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朱瞻墡乃明仁宗第五子,永乐二十二年得封,是当今陛下的叔父,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如何令这样以为老人从封地襄阳千里迢迢的进京师呢?李贤没有办法,襄王本人也不行。在大明,非得皇帝诏令,藩王不得离开封地,襄王曾递过很多次折子,但皇帝都没有允许。襄王就是在郕王(景泰皇帝)病重时候,朝臣推举的继任皇帝的人选之一,皇帝如何会让这样一个藩王再刷存在感。
也许明月可以给襄王一个理由。
很快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明月入菩提庵,所求之事不成,明月无奈,只能祈求上天庇佑。而祈求上苍需要献上最及最重要的东西,明月认为自己对得意的是一身技艺,因此要举办一场祈福舞会,以求消灾解难。
从来没有人举办过什么祈福舞会,自来佛道两家祈福,无非不是诵经念佛的法会或者打醮,以舞蹈祈福是什么,世人好像都不熟悉。
这时候就显现出文人士大夫的博学多才了,祈福舞蹈古以有之。商周时候,以巫女祭天,所跳的舞蹈就是祈福舞。佛教自天竺传来,其在本地也有歌舞祈福的习俗。就是现在皇家祭天时候由德高望重之人或青年男子跳跃舞动的也能归在祈福舞的范畴中。
有李贤在背后推动,明月的舞会顿时消除了香艳、娱乐之感,严肃、庄重、肃穆才是它的应有之貌。
普通人也被启发了,“咱们村里的跳大神也算祈福舞啦?”
盛唐时候阅兵、祭祀都有人献舞,大傩仪式盛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傩祓、祓禊、驱傩…大家集思广益,发现只要在严肃场合跳的舞蹈,似乎都能称之为祈福舞。
明月发出了要举办舞会的邀请,因其中一只舞“襄阳望月”的灵感来源于《楚辞》中对襄阳的描写,明月特意给当今襄王发了邀请函,请他品鉴。
襄王本就想上京和皇帝解释当初的事情,他对皇位并无觊觎之心,可惜皇帝一直不允许。这道请帖如雪中送炭,襄王一接到帖子,马上收拾东西上京了,有了合适的借口,他都没等皇帝的批准就出发了。
从忠国公府脱身之后,明月本不打算如此高调,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箭双雕才是明月的追求。尤其是听说皇帝对这次舞会也十分好奇,有意出宫观看的时候,明月更是激动,也许她能借此机会再次提高自己的名望。
以舞蹈为祭,献礼上苍,如此恢弘的盛会,不敢说后无来者,绝对前无古人,此举定当名扬天下。唐时有公孙大娘,今朝有明月姑娘。更可贵的是,明月是可以观赏的!
古往今来,著名的舞蹈大家多是帝王妃嫔,再不济也是王侯将相私宠,绝无让旁人观赏舞姿的道理。而今明月乃自由之身,虽曾做过石亨之妾,但石亨不听劝告,明月已经自请离开了。离开了石亨,明月就是自由人!
满城人都期盼着,天下人都期盼着,有幸接到明月帖子的人,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下定决心在舞会在展现自己的风度和姿仪。
这般盛会,只靠明月一人是不够的,明月需要向教坊司借人。
求之不得!
一听说明月要人,京城四个教坊司恨不得双手奉上,就是民间私人对舞蹈、乐曲有研究的也纷纷毛遂自荐。一举扬名天下知,这是多么好的机会!素来不合群的北城教坊司鸨母阿北也对帐下妓/女好了不少,叮嘱她们定要扬北教坊司的威名。
第一场舞会,设在西郊山下。舞台提前十日就搭好了,只是一个空台子配不上这前无古人的祈福舞会。明月请人在这里几乎建了一个建议的剧院,用竹子做高墙围起来,除了第一部分的黄金位置以外其他地方都搭着看台,可直接入座。虽是临时之用,可称剧场。
因有达官贵人要来,帝都府尹调了衙役维持秩序,甚至有人出动家兵帮忙。
第一日的客人也是安排好的,不能多带人进来,椅子上都贴了名字,自有教坊司的侍女做引导。场中茶水点心都是有数儿的,和后世一场大型晚会相差无几。
真正让这潭活水沸腾起来的是圣驾降临!明月在里间化妆得到消息,连忙让人把正对舞台的神台移到两边,拱卫皇帝居中而坐。明月跳舞名义上就是为了献给天上的身下,如今献给上天之子——天子,也是名正言顺。
皇帝此行微服,可也有无数人拱卫着前来。那些得了帖子的人也没想到在这场所能看到皇帝,一溜烟行礼,三呼万岁。
明月换了常服出来迎接,皇帝非常温和的叫起,道:“朕不请自来,明月不要怪罪。”
“圣人驾临,明月喜不自胜。”
“好,起来吧,好好演。诸位也起,不要拘束。”皇帝性格本来就十分温和,当初“北狩”之时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能让手持刀兵的瓦剌士兵臣服跪拜,正常情况下,皇帝威严让人仰望、温和让人敬服。
当初被皇帝定性为“逆臣”的郕王想要观看明月演出,被明月刺杀,明月甚至因此贞烈自尽。而今自己要来看演出,明月不仅欢迎,更让出了神位。前后对比如此明显,这说明什么?说明朕是真龙天子!更何况盛世歌舞娱民也是圣明天子的仁政,就算只为和作古的郕王较劲,皇帝也要来捧场。


第52章 难从良
这搭在山脚下的剧院虽然简陋,但也足够排出一场大明人没见过的晚会来了。竹楼呈环行,中空,等节目一开始,四边围了布幔,天色就暗淡下来,再有灯光烛火掩映,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会就此拉开序幕。
因明月名字中带个月字,舞蹈中也有很多与月相关的,襄阳望月、月光、月下清歌…当然还有更多精彩绝伦的舞蹈,比如飞天、鼓舞、南有嘉鱼、踏歌…甚至还安排的一组复原歌舞,比如西施的折腰舞、梅妃的惊鸿舞、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灯光、舞台、偏偏样样精心,呈现出的舞蹈美轮美奂,精彩纷呈。
为什么很多穿越过去的人总能混出个人样来,别的不说,见识广啊!想想大明严格的户籍制度,一般人一辈子最远也就在县城里逛一圈,哪儿有机会见识集合了全国人智慧的歌舞。有了这样非凡、广博的见识打底,加之演出的人可是一辈子侵淫在舞蹈中,她们不怕跳的太过伤身子,只一心一意呈现最美、最好的姿态,这与前生那些学几个动作就出来炫耀的岂可同日而语。
两两相加,节目效果能不好吗?
最后一支《安天法会》的舞蹈下来,明月带着众人谢幕。
皇帝在宫中也未曾见过如此辉煌大气又明丽动人的歌舞,抚掌大笑:“明月大家果真技艺非凡,堪比唐朝公孙大娘。”
“生此盛世,蒙圣君恩泽,妾等万福。”明月话音刚落,身后的歌舞演员也跟着跪地呼喊“生此盛世,蒙圣君恩泽,妾等万福。”
皇帝哈哈大笑,叫起她们。
“好啊!赏明月大家珍珠一斛、南海珊瑚一株、金百两、银千两、蜀锦百匹、杭绸百匹…”皇帝有心打上任皇帝的脸,给明月脸面,那赏赐是张口就来。
明月却重新哀婉跪下,泣道:“陛下隆恩,妾微末之身,岂敢领受。”
皇帝微有不悦,明月说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不能领赏,怕是有其他要求吧。皇帝沉声道:“明月可还有他求?”也不说准不准。
“陛下明鉴,今日为陛下献艺之人,夺位昔日官眷,因父兄行事不谨连累沦落至教坊司。本是男人们在外不忠王命,倒让家里妻女受此侮辱。如妾之薄命,即便陛下为妾一家平反,世人仍旧拿旧眼光看妾,遑论她人。陛下赐下金银千百,于妾等又有何用?”
皇帝听闻也是一声长叹,他本就是悲天悯人的宽容性子,妓/女地位低是肯定的,明月虽然被赦免的身份,肯定也会受到歧视,可他能怎么办呢?
“明月大家可有想法,朕予尔等恩典。”
“妾求陛下废除犯官家眷没入教坊司一律,如此妾等死而瞑目了。”明月匍匐在地深深叩首。
“即便朕准了此令,你们也享受不到了。明月大家果真是舍己为人的悲悯性子,既如此,朕准了。左右记下,明日正式宣旨,废除犯官家眷没入教坊司的律令,此乃宽仁之举,后世子孙莫改。”皇帝非常有魄力当场下旨,又道:“今日参演之人,若有犯官家眷一并赦免,日后便是良民了。”
“妾等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舞台上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如此德政在场的臣民百姓也一起歌颂皇恩。
在众人叩谢皇恩的空隙,明月膝行两步,朗声道:“明月何其不幸沦落教坊,明月何其有幸得遇明君。此间本为酬谢上神,今日再得圣恩,妾蒙此隆恩,当落发出家毕生为陛下祈福。”
“明月大家不必如此…”皇帝也没料到明月一言不合就出家,苦笑劝道。
“妾愿为陛下祈福、为天下祈福,求陛下成全。”明月一脸慷慨激昂。
皇帝突然不耐烦了,只觉明月得寸进尺。明月先前作为石亨之妾,就是以祈福的名义出府的,自己的名声刷上去了,倒把石亨打成了不忠不义之人,而今更是要踩着他的名声上位吗。皇帝不喜明月心机,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朕赐你法号义安,日后潜心修行吧。”
赐了法号,就只能做尼姑了,无法还俗,也无法再邀名。
明月对人的情绪把握何其敏感,感到皇帝有微微不耐烦,立刻把早先的筹谋都抛却了,乖巧叩头谢恩。
所以说天威难测啊,皇帝先前还一口一个“大家”,而今却又不高兴了。明月赶紧领着人退下,明月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皇帝亦摆驾走了,倒把观众留在原地。这些都是明月的死忠粉丝,一听说明月要出家就着急了,先前皇帝在此不好说话,现在皇帝走了,都跑来围着后台不让人走,非要明月出来见面,挽留她,不让出家。
可这有什么用呢?皇帝法号都赐了,明显就是不想明月还俗,谁能相抗?
明月躲在后台不出来,外面人闹得不像样,帮忙筹备的执行导演-东教坊司鸨母-玉娘着急忙慌的过来劝她:“好姑娘,你瞧瞧外面这些人,都想你留下呢,你莫不再考虑考虑。”
“妈妈莫开玩笑了,圣命已下,岂敢有违?妈妈帮我劝劝客人们吧,别惹恼了陛下。”明月不理会与玉娘的殷勤笑意,径自卸妆不提。
在镜子里见玉娘苦着一张脸出去了,明月才放下刻意维持的冷峻脸色。唉,也未曾料到皇帝突然就变了脸色,不是说他素来宽仁吗?好在所求之事皇帝允了,日后不会再有千金小姐沦落风尘的戏码了。
至于外面这些客人,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昔日汉武帝宠妃李夫人临终前不肯见汉武帝一面,就是想要留着美好的回忆,让帝王日后容情。
明月不过一介妓/子,客人们更细喜新厌旧,不如在巅峰时期退隐,好过人老珠黄,“老大嫁做商人妇”。
明月还被一群人围着不能脱身,那厢襄王已经和皇帝搭上话了,“臣之言句句属实,臣从不曾有觊觎皇位之心,当初也无朝臣推举臣,都是以讹传讹,求陛下明鉴啊!”
襄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若是不把这事儿说清楚,皇帝秋后算账还不捋了他襄王一系的亲王爵位。
皇帝愣愣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襄王送上的信件等证物,又听了他合情合理的解释,皇帝心里已经明白,这事儿是真的了。
“皇叔快快请起,朕知道了,朕明白。皇叔先回去歇息,朕明日再招皇叔入宫。”
襄王老态龙钟的下了御辇,等出了皇帝的视线才麻溜爬上自己的马车,长长出了口气。
皇帝却想不通,在御辇上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今日是微幅出行,往日陪侍在身边的亲近人都不再,掀开帘见吏部侍郎李贤在,便诏他进御辇问话。
“你说襄王所言可否属实呢?”
“王爷所言,乃是实情。”李贤沉声答道。
“可…可当初明明是于谦勾结藩王,才有夺门之变啊!”皇帝激动的声音都变调了。
李贤砰得一声跪在地上,道:“回陛下,何来夺门之变,皇位本就是您的,何曾需要争夺。当日郕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重臣商议当立新君。然郕王无嗣,重臣所请无非复立太子或尊请太上皇啊!”
也就是说在郕王没有子嗣的前提下,要么是朱见深当皇帝,要么是他当皇帝,反正皇帝都在这一支,跑不了。什么迎立藩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当初,皇帝一开始也没下定决心杀于谦,总说“谦实有功”,是徐有贞等人进谗言,让皇帝误会于谦意欲迎立藩王,才下旨杀人。于谦当初被杀,“未有显行,意欲之”是徐有贞等四人一手炮制的罪名。
上辈子明月也不知道还有这层隐秘关系,今生才打听清楚。
“这怎么可能?”皇帝愣住了,若是如此,岂不是他冤杀了好人,日后史书彪炳,青史昭昭,该如何评论他?
“陛下明鉴,石亨等人欺瞒了您啊!一旦郕王病故,天下定当拥立您复位,石亨等人名为夺门,实则借您千金之躯谋□□位。您以静制动,早晚都是…若是那日有个万一,石亨等人死不足惜,陛下您…”李贤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唤醒了迷雾中的皇帝。
当年的夺门之变没有必要,摆明是石亨等人拿皇帝换富贵。皇帝发不发起夺门之变都早晚是皇帝,但若是一个不小心皇帝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只看今昔对比,便知何人获利。徐有贞入阁,为兵部尚书,石亨封忠国公,张軏封太平侯…”李贤提醒皇帝,一个个数过来。还有一人他没说,那就是昔日的一个总事太监草吉祥,如今已经是司礼太监,总督三大营了。
当然,他不说皇帝也知道。
突然被推翻了一直以来的认知,皇帝有些茫然。打发了李贤,皇帝又命人去查。以前他一直不曾怀疑几位“忠臣”的谏言,所以未曾核实过于谦的罪行,此时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最后的结果更让皇帝受打击,“迎立藩王”果然是子虚乌有的谣言。于谦是冤枉的,那么向他进言的那些“功臣”呢?
李贤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想说明石亨等人根本没什么功劳。只要说明了这第一点,皇帝不再容情,石亨死期就不远了。


第53章 难从良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在大明一朝,只有皇帝不想杀的人,没有皇帝杀不了的人。即便石亨已经预料到了危险,把侄儿石彪打发到了大同镇守,手中精兵数万。在石亨的理解里,皇帝一旦动他,消息马上会传到石彪那里。到时候他们叔侄二人联手,不说造反,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皇帝难道会让他如愿吗?
朝廷并未避重就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下旨捉拿石彪,同时安抚石亨,只说罪止石彪,绝不牵连,石亨信以为真。待石彪回京之后,再审出与石亨勾结的诸多罪状,名正言顺的杀了石彪、石亨,与之相关人员俱抄家流放。
因明月请求在先,这些官宦人家的妻女好歹没受罪,不用大批大批的撞死在府门前。
想为于谦报仇,敌人只剩下草吉祥了,李贤还在日夜筹谋。
这些都不关明月的事了,明月已经在菩提庵落发出家。
菩提庵后院,主持慈心法师与受戒的明月对坐品茶,此时当称义安法师了。
“你倒坐得住。”慈心法师微笑品茶。
“有何坐不住的,入了庵寺,心才静下来。”
“外面那些人就不管了?”慈心法师问道。她们为何品茶都要躲到后院来?只因前面扣门求见的人太多了。明月已经手了发誓出家,不见外人,可那些死忠粉饰还是不肯走。劝走了这个又来那个,还有见过明月舞姿的人天南海北的远远赶来,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想凭“诚心”打动明月,让她还俗归家。
一群闹不清轻重的家伙,皇帝已经赐了法号,今生明月就再无还俗的可能。或许他们只是在赶时髦?明月不确定的想到。毕竟在大明,这样的热闹还是很少见的。
明月押了一口茶水,叹道:“当日在闺阁,就听大家主母说过,教坊女子的技艺再好,也不能请来做儿女的老师。倒不是忌讳她们的身份,而是这些人在技艺精湛的同时,也早早学会了卖弄姿态,只精技艺,失了境界。我往日颇为自傲,以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等到入定庵中,再弹琴弄弦,也觉技艺高出不少。”
“看来你是赖定咱们菩提庵了?”慈心法师笑道,她对明月倒无反感。聪明人在大多数领域的聪明都是相通的。明月对佛经的背诵理解长进很快,若心境能跟上,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大师。
“阿弥陀佛,多谢主持收留。”明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那你可悠着点儿,近日别弹琴了。那些个人,恐要段时日才能散呢。”慈心法师玩笑道。
“敢不从命。”明月并未把那些人放在心上,只要自己不给回应他们很快会散尽。谁能长久做新闻头条,不出三个月,保证无人记得明月还在菩提庵修行。
天顺五年七月庚子日,曹吉祥反了。曹吉祥为内应,曹钦领兵攻打皇宫,意欲效仿魏武旧事,宦官子弟称王,后被镇压,凌迟闹市。
曹吉祥是夺门之变的策划者之一,是陷害于谦的最后一人,李贤终于如愿以偿。
在天顺年间最后的两年里,朱见深来找过明月。此时他皇太子的地位也不稳妥,皇帝的儿子不止他一个,内宫宠妃也不止朱见深生母周贵妃一人。此时万宸妃、魏德妃、王惠妃、高淑妃…诸位妃嫔早已为皇帝生育子嗣,朱祁镇只序齿排行的皇子就多达九人。当初朱祁镇被囚南宫,并为受到苛待,后宫妃嫔都陪在他身边,不耽误生孩子。
皇帝的皇位一度曾因太子的存在而受到威胁,皇帝在坐稳皇位之后,又怎么会待见这个长子。当初还是立了他,皇帝才决心远征瓦剌的。加之老人疼幼子,这几乎成了定律,更遑论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的皇家。
朱见深来得次数并不多,盯着他的人不少,他还无法随心所欲。朱见深的性格中有皇帝少见的懦弱,明月见他时少言寡语,他也就渐渐来得少了。若论解语花、倾听者,万贞儿才是最合格的。
天顺八年正月十六,朱祁镇驾崩,朱见深灵前继位,年号成化,是为宪宗。
朱见深继位后虽在后宫内帷行事不谨,但在朝政上颇有明君之相,为于谦平凡,任用商辂等忠诚正直之臣。
然而这些都是明月生活的背景板,不管起兵谋反,还是新帝登基,明月都只在这小小的菩提庵中潜心修行,以求正果。
“陛下怎么又来了?”明月为新任的皇帝斟茶倒水,叹道:“此时万姐姐正有孕吧?她这个年龄怀孕正是艰难之时,陛下还需多陪伴才是。”
“贞儿很好的。”朱见深双手拽紧杯子,轻轻抿着茶水。看他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国之君的风度来,反而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陛下日后还是少来为妙,我已决心修行,尘世与我再无牵挂。”
“嗯,嗯,其实…你可以还俗的。父皇的旨意也能不算数,我不也重新审定于谦一案了吗?如果你想…”
“陛下,我不想。”明月轻叹,“事实上,我十分感激先帝,他老人家废除了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的律令,给天下女儿活路,我感同身受,钦佩万分。为他老人家祈福是我自愿的,日后我也当为陛下祈福。我知陛下乃纯良之人,只因过往我偶有善意之举今日便要回报我大恩。可是陛下,我这一生,只有在菩提庵中才得到安宁。闺中时日懵懵懂懂,等入了教坊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尔后跟了石亨,又周旋于内宅之中。我累了,菩提庵才是我的归宿。陛下不必为我操心,像我这般经历的人,最后能有安定的晚年,幸甚、幸甚。”
“因与陛下有旧,才如此言语放肆,剖心以待,日后陛下再来,贫尼只能一口一个施主、檀越了。”
皇帝闻言更是局促,盘腿坐在蒲团上,不知如何是好。
半响他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你想进宫吗?我没关系的,我不嫌弃你是二嫁之身,年纪大也没关系,贞儿也…你还这么年轻…”
明月幽幽一叹,“陛下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陛下纯善,我知。可我不想还俗,不想进宫,我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菩提庵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万姐姐为陛下操心劳力,陛下万万不可辜负她。当初未曾坚持立她为后,我都为万姐姐抱屈。而今还请陛下多多保重,万姐姐诞下子嗣,将来可期。”
“我知道,我不会辜负贞儿的,等贞儿生下皇子,我就立为太子!”皇帝急忙表白道,他对万贞儿是真的感激、仰慕、依赖。
“可你真的不走吗?”皇帝又问道,皇帝当初见明月的时候,她总是彩绣辉煌、遍身罗绮,而今一袭灰色僧衣,箪食瓢浆,怎一个简陋了得。
“我容貌已逝,声名渐消,亦不曾倾心于陛下,陛下究竟为何如此放不下?难道是为这具皮囊吗?若是陛下喜欢,拿去就是,只日后莫侵扰贫尼修行。”怎么都说不清楚,明月也生气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皇帝连连摆手,连自称朕都忘了,慌手慌脚的爬起来就往外跑,也许只有在亲近人面前他才如此坦诚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