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辈们,都让回屋了。
薛老爷子惯例是抽了一锅烟,才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爹,你说啥?要卖地?”
是薛青柏的声音。
二房屋里,招儿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看了薛庭儴一眼。两人也没说话,就在屋里静静地听着。
正房里,薛青柏激动地说:“爹,做啥就到了要卖地的地步,地可是咱们庄稼人一辈子的生计,是人老几代人的依靠。地卖了,咱吃啥喝啥用啥啊。”
薛老爷子抬手打断他:“老三你先别激动,先听爹说完,我是这么想的。”
说是这么说,他却又开始往烟锅里塞烟丝,点燃了深吸一口后,才道:“我想俊才也不容易,学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却又不学了,总是有些可惜。就想着送他去那学馆读一年,甭管好歹读了一年,老大说以俊才的学问,读一年就能下场。若是俊才真中了,以后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狗子呢?”
“狗子自然也去。”从始至终,薛老爷子就没有想不让薛庭儴去的想法。全村的人都看着,他可没脸出尔反尔。“所以我才想卖地,咱家的情况你们兄弟是知道的。送一个去都勉强,送两个去可没有那么多银子。”
顿了顿,他继续说:“也不是都卖了,就卖两亩,凑够狗子和俊才进学这一年的花销。咱家这么多地,卖两亩地不算伤筋动骨。”
“可不管是卖一亩还是两亩,他总归是卖地。爹,到时候村里人该怎么看咱家。”薛青柏说。
“什么怎么看不怎么看的,我卖地供孙子读书,还用着跟谁说不成。”别看薛老爷子嘴硬,他能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他其实很在意。
在乡下,卖地可是十分丢人的事。
“反正这事跟你们说了,这两天我就去找卖主。”
见薛老爷子如此坚决,薛青柏憋着气问道:“那地咱们都耕了,现在拿去买,那咱们之前的力气不都白费了。”
“就是啊,大哥,你看爹为了送俊才读书,都要卖地了,你就不说句话?”孙氏在后面掐了薛青槐几下,他都不说话,自己忍不住出声了。
薛青山闪烁其辞:“你看这,这不是爹的主意么。”
“大嫂,你也不说话?这地现在卖了,以后再想买回来可买不着。”
余庆村附近的地是有数的,这些年能开的荒都开了,地就这么多,人口却是年年在涨,谁家有地也都是攥紧在手里不愿拿出来。如今薛老爷子说要卖地,放出风声,就有人来买了。
可卖容易,再想买回来可得看运气了。
杨氏眉眼低垂道:“地是死的,人是活的,等俊才中了秀才,再多的地都能买回来。再说了这不是爹的主意,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家里也说不上话。”
见大房两口子安坐在一旁,自己等人倒是像乌眼鸡似的计较,孙氏一口气儿堵在心口里就出不来了。
她冷笑道:“大哥说俊才读一年就能下场了,那大哥还说自己一定能中,我看这么多年也没见中。若是读一年不中,后面还读不读了?继续读下去,是不是还要卖地?”
薛青槐拉了她一把:“你说啥呢?”
“我说啥,我说话!凭啥一家子就得啥都紧着大房,地是三哥和咱家种着,你每天还要出去卖货,合则大房一家子啥都不用干,要花钱的时候嘴巴一张钱就来了,没钱就卖地,这薛家可不止大房一家人!。”
“老四媳妇!”薛老爷子拍了拍炕桌。
孙氏一把挥开薛青槐拉着自己的手,尖声道:“我算是受够了,想卖地可以,爹咱们今儿把明白话说说。狗子就不提了,我这人虽小心眼喜欢和人计较,可也听毛蛋他爹说了,当年二哥靠着木匠手艺没少给家里挣钱,家里有几亩地都是靠那会儿二哥挣得银子添置的,二哥二嫂走后,狗子也没咋花家里的钱。
“狗子若是进学我没意见,这是家里该给的。可就说大房吧,大哥读书花了多少钱咱不提,那是老黄历。现在就说俊才,是不是俊才今天读书没钱,家里可以卖地去供,那等毛蛋以后上学若是也没钱,家里是不是也卖地给供!”
她没等薛老爷子说话,又道:“对了,不光咱毛蛋,还有三哥家的栓子。都是孙子,一碗水要端平,只要爹你今儿说了以后毛蛋上学没钱家里也给卖地供,我二话不说什么意见都没有。”
薛老爷子诧异得到旱烟都掉了,烟锅儿里藏着暗火的烟丝滚了出来,烫得他连连去拍裤腿。
他气得手直发抖,瞪着薛青槐:“老四,你管不管你媳妇,管不管?!”
薛青槐去拉孙氏,要将她拽回房,孙氏硬拼着就是不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我今儿就等着爹一句话,爹你就给句明话吧。”
“你闹什么,快跟我回去!”薛青槐吼道,又去拽她。
孙氏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孬我可不孬,薛青槐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当老黄牛为家里卖命,好的没有你一口,钱你也花不着一分。你看看大嫂穿啥我穿啥,我咋就摊上你这样的男人了!”
她一面骂,一面就哭了起来,又对周氏喊:“三嫂,你说句话,难道你愿意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我承认我平时挤兑你让你多干活不对,那是我气不过。凭啥有的人坐在那里当少奶奶,我们就是老奴才的命,她不干我也不干。可今儿这事关系咱两家,你说句话!”
周氏紧抿着嘴角,薛青柏下意识拉了她一把,可还是没拉住。
她往前走了两步,抿了抿鬓角边的碎发,一贯低垂着眼帘:“大哥说俺家栓子天资愚钝,认得几个字也就算了,我也没指望栓子以后能有多大出息。就一个,四弟妹说的一碗水端平,若真是为了送俊才进学卖地,爹你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这地这家都是老子的!”薛老爷子脸涨得通红。
“这地确实都是爹的,可这地平时却都是栓子他爹种的多。栓子他爹没本事,不像大哥会读书,不像四弟会卖货,浑身的力气就往地里使,跟侍候孩子似的天天侍候着。爹说要送俊才去上学,说卖地就要卖地,爹你就不考虑栓子他爹的心情?”
薛青柏蹲了下来,偌大一个男人,委屈得像个孩子:“爹,那地不能卖!”
“老三!”
“当然,您老若是要卖,咱也拦不住,但咱们提前先把话说清楚,要卖就卖大房的地,咱另外三房的地不能卖。”
不像孙氏,周氏的情绪并不激动,甚至是极为冷静的。她能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是在心里头想了很久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周氏心里清楚儿子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既然不能读书只能在家种地。儿子以后要娶妻,女儿以后要出嫁,这都需要钱,可薛家的钱却从来花不到其他三房身上,都是流向了大房。
诚如孙氏所言,谁也不想当老奴才一辈子侍候别人,可周氏毕竟是儿媳妇,她在薛家根本说不上话。可她也不是泥人,也是有自己想法和心思的,忍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忍到极致了。索性今儿孙氏先冒头了,就借着机会把事情掰扯清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氏还是垂着头:“儿媳没啥意思,人多分家,树高了分叉,父母在不分家,这些道理咱都懂。可这家早晚都是要分的,就是现在不分,以后也是要分。既然要分,自然四房各一份,没有哪一房独占的理儿。
“之前四弟妹说了这么多,儿媳也就不重复了,这每一房各有子女,各是小家,都要养家糊口,儿女都要成家立业。爹你想供大哥,哪怕是供俊才,咱都没啥说的,但要供就紧着大房那一份,其他三房的还是不要动的好。”
薛老爷子怒极反笑:“你这是把家都给我当了,我和你娘还没死呢!”
薛青山站了出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老三,你管不管你媳妇!她这是在做甚,是在大逆不道!”
杨氏也一改之前的模样,连声斥着周氏说她竟然挑唆家里不和。
孙氏帮腔:“三嫂说得我赞同,卖地我没意见,要卖就卖大房的去。到时想怎么卖怎么卖,我们二话没有。”
“老三、老四,你们也是这么想的!”见下面闹得不可开交,薛老爷子仿佛一下老了十多岁,问着薛青柏和薛青槐。
“我……”
兄弟两人互相看了看,却是嗫嚅着不吱声。
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却是薛庭儴和招儿。
正房这边闹成这样,两人站在门外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
“狗儿……”
招儿不知小男人想做甚,忍不住拉了他一把。薛庭儴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才上前道:“爷,我有话想说。”
他的突然插言,让大家都看了过来。
“孙儿方才在外面也听了几句,三婶和四婶话说得在理。”
不待薛老爷子和薛青山说话,他又道:“孙儿也在念书,以后花的也是家里的钱,若是家里有钱也就罢,偏偏没钱。大哥学了这么多年,不让他学,总是有些可惜。可孙儿也想学,又做不来孔融让梨之举。
“栓子今年八岁,毛蛋四岁,总不能两个大的学了,两个小的不让学,小姑马上就要出嫁了,再过两年桃儿姐也要说人家,都紧着要用钱,可给谁用不给谁用怎么说?给谁用了,都难免让用不到的人心中不平,与其家里因为这些事生了矛盾,不如早早的把家分了。”
一听这话,招儿当即不拽薛庭儴了,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听着。
薛老爷子正想说什么,被薛庭儴打断:“爷您听我说完,村里确实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说法,这种时候分家外人也难免会笑话。可以只分家,但人不分开住,各房管各房花用,至于其他还像平常那样。”
“那家里的地谁去种,你种?”薛青山冷笑地看着他。
薛庭儴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自己种,或者佃出去都可。也可以像以前那样,由爷和三叔四叔种着,不出劳力的人给粮食或者给钱。外面是啥价钱,就按照什么价钱,谁也不吃亏。”
“那你还想不想去镇上学馆了?分家了,谁供你上学?”
这事可吓不着薛庭儴,他神色淡淡道:“既然都分家了,自然各安天命,怨不得人!”
“你小子倒是一套一套的,老子不同意!”薛青山呸了一口骂道道,显出他真实的本性。
他万万没想到他本是打算施压给薛老爷子,让其想办法送俊才上学,竟会变成分家这种闹剧。
薛青山有自知之明,他打小就没下过地,杨氏更不用说,是个妇道人家,儿子还要念书,分了家地里活儿谁干?再说了,他还想着老四做货郎挣得那些钱,光靠地里产出的那些死钱可不够大房的花销。
薛庭儴的说法,让周氏和孙氏的眼睛都亮了。之前她们只想到要卖地就卖大房的,万万还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
周氏想得是以后能自己当家了,孙氏想的则是靠着男人卖货,家里再种几亩地,赚来的钱都自己花,那日子过得不要太美。
孙氏一拍巴掌,道:“狗子这办法好,这种办法面面俱到,谁也说不出什么。”
“老三、老四,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同样的话,薛老爷子已经问了第二遍了。
他一双老眼紧紧地逼视下面两个儿子,只要薛青柏和薛青槐不点头,两家的妇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他爹!”周氏看着薛青柏。
“槐哥!咱自己当家了,到时候可是想送毛蛋去哪儿上学,就送他去哪儿。”
两个男人都是面露挣扎之色。
良久,薛青槐抹了把脸,上前了一步:“我觉得这法子也不错。”
“老三,你呢?”薛老爷子的手下意识攥紧了烟锅,明明那烟锅十分烫手,他却没感觉。
薛青柏连头没敢抬,声如蚊吟:“要不,就听孩他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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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哟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屋里是一片死寂, 薛老爷子面如死灰,翕张了下嘴唇,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青山涨红着脸, 破口大骂:“好你个老三老四,翅膀长硬了是吧?你们就不怕把爹气坏了!还有你,你这个臭小子, 毛都没长齐,竟敢挑事生非!你的书都读到狗肚里去了?哪里都有你, 若不是你,家里何至于闹成这样!”
他伸手就想打人, 招儿一把将薛庭儴拉开, 钳住他扇过来的大掌。
“大伯, 说话归说话, 怎么动起手了,你可是读书人!还有什么叫做因为狗儿家里才会闹成这样,家里为啥闹成这样, 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薛青山个头高,再加上这些年有些发福,显得又高又壮。像招儿这种小身板站在他面前无疑是螳臂挡车, 可偏偏他一个大男人,竟是连摆了几下都没能撤开:“撒手!你算个什么东西, 薛家什么时候轮你说话了!”
招儿冷笑:“我什么东西都不算,就一点我从不心安理得花别人辛苦挣来的钱!”
“你……”
“好了,都给我闭嘴!闭嘴!”薛老爷子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喝着, 炕桌被他拍得砰砰直响。
下面一片安静,炕上的薛老爷子僵硬得像块儿石头。
好半晌,他才有了动作,动作十分缓慢地从烟袋里掏出烟丝,塞进烟锅里点燃。
招儿扔开手,薛青山连忙将手缩回来。他吸着冷气,撩开衣袖,果然他手腕的下方竟多了几个通红的指印。
这死丫头力气是打哪儿来的!
薛老爷子连着狠吸了好几口烟,才平静下来。他目光沉痛地看着面前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儿孙,可如今却为了银子闹成这样。
到底是谁的错?
薛老爷子有些恍然。他承认家里是偏着大房了些,可大房是家里立门户的,山子打小又聪明,读书也好,更不用说俊才了,从小就被人夸。
寒门小户要想出人头地,只能是拼了全家的力去供一个人,当年他爷就是这么出来的。后来考中了秀才,造福了整个薛氏一族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错,可如今却是不那么肯定了。
一时间,薛老爷子心绪纷乱,有许许多多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有老大初蒙学时的喜悦,有他考中童生的自豪,有长孙显出超人一等的聪慧,自己感叹后继有人;有老二一闪即逝羡慕的眼神,有他临死前隐含着担忧与不甘的脸,还有很多很多……
而这所有的一切,再度定格,成了下面这几张心思各异的面孔。
薛老爷子又翕张了一下嘴,他听到一个沙哑而干涩的声音:“好,你们要分,就给你们分!”
“爹!”薛青山不敢置信道。
杨氏也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看自己男人,又去看薛老爷子。见薛老爷子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说笑,她突然有了动作,往里屋仓皇喊道:“娘,你不管管?!”
薛老爷子突然感觉到一阵难以忍耐的烦躁,怒喝道:“你给我闭嘴!这家还是老子在当!”
当即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了,里面被掀起的门帘子又放了下来。
“说吧,你们想怎么分?”
三房和四房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又去看薛庭儴,不过这次薛庭儴没说话了。
孙氏怕事情又黄,上前一步道:“就照狗儿方才说的那样,把家里的地分一分。对了,还有房子,各家就是各家的。”
招儿突然说话了:“那咱家的房子怎么办?是住现在这个,还是搬回以前的?”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了,二房现在住的屋并不是二房的。
薛家的房子和乡下的房子都差不多,大体呈三合院的形式。正房三间是薛老爷子和赵氏以及小闺女薛翠娥住着,另有一间屋是粮仓,用来放粮食以及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
左右各是东西厢房及灶房、牛棚,仓房,猪圈、鸡舍和菜地等则在后面。
以前薛家的房子是够住的,可自打薛青山兄弟几个成亲后,又各自生了孩子,薛家的房子就紧张了起来。
那时候薛家家底还算殷实,老大薛青山成亲的时候加盖了一间屋,老二薛青槐成亲的时候也给盖了。等老三成亲的时候,这时薛家的银钱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就说缓缓再盖。
这一缓,就缓了这么多年。
当时二房两口子走的时候,薛青槐还没成亲,自己住了一间屋。
等他成亲后又生了毛蛋,一间屋已经不够住了,就由薛老爷子做主将二房的屋子换给了四房,二房两个孩子搬进了那一间屋里去。
这么换换倒也能住,可既然扯上分房子,自然要把话给说清楚了。
听到这话,孙氏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起来。
杨氏讥讽地勾了勾嘴角,狗咬狗一嘴毛。可还不待她笑容收起,就见孙氏一咬牙道:“招儿,你若是要这房,四婶还你就是。”
自此,招儿倒是对孙氏有几分改观。
别看孙氏平时巴结大房,又喜欢挤兑其他两房的人,可论起大是大非,今天也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招儿摇了摇头:“四婶,我不是想管你要房。既然说起分房子分地,总要把说清楚了。你家人口多,我们也不要你那房,但屋后面那片地要给我们一块儿。”
屋后面那片地是薛家早就置办下的,村里这种宅基地并不贵,拢共两亩多,也就花了二两多银子。薛家早就说要盖房子,可年年说要盖,年年手里没余钱,那地就空在那里做了菜地。
“这——”孙氏犹豫道:“房子和地哪能一样算?”
“四婶,我就要地,不要房子。反正我和狗儿现在也用不上,等以后有钱了咱们自己盖就是。”
“那行,就当四婶四叔占了你的便宜,那地按理说是一家一块儿,咱四房那一块儿就让给二房,等哪天你们起房子的时候,我和你四叔都去给你们帮忙……”
“再给二两银子。”薛青槐突然插口道。
孙氏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咬牙道:“行,再补二两银子,等我和你四叔手里有钱就补给你们。”
招儿忙拒道:“不要银子,哪能要四叔四婶的银子。”
“这必须给,听四叔的。”薛青槐坚决道。
这么一说,招儿也不好再推了,只是默认下来。
这边两家你来我往的说话,那边薛老爷子脸色难看的吓人。
儿大不由人,分吧,早分早好!
“还有其他别的没?”
“家里的牛、猪、鸡这些牲畜……”
薛青槐拉了孙氏一把,道:“这些东西就算了。”
“没牛,种地时咋办?”
“家里就一头牛……”
炕桌被薛老爷子拍得砰地一声响:“你们说完了没?说完了,现在我来说。”
他撑着炕桌,坐直了些:“我和你们娘还没死,翠娥年底出嫁,嫁妆还没置办。按老规矩我和你们娘是要跟着大房的,可我们两个老东西还要吃喝,所以家里的地不是分成四份,而是五份儿。”
“家里一共三十二亩地,按五份来分,一家六亩,多出来的这两亩给二房。老二和老大年纪挨得近,当年早早就下地帮家里干活了,后来又学了个木匠的手艺。他手艺好,十里八村都有名,也给家里赚了不少钱,咱家后来添置的几亩地,老二是出了大力气的。
“至于我和你娘分的这六亩,我们没死就在我们手里,我们死了拿出来四家平分。家里的牛算是公用的,那两头猪还小,等年底杀了分肉。鸡也这么分,想放在一起养就一起养,不想放在一起,就各养各的。口粮的话,都给够吃到今年收成。”
说是都想分家,可真当薛老爷子跟算账似的说起这些,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不过先说一点,既然你们闹着要分家,各房以后的婚嫁之事,我和你娘就不管了。”
孙氏陪笑着:“自然不能让爹娘再管了。”
“至于翠娥,她出嫁的时候,你们当哥哥嫂子的,有心就给添点,没心就算了。我和你娘有这六亩地也不用你们给什么奉养,等老了干不动了再说。”
这时,里屋的门帘子突然被掀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
正是隐忍已久的赵氏。
“凭啥不要奉养?养了这么大的儿子是白养的?个个都是吸血的水蛭,是白眼狼!现在倒跟老娘算起账来了,老娘生你们一场的账算不算?把你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算不算?现在长大成人了,要跟家里分家,分了家里的东西不奉养爹娘,老娘能饶得了你们,祖宗也饶不了!”
赵氏这番话实在太尖锐了,说得薛青柏兄弟两个都是羞愧地低下头,也不敢说话,心里翻腾着各种情绪,简直是五味杂全。
薛青柏历来是几个儿子中最孝顺,也是最听父母话的。听到这些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十分后悔怎么就开了这个口。
“娘,要不咱们……”
周氏的声音徒然响起,打断了他:“娘,咋不给,爹就算说不给,咱们也要给的!村里的惯例咋给,我们就咋给,别看我们分了家,但是还在一块儿住,以后还是一样孝顺您和爹。咱们之所以要分家,可不是不想孝顺爹和您,不过是家里不富裕,紧着谁不紧着谁着都是问题,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