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还有什么指教?”贾赦回身,看见厚重的茶壶砸在桌角上裂开,硬木桌腿都划上了痕迹,脸上装出来的笑意也没有了。这茶壶若是砸到人身上,该是何等的伤势?
“你擅做主张、忤逆顶撞,还有理了?”
“这不是父亲教我的吗,世上的大道理都是没用的,谁权利大谁有理,如今有理的是陛下。”
“你莫不是以为陛下封你为世子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荣国公还是老夫呢,轮不到你?”贾代善高声嘶吼道。
“那该轮到谁,贾政吗?”
“就是把爵位传给政儿,也好过传给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贾代善怒不择言道。
“啪啪啪…”贾赦拍着手掌,大笑道,“老爷终于说实话了。若不是碍于朝廷法度,您早就把爵位传给贾政了。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瞧不上,若是早知当初,您有何必把我生下来,就是生下来,也该溺死在马桶才是。如今我长大这么大,你让我怎么办?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吗?啊!”
“你…”贾代善说不出话来,他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气头上说了什么不理智的话,他的本意只是想问问贾赦为什么私自联系缮国公府世子而已。圣旨以下,绝无回头,他在路上还打算着问贾赦要用些什么,要不要给他派些亲兵。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贾代善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
看着贾代善老态顿显的样子,贾赦心里也不是滋味,贾代善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沉默高大的背影,只可望其项背的敬仰对象。贾赦不自然的转头过去看窗外的树木,忽然想到来的时候轻尘曾劝自己缓和些,终究是亲生父子。贾赦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贾代善倒了杯茶,道:“父亲缓缓吧,刚才是我说话太冲了,我这一去,说不定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说这些做什么?”
贾代善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不知是不是悄悄的擦拭了眼里,只颓然的端起茶杯,默默的喝了几口茶,道:“我从不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父亲仍旧未请封世子,和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已经开始接手府邸庶务,为日后做准备了,父亲没有动静,又让我如何不急。”贾赦想着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也难得说了实话。
“二十五岁算什么,我得封世子的时候,已经三十了。”
“您不同,祖父连年征战沙场,您和祖母说是在京城照料,也还有人质的意味。当时天下未定,战场局势瞬间万变,祖父不封您做世子,反而实在保护您。如今,却又不同了。”贾赦缓缓道。
“老太太告诉你的?”贾代善问道。
“是。父亲也别怪我着急,若是咱家规矩严明,万事皆有法度,我又何必着急。”
“不过一个院子…”
“哎呀~”贾赦摇头笑道:“父亲您难不成真以为只是一个院子吗?院子的事从三年前才爆出来,早先的事情,祖母还在,才勉强压制下来,没有闹到您跟前,里面的事情多着呢,不跟您说,是怕您分心罢了。”
看着而贾赦摇头失笑,贾代善皱着眉头道:“你刚才呛我的时候,可比现在痛快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说了,父亲得敢听才是。”贾赦看着贾代善严肃的神色,道:“这其一,是婆媳之争。大概在父亲眼里,祖母是慈祥的,太太是仁爱的,相处得十分好,全然没有矛盾。父亲不知道,因为祖母抱走我抚养,太太认为这是夺子之恨,更可恶的是我这个儿子居然不向着生母,简直大逆不道。祖母觉着太太不贤惠,这么些年,父亲姬妾众多,无人产下男胎,几位庶出的妹妹在敏妹出生后,也全部发嫁了。父亲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几位妹妹从来没有回荣国府探过亲吗?大前年三妹妹夫家败落,身边只跟着一个三岁孩童来府里求救,门房可是门都没让她进,口口声声说是太太吩咐的,我请了三妹妹进府,给了她盘缠,派人送他会夫家老家去了。这就是大前年腊月里,父亲罚我跪祠堂的事由了。”
“我并不知道…”贾代善喃喃道。
“当时您也没有听我解释,老太太说话,您也只当是溺爱孙子,直接甩袖走了。”贾赦从容的把后续补上,道:“我和祖母亲近,说话自然偏向祖母,您若有什么疑问,直接查就是了,您才是当家人,有什么查不明白的。”
“其二,就是爵位之争了。在太太看来,我既然和她不亲,那么日后承袭爵位也必定不会孝顺她,因此力促二弟袭爵。至于二弟…看他心安理得的住着我的院子,要说他没有这个心,我是不信的。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何这么看中二弟?若说能力,我们两兄弟都没有出仕,又看的出什么能力;若说会读书,以后武职转文职,可是二弟今年也二十出头的人了,连个童生都没中,父亲赞了又赞的会读书,表现在哪儿了?难道是每天窝在书房里吗?你曾说过,荣国府传袭三代,要的是守成家主,我认为自己一直按照您对吩咐在做,怎么就成了罪过了?”贾赦问道,这些问题在他心里也是憋得久了,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如今天天下承平,文职越来越吃香了,我为你求娶的原配,就是出身清流大家,为的不过是和清流搭上话罢了,奈何…”
“父亲若要说起张氏的死,若不是母亲和二弟从中作梗,张氏也未必会去得那么早。当日瑚儿高热不退,是母亲做主请的太医,太医在路上耽搁了一个时辰,到的时候,瑚儿已经烧糊涂了。太医到了之后,我力主太医住在府上好随时诊脉,母亲却以种种理由送走的太医。当时祖母又病着,我一心两用,疏忽大意,才让瑚儿送了命。所以,其三,杀子之仇!我是如何也忍不了的。”
“什么!这不可能!”贾代善被一位自己听到这么多幸密,应该很淡定了才对,没想到…
“是我用词太过激烈,严格说来,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罢了。瑚儿当时才几岁,只需要请太医一请就是一个时辰,不给小厨房拨好碳,让熬药多费些时日,再或者让府里下人频频来请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牵扯张氏的精力…如是种种,只需要让瑚儿得不到精心照料,就足以杀死他了。这些您都不知道,那您知道关于几个孩子的排行问题吗?迎春的名字被太太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点出是跟着老二家的元春排的,就在前不久,老爷应当没忘才是。那您又是否知道,贾珠和瑚儿相差不过几个月,太太坚持让二房单独排行,在外人面前,从不为瑚儿这个长子嫡孙正名。”
“我…不知…”贾代善喃喃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父亲心思都放在朝政大事了,对这些自然不清楚。祖母也说,世家大族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父亲不清楚这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儿昔年只能活在内宅,在孝道、规矩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如今去西南,不过是若懦夫一般,避其锋芒罢了。”贾赦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为自己这些年的不如意。“父亲自觉地我列举的这些都是小事,却不知如今朝中夺嫡之事就是印证,在陛下看来,臣子站队支持和父亲眼里奴才各有派系都是一个道理,父亲难道觉得今上的后宫安稳平顺吗?每三年选秀入宫数十名妃嫔,三十年下来,该有几百人了吧,如今还剩几人?伺候过父亲的人又剩几人?”
贾赦本不愿用后宅阴私来指责贾史氏,只是万氏说,女人,恐怕更在意这些,若是贾代善用这个为切入口去质问贾史氏,贾史氏心理防线奔溃得更快些。
贾代善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去查的,若是让我知道你颠倒黑白…”
“儿已自请镇守西南,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贾赦淡淡道。
贾代善心里已经相信贾赦了,嘴上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去收拾东西吧,宣旨的公公约摸要来了。”
“父亲放心,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上任。”
“你媳妇儿和孩子们…”
“我一起带着走吧。”贾赦道。
“西南条件恶略,不如京中繁华安稳…”
“您昨天也瞧见了,留在府里,每日侍候婆母吃过饭才能用些残羹冷炙,若是婆母有什么吩咐,一整天一整天的就站在跟前候命,大丫鬟都比儿媳妇过得舒坦。再有瑚儿的前车之鉴,说不得太太以为,琏儿不在了,我无子,爵位就可以兄终弟及,又或者可以过继一人袭爵呢?”贾赦话里话外不停的抹黑贾史氏,把爵位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何至于此!”
“父亲息怒,不是我心胸狭隘,若我不以最大的而已揣测别人,琏儿的性命谁可托付。”贾赦作揖赔罪道。
“去吧,去吧。”贾代善疲惫的挥挥手,贾赦顺从退下。
贾代善从来没有用朝堂的思维,来衡量过家事。现在想起来,这些小事桩桩件件都有苗头,他似乎都听说过一些表面文章。偶尔全家一起用膳的时候,儿媳妇站着伺候,他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是不是事情就是这样,在他不经意间,骤起波澜。
贾赦攥紧拳头,撑着面上的从容镇定,回了东院,万氏已经在正厅等着他了,没有一个下人在。
“轻尘~”贾赦大踏步进来,把头埋在万氏肩上,不断抖动,很快万氏就感到肩膀上湿了一块。
“嗯,我在。”万氏轻轻抚摸着贾赦,柔声应道。
“轻尘,我只有你们了,我只有你们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琏儿和迎春,一直都在。”万氏平淡却坚定的答道,好似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一般。
“我只有你们了。”贾赦不停的重复喃呢。在书房说的那些话,是他和万氏早就商量好的,连贾代善会有的反应,都演练过许多次了。和自己的父亲说话,比对着陛下朝对都难,用尽心机,就为了抹黑自己的生母,贾赦只觉得自己肮脏透了。
夫妻俩在厅中依偎着沉默不语,还有万氏轻柔抚摸贾赦,衣料传来的柔声。
贾迎春在内室掀开一条缝儿,远远的看着。贾迎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的父亲哭得那么伤心,都怪她年纪还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正在贾迎春暗恨自己的时候,丫鬟来报,天使前来宣旨。
贾赦起身,让万氏给他整理妆容,衣服穿的是对的,万氏只拿帕子给他擦过脸,有拿妆粉,遮掩了一下哭红的眼眶,才让贾赦出去陪着宣旨的天使。
贾迎春抽身外内室走去,不能让父母发现自己在偷听。万氏进到内室,把贾琏和贾迎春也叫到一起,到正院正厅去接旨,圣旨下达,全家都是要在场的。
“诏曰:荣国公长子赦淳厚仁孝、忠君体国…特加封为荣国公世子。另,授三品虎威将军…不日启程…钦此。”
“皇后娘娘懿旨:荣国公世子先夫人张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一品夫人,赐…荣国公世子夫人万氏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着即册封为一品夫人,赐…”
宣旨公公拖着长长的调子,把圣旨和懿旨念了一遍,跪在旁边的贾史氏心头大震,贾政初听闻,还不可置信的抬头瞧了一眼宣旨公公,当然圣旨挡着视线,宣旨公公应该没有看见如此失礼的行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陛下隆恩。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谢娘娘慈恩。”因圣旨是下给贾赦的,因此贾赦跪在最前面,三呼万岁后,接了圣旨。
贾代善跟着起身,姚宣旨公公去厅中喝茶小坐,宣旨公公推辞了,最后接了大红包,欢喜的去了。
贾史氏、贾政和王氏,心里都不舒服,面上就带了些出来。贾代善往日从未在意过这些,今日刚刚才听了贾赦的剖白,现在疑邻窃斧,越看越不对。
“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说要册封世子呢?赦儿说是要去西南上任,可赦儿往日并为接触过这些,老爷这可如何是好?”贾史氏叹息道,“我也听说这西南穷山僻壤的,赦儿要是不习惯怎么办?老爷不若您去想陛下求求情,看能不能改派它地?”
贾赦也没有功夫听贾史氏的暗讽、唱衰、拖后腿,只是默默的向贾代善和贾史氏行礼,带着妻儿退了。
“老爷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贾史氏抱怨道,大约是瞧着贾代善脸色太难看了,语气和缓道:“唉,我当娘的,哪儿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只是赦儿这脾气秉性,实在让让人担忧啊。这样出去做官,不会替老爷你肇祸吧。”
贾代善想着以前贾史氏也说过许多类似的话,所以贾赦在自己心里,才是纨绔无能的形象吧。贾代善面无表情的看了贾史氏一眼,把她一肚子的话都看了回去,自己也没说一句话,甩袖走了。
“这都是怎么了?”只留贾史氏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回头马上吩咐心腹去查。
宣旨公公回到宫中复命,对于关系国政的西南大事,陛下还是非常关心的,问道:“如何,荣国公一家有什么反应?”
“回陛下,荣国公颓然疲惫,世子眼眶通红,像是哭过,荣国公夫人震惊、不平,荣国公二子曾不可置信的抬头瞧过奴婢一眼。”
“嗯,知道了,下去吧。”皇帝挥退了宣旨公公,对着自己的内侍大总管道:“瞧见没有,朕就说这荣国府里有鬼,不然怎么不通过荣国公递折子,反而和缮国公扯上了关系。长幼无序、家宅不宁,都说修身齐家治国,这贾代善在朝政上也是一把好手,在家事上,怎么这么糊涂?”
“陛下圣明,人力有所不及,不是所有人都如圣人一般圣明卓著,荣国公已是能人了呢。”大总管奉承道。
“就你会说话。”皇帝笑点大总管道:“这贾恩侯也不是省油的灯,巧了,身份够,又有点小聪明,刚好可以解决西南之事。只是他的家眷…”
“陛下,若是留虎威将军的家眷在京,恐怕他一路上都不安心了呢。刚才暗卫传来密报,说荣国公与世子在书房大吵一架,约摸听到有‘瑚儿’‘杀子之仇’的声音呢。”
“噢,现在一个国公爵位,也只得杀害血脉至亲了?”皇帝不解的问道。
第93章
贾代善听了贾赦的话,对府中内务难得兴起了查证的心思,往日里,他从未把处理朝堂政事的心思用在家里,转过这个弯儿来,倒是让他查到不少东西。
贾赦说的那些话,深谙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的真理,贾史氏做的事情未必有那么糟糕,只是在语言艺术之下,好似多么严重一般。
贾代善还查到了贾赦全然没有说到的:偷盗。
盗窃公中财物,敛为私房,或许是很多当家主母都会做的事情,尤其是有庶子庶女的主母,那些家产可是要分割的。贾史氏把公中财物换出,以次充好或者全部报损,通过赖嬷嬷一家卖掉,换成金银。那些十分显眼、过于珍贵的,就摆在了自己的私库中。贾史氏对自己掌控荣国府的能力十分有自信,料想贾代善绝不会发现。
奈何有个撕破脸的贾赦在,有一个名声不好的母亲,对他有什么好处,贾史氏真是始料未及,被贾代善揪个正着。
贾代善发现了,说实话倒没怎么生气,或许是因为听过了更严重的罪名,此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对贾赦说的那些话就更深信不疑的。
作为丈夫,作为家主,贾代善完全不用讲究什么技巧,一力降十会,点了府中亲兵,抄了贾史氏的几家陪房,聚拢了许多财物。按照这些年公中失窃、报损的名单,从贾史氏的私库里那金银填补上。一一填补上公中之缺后,发现贾史氏的私库仍然比当初的嫁妆丰厚两倍,正常的体己数量绝不会这么庞大,贾代善忧心忡忡的,深怕自己查漏了什么。
想起贾赦一直生活在府中,对这些比较了解,贾代善赶紧把贾赦叫了过来。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儿,儿明天就要启程了,忙着归置东西呢。”贾赦一进门就不客气道。
“老子叫儿子,还要挑时候了!”贾代善瞪了贾赦一眼,自从说开之后,贾赦倒是完全展现了他混不吝的风采。
“我问你,你可知太太为何私库丰盈,除去公中之物,还余下不少呢?”贾代善也不饶圈子,直接说到。
贾赦愣了愣,好似没想到贾代善会这么问一般。
这两天贾代善的行动可谓雷霆之势,贾史氏的心腹在一天之类全部抄家发卖,公中财物也早就清点好了,很快就把该退还了退还了,贾史氏如今正被生病,关在房里出不来,房外看门的都是贾赦军营中的健壮仆妇。
从贾代善开始行动,贾赦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在和万氏商量的时候,自然就带了些出来。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恩侯该明白才是。”万氏轻声规劝道。
“我知道,可终究血脉至亲。”贾赦抹把脸,疲惫道。
“唉,我就知道你这般柔软的性子,定会惦念母子之情,只是如今你二人已势成水火,说一声仇敌都不为过,你这般心软…”万氏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挑拨你们母子之情,只是听说了一个消息,寝食难安。”
“你说,还能再糟糕到什么地步?”
“我听迎春说的,迎春仗着身子小,常住府中花木从中玩耍,又是个活泼胆大的性子,听了些嚼舌根的,心中不解,就来问我。迎春说,听到府中下人议论,赖嬷嬷好大的威风,官宦人家的争端,都要她出面调停,那些个穷苦百姓更不必说,匍匐在地,只为了让赖大家的减几分利钱。听闻这样的话,我哪里敢大意,如今我们忙忙慌慌要走,也不好自己查。恩侯,我怀疑太太放印子钱、包揽诉讼,要知道,以前老爷的名帖可是太太保管的。”万氏有理有据的说道。
“不可能吧?”贾赦迟疑的问道,他现在对贾史氏做什么都不感到惊讶了,只是这种有伤阴德的事情,还是不太相信是贾史氏做出来的。
“唉,恩侯,咱们要留几房人在京中留守,你多吩咐一句,让人查查吧,日后…也好决断。”万氏说的模模糊糊,也不知这日后,是哪一日。
“贾赦!贾恩侯!”
贾赦突然被惊醒,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贾代善,才知道自己走神了。
“老子给你说话呢,你魂丢了!”贾代善怒道。
“父亲息怒,我只是在想您的问题而已。”贾赦想,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道:“太太私库,儿子又从何得知,只是听仆从说嘴过几句,老爷往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的方向查就是了。”
“果然,她的手都伸到府外了吗?”贾代善揉了揉太阳穴,心里的猜想被证实,更是感觉眼前一黑。
“前户部尚书谢敬,不就是因为纵奴行凶、欺压良善、包揽诉讼、卖官鬻爵被抄家的吗?我瞧着,咱家恐怕都有苗头了。”贾赦道。
不等贾代善说什么,贾赦又道:“我明日一早出发,父亲那时正要上衙值班,就不再来告别了。”说完噗通跪倒,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走了。以实际行动,非常干脆的表明,不想掺和接下来的事情。
说到做到,贾赦第二天天不亮就招呼着家人起床赶路,他们本就没有把留在家庙别院的东西全部运回府中,现在要带去西南的东西,大头还在别院那边,直接从那里走了,从荣国府运出的行礼倒是不多。东院本就宽阔直接把马车赶进来,贾赦一家走了之后,宽敞的东院就更显寥落了。
不过在荣国府住了小半月,贾迎春觉得比自己在家庙别院住三年都让人难受,果然心都耍野了。也不知道她这只蝴蝶是怎么扇翅膀的,剧情已经面目全非了,也许她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金手指了。
贾迎春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的心思,也不知道被他们抛在脑后荣国府里的壮士断腕,只是拉着贾琏一起,撒娇耍赖要骑马。
“安稳给我坐着,这么大的马车还装不下你了!”万氏厉声道,有一个比猴子还活泼的女儿,泛滥的慈母心也经不住折腾啊,万氏深以为自己生得其实是个小子吧。
“好了,好了,别板着脸,吓着迎春了。”贾赦这个万年好爸爸出来扮好人,把迎春抱过来道:“迎春啊,你还小呢,瞧,你还没马肚子高呢,哪儿能上的去。”
“爹,我比马肚子都了,我能去吧。”贾琏一脸谄媚的笑着,巴不得现在已经在马背上策马奔驰了。
“你歇着吧,等长到和马头一样高,再说骑马的事情吧。”贾赦嗤笑道。
“爹骗人,你看,那位小哥哥就能骑马,我为什么不行!”贾迎春指着不远处一个大人带着小孩两人同骑的身影道,所以,人家也不是心血来潮想骑马的,向而往之啊!
“和人同骑有什么意思啊?”贾琏撇嘴,他已经被带着骑过好几回了,一点儿都不新鲜了。
“爹,二哥嫌弃,我不嫌弃,我就喜欢和人同骑,要是能和爹爹一起骑马,就更开心了。好不好嘛,爹爹~”贾迎春撒娇的功力,可是曾经生存的法宝,这种威慑性武器一出,贾赦只有乖乖投降的道理。
抱着贾迎春掂了掂,贾赦笑道:“好,走陪我宝贝闺女骑马去。”
贾赦一掀车帘就出去了,留贾琏在马车里嘀咕,“同骑我也愿意啊~”
贾赦一行从京城出发走陆路,到了通州,换乘官船,经运河,往西南而去。
在通州把马匹车辆卖了,带上船的都是贵重物品。贾赦包的官船宽大舒适,第一层是贾赦家眷和仆从们住的地方,第二层是依附的商旅,第三层是堆积的货物和船员。贾赦的船上旗帜飘扬,有官船标志的旗帜,也有上书“三品虎威将军”的旗子,那些依附的商旅,看中的就是这几面旗子。有了这些,水匪就不敢打劫。民不与官斗,现在可没有什么江湖,能够凌驾于朝堂之上。
贾赦带着一家子,轻松愉快的往西南赶去,上船必晕的桥段也没有上演,不知为何,一家四口,都是不晕船的。船舱宽大,贾琏和贾迎春,一会儿忙着钓鱼,一会儿忙着看风景,是不是还要去参观一下船员的工作,顺便“帮忙”,忙的不亦乐乎。
路过扬州之时,还去林如海府上拜访,贾迎春也围观了流传千古的仙子她娘。贾敏如今也不够是寻常闺阁妇人,她很漂亮,但贾迎春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不是没有,她有才华,但贾迎春自己就凭借一身本事扬名四海,虽说有取巧之嫌,可要背那么多文章、领会那么多深意、懂那么多奇文,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不然你当天下大儒都傻啊。
贾迎春看了有些小小的失望,热烈盼望着以后能来围观绛珠仙子,以圆遗憾。
贾敏和贾赦关系一般,不曾手足情深,也不是形同陌路。兄妹两个按着礼节走了过场,贾赦就和林如海去书房畅谈了。贾敏在内院接待万氏、贾琏和迎春,贾琏已经八岁了,但林家后院并没有孩子,只有一个血脉相亲的贾敏,见面也不失礼,因此没被带去林如海书房。
如今贾史氏遭幽禁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贾敏手上,贾敏虽和贾赦关系一般,但对自家兄长有出息还是喜闻乐见的,对万氏这个填房继室也颇为尊重。
在扬州停留的时间很短,贾赦毕竟有上任期限的,很快,他们一家就坐船赶到了杭州,准备走陆路,进西南山区。
第94章
十年时间,足够当初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贾赦,建立自己的功勋,荫妻庇子,荣耀显达。(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贾代善早已卸下了京中防卫的职责,毕竟贾赦已经在西南立下了偌大的功勋,他在执掌京城防卫,拱卫帝都,就让人不安了,这也是帝王心术应有的平衡。贾代善非常愉快的交出了大权,请旨让贾赦袭爵,专心在家中□□孙辈。
如今,贾史氏早已病逝,贾代善管着荣国府里的一切,即便留着小儿子在膝下承欢尽孝,但绝不让贾政和贾王氏越雷池一步。贾代善一声的追求不过是自身荣耀显达,家族长盛不衰,如今后继有人,他又如何后自毁长城。
十年后,蜀中,荣国府。
已册封荣国公世子的贾琏,拿着一封信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完全没有外人盛赞的姿仪,急得一头白毛汗。
“爹,祖父来信!”贾琏把一封信递了上去。
“说什么?”贾赦漫不经心的问道,他和贾代善的关系有所缓解,但毕竟有疙瘩,且地处偏远,感情并不如何深厚。京中的来信,现在都是贾琏在拆封、回信,贾赦自己受过长幼不分的罪,自然不愿儿子受苦,早早的培养贾琏做接班人。
“陛下有意为皇太孙择妹妹为正妃!”贾琏焦急道。
“什么?”贾赦大吃一惊,一把抢过信来,急急忙忙的斗开,上面果然清楚的写着“陛下为太孙择妃,诸王侧目。”
“父亲,咱们可怎么办啊?”贾琏着急道,贾迎春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两兄妹关系极好,万氏道了西南之后的第三年才生了一个儿子贾琰,如今不过七岁。在贾琰之前,贾迎春是他唯一的陪伴,感情说起来比和贾赦都好。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不干了,我的女儿,不可能搅进皇室去!”贾赦气急败坏道:“这是哪个王八蛋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你妹妹才十四岁,哪儿轮得到现在说亲,老子能养她一辈子!就是说亲,人选也必须我挑,最好能入赘咱们家!”
贾琏抽了抽嘴角,父亲果然又病重了!这女控是病啊,得治!槽点太多,贾琏不知如何吐起,好在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默默的忽视掉贾赦的话就是。
“现在是什么情况,太子殿下已经缠绵病榻,不是说…快不行了。这难道是让迎春去冲喜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如今诸王蠢蠢欲动,太子无力筹谋,太孙又太过年幼,哪里是正值壮年的诸王对手,不行,不能让迎春陷入这样的境地。”
“爹,就是,妹妹不能嫁。关键是,怎么才能让妹妹不嫁啊?”贾琏道:“陛下肯定已经请万太傅做媒,亲来西南求亲,一切按礼节走。让陛下这么一闹,普通人家,谁又敢娶妹妹。就是诸王中有谁敢截胡的,为的可不是妹妹这个人,是爹爹的支持罢了!”
贾赦拍着额头想不出主意来,愁得不行,烦躁道:“婚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在行,去请你娘来。”
这种大事,贾琏也不敢让下人去传话,自己跑去请了万氏来,万氏在路上就听贾琏把情况介绍清楚了,进门之后,忙把信又再看了一遍,对贾赦道:“恩侯,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一步出嫁吧。”贾赦揉了揉眉心,烦恼道。
“凭着迎春的家世、人品、才华、性情,配谁都是委屈了她,这些年,你们父子在外征战,她小小年纪就领着后勤和军师的担子,这般聪慧能干的人物,我这辈子是没见过第二个。也怪我无能,只能在后宅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更是连自己的闺女都护不住了。”万氏说到迎春离经叛道的行为,开始时万般无奈,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可迎春就是不听,两年前甚至还亲自上了战场,把万氏给急的。结果陛下听说了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典故,欣喜非常,大加赏赐,还额外赐了贾迎春郡君的宗室封诰。
既然皇帝陛下恩赏,万氏自然也就看开了。世事就是这样,虽说世人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任何领域、任何人只要站在了最高处,就会发现那些规矩都是束缚别人的,你才是制定规矩的人。想贾迎春的例子一出,京中就开始流行剑袖窄衣,京城的贵女们,也开始正身骑马,组织马球队了,不像以前,就是骑马出行,也仅仅是侧坐,以示贤淑。
如今在蜀中,臣民百姓说起昭华郡君来,那也必须竖起大拇指夸一句,那自豪感简直爆棚!
但现在万氏是如何也看不开了,她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宝贝,哪儿能去诡秘深宫啊,想想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唉,你也别着急,父亲来信,只是说陛下在开始打算了,说不得陛下最后又改主意了呢?”贾赦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鬼话。
“我不管,你们父子商量出个结果来,我的迎春,决不能进宫!”万氏发挥女人胡搅蛮缠的功力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陛下是怎么想的,迎春今年已经是十四了,太孙才十二岁,这是让迎春去当姐姐吗?那万一太孙成年了,又嫌弃迎春人老珠黄怎么办?还有,陛下都嘉奖过迎春的,能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皇室选妃,尤其还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怎么也得母仪天下、温柔娴淑、大度得体吧,怎么会选到迎春头上来?”
贾赦抽了抽嘴角,忽略两岁差距就人老珠黄的言论,道:“恐怕陛下就是看中了迎春的本事,如今太孙处境艰难,有个强势的太孙妃,正好可以辅佐太孙,顺利登位,坐稳江山!”
“那更不行了,天下没有男人喜欢强势的女人,你们这些男人啊,哼!”万氏地图炮道,贾赦和贾琏摸了摸鼻尖,假装没有听到。
“我和琏儿也商量了半天,并没有什么两全双赢之法,我想来想去,只有让迎春先一步出嫁了,这于这人选吗?在我军中挑就是了,前程富贵均来自与我,又如何敢不善待迎春。”贾赦最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道。
“你军中的才俊,有出息的几个我也是熟悉的,可你摸着良心说说,哪个使能配得上我家迎春的?”万氏道,不是她嫌贫爱富,实在是贾迎春本身太过出众,又有顶级家世加持,放眼整个民间朝廷,闺秀中,贾迎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皇室除外。
“那你说怎么办?”贾赦没办法,把皮球踢回来道。
万氏瞪了他一看,看着就要发火。
贾琏见状,先忙插在中间,道:“爹,娘,你们先别着急,何不问问妹妹的意思?…别瞪我啊,不是我说,咱家最聪明的还是妹妹了,这些年兵法韬略,一起跟着先生学,我还没明白呢,妹妹已经举一反三了。咱家短短十年就在西南站住了脚跟,妹妹功不可没。妹妹绝不是一般闺中少女,让她自己来决定吧。儿子想,不论妹妹做什么样的决定,咱们都能陪着她、支持她不是?”
“听着是那么回事儿,请找迎春来吧。”贾赦点头吩咐道。
迎春进门来,看着一家子难看的脸色,把带着的幼弟贾琰带到万氏身边,才慢慢问怎么回事儿,听到说要被嫁给太孙,贾迎春心里居然有点小激动,怎么办?
轮回了好几世,居然还没有尝试过宫斗,简直不科学!贾迎春前几世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她也没有去做小老婆的心。如今作为正宫迎娶,也许可以去瞧瞧皇宫的风景?当然,她绝对没想到,犯贱似的跑去宫斗,结果敌我双方战力悬殊,或许准确的手,根本就没有“敌”出现。
“既然陛下想让我嫁,那我就嫁呗,皇太孙我也见过,长得挺可爱的。”贾迎春满不在乎道。
贾赦闻言,简直眼前一黑啊,这说的是什么话!“迎春啊,你急糊涂了吧,这可不是张三李四,也不是爹爹营中的将领,你要是答应了可没法儿反悔了。”
“是啊,是啊,这宫中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迎春你最明白的不是,别说傻话了,让娘着急。”万氏也恨不得自己听错了。
“不对,妹妹什么时候见过太孙啊!”贾琏惊呼道,自觉只有自己抓住了重点。
“爹、娘,二哥,你们听我说。第一,形势所迫。陛下既然有这个心思,就不会允许我们躲避或者祸水东引,不是女儿骄傲,放眼如今天下,谁又能比女儿更合适呢?谁能比女儿带给太孙的利益更多呢?陛下、太子殿下、太孙殿下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我不能给家里惹祸。爹爹是战场领兵的,惹恼了陛下,粮草、军械、药材,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爹爹的性命都要不保。爹娘养我十几年,该是我报道爹娘的时候了!”
“哪个稀罕什么名声显贵,爹马上去写辞呈,爹就不信了,我不做这个总督、大将军,不做荣国公,陛下还要为太孙聘你!”贾赦怒道,手就要去扯国公规制的金冠。
“爹,你干什么了,女儿还没说其二呢!”贾迎春连忙拉着贾赦,道:“其二,也是女儿自己愿意。娘总说女儿从小就心气高,不愿屈居别人之下,一个女儿身,有时还要和二哥比个高下。既然都是嫁人,为何不嫁给天下最尊贵的人?”
“迎春,你别说反话,你从小就想着一心人,太孙哪里能对你从一而终,不纳二色,还是爹爹给你寻摸个人吧。”贾赦激动道,只当贾迎春是善意的谎言了。
贾迎春哭笑不得,道:“爹,谁说皇帝就不能专情了,就是以前没有,遇着女儿,也该有了!爹、娘、二哥,你们再信我一回!”
贾赦看着贾迎春坚定的脸,无奈的承认,贾迎春是认真的,叹了口气,道:“我会好好镇守西南,多建战功,好给你撑腰!”
孝昭敬恭和懿顺昭惠庄肃安康佐天翊圣宪皇后,史称昭宪皇后。祖,世袭罔替荣国公贾代善,父,父赦、兄琏,均袭国公绝,弟,嘉英侯,母万氏。初封昭华郡君,太宗为成宗聘之,为太孙妃,累进太子妃、皇后。
帝后情深,成宗终身不纳二色,后宫空置。
昭宪皇后,幼慧敏,能决断,曾代父上阵,太宗赞之。后辅成宗,决七王之乱,有武功。明宗继位,垂帘辅政,十五年,文治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