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凭什么认为老祖宗肯为你说话?”阿贞问道。
“我听小叔说,小叔年轻时候,本在翰林院做庶吉士,那时候老祖宗还在朝中,又有几位爷爷、叔伯帮衬,先做翰林储相,兼任学士,再在各部侍郎的位置上历练历练,等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入阁,多么清贵的路子。可小叔就想外放当个治理河道的浊流官,当时气得爷爷、大伯、我爹他们直追着打,还是老祖宗站出来支持,这才有咱家这‘高行清粹’的牌匾。”青年叹息一声,笑道:“小叔能得老祖宗支持,我也抱着希望呢。”
“那可不一样,就算是河道官也在文官的行列,咱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出过武将?”阿贞并非愚昧村妇家里对男女一般教导,甚至因为他们这支,四代以来就她一个女儿,更显金贵。
余家自老祖宗余蓝实开始,族内有三十二进士,举人一百一十位,是有名的诗书之家。老祖宗当年在正三品都察院御史上致仕,十年之后,又临危受命,做了十年阁臣,这才彻底退下。这样的官宦名门,文官世家,怎么会允许子孙走武途。不是心胸狭隘瞧不上武将,是现实不允许家中人文武双全,把持朝中选官。
“总要试一试。”年轻人总以为自己能开天辟地,不愿意志向为现实折腰。“你快告诉我老祖宗心情可好?老祖宗最疼爱你们这些女孩子。”
阿贞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青年兴高采烈得跳起来,又佯装淡定按捺住,他爹娘难道不知道说服老祖宗是唯一的路吗?早就让人把着院门,不许他进去,青年这才求到了堂妹身上。
阿贞趁着晚膳的功夫,偷偷溜出来,把堂兄带进了老祖宗的院子。老祖宗年纪大了,平日里不与晚辈们一起用饭。余家用晚膳自有规矩,两人装病才未列席。
两兄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进了老祖宗院子,正在用膳的余家长辈却放下筷子,轻叹道:“听老祖宗的。”他们不愿委屈了孩子的志向,也不愿坏了家族大事。即便在外人看来已是功成名就的余家人,遇到不决之事,仍旧信任老祖宗的判断。
蓝生正坐在摇椅上发呆,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年轻时候锻炼得好,等到年老便佝偻得不那么厉害,即便头发白了,仍旧稳当粘在头皮上,没成一个发秃齿摇的可怜老头。
“老祖宗,阿贞来给您请安啦。”阿贞站在月亮门前,就脆生打招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蓝生侧头看了一眼玄孙和玄孙女,微微一笑,招手道:“阿贞、阿立,过来坐。”
两个晚辈作揖行礼,乖巧依偎在蓝生身旁。
老祖宗身强体健,没有普通老人身上那种老迈腐朽的味道,身上总泛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为人又慈祥和蔼,家中晚辈都喜欢在老祖宗身边晃悠。
“正是吃饭的时辰,你们怎么来了?”蓝生轻声问道。
“来给老祖宗请安。”阿立笑着给蓝生捶腿。
蓝生又有什么不知道的,阿立为了去边关的事情在家里闹了好几场,让父母追着打了好几回,他这个隐居深宅的老头子也有所听闻。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蓝生就只当真是来请安的。迷迷糊糊眯着,让阿立捶腿,半点不接茬。
阿立和阿贞趁蓝生闭目养神的功夫,你比我划、挤眉弄眼,好半响才打定主意。在蓝生悠长的呼吸声中,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空子:“老祖宗,阿立有话想说。”
“哦,说吧。”
阿立看着老祖宗似笑非笑的面容,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仍旧硬着头皮把想去边关的事情说了。阿贞在一旁严阵以待,若有气着老祖宗的迹象,马上给堂兄一脚让他改口。
蓝生懒洋洋听了,懒洋洋回道:“哦,那就去吧。”
“我是真想…啥?老祖宗,您刚说什么?”
“想去就去啊?难不成是叶公好龙反悔了。”蓝生慈祥笑道:“我这一辈子从农家子挣扎着走上科举仕途,不就是为了祖孙后代多条路。若是为这所谓家族,连自己都不能实现志向,岂不本末倒置?”
阿立大喜过望,他本以为即便老祖宗再通情达理,也要磨半天,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阿立喜得原地翻了两个跟斗,单膝跪在老祖宗面前,朗声道:“老祖宗放心,孩儿定当奋勇杀敌、忠君报国,不负我余氏门楣!”
蓝生却没有那么大奢望,抚摸着他的头道:“平安就好。”
年亲时候冲动,年老之后保守,这是人生理心理的客观规律,即便蓝生这样的老妖怪也受到身体机能的影响,思想有微妙变化。
玄孙儿笑着跳着蹦出院子,蓝生估算着天时地利,微微一笑,“是时候了。”
蓝生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召集起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树大分支,是时候给你们分家啦。”
“父亲!”三个儿子都是耳顺之年的老人了,可父亲健在,他们就还有不得体、能任性的权利。“父亲,可是谁惹您生气了?怎么能分家?”
“是啊,是啊,父母在,不分家。”老三连连点头。
蓝生虚压一下,开始讲古:“咱们余家本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往前数三四代,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自我这辈开始科举入仕,而后才有家族兴旺。等我这一辈都入了学之后,我的爷爷,你们曾祖就主持分家了。第四代已出生、第三代已成家立业,正是该分开的时候。都说远香近臭,咱们一家人守望相助,不在形势上。”
“父亲…”几个儿子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声声唤着父亲。
“好了,好了,你们也是入过官场的人,知道我是有的放矢。上面不见得喜欢我们余家枝繁叶茂,前些日子我收到一份折子,说咱们余姓占了半部晋绅录。国朝之中,我余家人已占了一成。”
老三脾气火爆道:“咱们家子弟读书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辛苦得来的。旁人不知刻苦,反怪我们家教太好了不成?”
蓝生幽幽一叹,他做皇帝时候,恨不得打散天下宗族,变成小家庭,不能抱团对抗朝廷。可等自己做了一家之主,就忍不住用姓氏和血脉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罢了,不说这些,分家已成定局,你们几兄弟看着分分,趁着我还在,能给你把关。”
蓝生这话说得不详,几个儿子都默然不语。
“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可忌讳的。我一直说,好的主事人不如好的制度,可公正严明的族长不是不重要。树大难免有枯枝,天下宗族对内抱团、对外抗争,总也免不了欺凌弱小。咱们族中有监察、有刑堂、有族老,三角鼎立,比旁的地方强些。可你们也要时刻记着族学教导,血脉之亲、守望相助。”
“都别傻站着,是时候了,分吧。”蓝生挥手,定下此事。
他的儿子们都是在官场历练过的人,即便是担任地方官的时候,对地方豪强大族也是讳莫如深。如今换了角度,如何不知道盘根是怎样看他们余家的。不停分家、分支,正是为了把家族体量控制在帝王能容忍的范围内。反正没有分宗,他们余家是天下少有的和睦之家,欺凌孤寡的事情也基本杜绝。团结、向上、抱团、求生,这才是一个家族生生不息的向心力。
几个儿子各有成就、子孙出息,分家的时候并不争抢,你推我让,传为美谈。在地方官的见证下,余家长房又分为三房,支脉蔓延,传承有序。

第61章 慈善之灵1(倒V)
再次回到混沌世界, 蓝生微微拉开遮挡视线的兜帽,再一次细细打量混沌大厅。偌大的厅堂空无一人,不久之前,这里曾摩肩继踵寸步难行,而今穿堂风呼啸而过,没有半分阻碍。
蓝生低头, 看自己如玉石般晶莹的手指, 她的力量又强大了。之前若隐若现感觉到规则, 如今更加清晰。
蓝生没有直接划破混沌进入下一世界, 也没有妄图守株待兔等某个执行者同僚撞上来。蓝生大方走进仙吏们的办公室, 找到标有咨询处的大门。蓝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理直气壮的走进来, 她没有生前记忆, 死后也未接触这些,可这样的行为模式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理所当然知道。
“仙人。”蓝生微微躬身行礼。
“执行者, 你有事吗?”盘腿坐在一旁的仙吏微微一笑, 示意蓝生坐在他对面。
“执行者蓝生, 见过仙人。”蓝生再次行礼,“我已经过八个世界的历练, 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仙人。”
仙吏点头, 示意蓝生继续说下去。
“冒昧相询,不知可否告知评判我等优劣的标准?”
仙吏十分好说话,长袍广袖在空中划过, 两人中间凭空出现了一袭青烟,青烟之上悬浮这一个五边形蛛网分析图。顺时针方向依次写着魂力、愿力、影响力、维护和传承,分别对应着这些任务的作用。蓝生猜测着,充实自己的力量、完成宿主心愿、提高自己的影响力、维持原空间位面稳定和…传承?传承什么?
明白标示出来,蓝生也有许多看不懂。自己的影响力表现在哪里,原空间位面还是执行者中,怎样提高?曾经意外遇到另一个执行者,他许多当时看来不解的行为现在有了解释。难道在那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吗?蓝生再次陷入对自己的不自信中,自己当初只有模糊感觉,可是同僚、竞争对手就能当做标准执行,他们之间的差距有那么大吗?
还有传承,蓝生审视自身,在执行者队伍中只是中下游、吊车尾的水平,能传承什么?还是说执行者本身就是一种传承?
在曾经位面中充当智者,在此时也不过是面对未来茫然无知的普通人。
“还请仙人解惑。”蓝生再次开口。
“能说的都在这里了。”
“多谢仙人。蓝生即将开始下一次任务,不知此时可能甄选一二。”
“当然可以,你去吧。在大厅外地云镜上,可以选。”仙人再一挥袖,青烟缥缈升空,分析图不见了,仙人也不见了。
蓝生拉上兜帽遮住自己,慢慢踱步到大厅。以前她从未看过云镜,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指引着她,随手一挥,就进入了自己想要的世界。如今看着密密麻麻的小窗口,反而不知如何选了。
蓝生控制住自己进入下一人物世界急切的心情,也按捺着选取所谓“顺眼”的窗口,按照顺序,一个个点开观看。
嗯…点不开?
明明意念一转就能点开自己想要的世界,如今居然点不开?蓝生猛然一惊,打起精神,更加慎重选择。云镜上的小窗口旋转起来,那些看着仙气缥缈的世界,蓝生来不及点开就转过去了,好不容易点到某些看着就高大上的世界窗口,可就是点不开。蓝生确定,曾经那些世界并不是“自己的选择”,从源头上就有“把关人”筛选过,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在有限范围内得到有限真相。
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在曾经的任务世界,她也是站在社会顶层的人物,若是最初的选择都有人操控着,那自己的世界是真实的吗?楚门的世界、皇帝新衣、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蓝生呆立半响,广袖一挥,身上蓝袍忽然变大,仿佛把她罩起来。空气中浮现着刚刚仙人给出的五边形蛛网分析图,再次揣摩那几个词。自己曾经的分数就是按照这个打出来的,可否根据分数补全这个分析表呢?
蓝生不知道自己的衣袍能遮挡多久,混沌大厅不是久留之地。随意在云镜上选了一个窗口世界,反正都是被挑选过的世界,选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蓝生带着满脑袋愁思投胎,因此先前两年,父母总以为他是个小傻子。
蓝生不知道,在她跳出混沌大厅之后,隐匿在云层仙吏正在议论她。
“这一手结界,对灵力的控制十分精妙啊!”
“不精妙也走不到今天,他们这一届,他的完成度和分数是最高的吧?”
“没想到,这届第一个发现咨询处的居然是她。”
“以她的表现,早些发现理所当然吧。”
“不,你不知道,优秀的灵魂,放在什么地方都是优秀的。他们习惯了以力破巧、碾压一切,昂着头惯了,怎么会低头看咨询处。”
仙吏翻了翻蓝生的历史评分,笑道:“往届的优异者,的确很少作为首批发现者。不过有什么关系,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谁笑到最后仍是未知。”
“也是。”另一个仙吏自嘲道:“别看他们现在不起眼,等到日后是要青云直上的供我等仰望的,替他们操心作甚。”
“呵呵,这个蓝生的确奇怪。有力量,却不自恃暴力;肯低头,却从来大道直行,很少有强者像她这样,谦逊得不像一个强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仙吏们耸肩相视而笑,隐藏于缥缈白云之后。
谁知道呢?蓝生把那幅图死死印在脑子里,时刻惦记着,不知谁能为她解惑。排列组合出许多分数组成的形式,仍旧不敢确定自己的表现。
天枫十四郎脚踩木屐咔咔咔走过来,俯身抱起他,叹道:“灵儿,睡醒了吗?走吧,我们去中原,找你母亲。”
蓝生歪头,看了他一眼,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到过多个任务世界,做过蒙古人、满人,再做一次东瀛人,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枫十四郎腰间□□刚好靠在他小腿上,蓝生不自在动了动,仍旧没有说话。
“走吧。”天枫十四郎低头,牵起另外一个儿子,他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包袱,慢慢往码头走去。
蓝生心头有事,难免忽略了此生世界。幸好他的生身父亲兵不嫌弃这个仿若智力低下的孩子,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孩子总是不容易的,两个儿子一个聪慧早熟,一个自闭愚钝,天枫十四郎难免多倚重大儿子。
“真是个小傻子,你怎么会是我弟弟?”小男孩儿把一碗清粥放在小桌上,幽幽叹息。他并不像父亲那样一勺一勺喂给弟弟吃。自从又一次发现不喂弟弟也会吃之后,小男孩就再也没有喂过,反正爹爹不会知道。
天枫十四郎中原此行乃为寻妻,可中原实在太大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奔波劳苦,实在太累了。只能把孩子暂寄农家,独自出行。
蓝生淡定自若,在哥哥看来就是慢半拍的愚钝性子。聪慧的哥哥总是独自一人眺望着远方,盼着父亲归来,心中又忧虑又着急。
突然有一天,天枫十四郎回来了。他不复之前的踌躇满志、满怀憧憬,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蓝生被紧紧搂在怀里,呛人的酒气让他咳嗽。
“父亲?怎么了?”哥哥仰头望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担忧,谁也不忍心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可天枫十四郎却侧过头去,慢慢放开两个儿子,转身去了隔间。
某一天,天枫十四郎牵着打扮一新的哥哥离开,蓝生站在寄养人家的门槛上,默默送他们远行。蓝生以为这是诀别,他已经习惯了被抛弃。若是父母双全、一帆风顺的人生,宿主为何会以珍贵的灵魂做交换,自己如何会出现。
蓝生没想到天枫十四郎还会出现,而且是带着伤出现。
蓝生也被打扮一新,牵着他的手,随他赶路。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某地一个荒凉的土丘上,天枫十四郎把蓝生放在土丘后,轻轻给蓝生理了理碎发,小声道:“孩子,爹爹去了,好好活着。”
说完,天枫十四郎以一个武者的姿态走了出去,腰背挺直、气势外放,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有另外一位高手出现了,蓝生被这对冲的气势所震慑,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蓝生从地上爬起来,迈着小短腿,慢慢爬到土丘上。
“来吧!”天枫十四郎长刀出鞘,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看着对面走来的男人,只冷冷说了这两个字。
远处走来的却有两人,一人稍稍站在后面,小声道:“帮主,这人也太过狂傲了。”
“司徒长老…”被称作帮主的人并未多做评论,他心中其实也是这样想的。这东瀛来的武士太过狂傲,居然连话都懒得说吗?
他本是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年轻大侠,心中自有傲气,既然是应邀前来比武,的确不必多说话。
蓝生还太小,又没有修习武艺,他听不到远处的说话声,只有风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偶尔传来,可蓝生能感受到高手相搏的气势。
本以为这样的高手比斗会是一番龙争虎斗,没想到虎头蛇尾,几招之间,天枫十四郎就败落下来,鲜血在空中滑出幅度,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地上,腾起一阵灰尘。。
蓝生眼睁睁看着他的身父倒下,与他比武的那个男人在他身前蹲下,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就走了过来。
“孩子,你是谁?”那个男人一身潇洒落拓打扮,眼神清明,看面相并非坏人。
蓝生不回答。那男人又道:“他是你爹爹,对吗?”
“对。”蓝生轻吐一个字。
那男人又是一声叹息:“你爹爹是一位英雄。他已经去了,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收养你,日后我就是你爹爹。”
“你是谁?”蓝生歪着头问。
跟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答道:“此乃我丐帮帮主任慈,小娃儿,还不跪下磕头。”
蓝生无动于衷,朝着天枫十四郎的遗体走去。
“嘿,这臭小子!”司徒长劳横眉倒竖,怒气冲冲。
任慈却拦下他,叹道:“孩子刚失了至亲,别难为他了,他的父亲是个英雄。天枫十四郎先前与人比武,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肯失信也不肯示弱,来赴这必死的约,当真是一位英雄。他死前也不曾后悔,是真正视死如归、追求武道的英雄。我只当他不说话是傲慢,不想,唉,若是早知道…那孩子不愿认我做父亲,也无妨,等带到帮中好好教养长大,也不辜负他父亲一番英雄豪气。”
在任慈的帮助下,蓝生把天枫十四郎的尸身埋在闽南这山清水秀之地。蓝生接过任慈徒手劈开的木桩,从怀中掏出匕首,对着手心就是一划。蘸着鲜血,蓝生在那木桩上写着,家父天枫十四郎之墓,儿蓝生立。
“你叫蓝生?”任慈低头,轻声问道。
“父亲为我取名南宫灵。”蓝生大声回答。天枫十四郎的儿子,自然该叫南宫灵的。
任慈没有说话,只当蓝生是小名。这么一个三头身的孩子,会写字,知道墓碑的格式,已经比多数大字不识的江湖草莽要好了。
任慈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手帕,这是他贤惠的夫人为他准备的。任慈轻轻拉过蓝生的小手,点穴止血,把这方柔软干净的帕子包在蓝生手上。
“孩子,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做你爹爹,抚养你长大,你还有一个温柔的娘亲,你愿意吗?”
蓝生看着这如同宿命一般的走向,以他的思维逻辑,仍然不明白江湖人的脑回路。杀了别人的父亲,就把自己赔上当个便宜爹,这是什么操作?
“我愿意。”蓝生点头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任慈的大手中。
“好,好,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南宫灵!”任慈朗声大笑。司徒长老在一旁拱手,笑道:“恭喜帮主,喜得贵子。”
蓝生看着两人货真价实的高兴,心想江湖人果然不拘小节。任慈不介意养大比武对手的孩子,也不介意这个孩子不从自己姓,甚至他真心实意要把自己毕生武功传授给他,把丐帮这个庞然大物交给他。
当然,这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任慈此时只是高兴自己多了一个义子、多了一个徒弟,在江湖上,这是如同血脉父子一样的亲密联系。任慈弯腰抱起蓝生,掂了掂,朗笑道:“回去要多吃饭,你娘亲会做许多好吃的,你一定喜欢。”
蓝生双手环绕这任慈的脖子,再次为江湖人的不拘小节感到震惊…和欣喜。
蓝生的新娘亲是一位蒙面美人,即便在室内,面对着丈夫,也从不取下面纱。蓝生自从知道这是个江湖世界之后,面对一切都淡定起来,任何奇怪不合理都是可以接受的。蓝生这才知道他的身父天枫十四郎把他们兄弟寄养的这段时间里,接连挑战天下高手,已经闯出偌大的名堂。可惜不知和谁比武受伤,一夕之间落败。江湖人出现得突兀、消失得更突兀,他一个从东瀛来的武者,中原武林人并不关心他的来路和归途。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去了哪里?他的父亲安顿好他了吗?他的生母还在世吗?他们还有重逢的时候吗?
蓝生脑袋里转悠着这些,再回味了一遍委托人宿主的要求:为母亲和哥哥恕罪。
按照这样的要求来推测,他的哥哥和母亲应该还在人世。若是死人,没机会犯错,用不着恕罪。他的哥哥聪慧又早熟,不知他的教导人是什么人。为何会让他走上歧路?蓝生回忆着他漂亮哥哥的面容,并没有明显标志,也不知能否找到他,与之相认。
只是位宿主当真是软弱的人,机会就在眼前,也不知阻止母兄、改变境遇,反而寄托于恕罪。
罢了,委托人怎么要求怎么做。自己都还迷糊着呢,考核标准图还没研究清楚,就先别替旁人操心了。
蓝生按部就班的习武,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小男孩儿,不再动用任何能力,虽然他也动用不了。依据评判标准分析,他最重要的是增强自己的力量、完成宿主的心愿,提高自己的影响力。至少能确定这三个努力方向,如今,正该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