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对这些流言没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她身上的流言还少吗?她已经习惯过耳不闻了。再次回到山东,这里已经是面目全非。
“先生,不能再往前走了。朝廷有六十万大军正和燕王对峙,决战就在眼前!”柳娘身边一位少年建议道。少年名唤乔榛,是柳娘救的读书人,为这世道所累。后来一直跟在柳娘身边,充当联络员,联系柳娘救过的人,深受她影响的人。
“我知道。”柳娘拢了拢衣衫,极目远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次战役对大明朝局的影响,曾经她困兽王府,日夜盼着军报,这是燕王一系命运的转折点。靖难之役开始时,没有人看好燕王,就算是孤注一掷帮忙的宁王,也是“兔死狐悲”“拼死一战”“远遁沙漠”,他们从没指望能以一地之力对抗坐拥天下的朝廷。燕王素来知兵,先期固守内线,飞快扫荡北平周边,这才有精力与朝廷一战。可终究燕王兵寡、朝廷势重,是李景隆这个草包将军葬送朝廷六十万大军,才让这场靖难、谋逆有了分明。
人往往站在历史的分水岭上而不自知,柳娘看明白了这一点,却也不准备做什么。侠女,才是她此身的目标不是吗?
柳娘自以为低调的进了山东境内,却不知各方势力都关注她这个新冒出来的白莲教。朝廷、燕王、地方豪强,都没放过白莲教这新生的肥羊,各地的山寨都被围剿过,可无一胜迹。这是什么概念?就是绝世名将刚刚上战场的时候,还有吃几场败仗长经验呢!白莲教凭什么这么厉害,无视所有势力?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白莲教的灵魂人物。
而今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绝大多数人都记得,大明是靠红巾军崛起的。红巾军最初也是明教、弥勒教、白莲教等联合组成的军队,因头戴红巾、常年聚众焚香,又被称为香军。大明的崛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又因太/祖曾出家做过和尚,民间对佛教推崇万分,佛教的变种秘密结社也十分盛行。
柳娘以为自己不过救了一些人,一路的正事是行医治病、除恶扬善,光明正大,不惧人言。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个有这滔天野心、崛起迅速的大势力。
军营,大帐。
“父帅,白莲教唐柳娘入山东境内了,按脚程算,十日后可入白河沟。此时来,总不会只来瞧个热闹,咱们如何应对?”瞿能禀告道,马上朝廷大军就要和逆王决战了,有这么一股大势力在身边,瞿能坐卧不安。
“依我儿之见呢?”瞿通问道。
“儿想见一见这位唐柳娘,观她行事,不是不能拉拢到朝廷一边。”瞿通有理有据道来自己的想法:“唐柳娘出身来源不明,儿查了多次也未能查到,多半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看她一路行来,并不往高门大户撞钟,多关心百姓民生,心中当真有几分狭义慈悲。朝廷乃乃大义所在,却因天生威仪,难免高高在上,与百姓接触不多。若是能拉拢这唐柳娘,令百姓归心,不为逆王所惑,对朝廷声望,也有好处。再则,就算不能为我们拉拢,也不能被逆王利用了。”
“说的有理,只你如何拉拢?你能许她什么?她敢信你吗?”瞿通连发三问,叹道:“我等只是北军,此次出征由曹国公挂帅,南军已经先立战功,我等若是再不用命效死,恐有闲言。拉拢唐柳娘不是你我从军为将之人该做的,你需想的,是如何铲除此等秘密结社、危害江山的逆贼。”
“父帅!父帅心有日月昭昭,儿臣既感且佩,可父帅曾教导儿子,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如今朝廷和逆王决战在即,实无法腾出手来。如今不过权宜之计,等平定逆王,再议不迟。且这白莲教多年前就有了,此时再冒出来,许是托名、假做,当不得真。趁着现在的首领唐柳娘还有止戈爱民之心,谈一谈也是可以的。”
瞿通闭目摆手,道:“唐柳娘能迅速崛起,由弱而强,想来定非易与之辈。你若是虚言哄骗,骗不过去,反而伤了自己的名声。就算能劝动,她又能做什么呢?治医疗马吗?大材小用了,而你我是没有什么大才职位可供虚位以待的。”也就是说,请不一定请得动,请来了,你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安置,还不如就这样吧。
“父帅,时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让逆王抢了先手…”瞿能急了,他见唐柳娘,如何会有私心,完全是一片丹心向朝廷,这样的民间势力,理所当然应该有朝廷收编。
“为父如何不知你的心思,可我已经说过了,此次出征,乃是曹国公怪帅!你可明白!”话不必说的太透,曹国公并非虚怀若谷之人,若是让他误会,瞿家父子认为一个女子能够左右战局,误会这是瞧不起他曹国公的文治武功,岂不糟糕。
“那儿臣手书一封,快马奉给曹国公,请曹国公定夺。”瞿能退一步道。
瞿通颔首,语重心长道:“为父来写,你从旁磨墨伺候吧。再有,军中不称爵位,称呼曹国公为大帅即可。”
瞿通面色复杂的应了。
柳娘如今离决战场白河沟还远得很,战场上是不会有普通百姓的,那里的百姓都成了流民,在离战场百里开外的地方,流民扶老携幼,满面悲痛的离开家乡。
柳娘和身边人就在这里搭了临时帐篷,为过路人诊病,免费发放预防汤药和米粥。这对很多人来说就是活命之恩,朝廷也顾不上管她这“示恩于民”的举动。
柳娘走的是靠近朝廷控制区域这一边,柳娘想来,若是有人看中自己身后这庞大的山寨组织,怎么也该是朝廷的人先过来。
没先到刚刚用过早餐之后,一个不速之客就登门拜访了。
“贫僧有礼。”来人一把银白色长胡须,脑门光亮,一身□□——和尚。
柳娘定睛一看,他身上的红光有如实质,凝稠而紧密,看着就是十世行善的大功德。
“大师此来,蓬荜生辉,请上座。”
“阿弥陀佛。”来人正是道衍和尚,“施主好似不意外贫僧这冒昧来访。”
“我等大师许久了,只是我不知道,一个撺掇藩王谋反,窃取国运之人,居然也是满身红光,原来天道是这般可欺的吗?”
第235章 女菩萨11
“天道不可欺, 公道在人心。老衲如今一身皆是修行所得, 幸甚。”道衍双手合十, 低声颂扬佛号。
柳娘挑眉, 并不言语, 笑道:“大师屋里请, 穷家小户,寒门鄙陋,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陈涉瓮牖绳枢之子, 有亡秦之功;先帝建不世功业, 亦淮右布衣而已。唐姑娘, 妄自菲薄了。”道衍微笑看着他, 仿佛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他们此时正在一间农家土屋之中, 屋顶低矮、光线昏暗, 正如道衍所说,瓮牖绳枢,贫困异常。可有他们几人站在这简陋的茅屋中,好似光亮聚集在一起, 逼仄简陋的环境只能增加他们的高度、衬托他们的威仪。
柳娘不接这话茬儿, 挥手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出去。道衍亦挥手让自己的两个徒儿退下,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柳娘伸手做请的姿势,请道衍炕上坐, 三月的山东,依然冷得紧。
“大师心志之坚,天下少有。”柳娘坐在道衍对面, 用粗陶碗给他斟上一碗茶叶沫子泼出来的陈茶,简陋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此话怎解?”
“我行走北方,见过许多人,却从未见过和我一般的人,大师是第一个,想来世间如大师与我这般的人并不多。本以为大师就算不太瞧得上我,大约也不会对我有恶意。一个人走在这茫茫荒原,眼前皆是异类,好不容易见了个同类,怎么也该心生欢喜吧。大师倒好,真怕我活得太好了。”柳娘含怨带笑的埋怨道。
道衍也半真半假道:“我等修行之人,本是逆天而为,有同伴固然心神欢喜,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唐姑娘的指责老衲不敢认领,此番求见唐姑娘,不正是向而往之吗?”
“倒是姑娘镇定一场,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道衍反着赞回去。
“此话怎解?”
“姑娘见了老衲,面无惊诧之色,看来是预料到老衲这坐不住的肤浅之人,定当前来拜访。”
柳娘莞尔一笑,“想着有人要来,本以为是瞿通父子,没想到是大师。看来我装相的本事不错,连大师都瞒过去了。嗯…以后行走江湖,能忽悠更多人了。”
你来我往两个回合,道衍和柳娘都对对方的书评有了直观的认识。
道衍端起矮桌上的粗陶碗,笑道:“借花献佛,敬姑娘。”
“大师客气,您先请。”柳娘也做出回敬的姿势,干了这陈茶,一切尽在不严重,两人已经有了默契。
一碗粗茶下肚,两人简单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道衍从怀中取除一册泛黄旧书,递到柳娘面前,道:“这是我机缘巧合与寺庙中发现的,可惜此卷经文与佛法无缘,老衲修习不得,赠与姑娘,也算是它的造化。”
柳娘接过一看,是一本讲述有仙缘的人如何增进自身修为的办法,偏于借力,正是道衍走的路子。柳娘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翻过一遍,也就记住了,不解问道:“不正是大师正在做的吗?”
“非也。老衲一生,虽是逆天而行,祈求长生,却更懂顺势而为的道理。燕王殿下雄才大略,有龙气加身,当为天下共主。”道衍是好不掩饰他的想法,他就是走扶住天子登基,从而获得信仰,以国运供养自身的路子。从龙之功这四个字的诱惑,不仅对凡俗众人,对走入修行之路的人同样具有吸引力。
柳娘摇头,“自古求贤问道之人,从未有过帝王将相之尊。此消彼长,天道平衡,此乃至理。”何曾见过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长生不老,真有健康长寿之人,也是隐逸于山野间的得道高人。据柳娘所知,道衍也不过耄耋之年就去了,从没听说他羽化登仙,依旧是凡人一个。
“姑娘见面就叹天道可欺,怎么此时却又如此笃信什么至理。”道衍笑道:“彭祖寿八百,乃彭国始祖,类于今日坐龙椅上的,这姑娘又如何对天道说?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却又追求天道平衡,祈求天道的认可、宽恕,如此谬论…啧啧。”
别“啧啧”啊!本来是一带高僧,一吧唧嘴,形象都崩了!
“为何会不信呢?若是今天大师一身黑气缠绕走进来,我可是早就长剑出鞘,不敢耽搁,先保命要紧了。”柳娘笑着绕开最开始的话题,她是想做一个女侠或者修道有成,可她依旧生活在世俗中,谁也不能容忍一个有称霸野心的民间组织存在。可柳娘也知道这样野心是说不清楚的,道衍不会听她的解释。
“姑娘还会武?”道衍挑眉,他自己精通儒道释三家,当时名士大家,还以为求仙问道的都是博学大家之才呢。
“学过皮毛,当世大约能排前十。”柳娘毫不谦虚道。
“这话老衲坚信,毕竟能于重重军营中去钱明等人首级,非武功高绝不能为。”道衍垂下眼睑,他还以为当初夜闯军营的是柳娘的属下呢。现在想来,一年之前,她恐怕还是孤身一人吧!这样一想,危机感更重了。短短一年,就从一个什么都需要亲力亲为的刺客、莽夫,变成了号令三省绿林的掌教,如此迅速崛起,怎能不让人心惊!
钱明?道衍和尚不说她都忘了,此生一过来,她最先做的,不就是为原身复仇吗?正是杀了钱明等几个身上冒黑气的人,让她修为大涨,柳娘才会定下积德行善、以杀止杀的方法论,准备一路杀到修行这条康庄大道上。奈何这条路上人怎么少,现在一切反而都要自行解决了,连个参考都没有。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谈谈您的道,老衲洗耳恭听。”若是他的查的没错,这唐柳娘在一年多以前,还只是一个会些粗浅拳脚功夫的普通农女,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拉起这样的队伍来。可惜唐柳娘的父母都去了,家里又是逃荒过的,五服以内的亲戚都每一个,端的是滑不留手。这样一个人,一年期间几乎让北境几个省都改了姓,如何能不让道衍忌惮。
“坐而论道,相互印证,是我的幸运才是。”柳娘笑道。柳娘讲了她的体会,在修行的路上,道衍才是前辈。虽然柳娘讽刺他窃取国运、期满天道,为一己之私鼓动燕王发动靖难之役。不过柳娘坚信自己的道偷不走,删繁就简、去伪存真之后,天下道理就那么几条,可每个人从中衍生的意思都不一样!道是柳娘自己的,谁也偷不走,谁也抹杀不了。
道衍听了摇头,道:“黎民黔首不可依赖,今日信我,明日信他,懂什么道义。即便你今日救了他们,不过这三五日的感激涕零,再过三五年,恐怕此时为你立的长生牌位都砍了当柴烧。你既然也走这惩恶扬善的路子,何不与我同行。”
柳娘就说,什么值得阎王坐下第一谋士亲自出马,原来是想为燕王招揽她这个人啊!柳娘心里好笑,堂堂化外之人,掺和进朝廷权力斗争中,怎么可能对修行有好处!
“大师放心,我心宽得很,并不因此气馁。我做的,问心无愧,他日是永堕阿鼻地狱,还是飞升西方极乐,都无甚挂碍。”那些或忘恩负义、或感激涕零的人不过凡人,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不成。
“绿林、黄巾、赤眉…千百年来,百姓重未消停过,难打姑娘要把自己一生功业,即若在这些人身上吗?”
“哈欠——”柳娘长打一个哈欠,笑道:“不好意思,大师刚刚说什么,一下子走神了。无礼得很,请大师恕罪。”
现在就桌上一碗粗陶茶水,想端茶送客都找不到理由,柳娘当机立顿大了个哈欠。
道衍会意,起身道:“老衲今日叨扰了,姑娘若有决定,可来延寿寺寻我,此乃信物,若是便,也可直入军营。此次大战,乃是燕王殿下亲自指挥。”
柳娘不接话,只把道衍送的泛黄古籍还给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师请。”
道衍已经出两步了,突然又回到问道:“姑娘笃定我家王爷一定会输?”
“不,正好相反,我信燕王殿下必定以弱胜强,中间一二曲折,不过是光明前途上的崎岖坎坷,很快就会过去。”
“既如此…”
“大师请——”
见柳娘如今坚定,道衍突然改了主意:“今日已晚,厚颜请唐姑娘收留几日。我等老的老小的小,实在不适合晚上赶路,还请唐姑娘宽容,容我日后还有与掌教切磋的机会。”道衍厚脸皮道:“姑娘把我们当一般流民便是。”
得,还开始耍无赖了!
柳娘心想,这人刚刚进来,不是分分钟想走吗?现在怎么赶都装不明白了呢?
柳娘扬起礼貌的微笑,请人安排他们休息了。唉,请说瞿能已经快马朝这边赶了,得在瞿能过来之前把人赶走,不然这事说不清立场了。
田采薇等人走路之后,悄悄问道:“师父,你们说什么了?我站在门口,一句也没听懂。”
“哦,我也没听懂,装个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他自己去猜吧。”
第236章 女菩萨12
“师父, 您可不能冒险留下这里。出发的时候殿下说了, 无论如何保证你的安全, 一个山野村姑, 可不值得劳动您。”道衍的亲随弟子戒贪奉承道, 只想劝他赶紧走了了事。“据说瞿通已经快马加鞭赶来, 若是碰上岂不糟糕。”
“瞿通还有多久到?”道衍问道。
刚刚奉承他的弟子戒贪不能答,旁边一位稳重青年和尚拱手道:“还有两日。”
“那好,我们明日再留一天, 若是这唐柳娘仍旧不肯为殿下效力…为师便先回去了。”道衍叹道。
“师父, 那村姑虽说粗鄙, 可有有不少村夫愚妇上当, 若是任由她不管, 煽动百姓对抗殿下可怎么好?不如绑…”戒贪正想出馊主意, 道衍厉声喝道:“戒贪啊戒贪,为师给你取的名字,你终究没有顿悟!罚你今晚抄经一卷,退下吧!”
戒贪不服的嘟囔几句, 刚刚圆场的沉稳青年给他使了个眼色, 戒贪才愤愤不平的退下了。
“师父,戒贪还小,慢慢教就是。”
“戒痴啊, 还是你稳重。戒贪顶着大师兄的名头,却担不起这份责任,少不得要你多承担。”
“师父说哪里话, 都是戒痴该做的。”戒痴双手合十再诵佛号。戒贪身为大师兄,在经文、佛学上的确能折服众人,若是他们的师父仅仅是一位高僧,那这位大师兄名正言顺、最能服众。可惜师父搅进了朝局,戒贪师兄的直便成了蠢,真便成了愚。只有他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才能代替戒贪师兄,担起责任来。戒贪神色晦暗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一双标榜不杀身的佛手,已经有多少性命,葬于此手。
“我观唐姑娘质朴纯粹,是一位真正以修行为要的化外高人。为师此来,一是为殿下三顾茅庐,招纳贤才;二是为探望道途同伴,修行大道万千,能有一二可见项背之人,亦为幸事。戒贪身在佛门,却犯了浮躁的戒律,你不许为他求情。为师与唐姑娘虽立场不同,终究是同道中人。你去约束门下弟子和护卫,万不可对唐姑娘无礼。”
“是,师父。”戒痴应了,问道:“师父不怕唐姑娘与殿下大业不利吗?”
“你这小东西,倒套起为师的话来了。唐姑娘乃是化外之人,这凡间纵有千变万化,与她何干?唐姑娘的修行路,与我等不同。这样妄自揣测的话日后不要再说,戒痴,你可不许痴了。”
戒痴再次双手合十,谨记师父教诲,出门叮嘱了其他几个庆寿寺门下僧人和燕王府随扈的侍卫。
重新回到屋中,道衍让他在炕桌对面坐了,道:“今日冒犯唐姑娘,亦是佛法不提倡之恶行,你与我来抄经文,抄好之后烧了,给唐姑娘祈福,算做老衲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是,师父!”戒痴恭敬领了纸笔,坐在道衍对面,开始书写。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屋外无人监视。”戒痴在白纸上龙蛇走笔的写下这一句。
道衍看了颔首,添了两个字“戒贪”。
“抄经。”戒痴微笑点头,示意大师兄无碍。戒痴不知道什么事佛性灵性,大约像大师兄戒贪这样的就加有灵□□。把世间一切都摊开来说,黑白分明,于佛法上的造诣高深,于世间规则犹如小儿。
“唐柳娘。”道衍写下这几个字。
“权欲淡薄,可争取。”这是戒痴的回答。
“你试试。”
戒痴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道衍,道衍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轻轻点头应下。问道:“若是不通?”
“兰芝当庭,不得不除。”纸上只有道衍这浓墨重彩的八个大字。
戒痴身子微微一颤,沉默收起两人书写对话的纸张折叠好放在炕桌上,另起一张白纸,低声颂扬佛号,正式开始默写经文。也不知心里念叨的是什么,不过笔端流淌的的确是劝人向善、平心静气的好经文。
等到两人抄经完毕,戒痴寻了一个铜盆,把所有有字迹的东西,都焚烧干净了。一边焚烧,一边对着火焰默念经文。
第二天早上,用过简易的早饭,道衍又与柳娘进行了更深入的谈话。
“我并不渴求赫赫皇权的庇佑,为我增添光彩,不管是谁,我都不会靠拢。我此生只愿躬耕于乡野之间,造福世人,积德行善。”柳娘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为捷径。”道衍最后劝了一句。
“捷径、远途,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不如大师走一走便利捷径,我走一走这崎岖远途,到最周到了终点,再回过头来看一看,到底远途与捷径如何区分辨别。”柳娘微微一笑,丝毫不带烟火气的说道。道衍去走他的上层路线,留那过就愿意从平民百姓入手,结果终将能够证明,谁是正确的。
“大善,那就如此约定了。”
“敢不从命。”柳娘笑着应下。
道衍见她意志坚定,无法再劝,吃了午饭之后,由柳娘送出村口。柳娘静静站着,见他背影远去,才回到茅屋中。
“先生,我们何时动身。”乔榛进来禀告道。
柳娘不答反问:“采薇呢?”
“田姑娘昨晚已经连夜给预定好的病人诊治完毕,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那好,走吧。”柳娘在乔榛等信徒的护持下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看正在当空的日头,好烈的太阳,必须用手遮着阳光,否则看不清前路。
道衍一行也在这样到了烈日下赶路,十多匹战马齐齐狂奔,一路往北平而去。春日的太阳,早晨太冷,中午太热,当真不是个赶路的好天气。等到入了草丛,笑路都被新发的茂盛草叶遮挡一半,越发显得荒凉了。
“吁——”被护卫在中间的道衍突然勒马停下,护持在他身边的戒痴问道:“师父,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