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痛快发泄过一回,安静躺回床上。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及时”接手别人的人生,以往最差也是从幼年开始谋划,这次来的如此突然,非比寻常啊!
柳娘隐约有预感,这次与其他都不同。也许终点,或者新的转机,就该在这一世出现了。
老太太因独子夭亡悲伤过度,又因夫君不肯未自己做主,万念俱灰之下,神魂俱灭,只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柳娘。既然接手了,柳娘只会按着自己的心意走。
柳娘睡到傍晚,华嬷嬷轻声叫醒她:“太太,睡了一整天了,先喝点粥吧?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
柳娘轻哼一声,被扶了起来。
华嬷嬷拿了一碗白粥仔细喂她,柳娘也感到腹中饥饿,很快一碗白粥就见底了。
“好,好,太太终于有胃口了,二少爷见了,不知多高兴。”华嬷嬷喜极而泣,刚说完又打嘴道:“瞧老奴,嘴笨,不会说话,又惹太太伤心了。”
“我自然要好好的,我儿走得冤屈,我且要活着,看着一干恶人的下场呢!”柳娘恶狠狠道。
“太太,这话不能说。”华嬷嬷看了看周围,放下粥碗,又端了一碗漆黑的药过来,道:“太太,喝药吧。”
柳娘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剧烈得咳了起来,药汁吐得满床都是。
华嬷嬷一惊,赶紧让人来收拾,慌忙中又打翻的药碗,泼洒得更厉害了。一晚上,主院的人就为了收拾床铺忙碌。
柳娘有病在身,经不得吵闹,寻了一间屋子,随意歇下。刚好,她选的屋子,就是刚刚去了的和哥儿幼时卧房,后来长大了,就改做书房和衣帽间,一直给他留着。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都忌讳这新丧之人,见太太住进去,不敢去服侍,也不敢不去,战战兢兢请示了华嬷嬷之后,留在房外伺候。
和哥儿乃是晚辈,又是短折而终,停灵七天,都是张老爷为了安抚柳娘。外界如今对张老爷慈父之心多有赞叹,肉眼可见,张老爷头发花白了一大半。这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事,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惜和哥儿老母、娇妻都病倒在床,不能前来致礼,又没留下个子嗣血脉,一辈子算是到此为止了。幸亏有侄儿充作孝子,摔瓦捧幡。
今天是停灵的第三天,第一天老太太是晕过去的,第二天柳娘初来乍到,第三天柳娘已经可以起身,慢慢在屋子里转着了。
“太太,大夫说了,你这病要静养,可不能吹风,快回屋歇着吧。”华嬷嬷刚忙完回来,见柳娘在廊下吹风,关切极了,赶紧让她回屋。
“无碍,吹吹冷风,心里清明。灵堂上怎么样了?”柳娘轻声问道。
“太太放心,一切顺利,都好着呢。孙少爷做了摔盆的孝子,老爷已经宣布,日后孙少爷兼祧两房,日后给二少爷过继一子已承香火。”
“呸!”柳娘险恶的呸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院去,刚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扶着回廊柱子急喘气。
“太太,太太,您做什么?”
“我去告诉那老不死的,他怎么有脸,怎么有脸,也不怕阴私报应…报应…咳咳!”柳娘抚着胸口直咳嗽,话都说不完整。
“太太,太太,你怎么样,可别吓老奴啊!”华嬷嬷十分着急,回头对那些留在远处的丫鬟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扶着太太啊!快去禀告老爷,就说太太旧疾又犯了,快请大夫!”
柳娘身子疲软的被丫鬟仆妇们扶回房间躺着,不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重新诊脉开了药方,嘱咐不可令病人动气,一定要好生修养。


第214章 老太太
柳娘轻叹, 这身子骨实在太弱了!
刚刚清醒, 华嬷嬷就端着药过来了, 劝道:“太太, 就算为了让二少爷走到安心, 您也好好好保重自己啊, 来,先喝药吧。”
“我不喝!只要一想到我儿走的不安宁,我就喝不下。”柳娘苦着脸摇头, 道:“嬷嬷, 你去, 你看和儿灵堂看着, 不许让那恶毒之人玷污他的灵堂。”
“太太…”华嬷嬷不赞同的轻声劝道:“您是不是想多了, 老爷都说, 二少爷是失足掉下池塘的。您也知道,假山那么高,难免…”
“难免什么?不可能!和哥儿何等稳重,怎么会爬假山?肯定是有人害他!我现在还没找出证据来, 等我找到了, 张家一个都别想好过!”柳娘哭到:“去告诉那老不死的,别在我儿灵前哭,省得脏了他的轮回路!”
这般严重的话都说出来了, 华嬷嬷惊得碗都拿不住,半响才勉强镇定心神,苦劝道:“太太, 您先喝药,老奴这就去。二少爷泉下有知,也不忍心您如此自苦啊!”
柳娘接过药碗,仰头几大口干了,骂道:“还不快去!”
“是,是,太太,你保重身子,千万好生养着。”华嬷嬷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十分不放心自家主子。
待华嬷嬷一走,柳娘就要下床,旁边的丫鬟连忙拦着,“太太,您要什么,奴婢给你拿。”
“我要我的儿子…”柳娘幽幽一叹,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拦她的丫鬟。
丫鬟被这一双眼睛看得汗毛直立,不敢再拦,猛得退到一边,呐呐不能言。
柳娘起身,又走到了和哥儿曾经的屋子里,吩咐丫鬟们:“我等我儿,你们不许进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跟进去,能做主的华嬷嬷又不在,只能等在外满了。自从二少爷去了之后,太太越发不正常了,丫鬟们也不敢违背太太的命令。
柳娘毫不留情的关上门,转过屏风,找到一个等人高的大花瓶,哇的一声,药汁全部吐在了花瓶里。作为中医大国手,药汁里面的问题,如何瞒得过她。柳娘吐得头昏眼花,坐在地上歇气。这身体实在虚弱,走几步路都成问题。
等歇过了气,柳娘拿帕子把瓶口的秽物擦干净,又把瓶子扳回原位。柳娘在屋子里细细查看,脑海中犹如走马观花一般,闪现过张肿和的一生。毛笔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桌角是他调皮刮坏的,一纸一墨皆是情。丧子的悲痛,柳娘堪堪能体会三分。
等到中午,柳娘出来,让人摆了午饭,自己一个人默默吃了。又叫人备了笔墨纸砚,她要给儿子抄经文。
丫鬟们忙不迭的去准备,只要太太不说一些让她们跪地磕头不止的话,或者总去二少爷的屋子里,她们就阿弥陀佛了。
柳娘默写心经,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平静自己的心绪,也许是太能“感同身受”了,即便自己有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也有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柳娘一日三餐在照常饮食,药汁也照常服用,就是每天三次的到和哥儿房里坐着,喝进口的药汁都在这里被吐了出来。华嬷嬷有时候透过敞开的窗户都能看见,柳娘就这么呆呆愣愣的坐着,抚摸着和哥儿身前用过的东西,一坐就是一个半天。
等到第六天晚上,华嬷嬷服侍柳娘吃饭用药之后,劝道:“太太,今日就不去二少爷房里歇息了吧?明日就要送二少爷入土为安了,您好好歇着,还要送二少爷最后一程呢!”
柳娘沉默半响,幽幽一叹,道:“你说的是,还要送他最后一程呢。你把我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好,先给我看看。”
华嬷嬷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素服,连明日用的银簪都准备好了。
柳娘抚摸着衣裳半响没有言语,心想,这就是她明日的战袍吗?
“太太?您说什么?”
“下去歇着吧,明日要送和儿呢!”柳娘挥退华嬷嬷赶紧闭上眼睛。
这一夜,张府的奴才几乎要通宵忙碌,才能支应起明天的出殡大礼。张老爷为表对儿子的哀思,葬礼办得尤其大,一府的奴才都忙得脚不沾地。
华嬷嬷服侍柳娘歇息之后,又去了张老爷的院子,向老爷禀告太太的情况。这满府的人都是知道的,老爷一直关心的着太太,别以为太太独子去了,就能轻贱,老爷还看着呢!
华嬷嬷福身道:“太太如今能略止悲痛,只今晚太太抚摸着衣裳不语,看上神态有些癫狂,好似要做什么似的。”
张老爷闭眼,叹道:“太太伤心过渡,明日卧床休息,不能去送和哥儿最后一程了。”他仿佛不忍心说这话,说完赶紧把头偏过去,眼中有泪意。
“是。”华嬷嬷恭敬应声。
第二天一早,柳娘被喊了好几声才叫醒,迷糊道:“扶我起来,我要去送和儿。”
“太太,时辰还早呢,你先歇一会儿可好。”
“不必,先摆膳,别耽搁时间了。”柳娘有气无力的挥手,让丫鬟们传膳。
华嬷嬷看了看天色,道:“那太太先用药可好?估摸着时间,等太太用了早膳,就该去灵堂了。”
“嗯,把药给我。”柳娘接过药碗,不用人喂,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这些日子她喝药都是这个风格,华嬷嬷曾问,她便说:“比药更苦的都咽下了。”
柳娘喝了药,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早膳放着不要动,我眯一眯,一刻钟后叫我。”
丫鬟们恭敬福身表示听令,把早膳放在桌子上。华嬷嬷一挥手,丫鬟们就鱼贯而出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华嬷嬷出来道:“太太歇着,你们不许去打搅她,留两个三等丫鬟听令,其他人都跟嬷嬷我去灵堂。嬷嬷可告诉你们,别看二少爷去了,可太太依旧是太太,把你们的小心思收起来,若让嬷嬷瞧出一丝半点儿端倪来,定不轻饶!”
“奴婢不敢。”丫鬟们战战兢兢排成几行,躬身听华嬷嬷教训。华嬷嬷是太太的心腹嬷嬷,更是内院总管事,是张府内所有女性仆役的大总管,向来威名远播。
华嬷嬷敲打过后,领着丫鬟们浩浩荡荡去了灵堂,用她的话来说,伺候过的丫鬟也要来磕头,最后尽一份心意。
留在主院的两个三等小丫头,是刚刚提拔上来的,见华嬷嬷领着姐姐们去见识外面的大场面,自己在院子里枯等,十分不耐。开始还顾忌着府里规矩,后来见卧房里没有声音,整个院子都寂静无声,又听见外面乐声阵阵。两个小丫鬟耐不住,商量了几句,蹑手蹑脚的跑到内院和外院的隔墙那里看热闹去了。
两个小丫头刚走,柳娘就搭这一个小包袱出来了。包袱里装着柳娘的户籍,她趁抄经时候写好的状纸和当初出嫁的嫁妆单子。
柳娘往后罩房小厨房而去,这里人都走光了,早上她喝过的药还在炉自旁边的灶台上。柳娘闻了闻药材,把剩余的水倒了,包了药渣塞进包袱里,往后门而去。
今日府中大丧出殡,哪里都忙的一塌糊涂。柳娘穿着素服,搭着一个小包袱过来,取下腰牌给看门的小厮看过,道:“大奶奶派我出去办事。”
小厮验顾过腰牌的确是内院的管事腰牌,立刻放行了,言语之间十分殷勤,若不是顾忌着今日出殡,不知陪多少笑脸奉承内院管事嬷嬷呢!
张家正厅,四十九位僧道同念经文符咒,水陆道场排场十分盛大,就是老人家去世也只有这样的规模了。张家唯一的孙子跪在孝子位上,答谢各位来致礼的宾客。
今日乃是正日子,来的人也是张老爷的同僚,前几日都是家中子侄或张老爷部中下属,如此更显葬礼盛大。
“张兄,节哀。”张老爷同僚见他拄着拐杖,头发也花白得更厉害了,心有不忍,劝了又劝。同时也忍不住感慨,张老爷慈父心肠,这种悲剧,谁忍心见呢?
等到走过了诸多礼节,司仪唱喏道:“时辰到,起灵!”
张家大孙儿正待起身摔盆,一堆衙役气势汹汹得带着公文闯进了灵堂,喝到:“且慢!”
张老爷十分不悦的被长子扶过来,喝道:“此乃官宦之家,本官工部主事,尔等何人,胆敢擅闯!”
“在下帝都府尹大人麾下捕头,见过张大人。”
“尔等说来,所为何事?”张老爷斥问道,然后又不听他们解释,摆手道:“不论何事,等过了今日再说。今日乃是我儿出殡,不谈公事。”
“张老爷见谅,今日出殡恐怕是不成了。”那捕头十分不给面子。
张老爷长子张伯海怒斥道:“你什么意思,小小差役…”
张伯海还没训斥完,那捕头就面北而立,从怀中取出公文道:“府尹大人有令:今工部主事张辽之妻孟氏,状告其子死于谋杀,状告自身被投毒,已立案。着张仲和不得下葬,待仵作验看。”
读完公文上的文字,捕头道:“请张大人见谅,今日这殡出不成了。”
张辽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捕头说不出话来。
整个灵堂也突然沸腾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都说家丑不外扬,这要闹到怎样不可开交的地步,才会对簿公堂。来的都是官场中人,也明白帝都府尹不会无缘无故立案,没有初步证据,怎么可能来官宦之家放肆。
众人的眼光突然微妙起来,刚刚还以为是父子情深,看来这其中还有诸多不可告人之处啊!


第215章 老太太
张家的混乱柳娘是不知道的, 递上状纸之后, 帝都府尹刘大人就请了大夫来给柳娘诊脉。
这些大夫都是与衙门有长期合作关系的, 说话并不委婉, 道:“这位太太体内确实有毒。”
“药渣检验过了, 只能检出迷药来, 其他的还不能断定。”检查药渣的人也回来禀告道。
“张安人请了,这案子本府接了,张安人回去等消息吧。”刘大人颔首道, 作为六品官眷, 柳娘身上还有安人的敕命。
“多谢大人为老妇做主, 老妇感激不尽。”柳娘恭敬行礼, 退了出去。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 张大人的师爷不解问道:“大人, 怎么就接了,这可是官眷啊,还是杀人大案!”
“不接能怎么办,这么多年刑名经验, 你看那妇人可是善罢甘休的主儿?若是肯息事宁人, 都是一家子,一床大被掩了真相,又能如何?等着吧, 若是本府不接,那妇人就有胆子往更高了里递,谁能拦得住。到时候翻出来, 本府都有了罪过。”
“那是不是先和张主事同个气儿?衙役就这么上门,会不会伤了和气。当时官场中人,大人还是要小心官声啊。”师爷十分为自家东翁着想。
“放心。等张主事想清楚了,定会谢我的。”刘大人今日围了张家,若是能查出什么来,张家跑不掉,也不必担心日后。若是没查出来,反治张太太一个诬告,张家反而会感谢他这个明察秋毫的青天。现在的些许得罪,又算的了什么。
师爷脑子一转,就想清楚了刘大人的用意。
刘大人继续吩咐道:“找两个衙役,盯紧了张安人。”
“东翁是怕她被人害了吗?”师爷鬼鬼祟祟道。
刘大人摇头失笑,“你呀,莫小瞧妇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她既然能走出深宅大院,状告子媳,就知是个狠绝之人。这案子肯定轰动一时,本府要圈起来慢慢审,若是她没点儿本事,连自己都保不住,那案子可就小了。”
柳娘也不管帝都府尹是如何评价她的,有句话说的好,只要你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情,全世界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不是你客观上得到了什么帮助,而是你坚定信念,世上就没什么能够阻止你。
柳娘出了帝都府衙门,先往当铺而去。她包着小包袱出张家的时候,带走了自己所有值钱的首饰。
柳娘入了当铺,把所有首饰死当,换了银票在身上。
柳娘一身素服,七拐八拐的在街上走动,最后进了成衣店,一两个时辰没出来,后面跟着的衙役觉得不对,进去找的时候,听店家说那就是个来借地更衣的妇人,早就走了。
摆脱了盯梢之后,柳娘来到镖局一条街,冲着门脸最气派的那家走了进去。
“兀那妇人,这看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去了,大爷不与你计较。”门口看门的看柳娘一身素服过来,心里忌讳。仔细打量她不是周遭居民,看样子也不像是大家奴仆,毫不客气驱赶道。
“长盛镖局便是这般做生意的?”柳娘反问。
“你这妇人,难不成是来做生意的?且去,且去,…”
“我是来托镖的。”柳娘不愿和他掰扯,直接了当说了来意。
那大汉能做守门人,也不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看自己怎么粗俗这妇人也不在意,十分认真的模样,难不成真是来托镖?大汉挠了挠后脑勺,不是他见识短浅,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你若做不得主,不如请能做主的出来。”柳娘补充道。
“娘子进来说话。”看门大汉请柳娘进门到偏厅奉茶,把她当普通来托镖的人一般对待。安置好之后,走出她的实现,撒丫子就往内堂跑。
“大当家的,今儿出奇闻啦!您快去瞧瞧?”
“又来什么了?这回是托了猫狗还是豹子?别大惊小怪的,托什么我们长盛镖局都接的下!”大当家的四平八稳坐在官帽椅上。
“嗨,来托镖的人太奇怪了,孩儿都忘了问。”大汉憨笑道:“你不知道,来了个俏寡妇,一身素服,也没说来托什么镖。那妇人衣着精良,可也不像是大家仆妇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威严。孩儿在镖局里长大,还没见过这般威严的女人,惊得都忘了问。”
大当家的闻言来兴趣的,他们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有眼力劲儿,能放在门口做脸面的,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儿可不粗。既然他这么说,难不成还真来了问有来历的?大当家的在心里过了个圈儿,心想威严的妇人,难不成和官府有关系?他们打点好了的啊?
大当家的决定亲自去看看,等到了偏厅,才发现手下孩儿说的“威严”是什么意思。只见偏厅那位素服妇人坐在椅子上,也不见她摆什么姿势、做什么情态,只随意坐着,既让人觉得高山仰止,不敢放肆。
“长盛镖局镖头王大年给这位夫人见礼了。”
柳娘起身,微微颔首,道:“夫家姓张,王镖头客气了,唤我张太太即可。”
“张太太客气…”王镖头笑道,想他老王也是走江湖小二十年的了,可说话怎么这么别扭。他一大老粗什么时候和大户人家女眷打过交道,能看得上他们镖局的,最多派个管事嬷嬷来,不能更多了。
“今日来,是有一笔百两银子的贵重之物,要托给贵镖局。”
一听百两银子,看门的大汉眼睛都在放光!王镖头却神色严肃的问道:“敢问是何贵重之物?”银子越多,东西越烫手,若是说得不好,王镖头可不敢接啊!
“我!”
“啊?”
“我!”柳娘笑道,“我本人,王镖头可听明白了?”
“我乃工部主事张辽之妻,七日前,我儿掉落池塘,不是意外,是为谋杀,凶手就是他那不同母的兄长。此事我已告到了帝都府,刘大人已立案,此时应当包围了张家。我虽是苦主,可张家俱是男丁,杀人都敢,若是再有鬼祟手段,不可不防。”柳娘微微一笑,“此时整个京城都快沸腾起来了吧?”
“这…张太太啊…”王镖头一听有官员介入头都大了,根本不想再听下去。
“刘大人派了两位衙役保护我的安全,可衙役能防皮面上的,私底下还要劳烦王镖头多费心。”
“张太太…”
“有多大风险,得多大回报。母告子,还是官员内帷,京城的说书人,不缺段子了。”若是长盛镖局能踏进来,完全就是免费的广告。
王表头苦笑问道:“张太太稍后,粗人且和弟兄们商量商量。”
王大年退到内堂,马上让人去打听消息。长盛镖局的人都被这西洋景儿吸引来了,从没听说过有女人上门托镖,镖还是自己的。镖局里的人有被一百两银子晃花眼睛的,也有怕沾惹官府的,更多的是来凑热闹的。
张家今日出殡,却让官府衙役挡了。失足落水变成了故意杀人,慈父之心也成了别有用心,事涉官员,可以预见,这是本月京都最火爆的话题。市面上已经有流言出来了,长盛镖局想打听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王大年听着各方消息,思量许久,一咬牙一跺脚道:“接了!”
“大当家的,这可是和官府打交道啊!一个妇人,岂斗得过当官的?”
“那可不是普通妇人。市面上的流言都说是官老爷怕继妻给儿子伸冤要毒死她,可她告到府衙的却是继子继媳要杀她。甭看只是告的人变了,可官府只要接了状纸,就非得把这个人查出来不可,告谁不重要。妻告夫加刑,母告子就没这说法了,轻轻一避,端得巧妙。再想想,一个深宅妇人,娘家又不在身边,从儿子死了到现在也才七天,这就下定决心了?往日可没听说张家老爷内宅不睦,这般有决断的人,跑江湖都是一号人物!心里有决断,手上有本事,这种人,可不是普通妇人!”王大年对围在厅堂里的人解释道。
“听大当家的。”镖头抱拳道。王大年是他们中心思最缜密、本事最好的,听他的准没错。
“孩儿们也听大当家的。”底下的小镖师们也摩拳擦掌的主动请缨,以往他们镖局能押运护送就是些货物,稀奇点儿的能有活物。真正的大户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用不着他们,镖局能打交道的就是中层百姓。如今能参与进这样的大事里,说不定接下来几个月里,京城人嘴上说的、口里谈的就该是他们长盛镖局扶危济困的大仁大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