油纸伞打断我的话,将我揽到伞下,朝前走去。
“走吧,出征前最后陪你去一次。”
前段时间,北邙来犯,唐南荣接到圣旨率兵出征,明日便要离开了,他陪着我的日子终于到了头,我低着头没答话,待到了佛陀古树,才发现树下许愿的人格外的多。
上前询问一番,才知道原来今天竟然是七夕节,我板着手指头算了算,感叹一句“真快啊”。
唐南荣从老师傅那里拿来两个竹板,在我眼前晃了晃,“要不要写,写完了我帮你挂到最上
面。”
我眯着眼,有一瞬间的失神,曾几何时,有人也这么说,将愿望挂在最上面,一定会实现。
我失笑,摇头,“不用了,这里许愿其实一点都不灵。”
不想这句话被老师傅听去,有些不满的瞪了我一眼,“谁说不灵,不灵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许愿。”
他似乎想要让我更加相信他的话,指着树顶道:“前些日子,有名男子还专门来取下了自己以前写的愿望,又添了些愿望上去,说灵着呢。”
我顺着他的手势看上去,破旧的袋子在雨中摇摇晃晃,格外显眼。心脏好像被手捏住,我闭了闭眼,笑着看向唐南荣,“你帮我把那个袋子取下来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纵身而上,在一片惊呼声中将袋子取了下来,我伸手接过,双手冰凉的颤抖。
果然是我和他曾经挂上的袋子,一切都还是旧模样,只是那原本空白的的木板上不知何时已经写上了许愿人真挚的心意。
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心爱人原谅,但求她一生安好,与身边人相守白头,无忧无愁。
那一刻,泪如雨下。
翌日,圣旨传到,十七王爷沈婪请命率兵出征抵抗北邙,皇上准奏。
唐南荣终是不必前往边疆,不必经历一场生死之战,不必以身犯险生死难测。
此时,代替他前往的那个人,是不是风华无双,英姿飒爽,温润的面容足以统帅三军?殿堂内,我怀着有史以来最真挚的心朝佛祖下跪祈祷。
愿他平安归来。
你若不在,何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