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我深深吸了口气,舒雯语气缓和下来,拍拍我的肩,“沈陌身体不好,沈锥又惹上这种麻烦,现在锦隆嘉业整个摇摇欲坠,你必须站出来主持局面。”
不等我开口,她露齿笑,“苍蝇放心,蚊子帮你,不就是证券嘛,姐妹的老本行。”
大厦楼下已经被记者和股民围得水泄不通,走进公司时,一群同事议论得热火朝天,小灵吃惊地跑过来拽拽我,“知道吗,我们的总裁居然……”
“知道啊。”我翻出高层以及各部门负责人的名单,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紧急开会,然后拍拍她,“亲爱的,麻烦你多准备些茶和咖啡送到会议室。”
在等那些人来的几分钟空闲里,我给沈陌发了条短消息。
“你打算给新书起什么名字?打赌把稿费全输给我的那一本。”
屏幕传来发送成功的显示,我关机,塞进牛仔裤口袋。短短几分钟人已全部到齐,看来他们也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小灵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进来,目光触及坐在首座的我时愣了一下,我抬眼笑笑,偏头示意她将咖啡和茶分发给所有人。
“各位,现在我得到锦隆嘉业法人代表沈陌先生的正式授权,同时以董事会主席,公司最大股东沈锥先生助理的身份,请大家全力配合,共同渡过眼下的难关。”
会议开了六个小时,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下午三点,舒雯和她以前开公司时结识的智囊团大约是在一点左右加入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公司股票被人大量收购,好在股价已回升正常。
三点二十九分,散会。
人群陆续离开,会议室逐渐空旷。
啪,一记五毒神掌在背上着陆,“表现得不错嘛,很有女强人样呀!”
当然是舒雯,我以“女性如何防色狼”第三式回击之,“你没来之前我表现得更好!”
“哎。”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啊,从跌停板直飙到涨停板,想吓死人呀!”
我笑,对外界来说,这只是一场虚惊,可是对某些人意义却截然不同,比如,沈锥。不过做一场梦的时间而已……他已经不是锦隆的大股东。
没谁是永远的赢家,只要你恋战。
走出会议室,去自己那张乱糟糟的办公桌里找东西填胃。小灵眨巴着眼睛看我翻箱倒柜,我很没吃相地朝她翻白眼,“干吗?我很饿,不能给你吃。”
“梁,原来你是……”她皱着眉头指着我,“那么有背景的狠角色……”
我忍俊不禁,冲过去揉乱她精心梳理的头发。原来揉人头发手感这么好呢,我想。
掏出手机,打开,留言箱里果然有我的短信,时间是九点十一分,我发过去五分钟后。
“《秋光镂空的船》,你觉得怎么样?”
莫名其妙。我吃吃笑一声。和《骨子里的零》一样莫名其妙。和他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

第九十五章

一天后,沈陌来锦隆,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掏出黄猫,他立刻笑了,“你啊。”
“怀不怀念?”我摁下钮,放给他听,当时的会议录音。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好很多。”他眼里是柔和的光,“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呢。”
“不许都不在!”我哇哇地叫着,“我讨厌独当一面!讨厌被那么多人注视着喋喋不休!”
“是,我知道你讨厌。”他的表情还是很柔和,右手微微抬起,我就很自觉地蹲下去,让他乱揉我头发,“我真该死,把你拖下水,还不让你上岸。”
“我又不是猫。”我嘟囔着,“没那么怕水。”
“趁着还能置身事外,赶紧回去做个旁观者吧。”他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收购公司股票的人,是我小舅舅。”
“你知道了?”他有点意外。
我没客气,直接笑他傻:“这很容易啊,猜一猜就知道了,整件事谁得利最大,谁就是策划者——可惜,全是猜测,我没有证据,恐怕也很难找到证据。”
沈陌沉默了一会,“舫,我不想再要你难做。”
“早习惯了,不是说过吗,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太多,没有心思再去愤怒,能够置身事外已经满足。”
他的指尖停在我头顶发旋,沿那条发线轻轻摩挲开去,“……是幸运也是不幸呢,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沈锥他也是吧,整天拼命挣扎在是非名利之中,亲情淡漠,父子反目,他一开始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锥不是有傅凭澜吗,有心爱的老婆的男人惨不到哪里去。”
他浅笑,“说的也是。”
门被轻敲几下,负责接待的女孩子探头进来,“沈先生,有位傅凭澜小姐想见您。”
才隔一天而已,她的样子憔悴很多,一双明亮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黑晕,而且下巴也尖了。
不过,依然那么美,让人无限怜爱。我突然明白了沈陌为什么会对离开她那么内疚,这样脆弱的女孩的确是不该受丁点打击的,她们生来就应当拥有最好的一切。
她没有戴手套,冻得发青的肤色让我一阵不忍,“赶紧搓一搓吧——我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望着我,“有没有什么紧急文件要带给沈锥签的?虽然我不太想让他那么快就工作……”
“叫他安心养病好了,公司有我们呢。”我随口说一句,却发现她脸色有点异样,立刻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这不是很明显地要篡权夺位吗?无奈之下努力解释,“养好身体才能回来接管公司,对吧?”
她不再说什么,我便很识相地退出,把空间留给他们。
大概十分钟后,沈陌出来找我,“你这里有吃的吗,她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第九十六章

我一愣,赶紧拉开抽屉拿了个“拿破仑”蛋糕,“等下,我再热杯牛奶给她。”
他啧啧叹着扫过我那仓库,“你倒是很懂得享受嘛。”
“赶稿养成的习惯啊,深更半夜叫我去哪里弄吃的,索性一次性囤积个够。”
沈陌回办公室,我起身去员工休息间找盒装牛奶,寻了个杯子装了,丢进微波炉加热。
两分钟后拈着烫手的纸杯边吹气边往回走时却发现傅凭澜拿着吃到一半的蛋糕走了出来。
“咦,这么快就走了?牛奶喝不喝?”
她闪避了一下,“不,谢谢,我不耽误你们了。”
我诧异地扭头,目送她消失在走廊。然后,推开沈陌办公室的门。
“是我让她先走的。”不等我开口,他就说了一句,手肘撑着桌沿,显出努力的样子,“……没想到,会突然发作……那个口袋……”
我立刻放下牛奶驾轻就熟地去翻他挂在椅背上的大衣衣兜,动作机械、准确无比。
然而,是空的!我把他衣服口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只小瓶子。
“没有啊?”我的声音破天荒出现了一丝惊惧,“沈陌你是不是记错了,放在家里了,啊?”
“怎么会,那瓶子,我最近几乎从不离身……”他斜靠桌边,手指弯曲起来紧紧攥着,骨节特别突出,像利器一样直刺我眼底。
“那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药?我有加合百服宁,也有芬必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啊?”
虽然我也清楚那种酚咖只能缓解轻中度疼痛。像吗啡硫酸片这样的特殊药物,一时叫我到哪里去找替代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六神无主之际,我大脑里仿佛有人醍醐灌顶,突然一片澄明,我腾地跳起来,“等我一下。”就冲了出去。
傅凭澜低头站在电梯口,双手包握着放在胸前,我气势汹汹地出现,大步走过去,“是不是你拿了?把药给我!”
她吓了一跳,立刻把手缩到背后,身体紧紧贴着墙,我克制着火气伸出手,“没时间跟你解释,快点给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概是我的态度刺激到,她的惊慌全数转为了愤怒,“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卑鄙无耻!”
我想笑,我真的想笑,但我笑不出来,我只能沉声,用好像威胁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把药拿走,沈陌会给你害死的!”
“我?害他?从头到尾他有没有想过沈锥?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她满脸是泪地冲我喊叫,“沈锥是他弟弟,就算多恨也好,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我真的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人!他太可怕了!”
电梯上方闪着荧光的数字在一点点跳跃,逐渐接近我们所在的楼层,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迅速吐出,然后,动手抢。

第九十七章

不管从哪方面讲,傅凭澜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但她死死抠着瓶盖就是不放。我急得发疯,一根根去掰她的手指,脑袋乱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内心像被太阳暴晒的沥青马路,焦灼而粘粘;眼里倒是简单,只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小瓶子在晃来晃去。
叮一声脆响,电梯门打开,背抵着门的傅凭澜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就往后倒,我反应过来,发现那个瓶子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心里终于安定,正想转身往办公室里跑,却听到耳畔有细碎的呻吟。
傅凭澜上半身躺在电梯里,膝盖以下露在外面,电梯门关了一次又一次,我开始奇怪她怎么不自己站起来,扒开门一看,她眼睛微微闭着,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喘息声也越来越大,“你没事吧?”我给吓住了,赶紧蹲下去把她半扶起来。
“痛……”她细细地叫着。
我附耳过去,“什么?”
“痛……”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撩起大衣一角,有殷红色的血迹从底下沁出,以不急不徐的速度,霎时弄得我脑子一懵,这才明白过来究竟闯了什么大祸。
三秒钟后我飞快冲进工作间,“小灵!小灵!叫两个同事赶紧送电梯里那女孩去医院!”她给我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带人跑过去,而我则比他们更手忙脚乱地一头撞进沈陌的办公室。他的情况看起来真是糟糕到极点,不过也顽强得让我吃惊,紧抿的嘴唇被咬出了极深的牙印,却没听见一声呻吟。
“你醒醒啊!药要多少片?”我拼命晃他,同时噼里啪啦地拧开盖子,身体相靠时,我还可以感觉到他那种极力克制的抽搐,以及微微的颤抖。
外面人仰马翻,这间办公室却好像与世隔绝,安静得可怕。天空尽头沁出一丝又一丝的暗紫,是大雨来临的前兆,而事实上它却那么顽固地干涸着,一如我的眼底。脑海里忽然闪过两句诗,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出处。
“大海击碎了它灰色的眼睛,爱情,爱情,我的季节……”
深重的黑暗里,往往也会裹着无穷无尽的希望。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大地,看不见彼此的脸,却带着希望义无返顾地爱……在黑暗中衍生的微弱光明,将胜于一切理所当然的炽烈。
他住进医院的那一天,天气好得反常,冬天里难得一见地晴朗着。光秃秃的树枝上一览无遗地站着几只不怕冷的黑色大鸟,风打开它们的翅膀如同开启一把折扇,“啊”的一声在空中划出无法看清的轨迹。
来之前,我跟沈陌说,他妈妈那边由我去开口。他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捏了下我的手。
舒雯和她爸爸在门口等着,出租车还没停稳就迎上来,大家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寒暄一阵便平静地走向住院部,舒雯勾着我的肩不露痕迹地开口:“有我爸在呢。”

第九十八章

安顿好他我就搭舒雯的车去见齐漱玉,为防万一,我把我妈也叫上了。四个人坐在客厅里,我低着头一点一点倒完事实,便开始耐心地等待她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
可是出乎意料,她很平静——那神情,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呆滞,慢慢地,脸上显出了因抽筋溺水的人那种痛苦的表情,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反而被拖向深渊的无能为力。我低着头,充耳不闻对面传来的抽气声,舒雯就挨着我坐在旁边,我却觉得她远在天涯。
“不该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就是留不住啊!”
突然,她说出这么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叫人听不懂。我妈把她的头按在胸前,轻言细语地吩咐我:“快去拧条热毛巾来。”
我站在水龙头前哗啦哗啦地自己先洗了两次脸,冷水刺激得皮肤发红,硬生生地痛。
我妈接过毛巾,“你们俩去忙吧,这儿有我行了。”
我和舒雯退出来,一句废话都没有。
坐在车上时她问我去哪,我才想起来无处可去。
“去看看傅凭澜吧,前天要不是我,她也不会进医院。”
舒雯长长地叹了口气,嘴里说:“孽债!孽债!”
我苦笑,真的呢,我这个废物,竟然害得他们两个人前后进医院,现在的沈锥,大概根本就不想看见我。
可还是去了。没有买花,只带了福昌明的海鲜粥。舒雯特意找到负责的医生询问了一下,那个眼镜上有一小块污垢的医生仔细听完我们的描述,遗憾地摇摇头,“大人倒是没事的,不过两个月大的胎儿就没有了,下次要小心呀。”
病房门是敞开的,站在门口可以望见沈锥穿着休闲随意的紧身黑色高领毛衣和仔裤,这个确实俊伟不凡的男人,正挽着袖子端一碗东西,神情温柔地哄傅凭澜,那碗上印着福昌明三个隶书字体,看来我晚了一步。
他当然知道我在门口,只不过对敲门声置若罔闻,“一定要喝完才行,来,再一口。”
我又敲了一遍,然后,不等他同意,径自走过去把袋子放在桌上。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吗?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开不了口,我不奢望他们原谅,意外造成的伤害依然是伤害。所以我只能在放下东西后呆站了几秒钟,便低着头不辞而别。我是在为自己无可挽回的过错开脱,还是在本能地嫉妒着他们的幸福呢?
走廊上,沈锥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我停住,回头,一个袋子呼啦啦迎面飞来,撞在身上,我下意识地接住,真烫。
“别妄想我会原谅你、你们——我发誓,决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我低头看了看粥袋,“对不起。”
“这里是医院,我不想动手。”他沉着声音。
我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都是误会……她是我推倒的,不关沈陌的事。”

第九十九章

他对着我冷笑,“要我说几遍,趁我还忍得住,快点滚!”
我张了张嘴,不过什么也说不出来,忽然有人把我使劲往后拉,是舒雯。
“别去惹他啦!你没看他的眼神吗?要杀人似的!”
把我一直拖上车缠好安全带,舒雯心有余悸地开口。
“怎么会这样,蚊子……”我讷讷地盯着前方,“我真没想到会这样……当时只是一心想抢回药瓶,我见过他疼的样子……很恐怖的,我脑子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想把药拿给他而已……”
舒雯丢开方向盘,把我的头往前压。
“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能怪你,真的不能怪你!”
“但是流产是很严重的事,他们一辈子不原谅我也不奇怪。还有沈陌,他们一定恨死他了……”我以为我会哭,舒雯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我的头按下去。但是,眼眶依然干涩……跟那天的天空一样枯涸。
“我也想不出办法呢,怎么办?”舒雯的声音闷闷的,“我只知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日子回到了阴谋开始以前。昼伏夜出,晨昏颠倒,生活单调而乏味,只有沉睡和醒来。
我整天整天地腻着沈陌,齐漱玉眼神中竟透出默许。也许她早察觉到了吧,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在我印象中就是个只懂忍让和压抑的女人。
我每天往来于医院和他的书房,名副其实的两点一线。真是个有洁癖的人,即使生着病,也不忘督促我们把房间收拾得一丝不苟,看我将带去的书丢得东一本,西一册,抓到哪本随便翻着读,完了又乱七八糟地摞成一堆拿走,忍不住皱着眉嘀咕:“不能乱放哦……”
奇了,他怎么知道我把书带回他的书房时,是见缝就插的?
“那么计较干什么。”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发起牢骚。
“习惯了吧。”他想也不想,“其实,我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也就这些书比较宝贝。”
“看书费脑子,不如……来下五子棋吧。”
“下五子棋就不费脑子?”他笑了。
我铺开一张白纸,拿硬壳精装本的《普希金诗选》充当直尺,认认真真地打出了漂亮的格子。
“倒真物尽其用。”他笑着叹气。
“我和你正好相反,很少爱惜书,没真拿你的宝贝去裹油条,你已经该庆幸了。”我抢先画了一个圈在上面。
只有一支笔,他接过去,就着圈的下面画了个叉,然后递给我,我心不在焉地接着画圈,一秒钟就搞定。
从小到大跟人下五子棋我几乎从来没赢过,倒不是说脑子不够用,而是我有强迫症,看见规律排列的东西就忍不住要去数,有次愣跟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三条街,其原因就是要搞清楚她的裙子上到底有多少点点。反正都是输,我干脆接过来逮着空白就画,画完继续盯着他看,奇怪的是这样马虎竟一直没死,想必沈陌思考的都是怎么才能不让自己的叉那么快连成五个吧。

第一百章

当纸上再也没有空白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他把叉都画在了我的圈儿里。
“哈哈哈哈,遍地是雷!”我大笑,“知道雷字的古体写法吗?圈里画个叉,四个垒一块儿就是雷字——我在碑林的时候发现的。”
他安静地看着我,淡淡笑。
“西安的东西真好吃,我还想去。”我漫无边际地联想开来,“对了,那次在火车上碰到了傅凭澜,原来她之前也是索邦的学生,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怕受处分才跟她分开的。”
他还是温和地笑着,“说真的,我的确怕。”
“是啊,又不是小说,谁不怕?”我耸耸肩,把那张纸折了塞进口袋,“当真要牺牲了一切才能换来的爱情,就跟牺牲了一切才到手的名利一样,我看不要也罢。”
“该说你现实,”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是通透呢?”
这世上没有东西是值得我们“牺牲一切”去换取的,容貌、才能、地位、亲情、金钱、友谊、爱……样样都很珍贵,因为有它们,才构成了独一无二的“自我”。
“一直都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他睁开眼,“……是因为无聊?”
“就是无聊。我一个写小说的,需要大量素材,又不会胡编乱造,只好跟着自己感兴趣的人,跟进他的世界里去,寻找另一种人生。”
“你会把我写进小说吗?”
“恐怕不会呢。”我遗憾地扁扁嘴,“你不像男主角,你弟弟比较像。”
大概被我逗乐了吧,他的笑容里不再有那种深重的哀戚的成分。虽然很淡,却百分之百都是愉悦。
“忽然想看看你写的小说了……那些……被你偷窥过的人的人生,是个什么样子。”
我是一个拙劣的作者,最多只能做到给笔下主角幸福的未来,虽然我知道,现实里他们纠缠了无数光阴,最后还是擦肩而过。
“如果写我的话,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尾呢……”他静静地问。
“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深爱的女人——不行!还是给你一个深爱你的女人吧,你这种人好像不太会主动去喜欢别人,看你的学术评论就知道了,客观得死去活来。故事从开始到结尾都是那个女人在暗处注视着你,你不知道她的存在,却无意中成为了改变并主宰她整个人生的力量……”
我唠唠叨叨,很少安静,把这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沈陌起先还会应我两句,后来发现我纯属自言自语,也就继续闭目养神,任由耳朵里灌满我制造的噪音。
这样的生活过了七天。整整一个礼拜,四分之一月,百分之二年。在这段时间里,他完全清醒的状态,加起来也不过就二十多个钟头。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到尾没有间断地看完了他的书——以前总是随手翻,翻到哪里看哪里,也许人在翻书时为图手感好,一打开都是中间,本能地忽略靠前的开场白和最后的尾声,而他,不知是倦怠了,还是本性流露,越写到后面,越感性起来,前头评文豪的小说、诗集,冷若冰霜,咄咄逼人,到了末尾,竟开始大谈特谈日本的偶像剧,让我大跌眼镜。

第一百零一章

最后一篇文叫作《东京之光》,说的是偶像剧里许多双目失明的男女主角,“……深重的黑暗里,往往也会裹着无穷无尽的希望。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大地,看不见彼此的脸,却带着希望义无返顾地爱……在黑暗中衍生的微弱光明,将胜于一切理所当然的炽烈。”